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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第16章
第15章 在手抄本上作畫

  教皇的花園修復工程龐大繁雜,光是搭設完全部腳手架就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約拿在進行對噴泉池天使雕塑修復的同時,陸續又為了幾處木質頂層做了修復,他還為了設想中的劇院畫了不少素描,包括水神廟內佔據整幅牆壁的壁畫、拱門和玄月壁的裝飾畫等。

  就在水神廟開始搭建時,布拉曼特給了約拿另一件出人意料的工作——為教皇的手抄書畫裝飾圖。尤利烏斯正在製作一本全新的詩集,他邀請詩人和文學家寫了不少關於羅馬的詩歌,又在各地採集讚頌教皇的詩編繪成冊。這位對藝術情有獨鍾的教皇陛下顯然很在乎後世對他的評價,這本詩集不僅用來集合他在位時的功績與榮譽,也是為著書立傳的另一種形式。

  詩集完全按照古法手抄本的製作方式來製作,挑選最好的羊皮紙,由書匠規劃好版面,詩人們以優美正統的安瑟爾字體謄寫詩文,然後再添加上華麗精緻的裝飾畫。裝飾畫的工作教皇交給了布拉曼特,然而觀景庭院的工作已經讓這位御用建築師分身乏術,他不得不把詩集交給信得過的畫師來做,約拿因此分得了一部分裝飾畫的工作。

  然而約拿從前並沒有畫裝飾畫的經驗,面對布拉曼特的要求,他很為難。

  與普通的草稿素描不同,手抄本的裝飾畫是一種十分精細不容出錯的工作。這些畫在羊皮紙上的圖最大不超過170X90毫米,最小的,例如首字母的裝飾畫通常只有20X20毫米大小,在這樣小的方格內描繪出精巧的圖案不僅步驟繁雜,而且對於畫師的技藝要求尤其嚴格。

  在畫圖前,先用拋光石將羊皮紙表面打磨光滑,然後將紙面烘乾以備作畫所用。上好的羊皮紙在打磨烘乾後會更加容易吸收顏料,避免透析現象。第二步則是用針尖在羊皮紙上刺點,將圖案的輪廓刺出來,撒上石墨粉勾勒出輪廓線條;然後以銀尖筆描線,經墨水筆二次描線,線稿才算成型;接下來就是上色的部分,大量金色將運用在裝飾畫上,胭脂蟲紅、群青、鉛白、雄黃也是比較常用的顏色,因為大部分帶有裝飾畫的手抄本都由權貴出資,所以也格外偏好鮮豔華麗、飽和度高的顏色。

  但這次教皇的要求比較苛刻,他希望最好只用金色和群青——

  「真是個奢侈的人物啊,」就連杜喬聽了這個要求也感嘆:「真的只用這兩種顏色的話,這本書不知道得值多少錢。」

  「也不是沒有過先例,亞伯拉的《動物寓言》不就是以金色和群青為主的嘛。」安傑洛說。

  「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候能用得著的顏料也沒有現在那麼多。」

  「教皇既然想要顯得華貴,那就華貴吧,誰讓他是教皇呢。」

  「這好歹也是本詩集,詩集弄得那麼華貴做什麼?」

  安傑洛沒有馬上回答他,他正在專心壓製手裡的金箔,由於太過小心翼翼以至於沒來得及答話。結束了手頭上的活他才想起來另外一件事:「既然你的那位約拿先生接了這個活,為什麼你還在這裡?我以為你早早就去約會了。」

  杜喬臉一紅:「這是什麼話,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

  安傑洛裝模作樣地說:「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每個星期增加了去梵蒂岡的次數、親自運送顏料是為了見朋友呢,原來真的只是為了工作呀,那實在沒有必要,叫修士們去就好了。」

  杜喬好氣又好笑:「你只管嘲笑我好了,等我和他去約會了,我看你們這堆爛攤子怎麼辦。」

  安傑洛並不揭穿他,事實上他不認為這是什麼壞事。一開始他的確認為豬官是個危險人物,然而杜喬和這個神秘的朋友結交後發生了不錯的變化。在此之前,杜喬沉溺工作無心生活,也許是為了消解思鄉之情,也許是在羅馬人生地不熟無法與人交心,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偶爾也會看起來落寞沉寂。雖然安傑洛也是杜喬的好朋友,他和杜喬的內心世界並不交融。

  豬官的出現讓杜喬變得開朗了,就連安傑洛也看出來,杜喬不再拼命地強迫自己工作,他有了自己的私人生活,工作之餘學會了享受玩耍的樂趣,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一個總是惦記的人,嘴角才有了更多會心的笑容。這是好事情。一個人的心裡要是沒有一個念想,豈不是像漂浮在水面的花瓣只能任由命運沖刷嗎?無論這個人是個粗武的農夫也好,奇怪的豬官也罷,只要杜喬能夠認同就好。

  回到顏色的話題上來——

  「你們商量好配色方案了嗎?真的只用金色和群青?」安傑洛問。

  杜喬撐著頭思考片刻,表情有點凝重:「我當然不認為這樣好,但是教皇陛下的決定毋庸置疑。我想只要最大面積地使用這兩種顏色就好,可以適當添加少量其他配色。」

  事實上他和約拿已經研究了亞伯拉的《動物寓言》。

  約拿倒是很喜歡這本書裡的裝飾畫:「這兩種顏色搭配起來很好看,即使大面積使用也無妨。適當增加赭紅色可以起到調和的作用。紅色看起來莊重大氣,可以增加華麗的效果,在金色和群青這兩種高飽和、光澤豔麗的顏色中,又能當作陰影使用。」

  杜喬歪著腦袋朝他笑:「說起來頭頭是道的,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說這麼多話。」

  約拿有點尷尬,他戴著面具的臉望向書冊不說話了。

  杜喬將他這種反應當作是害羞:「哎呀,我是在誇你呀,你的聲音很好聽,多說一些話我願意聽呀,別停繼續,除了赭紅色還有什麼可以用的?」

  「……和群青、金色相近的顏色也可以用,如果真的只用這兩種顏色,成本也太高了,孔雀藍、菘藍、靛藍、薑黃、雄黃也都可以拿來補充備用。」

  「好的,我記下來,這些顏色我都給你準備適量,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不用。」

  「不用準備太多。」

  「好,我來看看這本詩集……這些首字母全部要做設計圖案是嗎?有錢人真是可以為所欲為呀,我記得小時候我們讀的詩集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冊子,哪裡會有這麼漂亮的裝飾畫?這張草稿真漂亮,你試過顏色了嗎?可以看看效果嗎?」

  約拿把設計草圖拿給他看,這是已經經由布拉曼特認可過的方案。其中一個以C字母為主形狀的方格,在拱形字母中一個側著臉的少年手端蠟板,微微斜視,他有一頭深金色的頭髮,鈷藍色的眼睛,環繞他的拱形字母C如一輪明月,映照著身後由群青鋪成的夜空。少年的面相和杜喬有九分相像,可以確定就是杜喬。如今作者將自己、贊助者、親朋好友融入畫面的事情已經是很正常事情,早就有無數先例,杜喬看到這幅頭像很高興。

  「這是我?為什麼要把我放在這裡面呢?」

  約拿猶猶豫豫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杜喬故意開玩笑:「你該不會是沒有靈感了,所以把我隨便放上去應付布拉曼特吧?」

  約拿扭過頭來,面具背後深紅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少年,他端凝了一會兒,眼神十分認真,看得杜喬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微發熱。他察覺自己的心臟加快,呼吸頻率也失常,不明白為什麼約拿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過了一會兒,約拿說:「你的眼睛,很好看。」

  杜喬的臉刷得紅透了。他的確知道自己的眼睛顏色有種異域風情的美麗——很多人都這麼說過,倒不是他自誇——但是這句話從約拿嘴裡說出來,對他的意義顯得完全不同。

  「你的眼睛,」約拿繼續說:「像夜空的心臟,像會燃燒的海水。」

  杜喬在失焦的視線裡似乎看到男人的手指抬起來,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他顫動的眼睫毛,粗糙的皮膚刮弄地他眼瞼微癢。他用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發出尖叫,但心臟跳動的速度早就已經超出了負荷,讓他喘不上氣來。他不自覺地發出輕輕的呢喃:「嚶嗯……」

  這時候,約拿把手拿開了,將詩集放在他手上:「這篇詩寫的就是夜空,看到夜空的時候,我就會不自覺地想到你的眼睛。」

  杜喬猛地睜開眼睛,正撞見羊皮紙上詩歌的第一行寫著:「你的眼睛,像夜空的心臟,想會燃燒的海水。」他的臉紅得要滴出血,把詩集隨手扔下,倉皇地找了個藉口:「我……我去茅房!」然後捧著臉快速地逃開。

  直到茅房門口,他仍然渾身發抖、牙齒打顫,他捧著熟熱的臉和混亂的腦袋,一時間理不出半點思緒,空氣中像是有失去理智的聲音對他咆哮:他對著我念詩!他知道那是情詩嗎?他還撫摸我的眼睛!他不是個養豬的嗎!什麼時候羅馬養豬的都會念詩了!他……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把我的頭像給一首情詩做裝飾畫!

  少年苦惱地蹲在茅房門口,像只不知所措的動物。過路的匠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也不在意。

  這時,一個穿著紅衣長袍的主教從他身邊走過,關切地詢問:「你還好吧,孩子?」

  少年甕聲甕氣地說:「我很好大人,謝謝您的關心,請讓我單獨呆一會兒吧。」

  主教沒有多問離開了,他的僕人從後面跟上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他叫杜喬,是聖朱斯托修道院的顏料製作師,最近聖朱斯托修道院可算出了不少風頭。不過他的手藝也的確好,布拉曼特大人非常滿意,已經簽下了價值兩百多杜卡特的合約。」

  「哦?」主教挑眉笑道:「我還以為只是個長得漂亮的小孩子,原來有這麼大本事。」

  僕人賠笑道:「只不過是製作顏料的匠人罷了,哪裡算是什麼本事呢?您太抬舉他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經過觀景殿前廊,主教的目光不經意被遠處一個戴著兜帽的男人吸引了,他神色震動,皺眉道:「他怎麼在這裡?他是怎麼進來的?」

  僕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了然道:「您這些時間待在帕維亞,在梵蒂岡的日子不多,所以還不知道,是布拉曼特大人決定讓他頂替受傷了的助手,參與修復觀景殿庭院。這件事已經請示過陛下了,他在這裡工作已經有些時間了呢。」

  主教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扭曲憎惡,他捏著拳頭,將袖子攢的皺巴巴的:「一個下賤的豬官,呸!就憑他也能踏入梵蒂岡!布拉曼特怎麼會突然找到他?他瘋了嗎?他不知道這是個罪犯嗎!陛下也瘋了?我要去見陛下!我要立刻去見陛下!」

  僕人將他攔住:「大人!阿利多西大人!您千萬不可以去啊!」

  這名主教正是法蘭西斯科•阿利多西,數次在教皇面前咬定約拿就是不祥之人的人。他的僕人知道他十分痛恨這名豬官,勸說道:「大人,布拉曼特大人如今正是陛下的心頭好,既然他看中這個豬官,連陛下都願意滿足他的心意,您這個時候去面見陛下,實在不妥當啊!」

  他的話馬上拉回了阿利多西的理智,他憤怒的腳步停了下來。

  僕人見他面色鬆動,繼續說:「您想想,陛下懲罰那個豬官是為了羅馬的運勢,也是為了他自己的運勢,從前到現在,陛下都認為,您是出於對他、和對羅馬無私的愛,才不得不忍痛叫他犧牲自己的孩子。如果您執意為難這個豬官,陛下是否就會懷疑您對他有私仇?」

  「哼,我和他有私仇又能怎麼樣?陛下還能把我趕出去不成?」

  「當然不會,可現在的確不是時機,陛下已經為戰事不斷頭疼了,您就不要再加重他的煩憂了。何況,布拉曼特大人也是我們應該交好的,您最好還是別得罪他了。」

  阿利多西不甘心:「難道就讓這個賤人堂而皇之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嗎!」

  「反正也只是一個花園裡的助手罷了,只要那個鐵項圈在,只要陛下對他的忌諱仍然在,您實在不必急於此刻。以後的時光還長著呢。」

  「不不不,我不能讓任何他可能翻身的苗頭長起來。」阿利多西咬牙切齒地說:「我要知道他是怎麼進入梵蒂岡的,布拉曼特又是怎麼認識他的,為什麼會突然找到一個深山裡頭養豬的跑來修花園?去,去給我調查清楚,這中間一定有古怪!」

  僕人連連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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