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局中局
戰鬥的實際情況比約拿想像得要好一些。敵人的數量不多,他們還遠遠沒有到以一敵十的地步,但他很快就發現對方並不是普通的強盜,因為沒有強盜的劍術會如此精純。這必然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要不然是從梵蒂岡來的,要不然就是某些私人武裝。
會是尤利烏斯想要殺了他嗎?這個念頭只在約拿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就消失了,奇怪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和梵蒂岡可能真的沒有關係。他揮劍殺掉一名黑騎士,將對方的馬和弓箭奪了過來,打馬沖上大道,加入了商隊護衛的戰鬥。
沒想到黑騎士們見到他,紛紛糾纏上來,反而丟下商隊不管,約拿連射三箭,將三名騎士射殺在馬上。背後有人揮劍偷襲,被一名商隊護衛刺殺,鮮血撒在了馬腿上。約拿一口氣都不敢松,反手用盾擋下從左側射來的箭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點冒進了——這些人都是朝著他來的。
空氣中血腥味越來越濃,幾乎要沸騰起來。約拿只覺得身體火熱,手心的濕意把劍柄弄得滑膩膩的,也分不清楚這是汗水還是從劍刃上流下來的血液,只聽到耳邊震天的喊殺聲,一點銀芒穿破風中碎葉從遠處突襲!約拿後翻仰倒在馬背上,他只來得及看到一條掠過的白線,那樣刺目的劍光逼得把他閉眼。那是騎士手裡的劍,正對著他的額心!
這名騎士已經打馬追了上來,約拿毫不猶豫下馬,正面迎擊,對方的劍術淩厲可怕,招招致命,約拿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瘋狂的意志。他們纏鬥了數十個回合沒有分出上下來,他從大道上逼退入灌木叢裡,複雜的環境對約拿十分不利,容易讓他分神。
不遠處剛剛解救下他的那個商隊侍衛被斬落了頭顱,那個狂妄的騎士舉起那顆鮮血淋淋的腦袋發出巨喉。約拿只覺得氣血翻湧,頓時紅了眼睛,強烈的恨意趨勢他揮劍力道大增。黑騎士快速閃躲掉一擊,退到他身邊做了個襲腰的假動作,約拿下意識地用劍擋在腰側,對方發出奇怪的低笑,手勢一轉,劍鋒朝上,用劍柄直擊約拿手腕!
約拿防備不當,被敲中的腕骨一陣酥麻震得他手指顫抖起來,劍沒有抓穩錚得掉在地上。他暗地裡喊糟,緊接著被黑騎士拿住手腕制在身後。約拿不管不顧地彎腰換另一隻手去拿地上的劍,被制住的手腕立刻發出哢噠地骨折聲,劇烈的疼痛晃得他眼前一片黑暗,他咬牙忍耐,把嘴唇都咬破了竟然一聲不發,面無懼色。
黑騎士獰笑:「你以為你還能撐多久?把你的屍體帶回去我就能拿到一千杜卡特了!」
說著他抬腳用膝蓋擊向約拿的肚子,約拿嘩地幹嘔一聲,吐出一口混著膽汁的鮮血來。他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頹然跪倒在地上,像個待宰的畜生抱著肚子在地上抽搐,發出痛苦的呻吟。黑騎士拔劍就朝他脖子刺去,不料此時變化突生,約拿眼神一轉,一隻手揪著他的腳踝用力一拉!騎士沒有防備竟然被他拖著絆倒在地上。
約拿反手抄起劍來立刻斬掉了他拿劍的胳膊,騎士發出慘烈的嘶吼:「啊啊啊啊——」
手臂橫切出一個黑漆漆的肉洞,噴湧出熱乎乎的血漿,濺了約拿一臉,他伸出舌頭將唇邊新鮮的血滴舔掉,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用看著一頭豬的表情看著那個驚恐的騎士:「太瘦了,肉吃起來會很柴的。」說罷他卸掉了騎士的另一隻手臂,又從靴子裡抽出一把短匕,單手上下拋擲:「接下來,我問你答。作為回報,我會告訴你怎麼烹製豬蹄。」
騎士瞪著他,一邊喘息一邊掙扎:「你休想!」
「誰派你們來的?」約拿問。
騎士抿著嘴表情很頑強。那只匕首直接插進了的手掌心裡,他瞳孔放大,尖銳地慘叫。
約拿一隻腳踩在匕首柄上,冷笑:「誰派你來的?」
隨著他的腳不斷踢動,匕首在那只可憐的手掌上鑿開了花。騎士這下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什麼叫鑽心之痛,短匕造成的傷口雖然不致命,但手掌心的神經密密麻麻,敏感而纖細,強烈尖銳的疼痛能讓人生如不死。他歇斯底里地痛叫,最後連聲音都啞了,瞳孔渙散,幾乎只剩下一口氣吊著,上帝卻沒有仁慈地把他帶入昏迷。
「我最後問一次,誰、派、你、來、的?」約拿的聲音低沉地鑽入他的耳朵。
在崩潰的邊緣,騎士張了張嘶啞的嗓子,輕輕地吐出聲音:「阿……阿利多西……是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話音剛落,短匕從他手心裡抽走,他即刻昏死了過去。
此時大道上的戰況十分慘烈,但黑衣騎士傷亡的數量明顯比商隊的多。約拿不得不讚嘆,在人數明顯比對方少的情況下,還能夠和職業軍人抗衡,這些商隊護衛實在是厲害。他早就聽說奧斯曼土耳其人孔武善戰,英勇無畏,沒想到今天能有幸見到此景,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正當約拿想要繼續加入戰鬥時,後方的大道上湧出一陣轟隆的馬蹄聲,他轉頭眺望,是身穿紅衣的瑞士雇傭兵!教皇尤利烏斯剛剛雇傭了大量的瑞士雇傭兵作為梵蒂岡的衛隊(註1),這些雇傭兵的作戰能力在歐洲首屈一指,因為常年在各國征戰,經驗豐富,彪悍勇敢,所以教皇對他們青眼有加。但是這些雇傭兵到這裡來做什麼?
為首的瑞士兵舉著梵蒂岡的旗幟,高喊:「教皇陛下有旨!所有人放下武器!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則格殺勿論,否則格殺勿論!」
戰鬥中的兩方也沒有搞清楚事態,打鬥似乎陷入了僵局。威風的雇傭兵迅速將人包圍,他們騎的都是白馬,漂亮華麗的戰馬訓練有素,面對兵器也毫不膽怯。黑衣騎士一開始還頑強抵抗,一名瑞士兵果斷將他的腦袋斬下,其他人的動作立刻停止下來,戒備地望著這些皇家衛隊。面對教皇的金色櫟樹旗幟,他們最終選擇放下了手裡的武器,雇傭兵當場將活著的十七名黑衣騎士全部生擒。
約拿也將劍扔在了地上,朝著為首的那個瑞士兵走到他面前問:「這是怎麼回事?」
瑞士兵下馬向他行禮:「我們奉教皇陛下的命令捉捕非法騎兵,保護商隊與平民的安全。請您不要擔心。」他揮手招呼同伴將那些黑衣騎士們用鎖鏈銬住,帶回梵蒂岡去。
約拿有點驚訝,他思索片刻後將剛剛斬斷手臂的那個黑衣騎士抓到他面前:「我要見教皇,帶我們回羅馬,我有人證可以證明這些私人武裝是誰的。」
瑞士兵雖然有點猶豫還是點頭表示了同意,讓人清點人數統一帶回羅馬。
一行人清理戰場,約拿找到了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馬車車廂,地上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車底板坐落在廢墟中。他走過去一腳將車底板踢開,扒出碎片中的人。杜喬像個灰溜溜的煤球,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額頭的皮膚上還蹭了不少細小的傷口,腫起一個紅通通的包來,模樣十分淒慘。也許是受了驚,約拿踢開馬車的時候他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以為是敵人來了,但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後,他鬆了一口氣,忍耐著自己站起來。
「沒事了,還好嗎?能站起來嗎?」約拿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給他披上。
沒想到杜喬反手打開了他,自己撐著膝蓋站起來,轉手一巴掌狠狠打在約拿臉上。約拿愣在原地,他看到愛人抬起涕泗橫流的臉,杜喬的眼睛腫的可怕,混合著灰塵和淚水的臉蛋髒兮兮的,但眼神又狠又亮。約拿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我……」
愛人撲進他懷裡,哽咽道:「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會獨活的,你別想得太好了!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好好待著?憑什麼覺得這樣逞英雄我會高興?我寧願被殺掉!我寧願出去的人是我!」他雖然很想做出狠毒的語氣,最後變成了痛苦的哭腔。
約拿緊緊將他摟住:「不會的,為了你,我也會活下來。我一定會活下來的。」
杜喬心裡一酸,失聲痛哭。
松鼠這時候跑了出來扒著兩個人的褲腳亂叫。它剛剛也遭遇了一場劫難,運送行李和貨品的馬車雖然沒有摔壞,但馬受驚了,瘋狂地跑起來,貨品掉了一地,松鼠的籠子連帶著摔了出來。這小傢伙不知道是怎麼跑出籠子的,在刀光劍影裡也敢隨意亂竄,但動物求生的本能使它機靈地避免了殺身之禍,它嗅著氣味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經歷了人類的戰爭,松鼠疲勞倦怠,饑腸轆轆,它安靜地蜷縮在約拿的懷裡顯得溫順安靜。當馬車重新駕駛起來,它對於接下來要去哪裡,會經歷什麼完全不敢興趣,約拿給了他一顆松果它牢牢抱在懷裡,就非常心滿意足了。因為它體型還小,約拿將它放在自己隨身的腰包裡,它舒舒服服地仰躺著露出肚皮來,用腦袋蹭了蹭約拿的手指,發出微微的鼾聲。
他們到達梵蒂岡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秘書官把他們帶到了花園裡。教皇尤利烏斯似乎正在等待他們,見到約拿的時候他顯得絲毫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會再和兒子見面的。
瑞士衛隊長將黑衣騎士押解到教皇面前,領取了賞金後他們就離開了,剩下沉默的教皇和商隊。他們有的是活人,有的是屍體,約拿把一具黑衣騎士的屍體扔到尤利烏斯腳下,屍體濺起來的塵土和血滴弄髒了教皇的鞋子。秘書官嚇得連忙要叫護衛,但尤利烏斯阻止了他,老教皇繞過屍體找了張椅子坐下,表現得很平靜。
「你不用著急發脾氣,我把你的項圈拿下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尤利烏斯說。
約拿立即明白了,阿利多西可能因為粉筆畫的事情被調查,雖然一開始只是為了做個樣子,但是意外地被尤利烏斯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然而教皇並不確定鐵項圈的事情和阿利多西有多大的關係,他要證明阿利多西的確是撒謊欺騙了自己。於是他招搖地將約拿帶進梵蒂岡宮,拿下了鐵項圈,還將消息散播出去。如果阿利多西真的撒了謊,使教皇迫害自己的兒子,那麼阿利多西一定會認為教皇懷疑自己,殺了約拿就是阿利多西不得不做的事情了。
讓約拿驚訝的是尤利烏斯特意派兵支援商隊。幸好瑞士雇傭兵即時趕到,否認縱然商隊的護衛們驍勇,約拿也不敢確定他們能夠打贏黑衣騎士,就算僥倖打贏了,最終的傷亡只會更加慘烈,犧牲更多人的性命。尤利烏斯的命令無疑保護了這些無辜的商隊護衛。
這樣一來,約拿也不好朝尤利烏斯開口責駡:「既然如此,我也有權利知道真相和答案。」
「你真的願意知道嗎?」尤利烏斯反問。
約拿嘲諷道:「不是只有您才明白被最信任和最喜歡的人背叛欺騙的滋味,何況我平白無故地受了這麼多年的苦,難道我不應該知道嗎?還是說您認為自己的兒子是個懦夫,連面對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教皇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過了一會兒,在約拿的微笑下,尤利烏斯終於招來了秘書官:「去吧,去把阿利多西找來。」
這麼多年的恩怨糾葛總該有個解釋。
作者的話:
1*瑞士雇傭兵:1506年,尤利烏斯二世建立瑞士衛隊,為保護羅馬教廷和教皇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