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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聽都沒聽過的小村町。我說的『町』,可是跟住宅區或商業區的『街』不同喔(註:日語中「町」和「街」的發音相同,皆唸作「machi」。)。真是的,這時候就覺得東京真大呀,大過了頭。為甚麼得從東京都中心開車開一個多小時來到這種地方呢,而且還選這種時間。妳看看,都快十二點了耶。」
副駕駛座上的草薙連珠炮似地抱怨不停,看來心情跌到了谷底。也難怪,好久沒像今天這樣能早一點下班,到街上晃晃,誰知道臨時接到電話。只是,被打擾的也不止他一個呀,內海薰心想。原本今晚計劃挑一片DVD,配紅酒邊喝邊看呢。
「那有甚麼辦法。因為不是單純縱火,很可能是凶殺案呀。」
「知道啦,所以才不能交給轄區分局自行處理,得要警視廳的人出馬呀。這就算了,但為甚麼偏偏要叫我們呢!哦,妳是無所謂啦,反正新人永遠都是抽到下下籤。可是我又不一樣!」
不然,你要不要試試三更半夜被叫來出任務,不但得當司機,還要被當作菜鳥使喚呀!薰心裡這麼想,最後還是忍住沒說出口。
「就是新人單獨出任務才不放心嘛。」
「誰不放心?就是那老傢伙吧。間宮那老狐狸呀。我看他早就打好如意算盤,先聽過我們的報告,明早上班就可以悠悠哉哉。唔,氣死我啦!正想今晚輕鬆喝幾杯咧。」草薙在座椅上伸個懶腰。「嗯?妳剛說甚麼?為甚麼知道是縱火?」
「因為在火場找到一具屍體。」
「是火災的關係才被燒死的吧?」
「不是喔。在現場發現的屍體先遭到利刃刺殺,據說是因為火勢撲滅得快,遺體才沒有損傷得太嚴重。」
「是嗎?這樣看來很明顯是他殺。」
薰發現草薙垂頭喪氣。
「慘了,如果調查總部設在這種鄉下,我們就很難自由行動了。我看這附近連家像樣的咖啡廳也沒有。」
他說的沒錯。越往前駛去,道路兩旁就越暗,光靠車頭燈的亮度有點危險,於是薰又加開了霧燈。
開了一段路之後,前方終於出現一片對比的光亮。那光源來自一整排消防車。
火場四周並沒有出現一定會圍觀的群眾。不知是夜已深,還是附近原本就人煙稀少。
雖然有一棟建築物,但沒有圍牆隔開庭院。一群人聚集在左側,只見消防員和警員以塑膠布、繩索圍住周邊。
一名矮小男子跑了過來。草薙向他自我介紹後,對方顯得有些緊張,自稱姓小井土,是轄區分局的搜查員。
「死亡人數是一人嗎?」草薙問道。
「是的。遺體已經運往分局,明天應該會進行解剖。」
這倒是。草薙轉過頭看看薰。
「現場蒐證告一段落了嗎?」薰問道。
「還沒,今晚只能先撲滅火勢。四周黑漆漆的,還可能下雨,消防隊那邊也認為等明天再進行詳細蒐證。」
聽起來是個正確的判斷。話說回來,既然如此,又何必急著趕來呢。
「失火的是哪一戶?」草薙問道。
小井土先立正站好,接著掏出記事本。
「是一戶姓友永的人家。燒掉的是他們家的偏屋。」
「偏屋?也就是說……」草薙眺望右側的大房子。「這邊是主屋囉。」
「是的。」小井土點點頭。
遇害的是名叫友永邦宏的男子,據說一個人住在偏屋。
「主屋還住了甚麼人?」
「呃,那個……」小井土看看記事本。「被害人的父親,還有……,嗯,這算甚麼樣的關係呢。說女兒,好像又不是。」
「甚麼意思啊?」草薙問道。
「這個嘛,關係有點複雜。被害人的父親和同居人的女兒一起住,而且今晚還有三個,不對,是四個學生來參加聚會。」
聽到「學生」這個名詞,薰直覺想到,死者父親的職業應該是老師吧。
「那些人現在還待在主屋嗎?」草薙問他。
「不,有三人已經回去了,因為明天一大早還要上班,無論如何都得在今晚回去。末班車也開了。」
「其他人呢?」
「都在屋裡待命。」
「可以問話嗎?」
「應該沒問題。」
「那就過去問問吧,你可以帶路吧?」
「當然,請往這邊走。」
在小井土的帶領下,薰和草薙一起往主屋走去。
主屋的玄關掛著一塊寫有「友永」的門牌。雖然是一棟木造日式建築,入口卻裝了一扇西式大門。小井土按了門邊的門鈴,隔著對講機和屋內的人交談了幾句。
不一會兒,大門打開了,一名不到三十歲、身材瘦高、一頭長髮綁成馬尾的女子走了出來。
小井土向女子介紹草薙和薰。
「能不能請妳把當時的情況再跟這兩位說明一遍,就跟剛才一樣。」
「嗯,應該沒問題,請進來再說吧。」女子面對薰和草薙,神情凝重。
打擾了。草薙說完隨即脫鞋,薰也照做。小井土則因為還得跟消防大隊討論案情,先行離去了。
在通往房間的走廊上,草薙問了女子的名字。她停下腳步,報上姓名──新藤奈美惠。就在她伸手撥開額前散落的髮絲時,左手的戒指閃閃發亮。
「我母親帶著我改嫁,她在十年前過世了。」
「啊,這樣啊。不過,姓氏沒改嗎?」草薙說道。
「我母親在二十三年前帶我來到這個家,但因為父母並未正式結婚,所以母親跟我還是姓新藤。只是,她對外都自稱友永。」
「原來是這樣啊。呃,這樣問不知會不會太冒昧,他們為甚麼沒登記呢?」
奈美惠聽了微微一笑,看看草薙和薰。
「理由很簡單,因為沒辦法登記啊,我父親的戶籍上已經有配偶。」
「呃……這樣啊。」草薙挺直了背脊,點點頭。「我瞭解。那麼,可以麻煩帶我們去見見其他人嗎?」
「好的。請往這邊。」奈美惠帶領兩人往前走。
草薙瞄了薰一眼。通常,他嗅到不尋常的氣息時,就是這種眼神。薰也有同感,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這房子的屋主友永幸正,就在十坪大的客廳裡等候。友永一臉沉痛地坐在輪椅上。
「冒昧深夜叨擾。」草薙行了一禮。「您大概已經向本地警方和消防單位講過案發時的狀況,能不能麻煩您再跟我們說一遍。就從當時看到的狀況說起好了。」
「哎呀,不過我沒親眼看到事發的那一瞬間啊!」友永答道。
「我父親覺得有點累,當時在臥房裡休息。」一旁的奈美惠說明。
「我正在打盹時,突然感覺一陣騷動,這才醒來望向窗外。那時,我看到偏屋已經陷入一片火海。」
「妳當時在哪裡?」草薙問奈美惠。
「我和其他人都在這裡,突然間聽到外頭傳來聲響。」
「聲響?甚麼樣的?」
「聽起來有點像玻璃碎裂聲。在座的各位也這麼說。」
「大概是幾點呢?」
「印象中應該是八點過後。」
「現在問目擊時間,不瞭解有何用意呀!?」背後突然冒出一個聲音,而且是薰熟悉的聲音。
轉頭一看,一個熟人就在身後。對方今晚難得換下白袍,一身西裝打扮。
湯川老師!薰低聲驚呼。
「湯川,你怎麼會在這裡?」草薙倉皇地望著他,再看看友永。
「你們認識啊?」友永問湯川。
「這個人也是帝都大學畢業的,他唸社會學系,以前跟我都是羽球社的。」湯川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友永旁邊坐下。
「原來如此啊,真是太巧了。刑警先生不知道湯川要來吧?」
「沒聽說,真是巧遇。」草薙不斷地打量著湯川。
「通常出現這種巧合,我的壞習慣是馬上起疑,總認為在哪裡潛藏著必然因素。不過,看來只有這一次不必多慮了。」湯川的目光從草薙移到薰,朝她輕輕點了點頭。薰也隨即回禮。
「呃,這麼說來,友永先生也就是大學老師吧?」
聽草薙一問,友永點點頭。
「過去式啦。以前擔任過帝都大學理工學系的副教授。」
而且還是萬年副教授,他又補上一句。
「原來有這樣的淵源呀。」草薙瞭解整個狀況後,看著湯川。「剛才你說目擊時間沒有意義,是甚麼意思?」
湯川聳聳肩。
「這些訊息應該已留存正確的紀錄,我那幾個朋友親眼見到火災發生的瞬間,而且立即通報。也就是說,只要查一下消防隊或警方的紀錄,就能掌握更精確的時刻,而不是只有『八點過後』這種模糊不清的答案。先前,為求慎重起見,我問過朋友手機留下的通話紀錄,正確時間是八點十三分。」
「好的,我會當作參考。」草薙訕訕地說道。
薰則將「八點十三分」記在記事本上。
「你沒看到失火的狀況啊?」草薙問道。
「我到的時候火勢差不多撲滅了,暫時避難的友永老師等人已經回到屋裡,幾個朋友也還在,我從他們口中聽到詳細描述。所以呢……」湯川蹺起腿,抬頭看看草薙和薰。「關於今晚的事就問我吧,偶爾讓警方問話的感覺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