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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女孩》第4章
2、通往財富的道路

 趁著媽媽打包她的個人物品,克里斯托弗和我先將衣物塞進兩個行李箱,再塞進幾個玩具和一盤棋。黃昏時分,一輛出租車將我們載到火車站。我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沒有跟一個人道別,這讓我們很難過。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但媽媽很堅持。我們的單車和其他一些大的物件全都被留在車庫,一樣都沒帶走。

 那是一個繁星之夜,火車緩緩地朝弗吉尼亞州一個遙遠的莊園行進。許多沉睡的山村和城鎮在車窗外一閃而過,還有一些星羅棋布的農場,唯有射出的三角形金色燈光證明它們真的存在。哥哥和我不想睡覺,因為不想錯過任何東西,而且我們還有那麼多的話要說。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談論那座即將入住的富麗堂皇的房子,想著即將要用金子做的盤碟吃飯,還會有穿制服的男僕在旁服侍。我想,到時候應該會有專門的女僕伺候我穿衣、沐浴和梳頭吧。不過我應該不會對她太嚴苛,我會關心她體貼她,成為所有僕人都喜歡的那種小姐——除非她打碎我極為珍貴的東西!那就怪不得我了,我會發脾氣,比如丟一些我不喜歡的東西之類的。

 現在回想起火車上的那個夜晚,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就是從那晚開始成長,開始能夠理智思考的吧。有得就有失,所以我最好還是習慣這一點,爭取能夠多得到一些東西。

 正當哥哥和我想著手上真有錢了要怎麼花的時候,一位胖胖的光頭售票員走進了我們的小隔間,他用那種欣賞的目光把媽媽從頭到腳端詳了一遍,然後才輕聲開口道:「帕特森夫人,再有十五分鐘你們就將到站。」

 他為什麼稱呼媽媽為「帕特森夫人」?我在心裡尋思,向克里斯托弗遞去一個困惑的眼神,而克里斯托弗顯然也對此感到不解。

 媽媽被驚醒了,她突然瞪大眼睛,顯得吃驚而無措。媽媽看看那湊到她眼前的售票員,又看看克里斯托弗和我,然後表情絕望地看向沉睡著的雙胞胎。接著就見她的眼裡噙滿淚水,從錢包裡抽出紙巾,輕柔地拭掉眼角的淚。她沉沉地嘆息一聲,滿是哀傷,我的心不禁緊張得打起鼓來。「好的,謝謝你!」媽媽對那位仍傾慕不已看著她的售票員說,「別擔心,我們已經準備好離開了。」

 「夫人,」售票員看了下懷表,一臉關切地說,「現在是凌晨三點,會有人來接你們嗎?」說著,那位售票員眼神憂慮地看了看克里斯和我,還有睡著的雙胞胎。

 「沒關系。」媽媽安慰道。

 「夫人,現在外面很黑。」

 「我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家。」

 那位慈祥的售票員似乎還不甘心。「夫人,」他說,「這裡離夏洛茨維爾注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我們不能把您和您的孩子丟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為避免更多的詢問,媽媽故作傲慢地說:「有人來接我們。」沒想到媽媽對那傲慢的做派竟是信手拈來,就跟戴取帽子一樣輕松。

 沒過多久,我們就到了那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車站,火車開走了。而事實上,並沒有人來接我們。

 走下火車,周圍漆黑一片,正如那位售票員提醒的那樣,目之所及見不到一所房子。寂靜的深夜,在那樣的荒郊野外,我們同站在火車扶梯上的售票員揮手道別,售票員一隻手扶著扶梯,另一隻手跟我們揮別。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他並不是很想讓「帕特森夫人」和她的四個昏昏欲睡的孩子在這裡等人來接。我環視四周,只看到一個由四根木柱撐起來的斑駁錫皮頂和一張搖搖晃晃的綠色長椅。這就是我們下車的火車小站了。我們並未在長凳上坐下,而是站在原地目送火車消失在黑夜之中,火車鳴了一聲笛,似乎在祝我們好運。

 我們的四周只有田野和草地。小站後面的密林裡,似乎有古怪的響動。我跑過去想一探究竟,卻惹得克里斯托弗一陣大笑。「不過是隻貓頭鷹罷了,你以為是鬼啊?」

 「沒那種事!」媽媽厲聲說道,「你們也用不著再竊竊私語了,反正這裡四下無人。看樣子這是一個小山村,大部分都是飼養奶牛的。你們看,地裡種的都是小麥和燕麥,有些也種了大麥。住在山上的富人所需的新鮮食物都由這些農民提供。」

 周圍山連著山,看著就像是起伏的拼接被子,高矮不一的樹木將其分割成不同的塊。我稱那些樹木為黑夜衛士,但媽媽跟我說,許多排成排的樹都是用來防風的,同時也用來防禦大雪。一聽到雪,克里斯托弗就表現得格外興奮。他最愛的就是各種冬季運動,卻想不到位於南方的弗吉尼亞州能有這麼大的雪呢!

 「哦,是的,這裡也會下雪,」媽媽說,「不騙你們,這裡真的會下雪。我們住在布魯山脈的山腳,一到冬天就會特別冷,跟格萊斯通差不多。不過到了夏季,白天的天氣就會格外暖和,晚上也還是需要蓋床毯子睡。等到太陽出來,你們就能一覽美麗的田園風光,絕不比你們見過的任何美景差。不過,我們還是得抓緊時間。從這兒到我家還要走很遠的路,我們得趕在黎明僕人還沒起來之前到家。」

 好奇怪!「為什麼呢?」我問,「還有,為什麼那個售票員稱呼你為帕特森夫人?」

 「卡西,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解釋,我們得抓緊趕路。」說著,媽媽彎腰提起兩個最重的行李箱,然後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我們一定要跟緊她的腳步。克里斯托弗和我只能扛起雙胞胎,因為他們實在太困了,根本走不動路,整個人都是癱軟的。

 「媽媽!」走了幾步,我大聲嚷起來,「那個售票員忘記把你的那兩個行李箱給我們了!」

 「沒事的,卡西。」媽媽氣喘吁吁地說,好似手上的兩個箱子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是我讓那位售票員幫我把箱子帶到夏洛茨維爾的,可以先鎖起來,等我明天早上再去取。」

 「可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呢?」克里斯托弗緊張地問道。

 「這個嘛,一方面,我一個人肯定提不了四個箱子,對吧?另一方面,我希望在父親知道我有四個孩子之前先有機會跟他談一談。而且,離家十五年後突然半夜回到家,這總感覺不太對,對吧?」

 我想,媽媽說的確實有道理,因為雙胞胎不願意走路,我們三個人確實已經是不堪重負了。沒辦法,只得拖著腳步跟在媽媽後面,一路上走過凹凸不平的坎坷地,穿過被石頭、樹木和灌木林包圍的小路,衣服都被鉤破了。我們跋涉了好久好久。克里斯托弗和我都疲憊不堪,心情煩躁,感覺背在背上的雙胞胎也越來越重,我們兩個人累得手都要斷了。這段路程就跟探險一樣。我們幾個小的抱怨著嘟囔著,拖著步伐跟在媽媽身後,真的好想坐下來休息一下。我們想回到格萊斯通,回到我們自己的床上,用我們自己的東西——反正比這裡好——比那個據說有僕人、和我們從未謀面的外祖父母的大宅子強。

 「把雙胞胎叫醒!」媽媽斥道,她已經對我們的抱怨有些不耐煩了,「把他們放到地上,不管願不願意,都讓他們自己走。」說完,媽媽自顧自地輕聲嘟囔了一句,聲音很小,但還是被我敏銳地聽見了:「上帝知道,他們應該趁著還能在外面自由走動的時候好好享受一下。」

 我突然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我趕緊望向哥哥,想知道他是否聽到了媽媽的呢喃,而哥哥也剛好轉過頭看向我。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我也只好以微笑回應。

 明天,等媽媽找準時機乘著出租車抵達,她會走到纏身病榻的外祖父身旁,然後微笑,說話,外祖父會馬上被吸引,媽媽將成功贏回外祖父的心。只需看一眼媽媽那美麗迷人的臉龐,只需聽一聲她甜美的嗓音,外祖父就會伸出雙臂,原諒媽媽曾做過的「有辱斯文」的事情。

 從媽媽之前的只言片語中我們得知,外祖父是個壞脾氣的老頭,反正六十六歲在我看來就已經算很老了。而身處死亡邊緣的老人如何還能對自己的獨生女耿耿於懷呢?更何況,還是他曾經深愛過的女兒。他不得不原諒媽媽,這樣才能安詳平和地離開,毫無遺憾地進入墳墓,因為他知道自己做了對的事情。然後,一等外祖父被媽媽的魔力所蠱惑,媽媽就會把我們從臥室裡領出,到時我們會是最美好的模樣,展現出最好的自己,讓外祖父看到我們是四個俊俏可愛、懂事聽話的好孩子,其中有一對還是誰都無法抗拒的雙胞胎。要知道平時去購物中心,人們總是會停下來拍拍雙胞胎的腦袋,羨慕地稱贊媽媽有兩個這麼漂亮的小孩。除此之外,要不了多久外祖父就會知道克里斯托弗是多麼的聰明,功課多麼優秀!更令人贊嘆不已的是,他壓根兒就不需要跟我一樣努力再努力地學習,輕輕松松就能獲得好成績。反正,什麼事情到了他那裡都會變得簡單。平時看書只需眼睛掃一兩遍,裡面的內容就會深深地印進他的腦海,再也不會忘記。說起來,我真的好羨慕他的這種天賦。

 不過,我也有一種天賦,盡管不如克里斯托弗的天賦那般閃亮。我的能力在於可以看到一切光鮮亮麗的表面之下不那麼光彩的東西。之前我們收集了一點關於素未謀面的外祖父的零碎信息,不過當把所有的碎片信息拼到一塊時,我其實已經知道外祖父並不是那種能輕易原諒別人的人——不然,怎麼可以做到對曾經深愛的女兒十五年不聞不問?不過,固執的外祖父是否能抵擋住媽媽的甜言蜜語和巨大魅力呢?我有點懷疑。我曾見過媽媽如何在錢的問題上用甜言蜜語向爸爸發動攻勢,而到最後爸爸總是妥協的那個,根本招架不住媽媽的一番撒嬌。只要媽媽的一個吻、一個擁抱、一個輕柔的愛撫動作,爸爸臉上就會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不管媽媽要買的是多麼貴重的東西,爸爸最終都會同意。

 「卡西,」克里斯托弗對我說,「別太擔心。生老病死是人間常事,生命就是這樣交替的。」

 我感覺到克里斯托弗盯著我的目光,好像他能看穿我的心思似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克里斯托弗見了,咧嘴笑起來。他是那種天性樂觀的人,從不會像我這樣動不動就心情陰郁、疑神疑鬼或者情緒化。

 我們按媽媽說的叫醒了雙胞胎,把他們放到地上,然後告訴兩個小傢伙不管多累,自己的路還是要自己走。然後,我們牽起他們的小手,一路上兩個小傢伙自然是哭哭啼啼地抱怨個不停。「我不想走。」凱莉淚眼婆娑地抽泣道。

 科裡只是號啕大哭。

 「天這麼黑,我不想在這樹林裡走!」凱莉大聲喊著,試圖掙脫我的手,「我要回家!放開我,卡西,放開我!」

 科裡哭得更大聲了。

 我想再度抱起凱莉,抱著她一起走,但我的雙臂實在是痛得不行,根本抱不動了。這時克里斯托弗放開了科裡的手,跑到前面幫媽媽提那兩個沉沉的大行李箱,以至於那兩個不情不願的小傢伙就只能由我拉扯著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了。

 夜風襲人,盡管媽媽說這周圍都是些小山丘,但我覺得遠處的那些山影十分高大,簡直可以稱得上大山。我抬起頭,天空好似一個倒扣著的碗,碗底鋪一塊海軍藍的天鵝絨毯,裡面裝著水晶般的雪花,星星倒是沒有影子——或許,那是結了冰的眼淚呢!是我未來要落下的淚水。為何它們要用那種憐憫的眼神望著我,讓我感覺自己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不值一提?觸手可及的天空太大,又太美,讓我陡然生出一種奇怪的不祥之感。如果不是那種環境,我知道其實我會喜歡田園風光的。

 終於,我們來到一排依山而建的莊園大宅前面。我們躡手躡腳地朝沉睡在山坡上的最宏偉最壯麗的那棟房子走去。媽媽壓低聲音說那是他們家的祖宅,被稱為佛沃斯莊園,至今已有兩百多年歷史。

 「這附近有沒有冰湖可以溜冰或者游泳?」克里斯托弗問。說完,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山勢,「不過這兒應該不怎麼適合溜冰——樹木和石頭太多了。」

 「你說的沒錯,」媽媽說,「離這兒大概半里路的地方有一個小湖泊。」說著,媽媽用手指了指小湖所在的方向。

 我們幾乎是踮著腳尖繞過莊園。走到後門,一個老婦人讓我們進去。她大概是一直在等我們吧,看我們過去,便迅速打開門,連門都不用敲。就這樣,我們好似小偷一樣偷偷摸摸地進了宅子。老婦人也沒有對我們說一句歡迎的話。難道她是女僕之一?我不禁在心裡揣測。

 很快我們就進到了漆黑大宅的裡面,老婦人催促我們上一條陡峭狹窄的樓梯,片刻都不讓我們停留,以至於我們只得一邊沉默迅速地趕路,一邊偷瞄四周。老婦人領著我們穿過許多走廊,又經過許多關著的門,終於來到盡頭的一個房間,她推開門用手勢示意我們進去。進到那個只點著一盞燈的大房間,想到這辛苦跋涉的漫長夜晚終於要結束了,心裡不禁一陣釋然。房間的兩個大窗戶都被厚重的垂簾給遮住了,身著灰色裙子的老婦人關上厚重的通道門,然後斜倚著門轉身看我們。

 她終於開口說話了,把我嚇了一跳:「柯琳,你說的沒錯,你的這幾個孩子都長得挺俊俏。」

 老婦人站在那裡,說著這本該暖人心的贊美,可我卻沒來由地感到後背一涼。盡管說的是奉承話,可她的聲音卻是那樣冷漠,好似我們都是些聽不出好壞或感知不出情緒的木頭人一樣。我的這種判斷果然沒錯,她接下來的話很快就證明了這一點。

 「不過,你確定他們的智商都沒問題嗎?會不會有什麼肉眼暫時看不出的毛病?」

 「沒有的事!」媽媽生氣地大嚷,明顯被惹惱了,「我的孩子個個完美無瑕,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你用眼睛看就知道!」說完,媽媽瞪了老婦人一眼,然後蹲下身給站在她腳邊的小凱莉脫衣服。我也俯身給科裡解開藍色小夾克外套的扣子,克里斯托弗則把一個大箱子抬到屋子裡的一張大床上。隨即他打開箱子,從裡面取出兩套黃色的連腳睡衣。

 我一邊幫科裡脫下外套然後換上他的黃色睡衣,一邊偷偷打量那個高大的婦人,我尋思她大概就是我們的外祖母吧。我仔細端詳她的臉龐,然而她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皺紋,也沒有雙下巴,我這才發現她其實並沒有我一開始以為的那麼老。婦人有著一頭鐵青色的頭發,加上往後梳的古板發式,顯得眼睛細長。甚至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皮膚如何被那梳得緊緊的頭發扯出皺褶——就在我看的間隙,一根頭發因為受不住力而被扯斷。

 她長著一個鷹鉤鼻,肩膀寬闊,嘴巴像兩片薄的彎刀片。身著一件灰色塔夫綢裙,靠近脖子的地方貼著頸線別了一個鉆石胸針。從外表看,婦人的一切都透著威嚴,沒有絲毫溫柔慈愛的氣息,就連她的胸脯看著都像是兩個混凝土做的小山丘。她肯定是一個極其無趣的人,不像爸媽那樣會陪我們玩、帶給我們快樂。

 我不喜歡她。我想回家。我的雙脣顫抖著,我想看到爸爸再活過來。媽媽那樣可愛,那樣迷人,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女人生下來的?難道媽媽的美麗與優雅不是從她那兒繼承過來的嗎?我顫抖著,用力忍住在眼睛裡打轉的淚水。媽媽提前讓我們做好了面對一個不甚慈愛、威嚴冷酷的外祖父的準備,然而安排我們回來的外祖母卻最先給了我們意想不到的沖擊,我們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是那樣的嚴肅冷漠。我用力眨著眼睛,忍住眼淚,擔心被克里斯托弗看見然後學我的樣子來取笑我。不過當看到媽媽微笑著將換好睡衣的科裡抱到床上,然後再把凱莉抱到科裡旁邊睡下,我的心總算得到了些許安慰。兩個小傢伙躺在那裡看著是那樣的可愛,好像兩個精雕玉琢的粉娃娃。媽媽湊過去分別在雙胞胎白裡透紅的臉頰上印下一個吻,然後用手輕柔地捋了捋他們搭在前額的小發卷,再給他們倆掖好被子。「晚安,我的小寶貝們。」媽媽用我們最為熟悉的溫柔語氣輕聲呢喃道。

 雙胞胎並沒有聽見,因為他們已經沉入了夢鄉。

 然而,鐵樹一般站在那裡的外祖母,看到躺在一張床上的雙胞胎以及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克里斯托弗和我,顯然並不高興。我跟克里斯托弗實在是累了,所以只得依偎著支撐彼此。外祖母那雙灰石一般的眼睛裡流露出極大的反感。她眉頭緊皺,滿臉怒容,媽媽似乎明白她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表情,但我不明白。當外祖母說「你這兩個大的不能睡在同一張床上」,媽媽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他們不過是兩個孩子而已。」媽媽有些反常地反駁道,「母親,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對嗎?你還是那樣多疑,看什麼都不順眼!克里斯托弗和卡西是純潔的!」

 「純潔?」外祖母反斥道,臉上的刻薄表情幾乎都能割下血肉來,「你父親和我以前也是一直這麼認為你跟你那個丈夫的!」

 我瞪大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我望向哥哥,他所有的成熟與勇敢似乎一下子坍塌了,如同一個脆弱無助的六七歲孩子站在那裡,跟我一樣茫然無措。

 洶涌的怒火讓媽媽的臉唰地一下白了,「你如果是這麼想,那就安排房間,分開床睡!這麼個房間,就只能這樣睡了!」

 「那不可能。」外祖母用她那冷若冰霜的語氣回道,「這是唯一一間不會讓我的丈夫和我聽到他們的走動聲或沖水聲的帶衛生間的臥室。要是安排他們分開住,這裡一個,那裡一個,那他肯定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或吵鬧聲,僕人們也有可能聽見。這可是我精心安排的地方,是唯一不會被人發現的安全房間。」

 安全房間?難道我們所有人都要在這一個房間裡睡?在這樣一棟有著三四十個房間的大宅子裡,我們卻只能縮在一個房間?不過仔細想想,要是讓我一個人住一個房間,我倒也不願意呢。

 「讓兩個女孩睡一張床,男孩睡一張床。」外祖母命令道。

 媽媽只得抱起科裡並將他放到另一張床上,然後,房間裡的大概格局也就就此定了。男孩子們睡靠近衛生間的床,凱莉和我睡靠窗戶的那張床。

 接著,老婦人用她那冷酷的眼神先是看了看我,然後又轉向克里斯托弗。「現在你們聽著,」她用那種部隊長官一樣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著,「你們兩個大的要負責管好那兩個小的,不許讓他們打鬧或發出聲音,要是他們兩個有誰破壞我立下的規矩,那我就唯你們是問。給我好好記住:要是讓你們的外祖父那麼快就發現你們在這兒,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你們掃地出門,一個子兒也不會給——因為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孽。另外,你們必須要保持房間的乾凈整潔,衛生間也是一樣,要維持得跟沒有人住在裡面一樣。另外你們也得給我保持安靜,不許大聲喧嘩,不許哭,更不許在地上跑來跑去發出響動,以免下面的人聽到。等會兒你們的媽媽和我離開之後,我會把門鎖上。因為絕不允許你們去其他房間,更不許出現在莊園的其他地方。在你們的外祖父去世之前,你們就待在這裡,但你們要做到銷聲匿跡,就跟不存在一樣。」

 天哪!我的目光轉向媽媽。這不會是真的!她在說謊,對嗎?她是故意說這些話來嚇我們的。我往克里斯托弗靠去,緊緊靠在他的身旁,全身冰涼而顫抖。外祖母一臉陰沉,我只得迅速移開。我再次看向媽媽,但她卻轉過身去,低垂著頭,雙肩微微抖動好似在哭。

 我一下子慌了,要不是媽媽剛好那時候轉回身並在一張床上坐下,然後向克里斯托弗和我伸出手,我想我一定會大喊。我們趕緊跑向媽媽,慶幸她還能擁抱我們,用手輕撫我們的頭發和身體,幫我們撫平一路上被風吹亂的發絲。「沒事的,」她輕聲說,「相信我。你們只需要在這兒待一個晚上,然後外祖父肯定會歡迎你們到他家的,到時候這兒就會成為你們自己的家——每個房間、花園,所有地方任你們玩耍。」

 說完,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她那個高大、嚴肅、不易親近的母親。「母親,請你可憐可憐我的這些孩子,他們也同樣是你的骨血後代,請你記住這一點。他們都是好孩子,是正常的孩子,他們需要空間玩耍嬉戲。你真的希望他們輕聲細語地說話嗎?房間的門也用不著鎖上,你鎖上走廊盡頭的那道門不就行了。還有,為什麼不能讓他們去北邊的那些房間呢?我知道那一片區域你從來都不在意的。」

 可外祖母卻猛地搖頭,「柯琳,這裡作決定的是我——不是你!你以為我那樣鎖住通道的門就行了嗎?僕人們會心生疑慮的。一切都照我說的辦。鎖上這間房子則不至於引起懷疑,因為通往閣樓的樓梯在這裡,而我向來禁止他們打探與其不相干的事情。每天清早,我會給孩子們送食物和牛奶來——趕在廚師和女僕進廚房之前。除了每個月最後一個周五,整個宅子包括北邊這一廂都要進行徹底打掃外,平日裡不會有人進來。所以每個月的最後一個周五,孩子們只能躲到閣樓上去,直到女僕們完成相關的工作。而在女僕進來之前,我會親自過來檢查,確保他們不會留下任何有人在這裡生活的蛛絲馬跡。」

 媽媽更加不願意了,「不可能!他們不可能做到一絲痕跡都不留下。母親,鎖上通道盡頭的門就好了!」

 聞言,外祖母咬牙切齒地回道:「柯琳,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時間來找藉口不讓那些僕人來這裡,包括取消每月一次的清潔打掃。但這件事得慎重而行,絕不能引起他人懷疑。他們都不喜歡我,所以一旦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便會跑到你父親那裡告狀,以求得到某些獎賞。柯琳,你還不明白嗎?不能你一回來我就把這邊通道的門鎖上,這太巧合了,太容易引人疑心。」

 最終,媽媽還是點頭妥協了。她跟外祖母還在不停地商量對策,而克里斯托弗和我已經困得不行了。這一天真的太漫長了。我真的好想爬到凱莉旁邊,馬上進入香甜的夢鄉,一個沒有現實困難的夢鄉。

 我以為媽媽永遠都不會注意到克里斯托弗和我有多困了,不過就在這時她卻反應了過來,然後才讓我們去衛生間換完衣服上床睡覺——終於啊終於。

 媽媽走到我身旁,神情疲倦而關切,眼底閃過一片深重的陰影,然後將溫熱的嘴脣吻在了我的額頭上。我看到她的眼角有淚水閃爍,黑色的睫毛膏也被淚水弄花。為什麼媽媽又哭了呢?

 「快去睡覺。」媽媽啞著喉嚨說,「別擔心,不用管我們剛才說的話。一旦你們外祖父原諒我,忘記我曾經惹他不高興的事情,他肯定會張開雙臂歡迎他的外孫們——他在人世間唯一還有可能親眼見到的外孫們。」

 「媽媽,」我皺起眉頭,一臉困惑地問她,「你怎麼一直哭呢?」

 聽我這麼說,媽媽立刻用手抹掉眼淚,試著沖我微笑。「卡西,我擔心要重新贏回你們外祖父的喜愛和認可恐怕一天時間還不夠,說不定得要兩天甚至更久。」

 「更久?」

 「可能,可能要一周,不過最多也就一周時間,也很可能不用那麼久。我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總之,不會很久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媽媽邊說邊用手輕輕地撫摸我的頭發,「親愛的卡西,你爸爸真的好愛好愛你,我也是一樣。」說完,媽媽又慢慢走向克里斯托弗,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跟著用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還跟他耳語了幾句,至於說了些什麼我沒聽見。

 走到門口,媽媽轉身對我們說:「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我一有時間就過來看你們。你們知道我的安排的,我現在還得走回那個火車站,搭另一輛火車去夏洛茨維爾取回我的兩個行李箱,然後明天趁早乘出租車回到這兒,到時候我一有空就會過來看你們的。」

 媽媽說完,外祖母便殘忍地將她推出門口,但媽媽還是掙扎著回頭看向我們,淚光閃爍的眼睛裡寫滿懇求,她懇求我們說:「一定要好好的,要聽話,不能弄出響動。聽外祖母的話,遵守她立下的規矩,不要讓她有機會懲罰你們。請你們一定要做到,另外還要讓雙胞胎也做到這些,不能讓他們哭或者想我想得太厲害。你們要把這當成一個游戲,一個好玩的游戲。反正在我給你們帶來玩具和游戲器具之前,你們一定要盡可能地哄住他們。我明天會回來的,與你們分開的每一秒我都會無比地思念你們,為你們祈禱,我愛你們。」

 我們答應媽媽一定會乖乖聽話,不會吵不會鬧,我們會嚴格地遵守一切規矩,盡最大努力哄雙胞胎開心,不讓他們擔心或害怕。

 「晚安,媽媽。」看到媽媽搖搖欲墜地站在走廊上,而外祖母那雙大而殘忍的手搭在她的肩頭,我跟克里斯托弗異口同聲地對她說,「別擔心我們,我們都會好好的。我們知道怎樣照顧雙胞胎,也懂得如何讓自己開心。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哥哥和我盡力安慰媽媽。

 「明天清早,你們會看到我的。」外祖母一說完,便將媽媽推入走廊,然後關門上鎖。

 屋子裡面只有我們四個小孩,門又被上了鎖,真的很讓人害怕。萬一失火了呢?我以前總是會想象失火的情景,設想自己該如何逃脫。如果我們全都被鎖在這兒,那即便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到的。被關在這二樓偏僻且禁止入內的房間裡,誰能聽到我們的叫聲呢?這個屋子,每個月除了第四周的周五,再也不會有人過來。

 幸好這只是暫時的安排,不過是臨時住一晚上而已。等到明天,等媽媽重新贏回垂死的外祖父的心,一切就會不同了。

 但這一晚,我們確實被孤零零地鎖在這兒。燈火盡滅,在我們的腳下,巨大的莊園好似魔鬼一樣將我們包圍,把我們放在他滿是獠牙的嘴邊。我們只要有細微的動作或是耳語,哪怕只是呼吸重了一點,都會被瞬間吞下。

 躺在床上,我只想趕緊睡著,不願意再去想那沒有盡頭的讓人恐懼的靜默。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沒有沾枕頭就睡著。最後還是克里斯托弗打破了沉默,我倆開始輕聲討論當前的處境。

 「沒那麼糟糕。」克里斯托弗輕聲說,昏暗的光線中他的眼睛裡似乎有些水光閃爍,「外祖母——她應該沒有表面上那麼刻薄的。」

 「你覺得她不是個慈祥的老太太?」

 聽我這麼說,克里斯托弗輕輕笑了,「是的,你說的對,慈祥——跟蟒蛇一樣慈祥。」

 「她怎麼跟巨人一樣呢,你覺得她有多高?」

 「天哪,這個可就難猜了。應該有一米八二那麼高,體重得有一百八十斤。」

 「不,我覺得有三米高,五百斤重。」

 「卡西,你得學會不這麼誇張,不能再小題大做。現在我們需要好好審視一下當前的處境,這個房間不過是這棟大宅子當中的一個,並沒有什麼好怕的。在媽媽回來之前,我們需要在這裡住一晚上,僅此而已。」

 「克里斯托弗,你聽到外祖母剛才提到爸爸了吧?你知道她那麼說是什麼意思嗎?」

 「我也不懂,但我想媽媽到時候應該會跟我們解釋的。現在我們得睡覺了,睡覺之前做個祈禱,除此之外,我們目前也沒有什麼別的可做,你說是吧?」

 聽他這麼說,我從床上一躍而起,然後雙膝跪地,雙掌攤開托著下巴,我緊緊地閉上眼睛開始祈禱,我祈禱上帝能讓媽媽成為最有魅力最迷人的人,成功贏回她父親的心。「上帝啊,但願外祖父不會跟他妻子一樣尖酸刻薄就好了。」

 祈禱完之後,身心俱疲的我回到床上,把凱莉擁到懷中,如願地進入了夢鄉。

 美國弗吉尼亞州中部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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