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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第32章
  四、命運

  且說就在這三月份的一天,想必就是29日星期六,聖歐斯塔什節吧,我們的青年朋友、大學生磨坊約翰·弗羅洛早晨起來,要穿衣服的時候,發覺放錢包的褲子裡沒有發出金屬的聲響。他從腰兜裡掏出錢袋,歎道:「可憐的錢袋!怎麼,一文錢也沒有啦!骰子、啤酒和維納斯多麼殘忍,把你的五臟六腑都掏空啦!瞧你這皺巴巴、軟塌塌的樣子,真像一個潑婦的乳房!西塞羅和塞內加兩位老先生,我看你們的硬皮書扔了滿地,請問我學問再大有什麼用呢?我身上連一小枚黑鷹銅子都沒有,不能碰碰擲骰子的運氣,就算我勝過錢幣總監,勝過貨幣兌換所橋上的一名猶太人,知道一枚王冠金埃居價值合35枚面值為25蘇8德尼埃巴黎幣的安贊,一枚新月銀埃居合36枚面值26蘇6德尼埃圖爾幣的安贊,又有什麼用呢?唉!西塞羅執政官!這樣一種災難,不是使用迂回修辭法,加幾個『同樣』如何如何,『其實』(「同樣」、「其實」,原文為拉丁文。)如何如何,就能擺脫得了的!」

  他傷心地穿好衣裳,在繫短皮靴的帶子時,萌生了一個念頭,但立刻排除了,不料驅而復來,弄得他把背心都穿反了,表明他內心鬥爭得很劇烈。終於,他把帽子往地上一摔,嚷道:「豁出去啦!管它會怎麼樣呢。我這就去找我哥哥。我會遭一頓訓斥,但也能弄到一枚銀幣呀。」

  於是,他匆忙地穿上毛皮鑲邊的外套,拾起帽子戴上,義無反顧地出去了。

  他沿著豎琴街走向老城,經過小號角街的時候,聞到不斷轉動的著名烤肉叉的陣陣香味,嗅覺器官直癢癢,不禁以愛戀的目光瞧瞧那家大燒烤店,正是那家燒烤店,有一天方濟各會修士卡拉塔吉隆見了,曾發出這樣的悲歎:「這燒烤店令人驚愕,真是名不虛傳(原文為義大利文。)!」可惜約翰沒有錢吃飯,只好長歎一聲,鑽進小堡的門拱,穿過拱衛老城大門的呈雙梅花形的幾座大塔樓。

  他從佩里奈·勒克萊克的可恥雕像前經過,甚至沒有工夫按照習慣扔去一塊石子:那傢伙在查理六世朝代把巴黎城獻給英國人,因為這種罪惡,他的雕像腦袋被石塊砸爛,渾身被泥巴塗髒,在豎琴街和比西街口贖罪已有三百多年,如同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過了小橋,又大步流星穿過聖日內維埃芙新街,磨坊約翰便到了聖母院的門前,忽又猶豫起來,繞著勒格裡先生的雕像走了片刻,惴惴不安地念叨:「挨訓確實無疑,銀幣可沒有把握!」

  他攔住一名從修院出來的執事,問道:「若薩的主教代理先生在哪兒?」

  「我想,他是在鐘樓上的那間密室吧,」執事回答,「不過,我勸您不要去打擾他,除非您是教皇或者國王那種人派來的。」

  約翰拍起手來,說道:「見鬼!這真是大好機會,去看看那間有名的巫術小屋。」

  有了這種想法,他就把心一橫,步伐堅定地鑽進一道小黑門,開始攀登通向鐘樓頂層的聖吉勒旋梯,邊走邊叨叨咕咕:「我就要看見啦!憑聖母的大烏鴉發誓!我那尊敬的老哥的密室,像家醜一樣隱藏,裡邊一定有名堂!據說,他在那裡點起地獄的爐灶,用旺火煮煉金石。上帝啊!在我看來,煉金石不過是普通的石頭。世界上最大的煉金石,我也不稀罕,我寧願在他的爐灶上找到復活節的豬油荷包蛋!」

  登上小圓柱走廊,他喘息片刻,罵了幾百萬車鬼話,恨透了走不到頭的樓梯,這才鑽進北鐘樓如今已謝絕參觀的那扇小門,繼續往上攀登,過了鐘籠不大工夫,便看見側面壁龕有個小過道,連著一扇低矮的尖拱小門;從小門對面樓梯圓壁上開出的槍眼張望,能瞧見那把大鎖和牢固的鐵護板門。如今誰若是好奇,想見識一下那道小門,就會從發黑的牆壁上辨認出刻的白文:「我愛柯拉莉。1829。簽字:雨仁(作者的兄弟歐仁·雨果可能於1823年被拘禁在聖母院。)。」「簽字」也是原來就有的。

  「唔!」學生約翰自言自語,「無疑是在這裡了。」

  鑰匙就插在鎖眼裡,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一條縫,探進頭去。

  讀者大概翻閱過繪畫的莎士比亞、倫勃朗的精彩作品。在許多美妙的版畫中,尤其有一幅銅版畫,據猜測是表現浮士德的,任何人欣賞都會感到目眩神搖。畫面是一間黝暗的斗室,正中擺一張大桌案,桌案上堆滿各種醜陋可怕的物品,有人的頭骨、地球儀、蒸餾器、圓規、象形文字羊皮書等等。浮士德博士身穿肥大的黑袍,皮帽子一直扣到眉毛上,坐在大桌案前。只能看見他半身。他從巨大的椅子上欠起身,兩個拳頭撐著桌面,驚奇而又恐懼地凝視由魔幻字母排成的大光圈:那光圈映在對面牆壁上,猶如進入那間暗室的太陽的幽靈。這玄妙的太陽似乎在眼中顫動,以它神秘的光輝,照得斗室一片灰白色。這情景既美又可怕。

  約翰微微推開門,試著探進頭去,所見的情景頗像浮士德的斗室。同樣是一間黝暗的小屋,幾乎沒有什麼光線。也有一把大椅子、一張大桌案,也有圓規、蒸餾器,動物骨架吊在天棚上,一個地球儀滾在地下,馬頭瓶和裡面金葉顫動的大口瓶混雜,人的頭骨放在塗滿圖形和文字的犢皮紙上,巨卷手稿完全攤開,毫不憐惜羊皮紙折了角;總而言之,全是科學的垃圾,這一大堆破爛上,又到處是灰塵和蜘蛛網;但是沒有畫面上的那種文字的光環,也沒有像老鷹凝望太陽那樣,對著烈焰幻景靜觀的博士。

  當然,密室也不是空無一人。高背扶手椅上坐著一個男子,身子俯向桌案,背對著門口。約翰只能看見他的雙肩和後腦勺,但是不難辨認:大自然永遠剃度了這顆頭顱,就好像要以這一外貌象徵,標示主教代理的不可抗拒的宗教使命。

  因此,約翰認出他哥哥,但是他開門極輕,絲毫未驚動堂·克洛德,這個好奇的學子便趁機從容地觀察一下小屋。他頭一眼沒有看到,椅子左側的窗戶下面,還有一個大爐灶。天光要從窗洞射進來,必然通過一面圓圓的蜘蛛網;那蜘蛛網宛如精美的花欞圓窗,巧妙地鑲嵌在尖拱窗洞裡;那位昆蟲建築師端坐在網中央,紋絲不動,好似輪輻形抽紗的軸心。大爐灶上亂七八糟堆放著各種罎罎罐罐、粗陶瓶、玻璃曲頸瓶、裝炭的長頸瓶。約翰邊看邊歎息,這裡連一口小炒勺都沒有,心中暗道:「這套炊事用具,還未動用過呢!」

  再說,爐中也沒有火,看那樣子,恐怕很久沒有生火了。在這堆煉金器皿中,約翰還發現一個玻璃面罩,顯然是主教代理煉製危險物質時護臉用的,但是現在卻丟在角落裡,落滿灰塵,彷彿被遺忘了。旁邊還有一個風箱,蓋板上黃銅絲嵌字的這句銘文:「有口氣就有希望」(原文為拉丁文。)。

  還有一些銘文箴言,按照煉金術士的習慣,大部分刻寫在牆壁上:有的用墨水書寫,有的是用金屬尖器刻出的,有哥德文、希伯來文、希臘文,還有羅馬文,交錯混雜,彼此遮蓋,新文抹掉舊文,全都扭結糾纏在一起,如同荊叢的亂枝,又如混戰中的刀槍劍戟。這的確是一個大雜燴,有形形色色的哲學、形形色色的幻想,也有各種各樣的人類智慧。時而能看到一行文字格外顯眼,猶如槍林中的一面戰旗,一般總是拉丁文或希臘文的簡短格言,那是中世紀人擅長表述的:「從何處?從何時?人對人是惡魔。星辰、城堡、名稱、神意。大著作,大禍害。敢於求知。靈感隨願生。(這幾段引文,除了「大著作,大禍害」為希臘文之外,其餘原文均為拉丁文。)等等」有時孤立一個詞,表面上毫無意義,如「特定食譜」(原文為希臘文。),也許是辛酸地影射修道院的飲食制度。有時則是教規的一句格言,用嚴格的六韻步詩句表達:「稱天主為上帝,稱地主為凡人(原文為拉丁文。)。」也有希伯來文巫術書的片言隻語,約翰連希臘文都馬馬虎虎,希伯來文就更一竅不通了。而且,這些引文又任意標星號、人和獸的形象、三角符號,彼此交錯,就更顯得混亂不堪,滿室塗滿字跡的牆壁,真像猴子用飽蘸墨汁的筆胡亂塗抹的一張紙。

  此外,整個小屋是被人拋置的一片破敗景象,從物件器皿骯髒殘破的狀況,可以想見主人必有其他心事,好久無暇顧及自己的工作了。

  這工夫,密室主人正埋頭閱讀一大部有古怪插圖的手稿,他顯得意亂心煩,似乎有什麼念頭不斷打擾他的思考;至少約翰是這麼判斷的,因為聽到他在思考中不時叫喊,就像說夢話一般:「不錯,馬努(馬努:印度傳說中的十四位立法者之一。)講過,瑣羅亞斯德也是這樣教導的:日生於火,月生於日。火是萬物之靈;火的基本粒子形成無數射流,不斷向世界擴散;射流相交於天空便生光,相交於大地便生金。光和金為同物,均為火的具象。是為同質,只有可見與可觸之分,流態與固態之別,猶如水汽之於冰,不過如此。這絕非夢想,這是大自然的普遍規律。然而,如何探究科學,才能瞭解這條普遍規律的奧秘呢?什麼!照在我手上的光,就是金子!同樣這種粒子,按照某種規律就流散,現在的問題是,要按照另一種規律把粒子凝聚起來!怎麼辦呢?有人設想將陽光埋藏起來。阿威羅伊,對,正是阿威羅伊,阿威羅伊收集一束陽光,埋在科爾多瓦(科爾多瓦:西班牙南方城市。)大清真寺古蘭聖殿左側第一根柱子下面。然而,只有八千年之後打開地穴,才能知道實驗是否成功了。」

  「見鬼!」約翰自言自語,「要等這麼久才能得到一埃居!」

  「……還有人認為,」主教代理繼續神遊夢囈,「最好用天狼星的光線作實驗。然而,很難取到天狼星的純光,因為別的星光同時射來,攙雜進去了。弗拉麥勒則認為,使用地上的火更為簡便。弗拉麥勒!這名字真是天定,弗拉馬(拉丁文「火焰」一詞,同「弗拉麥勒」發音相近。)!對,就是火呀,原來如此。鑽石寓於煤,黃金寓於火。可是,怎麼提取出來呢?馬吉斯特裡斷言,某些女人的名字,具有十分甜美和神秘的魅力,煉金時只要誦念就行了……——看看馬努是怎麼說的:『婦女受尊重的地方,神明就歡喜;婦女受蔑視的地方,祈禱上帝也徒勞無益。女人的口始終是潔淨的,那是長流水,那是太陽光。女人的名字必然是悅耳、溫馨、虛幻的,結尾聲調拖長,如同祝福詞。』……不錯,先賢說得對,譬如:瑪利亞、索菲亞、愛絲美拉……——該死!總縈繞這個念頭!」

  他猛地合上書。

  他伸手摸摸額頭,彷彿要趕走糾纏不休的念頭。繼而,他從桌案上拿起一根釘子和一把鐵錘,只見鐵錘柄上的文字古裡古怪,就像畫的符咒。

  「這一個時期,」他苦笑著說道,「我的試驗屢屢失敗,就是這個固定的念頭總來煩擾,像施刑烙鐵一樣烙我的腦子。我甚至沒能發現卡希歐多爾魯斯(卡希歐多爾魯斯(約480-約575):拉丁文作家。)的秘密:他點燃的那盞燈,既沒有油也沒有燈撚。而事情又是多麼簡單啊!」

  「屁話!」約翰咕噥一句。

  「……看來,」教士繼續自言自語,「只要產生一點點邪念,一個人就會變得軟弱而癡迷啦!唉!克洛德·佩奈勒那個女人該笑話我了:當年她再怎麼勾引,尼古拉·弗拉麥勒一刻也沒有分心,總是繼續他的偉大事業!怎麼!我手中拿的可是澤希耶雷的魔錘呀!那個可怕的猶太教法師在他的密室,哪怕同他詛咒的仇人遙隔萬里,他只要用這把錘子敲這顆鐵釘,就能把仇人打入地下,永遠埋葬。就連法蘭西國王,有天晚上無意中撞了一下那位法師的大門,走在巴黎街道上竟突然陷下去,一直沒到膝蓋。這件事情距今還不過三百年。喏!這錘子和釘子我都有了,然而在我手中,還不如鐵匠手中的一把刃具厲害。其實,關鍵在於找到澤希耶雷敲釘子時所念的咒語。」

  「廢話!」約翰心中暗道。

  「喏,總得試試吧,」主教代理緊接著又說道,「如果成功,釘子頭就能冒藍火花。艾芒——黑膽!艾芒——黑膽!噯,不對。西佳尼!西佳尼!讓這釘子給叫浮比斯的人打開墳墓!該死!又來啦,永遠離不開這個念頭!」

  他氣惱地扔掉錘子,頹然坐到桌前的大椅子上,隱沒在高大的靠背後面,有好幾分鐘,約翰只看見他握緊的拳頭放在一本書上。繼而,堂·克洛德猛地站起來,操起一個圓規,默默地在牆上刻出這個希臘詞的大寫字母:命運「我哥哥敢情瘋了,」約翰自言自語,「命運這個詞,寫拉丁文不是更簡單嗎?不是人人都非得懂希臘文不可(這兩處「命運」,前者原文為希臘文,後者原文為拉丁文。)。」

  主教代理回身又坐回到椅子,雙手捧住腦袋,如同病人頭重發燒一樣。

  這位學子觀察他哥哥,心中十分驚訝。他這個人一向胸懷坦蕩,在世間只遵循有益的自然法則,有什麼激情都隨意宣洩,心潮的湖泊始終流光,因為每天早晨都廣泛開闢排洩感情的新溝渠,他哪裡知道人的情濤欲海,如果堵塞洩口,就會洶湧澎湃,匯積暴漲,就會漫溢氾濫,就會衝毀心田,始發為內心的飲泣、無聲的痙攣,終至衝垮堤壩,恣意橫流。約翰始終被克洛德·弗羅洛的外表所迷惑,看他那嚴峻冷峭、凜若冰霜的面孔,看他那道貌岸然、不近人情的神態,這個天性快活的學子絕未想到,埃特納火山積雪皚皚的額頭下面,卻有沸騰、激蕩而深沉的熔漿。

  我們不知道約翰是否茅塞頓開,意識到這些,但是他儘管沒有頭腦,這次還是明白他看到不應該看的情況,他無意中撞見他哥哥處於最隱秘狀態的靈魂,而這絕不能讓克洛德發覺。他見主教代理又恢復當初的靜止不動的姿態,就輕輕地縮回腦袋,在門外踏了幾步,故意弄出聲響,彷彿一個人到來,以腳步聲通報似的。

  「請進!」主教代理在斗室裡高聲說,「我恭候您呢,還特意把鑰匙留在門上了。進來吧,雅克先生!」

  這位學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此時此地,主教代理見是這樣一位元來客,不免十分尷尬,渾身在椅子上哆嗦了一下,說道:「怎麼!是您,約翰?」

  「反正名字的開頭字母都是J。」這位學子答道,他那紅潤的臉上一副快活而放肆的神情。

  堂·克洛德卻重又板起面孔。

  「您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的哥哥,」約翰回答,他竭力裝出一副穩重恭順、可憐巴巴的樣子,雙手以天真的態度擺弄著帽子,「我是來請您給我……」

  「什麼?」

  「一點我急需的教誨,」約翰未敢高聲講完,「和一點我更急需的錢。」這後半句話沒有發表出來。

  「先生,我對您很不滿意。」主教代理冷冷地說道。

  「唉!」這位學子歎了口氣。

  堂·克洛德把椅子轉了小半圈,凝視約翰,說道:「見到您很高興。」

  這是可怕的開場白,約翰準備要被痛斥一頓。

  「約翰,天天有人來向我告您的狀。那次鬥毆是怎麼回事?您使用棍棒,把個小子爵阿貝爾·德·拉蒙尚打得鼻青臉腫……」

  「哦!」約翰回答,「有什麼大不了的!那個青年侍從壞透了,騎馬兜風,濺了我們學生一身泥!」

  「還有,」主教代理又說道,「您那個馬伊埃·法爾法的袍子扯破了,又是怎麼回事呢?訴狀上說:『袍子被撕破』(原文為拉丁文。)。」

  「噯,算啦!什麼袍子,不過是蒙泰居城製作的一件破斗篷!」

  「訴狀上寫的是『袍子』,而不是『斗篷』。您懂不懂拉丁文?」

  約翰閉口不答。

  「是啊,」教士搖搖頭,接著說道,「語文學習,現在就到了這種地步。拉丁語勉強聽得懂,古敘利亞語沒人知道,希臘語十分可惡,就連最博學的人跳過一個希臘詞念不出來,也不以為沒有學識,還說什麼:這是希臘文,不認識。」

  這位學子毅然抬起眼睛:「兄長先生,可否允許我以純正的法語,向您解釋刻寫在牆壁的那個詞呢?」

  「什麼詞?」

  「命運(原文為希臘文。)。」

  主教代理蠟黃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彷彿火山蘊藏的洶湧熔岩所冒出來的青煙。不過,這位學子沒大注意。

  「那麼,約翰,」兄長結結巴巴,勉強應付說,「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呢?」

  「命運。」

  堂·克洛德的臉色刷地又白了,而約翰則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還有下面那個詞,是同一隻手刻的,意思是淫穢。您瞧,人家還懂希臘文吧。」

  主教代理默不作聲了,這一堂希臘文課令他深長思之。小約翰是慣壞了的孩子,善於察顏觀色,他覺得時機有利,可以提一提要求了。於是,他聲音極其溫柔,開口言道:「我的好哥哥,您就這麼恨我,對我吹鬍子瞪眼的?其實,我不過是打著玩玩,掄兩拳頭,扇幾個耳光,不知打了什麼小娃兒,誰家小崽子(原文為拉丁文。)。您瞧,克洛德好哥哥,這不拉丁話也會說。」

  然而,這種虛情假意的好話,在嚴厲的大哥身上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刻爾柏洛斯(刻爾柏洛斯:希臘神話中的蛇頸三頭惡犬,看守地獄大門,陰魂通行要投以蜜糕。)不咬蜜糕。主教代理鐵板的面孔不見舒展。

  「有話直說好不好?」他冷淡地說道。

  「哦,直說!是這樣!」約翰果敢地回答,「我要錢。」

  這話還覥著臉說出來,主教代理聽了,頓時換成嚴父訓誡的表情:「約翰先生,您也知道,咱們家蒂爾夏普領地,進項並不多,年貢和二十一棟房子的租金,總共不過三十九利弗爾十一蘇六德尼埃巴黎幣。比派克萊兄弟那時候是多了一半,但還是不多。」

  「我要錢。」約翰堅忍不拔,重複說道。

  「您也知道,教會法庭作出決定,咱們的二十一棟房子歸附主教采邑,要想贖回來,就必須付給主教大人兩枚價值六利弗爾巴黎幣的鍍金的銀馬克。就這兩馬克,我還湊不足呢。這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缺錢。」約翰第三次說道。

  「要錢幹什麼?」

  這樣一問,約翰眼中倒閃現希望之光,他又裝出親熱甜蜜的樣子:「這麼說吧,親愛的哥哥克洛德,我向您伸手,絕不是想胡鬧,既不想帶您的錢去小酒館裡充大爺,也不是想穿上錦緞華服,帶著僕人(「帶著僕人」又用拉丁文重複一遍。),在巴黎街頭出風頭。不是這樣,哥哥,而是要做善事。」

  「什麼善事?」克洛德頗感意外,問道。

  「我的兩個朋友,要給聖母升天會一位窮寡婦的嬰兒買繈褓布。這是慈善行為,要花三枚弗羅林銀幣,我也想湊個份子。」

  「您的兩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彼埃爾屠夫和巴普蒂斯特賭徒。」

  「哼!」主教代理說道,「這樣的名字去做善事,就像石炮去拜神壇。」

  毫無疑問,這兩個朋友的名字選得太糟,但約翰意識到為時已晚。

  「再說,」精明的克洛德接著說道,「什麼繈褓布值三枚弗羅林銀幣?要給什麼聖母升天會修女的嬰兒?從什麼時候起,聖母升天會的寡婦生起孩子來啦?」

  約翰索性丟掉顧慮,說道:「那好,不錯!我要錢,就是打算今天晚上去愛情谷,看看伊莎博·蒂埃裡!」

  「你這淫蕩的東西!」教士嚷道。

  「淫穢(原文為希臘文。)。」約翰說道。

  約翰照搬屋牆上的這個希臘詞,也許是開開玩笑,但是對教士卻發生了奇效。他咬住嘴唇,怒色化入面紅耳赤中。

  「給我滾出去吧,」他對約翰說,「我有客人要來。」

  這名學子還要爭取一下:「克洛德哥哥,至少給我一個巴黎小錢好吃飯呀。」

  「格拉田教會的課程,您學得怎麼樣?」堂·克洛德問道。

  「我的筆記本丟了。」

  「拉丁人文學課學得如何?」

  「我那本賀拉斯的書給人偷去了。」

  「那麼亞里斯多德的學說呢?」

  「說真的!哥哥,是哪個神父啦,他不是講,任何時代的異端邪說,都能從亞里斯多德形而上學雜論中找到根據嗎?滾他的亞里斯多德吧!我可不能讓他的形而上學毀掉我的宗教信仰!」

  「年輕人,」主教代理又說道,「上次王駕入城,有個叫菲利浦·科明的貴族侍從,他的鞍褥上繡著他的格言,我勸您仔細琢磨琢磨:『不勞者不得食』(原文為拉丁文。)。」

  這名學子一時語塞,搔搔耳朵,眼睛注視地下,面有慍色。繼而,他突然轉向克洛德,就跟白鶺鴿一樣敏捷。

  「這麼說,好哥哥,我要一個巴黎蘇買麵包吃,您都不肯給啦?」

  「『不勞者不得食』(原文為拉丁文。此語受聖保羅啟發而來。)。」

  主教代理毫不動心,還是這句回答。約翰雙手捂住臉,就像女人哭泣似的,淒慘地喊道:「噢托托托托套伊(約翰胡謅的一句話。)!」

  「這是什麼意思,先生?」克洛德問道,他聽到這種怪語深感意外。

  「哼!這還用問!」學子說道,他抬起放肆的眼睛看著克洛德,不過,眼睛剛才用拳頭揉過,就像流了淚而發紅了,「這是希臘文呀!是埃斯庫羅寫詩用的抑抑揚格,能充分表達痛苦。」

  說罷,他哈哈大笑,樣子特別滑稽,又笑得特別厲害,也把主教代理給逗笑了。其實,克洛德只能怪他自己,誰讓他把這孩子嬌慣壞了呢?

  約翰見哥哥有了笑容,膽子更大了,他又說道:「唔!我的好哥哥克洛德,瞧瞧我這雙靴子,都破了,鞋底伸出了舌頭,世上還有比我這更破爛的靴子嗎?」

  主教代理頓時又恢復嚴厲的面孔,說道:「我會派人給您送去一雙新靴子。可是錢一個子兒也不給。」

  「就給一個小銅子兒也行,哥哥,」約翰繼續哀求,「我一定把格拉田教令背個滾瓜爛熟,我一定好好信奉上帝,我一定在科學和品德方面當個真正的畢達哥拉斯!只要一個銅子,發發善心吧!難道您讓饑餓張開大嘴把我吃掉嗎?這張大嘴,就在我眼前,比個韃靼人的嘴,或者比個修士的鼻子還要黑,還要臭,還要深。」

  堂·克洛德搖了搖滿是皺紋的腦袋,還是那句話:「不勞者……」

  約翰不待他說完,就叫起來:「算啦,見鬼去吧!快樂萬歲!我要去泡酒館,我要去打架鬥毆,我要打破瓶瓶罐罐,我要去會妞兒!」

  說著,他把帽子往牆上一扔,用手指打響,就像打響板似的。

  主教代理臉色陰沉地看著他:「約翰,您根本沒有靈魂。」

  「果真如此,拿伊壁鳩魯的話來說,我缺少一樣由沒有名稱的東西構成的玩意兒。」

  「約翰,您應當認真考慮改過自新。」

  「說這個,」學子又嚷道,他看看哥哥,又看看爐灶上的蒸餾瓶,「這裡又怎麼樣,思想也好,瓶子也好,全都離奇古怪!」

  「約翰,您正處於很滑的陡坡上,知道要滑到哪裡去嗎?」

  「滑到酒館去。」約翰答道。

  「酒館通向恥辱柱。」

  「那不過掛著一盞普通的燈籠,也許正是第歐根尼白天找人打的那盞。」

  「恥辱柱通向絞刑架。」

  「絞刑架是一架天平,一端是一個人,另一端是整個大地。做人是件美事。」

  「絞刑架通向地獄。」

  「地獄是一片烈火。」

  「約翰呀,約翰,不會有好下場。」

  「反正開頭很自在。」

  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響。

  「別出聲!」主教代理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說道,「雅克先生來啦!聽著,約翰,」他壓低聲音補充說,「您在這兒聽到的和看到的,絕不要講出去。快點躲進這個爐灶裡,不要出聲。」約翰鑽進爐灶下面。他在裡面忽然靈機一動,有了個妙主意。

  「好吧,克洛德哥哥,給我一枚銀幣,我就不出聲。」

  「住口!我答應。」

  「現在就得給。」

  「拿著,」主教代理說著,氣憤地把錢包扔給他。

  約翰重又鑽進爐灶下面,這時房門就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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