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了兩個多月,終於將茶鋪重建起來。
看著那一桌一椅一窗一柱都同以前一樣,高久思想起已離世的祖父母,忍不住濕了眼眶。
「咱們的茶鋪又可以重新開張,太好了。」阿禾和方全歡呼道。
「以後大伙好好幹,替大姑娘把茶鋪歇業這幾個月的虧損全都賺回來。」李三胖說道。
「大姑娘對咱們那麼好,咱們會努力幹活的。」阿禾和方全都應了聲。
何長旺與何嬸也含笑點著頭,幾人買來一桌的酒菜,準備慶祝茶鋪明日要重新開張。
高久思舉起酒杯看向眾人,「何叔、何嬸、三胖哥、阿禾、方全,我敬大伙一杯,這段時日多虧你們的幫忙,茶鋪才能這麼快重建完成,多謝大家,謝謝!」
眾人笑呵呵的舉起酒杯,「大姑娘客氣了,這些都是咱們該做的。」高家祖孫待他們這些伙計都極為寬厚,他們這才盡心回報。
李三胖接著豪氣的道︰「來,咱們乾了,今兒大伙這麼開心,不醉不歸。」
眾人飲了幾杯酒,正為明天要重開張的事說得興高采烈,忽地有八、九個人闖了進來,為首的是三個男人。
一進來,瞧見高久思,那三個男人認出了她,「好啊,你那天果然是在騙老子,什麼欽差大人,那小子壓根就是個傻子,竟把老子騙得團團轉,兄弟們,給老子砸!」
高久思怔了下,才認出這三人是先前在保安城時調戲她,被初六扮成欽差嚇跑的人,沒想到他們竟會找上門來。
那三個男人領著幾個手下,不由分說動手把茶鋪裡能瞧見的物品全都拿起來砸爛。
李三胖等人想阻止,但對方人多勢眾,攔都攔不住,李三胖和一人扭打起來,何長旺和方全、阿禾也與他們動起手,高久思則被那三個男人給困住。
「敢把老子當笨蛋耍,那個傻子呢?把他叫出來,老子今天非要叫他跪著把老子的鞋子舔乾淨不可!」
他們今早前來水雲鎮辦事,無意中見到她,以為那位欽差大人在這兒,嚇得趕緊躲進一家香燭鋪裡,待她走過去才敢出來。
而後好巧不巧,聽見站在路旁與她寒暄了幾句的兩人,在她走後提起她和初六的事——
「這高家丫頭也真命苦,短短半年內接連發生了這麼多事,連與她拜堂成親的初六都棄她不顧,一走了之。」
「可不是,還好這茶鋪總算重新建起來,也算有件好事了。」
三兄弟一時好奇,不免多問了幾句,一問之下,發現那丫頭壓根就不是什麼欽差的侍婢,而是茶鋪的女東家,得知自個兒受騙了,氣得不行,問了茶鋪的位置後便帶著手下過來。
想到她那日把他們三兄弟給騙得朝那傻子下跪,要是不討回這筆帳,這口惡氣可咽不下去。
三兄弟中的老二提醒他,「大哥,先前那老頭不是說那傻子走了嗎。」
「走了?那這筆帳咱們就從這娘們身上討回來!」被稱為大哥的男人粗暴的捏住她的下顎。
高久思使勁拍開他的手,對方都找上門來了,這回想避也避不掉,但她可不是好惹的,隨便阿貓阿狗都敢上門砸她的店,那她以後還怎麼在這兒做生意。
她豁出去,發狠的抄起一旁的板凳,冷不防的朝那男人的膝蓋狠狠砸下去。
「我的店也是你們能砸的,給我去死!」這是爺爺生前教她的,打人要挑弱點來打,膝蓋一痛,那人就站不穩,失了先機,就只能任人拿捏。
見那男人痛得慘叫一聲跪了下來,她趁勢猛朝他的肩背重重砸去,把他砸得直不起身。
「別打了、別打了……」那男人被她那凶悍勁嚇得抱頭求饒。他素來欺軟怕硬,雖領著幾個兄弟在保安城裡橫行,然而一旦遇上比他們更橫的人,他也不敢去招惹。
見他這般沒用,才打了幾下就求饒,高久思啐了一聲,冷不防再朝一旁那兩個看傻眼的男人打去。
「啊——」兩人齊聲慘叫,抱著膝蓋,同他們大哥一樣痛得摔倒在地,這女人怎麼專打人膝蓋呀?!
「敢砸我的店,你們找死!」她毫不手軟,抄著板凳猛朝那三人身上輪流砸。
那幾個他們帶來的手下,見自家老大竟被一個姑娘給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也不禁恐懼那姑娘的潑辣凶狠的模樣,李三胖他們幾人也驚到了,沒想到他們東家發起怒來這般凶猛,一個姑娘打三個大漢,還把他們打得連連求饒。
而安長念絲毫沒有想到他再回到水雲鎮來,見到她時,會是這種情景。
他呆愕的看了片刻,跨進門檻的腳默默收了回來,想了想,回頭吩咐跟來的龐度。
「你帶人進去把那幾個人給收拾掉。」
「是。」龐度應了聲,領著其它幾名同來的護衛進去收拾那些人。
那三個人早被高久思給打得無力反擊,其它人也沒費多少功夫就擺平了,龐度讓手下把他們全丟了出去。
「你又過來做什麼?」見到龐度,高久思冷下臉來。
不久前這人來過,帶來好幾車的禮物,說是他家侯爺夫人給她的謝禮,卻隻字不提安長念和她已拜堂成親之事。
她知道他們這是不想認她這個媳婦,覺得她高攀不上。
她也沒想高攀,因為恢復記憶的安長念已不是她的初六,她的初六在他恢復記憶的那一刻就死了。
龐度回頭看向躲在門後的小主子,有些意外,自家世子爺性子素來傲慢跋扈,這會兒居然躲起來不敢見她,是被她方才那股打人的狠勁給嚇著了,還是有愧於心,覺得沒臉見她?
高久思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瞅見安長念飛快躲往門後的身影,她一時怔了怔,情不自禁的朝大門走去,忍不住欣喜的想著,難道是她的初六回來了?
她迫不及待的來到大門處,跨過門檻走了出去,見到那張熟悉的臉龐,她神色激動的脫口喊道︰「初六!」
聽見她喊的是這名字,原本有些心虛的安長念頓時不悅的指正她,「你給本少爺記好了,本少爺名叫安長念,不準你再叫那蠢名字。」
望見他臉上的神情,高久思眸底掠過一抹失望,對他也沒了好臉色。
「你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做什麼?」
見她看到他沒半點欣喜之色,還擺臉色給他看,一路懷著期待心情趕來的安長念氣惱的瞪住她,想罵人,但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當初他連說一聲都沒有便丟下她徑自回了京,她會怨他也是人之常情。
須臾,他支支吾吾的說了,「我……來接你回去。」接著便有絲緊張的盯著她。
她冷笑兩聲,「回去?你是誰啊,咱們認識嗎?」
「你敢說你不認識我?」安長念瞪大眼。
「我只認識初六,可是他已經死了。」說著這句話時,她嗓音微微哽咽。
「我活得好端端的,你這是在咒我嗎?」
她定定的注視著他,「你不是初六,你是安長念,安長念活了,但初六死了。」
「什麼死了活了,不管初六還是安長念都是我,你這丫頭幹麼非要說我死了,我當初沒跟你說一聲就回京,是我不對,可我這不是回來接你了嗎?」他從來沒耐性哄人,肯向她認錯已是難得。
看著明明是同一張臉,神情卻大不相同,初六憨傻天真,而眼前這人卻趾高氣揚、不可一世,讓人討厭得很想朝他那張跋扈的臉孔打去一拳。
阿禾等人也都跟著她出來,幾人這是頭一回見到恢復記憶的初六,個個驚訝的瞠大眼瞪著他。
「初六怎麼變成這模樣?」看見他的轉變,年紀最小的方全吃驚的問。
李三胖感嘆的道︰「他不是變成這樣,這才是初六原來真正的樣子。」一個充滿貴氣,又傲慢自大的世家公子,但看來看去還是以前那個傻傻的初六招人疼,這個看著讓人忍不住手癢。
高久思再看安長念一眼,神色淡淡的朝他擺了擺手,「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初六不在了,她便不想再見到這人,即使明知兩人壓根就是同一個人,可是她心中認定的丈夫只有那個憨傻的初六。
千里迢迢來接她,他設想過她可能會對他說的話,唯獨沒想過她會趕他走,安長念沉下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認我這個妻子,正好我也沒那個意思,往後你過你的橋,我走我走的路,你別來煩我,我也不會去煩你。」
見她竟想撇清兩人的關係,安長念一臉不滿,「誰說我不認你這個妻子?」
「你當初一走了之已是證明。」所以他再回來讓她很意外,她以為他巴不得這輩子都不再見她。
「我……那時趕著回京去見我爹娘。」他說得有些心虛。
「我這種出身高攀不上你。」高久思實在不明白他為何一直糾纏著她。
「那不重要,我娘已經答應讓我娶你為妻了。」他笑了起來。
可高久思沒像他以為的那般露出驚喜的表情,而是狐疑道︰「你娘答應讓你娶我為妻?她有什麼目的?」
富貴人家素來都有門第之見,上回龐度送禮過來時,她已得知他出身泰陽侯府,親姊姊還是當今皇后,以他這般的身分,她難以相信他娘會答應讓他娶她為妻。
安長念忍無可忍,「她能有什麼目的?你以為你是誰,值得咱們貪圖你什麼?我捨棄丞相千金不娶,千里迢迢來接你回去,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她淡淡的說︰「我沒求你來接我,你回去娶丞相千金吧。」
「高久思,你不要以為本少爺非要求你回去不可!」他額頭青筋暴跳,氣得想狠狠揍這丫頭一頓。
「我沒這麼想,沒其它事的話你走吧,茶鋪剛被砸還得收拾收拾。」說完,高久思不再搭理他,轉身進了茶鋪,留下咬切牙齒,緊捏著拳頭的安長念。
李三胖等人看了他一眼,也跟著走回茶鋪,走在最後頭的阿禾有感而發的對方全說了句,「變回原來模樣的初六,脾氣好壞啊。」
龐度和另外幾個護衛抿著唇,努力佯出一臉嚴肅的表情,不讓自個兒的嘴角洩出笑意。
想不到一向霸道跋扈的世子爺也有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的一天,真是令人……覺得痛快呀。
即使被高久思氣得快咬碎一口銀牙,但安長念仍沒有走,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也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原以為這趟回來,她會歡歡喜喜的投懷送抱,結果卻是給他冷臉看,未曾受過這般冷待的安長念,忿忿的在房裡來回踱步。
「龐度你說,本少爺哪裡對不起那丫頭,那丫頭竟然敢攆本少爺走!她這是以為本少爺非要帶她回去不可嗎?」
龐度看出主子的口是心非,卻沒戳破,一臉正經的回答,「若世子爺改變主意不打算帶她回去,那麼屬下安排安排,明白就可啟程回京。」
被他的回答噎了下,安長念彆扭的說道︰「這……也用不著這麼快,難得過來一趟,我想四處看看,還有,爹不是讓我去找言峻,給他送個禮嗎?畢竟當初要不是他寫信回京,爹也不會知道我在這裡。」他接著吩咐,「你去準備明日要去拜訪言峻的禮,我出去走走。」交代完,他徑自走了出去。
侯爺已命人準備好要送給言峻的謝禮,馬車也是現成的,哪需要再準備什麼,看著自家世子爺出去,龐度心中明白,他說不得是去找高久思了。
他搖頭失笑,這些年侯爺和皇后娘娘為世子爺安排不少親事,全都教世子爺推掉,沒一個中意,想不到世子爺最後竟會栽在這水雲鎮一個茶鋪女東家身上。
這約莫是應了那句老話,一物降一物吧。
而出了客棧的安長念略一遲疑,便提步往高家而去。
這時已是日落時分,以前這時候,他已和高久思一起回去了。
一路來到高家門前,他拍了門,等了片刻沒人來應門,倒是住在附近的叔伯大嬸經過,見到他,驚訝的紛紛停下來,幾個人圍著他七嘴八舌的說著——
「這不是初六嗎?你回來啦。」
「哎,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突然走了,可把久思給急壞了。」
「可不是,那天她找你,找得都要急哭了。」
「你呀,怎麼也不同她說一聲就走呢?」
「聽說你是京城裡大戶人家的公子,這是真的嗎?」
這些人在他是初六時沒虧待過他,因此安長念心中雖不耐煩,卻也忍著沒出聲呵斥。
剛回來的高久思見自家門外站了好幾個街坊鄰居,納悶的問︰「呂大叔、楊大娘,你們怎麼都站在我家門前?」她沒瞧見站在最裡頭的安長念。
聽見她的聲音,那些叔伯大娘紛紛回頭,往旁邊讓開了一條路,有人熱心的出聲道︰「久思,你回來啦,正好初六也回來了,你快來瞧瞧。」
從他們讓開的路,高久思一眼瞧見站在自家門口的安長念,她沒像那些熱心的叔嬸們以為的露出驚喜之色,只是朝他淡淡投去一眼,「你來我家做什麼?」
「我有事找你,進去再說。」安長念急著想擺脫這些過度熱心的叔伯大嬸。
高久思本不想讓他進屋,但瞅見門外圍著的那些叔嬸,只好開了門,讓他進去,再朝那些叔嬸說了幾句話,便闔上大門。
領他進了堂屋,高久思一杯茶也未奉,仰起下顎睨著他,「好了,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見她仍是沒給他好臉色,安長念氣惱不平的指責她,「你怎麼能不認帳?當初可是你哄騙我同你拜堂的!」
他從沒這般牽掛一個人,為了她,他日夜牽腸掛肚,睡不好吃不香,一路行色匆匆趕來,就為了想盡快見到她,可她卻這般冷待他,簡直是豈有此理。
「同我拜堂的人是初六。」她冷冷說了句。
「我就是初六,你這丫頭究竟要我說幾次?我知道你還在氣惱我當初不告而別,我也向你解釋過了,你還想怎麼樣?」他不曾這般一再遷就一個人,她是頭一個。
高久思沉默的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飲著。再見到他,老實說她心緒也很亂,在這人臉上她已見不到屬於初六的神情,因此明知他們是同一人,她也沒辦法把他們當成同一個人看待。
「你話說啊,這樣一聲不吭是怎麼回事?」
她抬頭瞥他一眼,須臾後才慢聲道︰「你離開之後,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再相見,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咱們拜過堂成過親,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不會丟下你不管。」雖然剛得回記憶時,他曾因自個兒變成傻子覺得難堪,所以不想認她,可後來他明白自己是喜歡她的,便回來接她。
「可你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初六了。」她幽幽道。
弄了半天,安長念終於明白她在鬧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得回記憶後,不傻不笨了,所以你就不認我了?」他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你這是什麼毛病,我恢復了你反倒不喜歡,只喜歡那個又蠢又笨的傻子。」
「失去奶奶的那段時間,是他陪著我度過的。」在她最難熬的那段日子裡,是他陪在她身邊。
聽她一提,安長念也想起那時的事,沒想到她一直惦記在心,念念不忘。
瞧見她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他叨念了句,「真是麻煩。」接著便冷不防一把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彆扭的說出了那句傻氣的話——「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耳畔傳來那句熟悉的話,她身子頓時一震,抬眸凝視著他的面容,彷彿依稀又見到昔日那個初六了。
她不敢出聲,唯恐一開口,這個初六又不見了,她瞬也不瞬的看著,眼淚嘩啦嘩啦的掉下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一時手忙腳亂,撩著衣袖替她抹淚。
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在高久思眼裡就如同初六一樣,她捧著他的臉,淚落得更凶了,堆積在心頭的思念一股腦的傾洩而出。「初六、初六,是你嗎,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她那充滿思念的眼神和呼喚,讓安長念心頭發熱,難以再克制心中的情意,他俯過身,吻住她的唇瓣。
那熟悉的吻,讓她情難自禁的陷入其中,她努力回應著他,想要把這些日子對他的思念,都借著這個吻告訴他。
安長念一開始被她那近乎粗暴的吻給弄得有些招架不住,片刻之後他才適應過來,全心全意的親吻著她。
他想告訴她,她一直思念的初六還在,並沒有消失不見,他記得與她之間的所有事。
半晌後,兩人分開,粗喘著氣靠在一塊,他抬手把她臉上的淚痕抹去,輕聲哄著,「別哭了,你要是真想叫我初六,那就叫吧。」
高久思默默推開他,走進寢房裡,安長念也跟了進去。
「你出去。」她心緒還沒有平復下來,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餓了。」他有些委屈的說,來到水雲鎮後他便趕著去見她,到現下都還未進食。
那語氣就彷彿以前的初六,她先是一怔,接著沉默的再走了出去,來到廚房生火做飯,奶奶過世之後,她讓便何嬸不用再過來,本來打算僱個丫頭來幫她煮飯洗衣,可這陣子一忙,就耽擱下來。
他跟在她旁邊,看著她淘米做飯,以前的初六,也總是在她做飯時陪在她身邊等著,她有種回到以前的感覺,嘴角不自覺的漾開了笑。
安長念痴痴的盯著她的笑容,他沒有出聲,怕一出聲她就不笑了。
他不可能再變回以前那個呆呆傻傻的初六,可她偏偏只認以前的他,讓他很頭疼,也忍不住有些嫉妒那個被她這般惦記在心的初六。
他會想辦法讓她知道,他比初六更好……
吃飽後,安長念便被趕了出來,不過能在她那裡蹭一頓飯,他覺得與她之間有了不錯的進展,心情極好。
回客棧後,瞧見龐度,隨口問道︰「龐度,你成親了嗎?」
龐度搖首,他本來有個未婚妻,不過對方在與他訂親兩個月後,就得了急癥病逝了,之後他雙親先後過世,他也就無心婚事。
安長念好意勸告他,「欸,我告訴你,日後要成親,可要找自個兒中意的姑娘,那才有意思,別隨便娶個連面都沒見過,或是沒說過幾句話的姑娘。」以前相過那麼多的姑娘,沒一個讓他看得上眼,直到此時,他整個心裡都塞滿了高久思,才明白原來他一直在等的人是她。
心裡被一個人填滿的滋味難以言說,酸苦甘甜都有,他的心被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深深牽動著,讓他想把這人牢牢的拴在自個兒身邊,日夜廝守。
龐度看得出自家世子爺這回是真的動情了,不過能不能順利將人給帶回京裡,卻還難說。離開世子爺的房間,他回自個兒的寢房時,抬頭瞥了眼懸在天際的繁星,心忖或許等這趟回京,也該找個姑娘成親了。
翌日,安長念乘著馬車來拜訪言峻,言峻每個月會休診四日,這日恰好是他的休診日,來到言家老宅,龐度遞了拜帖,門房去通傳,不久,便有管事前來領他們進去。
言家在保安城也算是望族,祖上先後出過幾位當官的,但自言峻祖父那一代起,也不知何故,每代都只生了一個兒子,傳到言峻這一代更是人丁單薄,除了他,沒有其它的子嗣。
安長念隨僕從來到廳堂,他與言峻沒什麼交情,這回若非爹娘讓他過來親自向言峻致謝,他也不會特意跑這一趟。
看到言峻在廳門前迎接他,安長念直接朝他表明來意,「上回多虧言大夫寫信回京,才讓我爹娘得知我在水雲鎮的事,日後言大夫若有什麼事,盡管來泰陽侯府。」
覷見此時的安長念不同於上回所見那般呆傻的模樣,言峻忍不住打趣道︰「今日再見世子爺,幸已恢復昔日的英姿,可喜可賀,請。」說著,他微笑的抬手請他入內。
想起上回見到言峻時,是他陪著高久思的祖母前來求診,當時的他連言峻都不認得,安長念訕訕的摸了摸鼻子,跟著他進屋。
各自落坐,兩人寒暄的敘了幾句話後,安長念便準備要告辭了。
言峻忽出聲問︰「世子爺,在下聽說皇上有意徹查十幾年前那樁通敵叛國的案子,可有此事?」保安城離京城雖遠,但他自有門路得知京城的事。
在他離京時,這事已著手開始進行,因此安長念也沒隱瞞他,頷首道︰「是有此事。」
「敢問世子爺,可知皇上為何想重查那樁案子?」
見他詢問,安長念把能告訴他的事簡單說了,「聽說是有人密告當年那樁案子還有漏網之魚,因此皇上懷疑三年前那場使得刑厲生死不明的敗仗,就是此人暗中通敵。」
這是明面上的原因,至於皇上打算藉此收給幾個親王和郡王的事,他謹記父親囑咐,並沒有說。在父親的教導下,他從小就明白朝廷裡的明爭暗鬥、勾心鬥角,往往無形卻又殘忍。
外人瞧不見隱藏在暗處的陰謀和爾虞我詐,只有等所有的爭鬥結束後,才會由獲勝的那一方,給百姓一個虛假而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前他縱情於玩樂,不想入朝,正是厭煩這些事,直到這次歷劫歸來,他無心再沉溺於玩樂中,這才依著姊姊的意思,入朝為官。
聽他提起失蹤三年的刑厲,言峻輕嘆了聲,「都三年了,還沒有刑將軍的下落……」
「言大夫也識得刑厲?」刑厲與他一樣,都是直來直往的脾氣,兩人因此結為好友,刑厲失蹤那時,他曾親自跑到邊境去找他,可惜找了數個月,都沒他的消息,連屍骨都找不著。
「在下數年前為刑將軍治過病,曾見過幾面。」言峻接著說起另一件事,「說來也巧,那回世子爺陪著那對祖孫前來求診時,我見那位高老太太和那位高姑娘有些面熟,事後才想起來,十幾年前,在下年少時,曾隨父親前往已故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為其母治療頭疾,在那裡見過那位老太太,當時她跟在柏夫人身邊。」
說到這兒,他的話微微一頓,才接著再道︰「更巧的是,那位高姑娘就和當年的柏夫人有七、八分相像。」
聽他提起此事,安長念暗自一驚。他已約略猜到高久思與柏家有關,如今聽他這麼一說,無疑證實了他心中所想。
「不瞞世子爺,在下懷疑那位高姑娘或許是柏夫人的女兒,當初柏家出事時,柏夫人臨危托孤,把女兒交給那位高老太太,私下裡帶著她逃走。」他昨日收到陶七的來信,信裡提及他從陸氏那裡得知,安長念要回水雲鎮接回高久思,並將以正妻的身分迎她過門。
他少年時隨父親在柏府住過幾日,見過那位柏夫人,她待人溫婉善良,對他亦很好,曾幫助他解決了一件難事,如今有緣見到她的女兒,看在柏夫人的分上,他才將此事透露給安長念,想藉此試試安長念是否值得高久思託付終身。
在得知高久思的身分後,他是否仍會將她接回京裡?
他倒不怕安長念會洩露高久思的身分,此人雖然性情跋扈驕傲,卻也是重情義之人,從當年刑厲出事時,他親自去找了數月之久便可看出,何況高久思對他有恩,他更沒理由出賣她,最多是改變心意,不打算再接她回京。
若是如此,或許對高久思也是一件好事,柏夫人出身京城世家,京裡有不少人曾見過她母親的真容,她的容貌又與柏夫人生得如此相像,此時隨他回京,對她未必是幸事。
聞言,安長念當即駁斥,「沒這回事,思思才不是什麼寅州太守的女兒,她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她長得像當年的柏夫人,不過是湊巧而已。」他接著沉下臉來,嚴詞警告,「這種沒有憑據、胡亂猜測的事,我勸言大夫別再往外瞎說,免得害了無辜之人。」
言峻沒有絲毫不悅,微笑的溫言表示,「世子爺說的是,是在下思慮不周。」
聽了安長念這番話,再瞧見他的神情,言峻心中篤定,安長念定是已得知了高久思的真實身分,他這般警告他,是想為她隱瞞下此事。
他暗自點頭,看來這安長念對高久思倒是真情實意,有安長念在,縱使高久思的身分不慎被發現,依安家的能耐,或許能護得住她。
他在心裡默默對已故去的柏夫人說道︰「柏夫人,您可安心了,您的女兒遇上了一位良人。」
在他們談話時,廳堂的窗外剛好有個僕人低著頭正在打掃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