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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第45章
  四、陶土瓶和水晶瓶

  日子一天天過去。

  愛絲美拉達姑娘的心情又平靜下來。極度痛苦和極度高興,都同樣是強烈的情緒,不能持久。人心不可能長期處於一種極端的情緒中。吉普賽姑娘這次飛來橫禍,大難不死,末了只感到詫異了。

  有了安全感,希望也隨之復萌。她離開了社會,離開了生活,但是隱約感到,也許還有可能返回去。她恍若已亡人,手中還掌握自己墳墓的鑰匙。

  那些長時間困擾她的魔影,她感到逐漸遠離而去。所有那些魑魅魍魎,諸如彼艾拉·托特律、雅克·夏莫呂,包括那個鬼教士,都從她頭腦裡斂影匿形了。

  再說,浮比斯還活著,這一點確切無疑,她親眼見到了。浮比斯的生命便是一切。身遭一連串的磨難和震撼,她心靈中的一切都傾毀了,但她發現有一樣東西仍然屹立著,那便是一種感情,是她對那軍官的愛。是的,愛情猶如樹木,能夠自生自長,深深紮根於我們的周身,在一顆心的廢墟上還是枝繁葉茂。

  這實在是難以理解的事情:這種愛越是盲目,就越是執著,到了自身毫無道理可言的時候,反而矢志不渝了。

  自不待言,愛絲美拉達姑娘一想到那軍官,就不免心酸;想想也實在可怕,連他也誤解了,相信這種不可能的事情,竟然以為能為他萬死不辭的女子會刺殺他。但是歸根結底,不應當過分責怪他:她本人不是也供認了「她的罪過」嗎?她一個弱女子,不是嚴刑逼迫而屈招了嗎?這完全怪她自己。寧肯腳趾甲全給拔掉,她也不應當鬆那個口。不過,只要能再見到浮比斯一面,哪怕見一分鐘,能講上一句話,看上一眼,就可以釋疑,讓他回心轉意。這一點她是毫不懷疑的。還有許多怪事,她百思不得其解,就說臨刑悔罪那天,那麼巧浮比斯也在場,同他在一起的那個姑娘又是誰。那自然是他妹妹了。這種解釋不近情理,但合她心意,因為,她需要相信浮比斯始終愛她,只愛她一人。他不是對她發過誓嗎?她又天真又輕信,還要別的什麼保證呢?況且,從表面看來,這件事與其說怪他,不如說怪她自己嗎?因此,她還有所期待,有所指望。

  還應指出,聖母院,這座宏偉的大教堂,既救了她,又將她千包萬裹,保護起來,它本身就是天大的撫慰。這座建築物形態莊嚴,姑娘周圍的物品無不具有宗教神采,這巨石每個毛孔似乎都逸出虔誠而靜穆的思索,凡此種種,都在不知不覺中對她起了作用。同樣,這座建築的音響,極為祥和又極為莊嚴,也安撫著這顆罹病的靈魂。舉行法事的修士們單調的唱詩聲,善男信女的應和,時而細微難辨,時而響若滾雷,彩繪玻璃窗震顫和鳴,管風琴好似上百隻小號齊奏,而三座鐘樓猶如幾大窩蜂群,這個大型樂隊音域寬廣,從合奏到一座鐘樓獨鳴,音樂起伏跌宕,平復著她的記憶、想像和痛苦。尤其鐘聲,對她安撫的效果更為明顯。這些巨型樂器彷彿向她發射滾滾的巨大磁波。

  因此,每天旭日東昇,她的心情都更為平靜,呼吸更為舒緩,蒼白的面頰也增添一點紅潤。內心的創傷逐漸癒合,她又容光煥發,嬌豔如初了,只是較為深沉而平靜一些。原先的性情也恢復了,如撇嘴的嬌態、對小山羊的喜愛、唱歌的興趣、少女的嬌羞,甚至恢復幾分快活的情緒。每天早晨穿衣裳,她都注意躲到小屋的角落裡,怕讓附近閣樓的人從她這窗洞瞧見。

  埃及姑娘在思念浮比斯之余,有時也想到卡西莫多。現在,她同世人,同活人的惟一紐帶、惟一關係、惟一交往,就是卡西莫多了。可憐的姑娘,她甚至比卡西莫多還要與世隔絕!她一點也不瞭解這個不期而遇的古怪朋友。她常常責備自己,感激之情還不能達到視而不見其醜的程度,可憐的敲鐘人長得太醜了,她怎麼也看不慣。

  卡西莫多給她的哨子還丟在地上,儘管如此,頭幾天他還不喚自來,不時露露面。當他送飯食籃和水罐來的時候,姑娘竭力掩飾厭惡的情緒,不扭過頭去,但是稍有流露,他總能覺察出來,隨即傷心地走開了。

  有一次他來了,正巧看見埃及姑娘在愛撫小山羊,他面對小山羊和姑娘這可愛的一對,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最後搖了搖他那笨重的畸形腦袋,說道:「我的不幸,在於還是太像人了。我真希望完全成為一頭牲畜,就像這隻小山羊。」

  姑娘抬起頭,驚奇地看他一眼。

  他針對這種目光答道:「唔!我非常清楚是什麼原因。」說罷他就走開了。

  另一次,他來到小屋的門口(他從不進去)。愛絲美拉達正在唱一支西班牙的古老歌謠,詞句她不懂,但是從小就聽吉普賽女人唱這支歌哄她睡覺,因此記得很熟。姑娘唱到半截,看見那張醜臉突然出現,臉上不由得流露出驚恐的神色,歌聲也隨即停止了。可憐的敲鐘人跪倒在門口,那雙畸形大手合十,痛苦地哀求道:「噢!求求您,唱下去吧,不要趕我走。」姑娘不忍傷他的心,便渾身顫抖著繼續唱歌。恐懼的情緒逐漸消除,她整個身心都沉醉在這支歌憂傷而悠長的曲調中。卡西莫多始終跪在那裡,雙手合十彷彿在祈禱,全神貫注,幾乎停止了呼吸,眼睛盯著吉普賽姑娘明亮的眸子,就好像聽她眼睛唱歌。

  還有一次,卡西莫多來到她面前,神態又尷尬又膽怯,吃力地說道:「請聽我說,我有話要對您講。」姑娘示意她聽著呢。然而,他卻歎了口氣,微微張開嘴唇,眼看要講了,可是又看了看埃及姑娘,搖了搖頭,用手捂住腦門,慢騰騰地走開了,弄得姑娘莫名其妙。

  牆上有不少古怪猙獰的雕像,有一個他特別喜愛,似乎經常與之交換友愛的目光。有一回,埃及姑娘聽他對那雕像說:「噢!我怎麼不跟你一樣,也是石雕的呢!」

  有一天早晨,愛絲美拉達終於走得遠點,到了教堂屋頂的邊緣,目光越過聖約翰圓教堂的尖頂俯視廣場。卡西莫多就在她後面,他選中這個地方待著,就是要儘量避開姑娘的視線,免得惹人討厭。吉普賽姑娘渾身猛然一抖,眼裡既漾出一滴淚水,又閃現一道欣喜的光芒。她跪在屋頂邊緣,焦慮不安地朝廣場伸出雙臂,喊道:「浮比斯!來呀!來呀!看在老天的分上,聽我說句話,只說一句話!浮比斯!浮比斯!」她的聲音、她的神情、她的姿勢,她的整個人,都表露了撕肝裂膽的痛苦,如同沉船落難的人,望見天邊陽光裡駛過一條輕快的船而發出的呼救。

  卡西莫多探身俯視廣場,發現她這樣多情而慘切哀求的目標,是個青年男子,是一名騎衛隊長,是一名英俊的騎手,只見他全身披掛,佩劍盔甲閃閃發光,騎馬到廣場那一邊兜頭急轉,舉起羽冠,向陽臺上一位笑吟吟的小姐致敬。不過,那軍官沒有聽到不幸姑娘的呼叫。他離得太遠了。

  然而,可憐的聾子卻聽見了,他從胸中發出一聲長歎,轉過身去,心中脹滿他吞下的淚水,兩隻緊握的拳頭猛捶自己腦袋,手抽回來一看,每隻都揪下一綹棕髮。

  埃及姑娘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他咬牙切齒咕噥道:「該死!人就應當長成這樣子!只要外表漂亮就行啦!」

  這工夫,姑娘仍然跪在那裡,萬分激動地招手呼喚:「嘿!他下馬啦!他要走進那座樓房!浮比斯!他聽不見!浮比斯!那女人真壞,偏要和我同時跟他講話!浮比斯!浮比斯!」

  聾子注視著她。他聽不見聲音,但是明白那比比畫畫的手勢。可憐的敲鐘人淚水盈眶,但絕不讓流下來。忽然,他輕輕地拉拉姑娘的衣袖。姑娘轉過身。這時,卡西莫多情緒已經平靜了,對她說道:「您想要我去把他叫來嗎?」

  姑娘高興得叫了一聲:「啊!好啊!去吧!跑去!快點兒!叫那個隊長!就是那個隊長!把他給我叫來!我會喜歡你的!」

  說著,她摟住卡西莫多的雙膝。卡西莫多沉痛地搖了搖頭,聲音微弱地說道:「我去把他給您叫來。」他扭頭便走,大步下樓去,而啜泣哽窒在喉。

  他趕到廣場,已不見隊長的人影,只有那匹駿馬拴在功德月桂府門前。隊長進屋去了。

  他舉目朝教堂屋頂望去。愛絲美拉達仍在原地,仍是原來的姿勢。他傷心地朝姑娘搖搖頭,然後靠到功德月桂府門前一塊角石上,決意等候隊長出來。

  這天是個喜慶日子,功德月桂府舉行婚禮前宴會,招待賓客。卡西莫多看見許多人進去,卻不見一個人出來。他不時望望聖母院房頂。埃及姑娘同他一樣靜待不動。一名馬夫出來,解下韁繩,將馬牽到府內的馬廄裡。

  一整天就這樣過去:卡西莫多倚著角石,愛絲美拉達姑娘跪在房頂,而浮比斯當然跪在百合花的腳下。

  夜幕終於降臨。這是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一個漆黑的夜晚。卡西莫多極目凝望也是枉然,在暮色中,不久愛絲美拉達就只剩下一個白點,繼而一無所見。全部消失,一片漆黑了。

  卡西莫多看見功德月桂府裡上了燈,樓房正面上下視窗全亮了,還看見廣場周圍其他人家的窗戶也陸續點燃燈火,後來又陸續熄滅,因為他在那裡守了一整夜。軍官還沒有出來。最後的行人也已回家,其他人家都熄燈之後,卡西莫多仍然獨自守候,待在黑暗中。當年,聖母院前庭廣場還未安路燈。

  甚至過了午夜,功德月桂府中仍然燈火通明。卡西莫多守在原地不動,注意觀察,看見五彩繽紛的窗戶上映出舞姿婆娑的人影。他若是沒有失聰,隨著巴黎沉睡而喧聲止息,就能漸漸清晰地聽見功德月桂府中歡聲笑語、音樂喜慶的喧聲。

  將近淩晨一點鐘,賓客們開始散去。卡西莫多裹著夜色的黑衣,注視他們一個個從火炬照耀的門道裡出來。哪個也不是隊長。

  卡西莫多憂心忡忡,不時望望天空,就像心煩意亂的人那樣。大塊大塊烏雲垂懸,殘破龜裂而又滯重,彷彿星空天幕下垂掛的一張張羅紗吊床,又如蒼穹上編織下來的一面面蜘蛛網。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瞧見陽臺的落地窗神秘地打開,而陽臺就在他頭頂,那石雕欄杆襯著星空,輪廓十分清晰。狹長的玻璃門一開,走出一男一女,又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卡西莫多好不容易才辨認出,那男的就是英俊的隊長,女的就是上午在這陽臺上迎候軍官的那位小姐。廣場上一片漆黑,而玻璃門關上之後,裡面深紅色雙幅窗簾重又落下,燈光幾乎照不到陽臺上。

  聾子聽不見他們的半句談話,但能看出他們沉醉在情意纏綿的幽會中。姑娘似乎容忍軍官摟著她的腰,但是婉拒了他的吻。

  這一場戲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因此格外美妙動人。卡西莫多從下面窺視,他觀賞這種幸福、這種美貌,心中實在不是滋味。在這可憐傢伙的身上,天性歸根結底並不喑啞,他的脊樑骨儘管七扭八歪,但同別人一樣會激動戰慄。他想到上天對他太薄,讓他終生看著女人、愛情、淫樂從他眼前溜過,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美滿幸福。不過,眼前這一景象最令他痛心,最令他憎惡和憤慨的,還是想到埃及姑娘若是看見該會多麼傷心。固然,黑夜沉沉,愛絲美拉達即使原地不動(這是他深信不疑的),也畢竟相距太遠,就連他本人也才勉強分辨陽臺上這對情侶。他這樣一想,心情也就寬解一點了。

  這工夫,一對情侶越談越動情。小姐彷彿在懇求軍官不要提出進一步的要求。不過,這整個場景,卡西莫多也只能看清姑娘合起美麗的纖手,舉目望著星空,眼含淚光和笑意,而隊長火辣辣的眼睛則俯視著姑娘。

  就在姑娘半推半就的時候,幸而陽臺的門忽然又打開了,出來一位老婦人,弄得美麗的姑娘十分羞愧,而軍官則頗為氣惱。於是,三人回屋去了。

  過了一會兒,門廊下傳出馬蹄聲,那名披掛華麗的軍官披著夜行斗篷,從卡西莫多面前飛馳而過。

  等他到街口拐了彎,敲鐘人便追上去,那動作跟猴子一樣敏捷,邊追邊喊:「喂!隊長!」

  隊長勒馬停住。

  「你這惡棍,要幹什麼?」他喝道,同時審視從黑暗中一瘸一拐跑來一個醜八怪。

  卡西莫多跑到跟前,大膽地抓住馬韁繩,說道:「請跟我走,隊長,有個人要同您談談。」

  「見鬼的角!」浮比斯咕噥道,「來了個挓挲毛的惡鳥,好像在哪兒見過。喂!夥計,你放開我這馬韁繩好嗎?」

  「隊長,」聾子回答,「您不問問我是誰嗎?」

  「我叫你放開我的馬,」浮比斯不耐煩了,又喝道,「這個怪傢伙,吊在我的戰馬上幹什麼?你要把我的馬當成絞刑架嗎?」

  卡西莫多非但沒有放開韁繩,還要拉馬往回走。他不明白隊長為什麼拒絕,就趕緊說:「來吧,隊長,是個女人在等您。」他又勉強補充一句,「是個愛您的女人。」

  「少見的無賴!」隊長說,「還以為我必須一個一個見那些愛我的女人,或者自稱愛我的女人!萬一碰到一個像你這樣,也是一副貓頭鷹嘴臉呢?回去告訴派你來的那個女人,就說我要結婚了,叫她見鬼去吧!」

  「請聽我說,」卡西莫多嚷道,以為一句話就能打消他的顧慮,「走吧,老爺!是您認識的那個埃及姑娘!」

  這句話對浮比斯確實產生很大效果,但是還不像聾子所期待的那樣。想必讀者還記得,那天這位風流軍官同百合花回屋之後不大工夫,卡西莫多就從夏莫呂手中將女犯救走。後來,他每次到功德月桂府上做客,總是有意避免重提那個女人,況且她給他留下的記憶也是沉痛的;至於百合花,她則認為告訴他埃及姑娘還活著是不策略的。就這樣,浮比斯以為「西米拉」已經死了,死了有一兩個月了。再說,這陣工夫,隊長也想到這樣黑漆漆的夜晚,牽線的人又異常醜陋,說話的聲音像從墳墓裡發出來的,已經過了午夜時分,街上闃無一人,就像碰見幽靈的那天夜晚一樣,就連他的馬看著卡西莫多都打鼻響。

  「埃及姑娘!」他差點兒嚇掉了魂兒,嚷道,「怎麼,你是從陰間來的嗎?」

  說著,他的手握住劍柄。

  「快點兒,快點兒,」聾子要拉他的馬,「走這邊!」

  浮比斯抬起大馬靴,朝他胸口猛踹一腳。

  卡西莫多眼露凶光,作勢要撲向隊長,但還是忍住了,對他說道:「嘿!有人愛您,您真幸運!」

  他說「有人」二字加重了語氣,隨即放開了韁繩:「走您的吧!」

  浮比斯一策馬,罵罵咧咧地揚長而去。卡西莫多目送他隱沒在街道的夜霧中。

  「哼!」可憐的聾子咕噥道,「這樣的美事還拒絕!」

  他回到聖母院,點亮燈,登上鐘樓。果然不出所料,吉普賽姑娘仍然待在原地。

  遠遠望見他,姑娘就跑著迎上去。

  「就你一個人!」姑娘嚷道,同時痛苦地合攏美麗的雙手。

  「我沒能找到他。」卡西莫多冷冷地說。

  「就該等一個通宵!」姑娘生氣地又說道。

  他看到姑娘惱怒的樣子,明白是責備他。

  「下一次,我好好等他就是了。」他垂下腦袋說道。

  「滾開!」姑娘對他說。

  他走開了,顯然姑娘對他不滿意,但是他寧肯被她錯怪了,也不願意惹她傷心。全部痛苦,都由他一人忍受。

  從這一天起,他再也不到小屋來了,埃及姑娘再也見不到他的面,僅僅有幾回望見他在一座鐘樓頂上,神態憂鬱地注視著她。不過,那敲鐘人一發覺被她看見,就立刻消失了。

  我們應當指出,可憐的駝子主動回避,愛絲美拉達並不怎麼難過,在內心裡還有幾分感激。況且在這方面,卡西莫多並不抱什麼幻想。

  愛絲美拉達看不見他了,但是感到身邊總有個護衛天使。在她睡覺的時候,有一隻無形的手給她更換食物。一天早晨,她發現視窗放了一隻鳥籠子。小屋上方有個雕像怪嚇人的,她曾多次在卡西莫多面前表露這一點。一天早晨(須知這類事情總是在夜晚發生的),她發現那雕像不見了,是被敲掉了。一直攀登到雕像那裡,無疑是冒著生命危險的。

  夜晚有幾回,她聽見有人躲在鐘樓披簷下面唱歌,唱一支憂傷而古怪的歌曲,彷彿是為她催眠。歌詞沒有韻律,好像是聾子隨口編出來的。

  不要看面孔,

  姑娘,要看心。

  英俊少年的心往往長成畸形。

  有些人的心中留不住愛情。

  姑娘啊,松柏不好看,

  不像楊柳那麼嬌豔,

  但是冬天松柏葉常青。

  唉!說這些有什麼用?

  不好看的人不該出生;

  從來美人只能愛英俊,

  陽春四月不理一月份。

  人美就算最完美,

  人美就能無不為,

  只有美才不枉人間走一回。

  烏鴉就只能在白天飛,

  貓頭鷹只能在夜間飛,

  天鵝白天黑夜都能飛。

  一天早晨醒來,她看見窗臺上放了兩瓶花。一個是水晶瓶,非常好看,晶瑩耀眼,然而滿是裂紋,滿滿的水全漏掉了,裡面插的鮮花也已枯萎。另一個是陶土瓶,又粗糙又平常,但是灌的水全存住了,插的花仍然那麼鮮豔。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愛絲美拉達拿起那束枯萎的花,一整天都抱在胸前。

  那一天,她沒有聽到鐘樓上的歌聲。

  但是,她並不怎麼介意。她打發日子,就是同小山羊親熱,窺視功德月桂府大門,低聲念叨浮比斯,撕麵包渣兒喂燕子。

  再說,她根本見不到卡西莫多的面,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可憐的敲鐘人彷彿從教堂裡消失了。然而一天夜晚,她沒有睡覺,還在思念她那英俊的隊長,忽然聽見小屋門口有人歎息,她嚇得要命,趕緊起來瞧瞧,借著月光,只見門外橫臥著一堆很難看的東西。那是卡西莫多睡在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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