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怪老人

　　明智失敗了，但並非沒有辯解的餘地，因為他至少還是完全完成了受人請求的保護早苗小姐的任務。

　　在巖瀨看來，放跑了女賊並不重要，他只是感謝女兒終於得救，並不稱讚明智的手腕。再者，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可以說一大半的責任在於巖瀨。他輕信化了妝的「黑蜥蜴」是自己的女兒，在旁邊的床上睡著，卻沒能識破賊人的伎倆，這不能不說是巖瀨的失誤。

　　但是，明智並沒有因此而得到安慰。偏偏對手是一個纖弱的女子，竟讓自己一敗塗地，一想到這裡，他心裡就悔恨懊惱不已。

　　特別是從守門的部下口中得知對方早已化裝逃掉，大冒肝火，差一點脫口大罵部下是「混帳」。

　　’‘巖瀨先生，我輸了。那樣的壞傢伙竟然不在我的黑名單上，真是不可思議。看來事情壞在我過於自信了。不過這樣的失敗不會再重複了。巖瀨先生，現在我以我的名譽發誓，即使那傢伙再次盯住令嬡，這次我是絕對不會輸的。只要我活著，令嬡就是安全的。這一點，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向您保證。「

　　明智臉色蒼白，懷著異乎尋常的誠意斷然保證。面對著絕代的強敵，他的鬥爭意志如熊熊烈火在燃燒。

　　各位讀者，請記住明智的這番話。他能遵守自己的誓言嗎？會不會重蹈覆轍呢？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只能是他職業上的自取滅亡。

　　第二天，巖瀨父女改變了初衷，急急忙忙返回了大阪的自己家中。途中雖然十分地忐忑不安，但比起繼續住在飯店，還是想早點回家，和一家人待在一起。

　　明智小五郎也這樣勸說，承擔了途中護衛的任務。不知道女賊的魔爪會伸到甚麼地方，所以從飯店到火車站的汽車、火車中以及到大阪後來迎接的車，都做了周密又周密的安排。

　　結果，早苗小姐一行得以平安無亊地返回家中。明智繼續作為巖瀨家的客人留了下來，而且始終不離早苗小姐的身邊。這樣一連過了幾天，都是平安無事。

　　那麼，各位讀者，作者在這裡要轉換舞臺敘述一下一位女性的不可思議的經歷。迄今為止這位女性一次也沒有在這個故事中出現過。也許這位女性看上去和黑蜥蜴、早苗小姐及明智小五郎之間沒有任何的關係，可是敏感的讀者肯定一眼就能看出這位女性奇異的經歷對於整個事件具有多麼深刻的意義。

　　那是早苗小姐回到大阪後不久一個夜晚的事。有一個姑娘一邊望著街兩邊櫥窗，一邊無所事事地漫步在同是大阪市內繁華的Ｓ大街的大道上。

　　領子和袖口稍帶一點皮毛的外套非常合身，穿高跟鞋的腳步看上去也很輕盈。但不知為甚麼，她那美麗的臉孔顯得無精打采的，有那麼一種破罐子玻摔，」怎麼著都無所謂「的樣子。正因為如此，動不動就很容易被人誤以為是沿街拉客的私娼。

　　的的確確眼前就有這麼一個人物，也許是把她當作了那種女性，從剛才就一直若無其事地跟在她的身後。這是一個胡子和頭發都花白而紅臉膛卻油光發亮的老紳士，褐色的禮帽，厚厚的褐色大衣，粗粗的藤手杖，大大的玳瑁邊眼鏡。

　　而姑娘也早就發覺了。但她並不想逃跑，反而利用櫥窗當鏡子，饒有興致地端詳起老人的樣子來。

　　在Ｓ大街燈火通明的大道上稍微一拐的小巷裡，有一家因咖啡味美而著名的咖啡館。姑娘好傈突然想起來一樣，回頭瞅了一眼尾隨的老紳士，進了這家咖啡館，而且在一個棕櫚樹的盆景擋住了視線的角落裡的包廂坐下。

　　這是一個多麼會耍弄人的姑娘呵，她要了兩份咖啡。一個當然是為後面會跟進來的老紳士要的。

　　果然，老人進了咖啡館，而且四下張望著燈光暗淡的店內，一發現姑娘，這個老人也厚著臉皮想耍戲一下女的，朝著那包廂走過來。

　　「呵，對不起，就你一個人嗎？」―邊說著，一邊面對著姑娘坐了下來。

　　「我想大叔您一定會來，就先要了咖啡。」姑娘的膽子比老人更大。

　　厚臉皮的老紳士，聽了這話似乎也驚呆住了。不一會兒，似乎正中下懷似地笑嘻嘻地從正面端詳著姑娘美麗的面龐，一邊問奇怪的問題。

　　「怎麼樣呵？失業的滋味。」

　　這次輪到姑娘吃了一驚，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回答：「呵，您知道了？您是哪一位？」

　　「哼哼哼，是一個你完全不知道的老人。不過，我卻稍微了解一些你的事。我來說說看，你的名字叫櫻山葉子，是關西商事株式會社的打宇員小姐。因為和上司吵架，今天剛被炒了魷魚。哈哈哈，怎麼樣？我猜得不錯吧？」

　　「哎，是的。您好像是個偵探。」葉子又馬上恢復了剛才那自暴自棄的表情，好像在說那種事情有甚麼大驚小怪的，就迴避了過去。

　　「還有。你從今天3點左右離開公司，到現在一次也沒有回家，也沒有去拜訪朋友。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大阪市裡閑逛。你今後究競怎樣打算？」

　　老人甚麼都知道。他肯定是從下午3點到深夜一直跟蹤著葉子。他究競是出於甚麼目的，幹那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您問這個想怎樣？如果從今天晚上我改行幹沿街拉客的暗娟的話……」姑娘嘴角現出一絲破罐破摔的微笑，說道。

　　「哈哈哈，我看上去像那種老不正經的嗎？錯了錯了。而且你的秉性也不是幹那種事的人。你以為我不知道是吧？大約兩小時前，你進了藥店，買了東西。」老紳士緊緊地盯著葉子的眼，好像在說怎麼樣？

　　「哈哈哈，是這個嗎？安眠藥。」葉子從手提包裡拿出兩包阿達林（催眠藥〕。

　　「你那麼年輕就得了失眠症？令人難以置信。而且阿達林是兩包……」

　　「你是說我要自殺嗎？」

　　「嗯，我並不是一個不懂年輕女性心理的男人，那是成年人們想像不出的青春的心理。死看上去是很美麗的，以美麗貞潔的身體去死的處女的純情。而且旁邊還有一個自暴自棄的我和欲將我的肉體沉入泥沼的色情虐待狂。是和你只隔著一層薄紙的鄰居。你口無遮攔地說自己是沿街拉客的暗娼，還買催眠藥，這些都是青春使然的喲。」

　　「這麼說，您是在給我提意見的嘍？」葉子感到很掃興，冷淡地說。

　　「不，請別在意。提甚麼意見，那太迂腐了。不是提意見，我是要救你脫離困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想也是這麼回事兒。謝了。能請你救我也不賴呀！」她也許還是未能理解吧，覺得好笑，半開玩笑地回答。

　　「不，不許說那種低級趣味的話。我是很認真地在和你商量。我一點兒也沒有要纏著你的意思。不過，我可以雇你嗎？」

　　「對不起，這話可當真？」葉子終於開始領悟老人的真意。

　　「當然是真的。你在關西商事，不好意思，請問能拿多少薪水？」

　　「只有40元……」

　　「嗯，好。那麼我決定每月給你兩百元。除此之外，住宿、飲食、服裝全由我來負擔。至於工作，你光玩兒就可以了。」

　　「哈哈哈，那太棒了。」

　　「你別以為我是在開玩笑。這裡面的事情比較複雜。作為雇主，我甚至覺得這些還不夠。這先不提，你的父母親呢？」

　　「不在了。如果他們還活著，我的處境也不會這麼慘。」

　　「那麼，現在……」

　　「孤零零一個人住在公寓裡。」

　　「嗯，好好。一切都很適合。那麼，請你就這樣跟我一道走好嗎？公寓那面，過後我會去跟他們講請多關照的。」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要求。如果是在平時，她肯定不會輕易就答應的。但是，當時櫻山葉子甚至連貞操都要出賣，甚至都想過要自殺。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終於使她答應了。

　　老紳士一出咖啡館，就喊了一輛出租車，把她領到了陌生的近郊，上了一間簡陋的香煙鋪的二樓。那是一間鋪六塊草席的房間，草席已經變成了褐紅色，沒有任何裝飾。只是在角落裡有一張小梳妝臺和一隻大皮箱，所有的東西就這些。

　　老人的舉動越發奇怪。但在來時的車中，葉子已經某種程度上從老人那裡了解了一些這樁奇怪的雇傭合同的秘密，所以她沒有感到一絲的緊張。反而開始對她的奇妙的任務很感興趣。

　　「那麼，請你換一下衣服。這也是雇你來的一個條件。」

　　老紳士從大皮箱中拿出一套和服，花樣很漂亮，正適合葉子這種年齡的人穿。還有帶子，長襯衣，帶皮毛領的黑大衣，甚至還有萆屐，一身的衣著一件不缺。

　　「鏡子雖然小了點，請你把衣服換好。」

　　老紳士說完就下了樓。葉子照著吩咐換好了衣脤。穿上這種昂貴的和服，心情別提有多暢快了。

　　「漂亮漂亮，這樣很好。真的是很合身。」不知甚麼時候老紳士又上來了，入神地盯著她的背影。

　　「可是，穿著這身衣服，這發型有點不搭配。」葉子一面照著鏡子，一面有點靦腆地說。

　　「那我也準備好了。瞧，是這個。請你務必戴上這個。」

　　老人說著，又從剛才的皮箱裡拿出一件白布包裹著的東西。解開白布，裡面出來的是一大團可怕的頭發。那是上等的洋式假發。

　　老人轉到葉子面前，很嫻熟地為她戴上假發。一照鏡子，臉變了，不僅哎呀一聲。

　　「然後是這個。雖然度數高點，請忍耐一下。」

　　老紳士說著拿出來的是無框的近視眼鏡。葉子連問都不問就戴上了眼鏡。

　　「好了，沒時間了，馬上出門兒吧。約好是整10點的。」老人催促著。

　　葉子匆匆忙忙將脫下的西裝團成一團，塞進皮箱裡，下了樓梯。

　　出了香煙鋪，走不遠的大道上，一輛汽車等在那裡。不是剛才乘坐的出租車。雖然是輛破車，但司機卻是個堂堂的男子漢，看上去和老紳士好像是熟人。

　　兩個人坐上車，不等發話，車就跑起來。在路燈明亮的大街上拐了幾個彎，不久就來到了黑暗的郊外。

　　「到了。時間怎麼樣？」司機問後面。

　　「嗯，正好，剛好10點。把燈光滅掉。」

　　司機旋動開關，前燈、後燈、客座上的小電燈等所有的電燈全滅了，黑暗的車奔馳在黑暗中。

　　不久，汽車就順著不知何處一所大的宅院的鋼筋混凝土牆慢行。大約每隔五六十米有一盞夜明燈，憑著燈的微弱的光線，朦朦朧朧地能分辨出。

　　「咳，葉子小姐，做好準備，要幹得麻利點，好了嗎？」老人好像是在給競技選手鼓勵加油。

　　「哎，我懂了。」

　　這奇異的冒險讓葉子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但她還是精神抖擻地回答。

　　突然，車子在好像是這座大宅院的通用門的小便門前停了下來。與此同時，一個人從外面猛地打開車門，只低聲說了一句：「快！」

　　葉子一聲不吭，不顧一切地跳下車，按照事先的囑咐，快速地跑進了那小小的小便門。

　　這時從小便門的裡側跑出一個人，與葉子擦肩而過時，碰到了葉子的肩膀，像個球似地滾了出去，跳進了汽車中，坐到了剛才葉子坐的座位上。

　　在這一瞬間，葉子藉助著遠處電燈的昏暗的燈光，看到了那個人。這一看，她登時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她難道是見到幻影了嗎？還是剛才所經歷的亊情全都是一場可怕的惡夢？

　　葉子看見了另外一個葉子。以前聽說有一種叫夜遊症的病，她也許得了這種怪病。

　　櫻山葉子變成了兩個人。一個進了小便門，一個反向上了汽車。從發型到著裝，哪有如此相似的人呢？不不，還不止這些。更讓她嚇得頭皮發麻的是，那另外一個女子連臉都和葉子一模一樣。

　　可是，另外一個女子乘坐的汽車把她那無比的恐怖拋到後邊，像陣黑風，順著來時的路消失了。

　　「喂，請到這邊來。」

　　定神一看，黑暗中，剛才打開車門的那個男人的黑影，把臉貼到了她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