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瞧見在茶鋪廢墟裡幫忙抬著木頭的初六,陶七坐在對面的一處小酒館,看得一臉興味盎然。
「龐度,你說你家世子爺萬一一輩子都恢復不了似乎也不錯,至少不會再橫行霸道欺負人。」
見他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龐度冷漠著臉道︰「侯爺和皇后娘娘定會想辦法治好世子爺,不勞七少擔心。咱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帶世子爺回京?」他家世子爺雖然被稱為京城三霸之一,但只是脾氣驕縱跋扈,並不是真的壞,尤其夫人管他管得嚴,傷天害理的事他從沒做過。
「你沒瞧見他對那女東家死心塌地的模樣嗎?要是這會兒強行帶走他,只怕他會同你拚命。」他隨口說了個理由。難得能瞧見安長念這般模樣,這好戲自然是要多看一會兒,哪能這麼快就走。
龐度瞥了眼湊到高久思面前,帶著抹傻笑讓她擦臉的自家世子爺,沉默了會兒,出聲道︰「要不我去請言大夫過來給世子爺瞧瞧。」他們這幾日每天在世子爺跟前晃,他卻絲毫不認得他們,理也沒理,讓他很是擔心。
陶七擺擺手,「他這病言峻也治不好。」為了不讓龐度打斷他的樂趣,他再找了個藉口來說服,「這事我先前寫信問了言峻,言峻說要找回丟失的記憶,可沒比大海撈針容易,有人終其一生什麼也沒能想起來。」
這時,另一名同樣是泰陽侯派來的隨從自外頭進來,走到龐度身旁,低聲稟告了他幾句話,聽完龐度點點頭,讓他退下。
「侯爺派人來催了,讓咱們即刻帶世子爺回京。」
先前在確認初六就是世子爺後,七少攔阻他不讓他將此消息傳回京,說什麼得等確認世子爺眼下的情況後再說,等到他發現七少似乎有意找著各種理由阻撓他帶世子爺回京,便暗中派人傳了消息回去。
陶七不滿的橫他一眼,「你瞞著我把事情傳回京裡了?」
對他的不悅,龐度毫不在意,「咱們在水雲鎮這麼多日,侯爺與夫人定是等得很著急。」他的主子是泰陽侯不是七少,他聽命之人自然是侯爺。
陶七拉下臉來,「行,你有本事就自個兒把他給綁回去吧。」哼,壞他看安長念的笑話,那就別想他搭手幫忙。
夜裡洗浴後,高久思上床準備就寢,先上床的初六兩手從身後圈抱住她,他的鼻息拂在她的頸側,撩得她麻麻癢癢。
「思思,咱們來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
她推開他,試圖跟他講道理,「我不是同你說過,這種事不能天天做,會傷身。」
「那明天不要做。」他又再抱住她,兩眼帶著慾望,渴盼的瞅睇著她。
「不只明天不做,今天也不能做。」天天來,她哪吃得消,她想再推開他,卻被他整個人給壓在身下,她輕斥,「初六,你給我起來。」
體內勃發的欲望叫初六難以克制,他不肯起來,抬手脫著她的衣裳,想要像先前那般與她做著快活似神仙的事。
「初六……」高久思才一開口,嘴巴就被他堵住。
他無師自通,依著本能揉撫著她柔嫩的胸脯,親吻著她那張嫣紅的粉唇,這時他什麼都不想,只想佔有她的一切。
他不知道行房的意義,只知道與她做著這件事讓他很快活,他喜歡看她動情時在他身下婉轉嬌吟的模樣。
「嗯唔……」她被他吻得渾身發軟,身子也被他撩撥得發燙,情慾再次被他勾了出來,她索性不再推拒,迎合著他。
她心中暗忖著,今天就再縱容他一次,明天以後非要讓他禁欲七天不可。
唔,七天好像太多,要不五天吧。
接著她無暇再多想,與他一起沉浸在歡愛裡……
* * *
安長念既是泰陽侯世子,還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身分嬌貴,一路將他捆綁回京自是不可能,於是龐度試著想接近他,讓他自願隨他回去。
這日好不容易覷了個機會,龐度在他落單時把人騙出了茶鋪,讓手下守在一旁,不讓人來打擾。
跟著他來到一處無人的暗巷裡,初六沒瞧見人,問道︰「你不是說思思找我,思思呢?」
「世子爺,你先別急,屬下有話跟你說。」
「我不叫世子爺,我叫初六,你找錯人了。」說完,他不再理他,徑自要往回走。
龐度急忙攔住他,「世子爺、不,初六,你等等。」
「我要找思思。」
龐度耐著性子哄著他,「她待會兒就過來,你先聽我說。」
「思思說外面有壞人會騙人,你是不是壞人?」他懷疑的看著他。
龐度試著動之以情,「我不是壞人,我是奉你爹娘之命來找你,你爹娘自你失蹤之後,一直很擔心你。」
「爹娘是誰?」他茫然的問。
「你爹娘是泰陽侯和夫人。」
「我不認識他們,你走開,我要去找思思。」
「世、初六……」龐度想再攔住他。
初六不高興的朝他罵道︰「你是騙子!思思不在這裡,我不要理你了,你走開!」說完用力的推開他,提步便往外跑,一邊跑還張口嚷著,「思思、思思有壞人……」
龐度黑了臉,想讓手下攔下他時,高久思竟出現了,一見到她,初六直奔過去,控訴的指著他——「思思,他是壞人,想騙我。」
被指著鼻子叫壞人的龐度一臉尷尬,開口想解釋,就見高久思冷著臉說——
「我丈夫有些傻氣,你這般欺騙他,就如同在騙一個孩子,不覺得羞恥嗎?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就是。」
她早已察覺到這段時日似乎有人在監視著她和初六,但見他們一直沒什麼動靜,她只能暗中提防,沒想到她剛離開一會兒,這人就把初六給騙了出來。
「我是……」龐度剛要開口,但高久思壓根不聽他說,徑自牽著初六掉頭就走。
他默默咽回想說的話,現下在世子爺心中,他成了騙子,下次要再把他帶出來,只怕不容易。
而另一邊領著初六回茶鋪的高久思,心頭跳得飛快。她留意過,剛才那名男子和一位穿著錦衣華服的俊美男子,這陣子時常出現在茶鋪對面的小酒館裡,看著他們的茶鋪……或者說是在看初六。
那容貌俊美的男子,身上穿著綠底雲紋的錦袍,與當時她從海邊救起初六時身上穿的那件相似。
這發現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隱約覺得這些人似乎是為了初六而來,心下一直惴惴不安,唯恐這些人是初六的親人,是來帶走他的。
可他們連日來沒有什麼動靜,她又想著或許是她弄錯了,他們與初六無關,直到方才見那男子面對初六時那恭敬的神情,讓她心頭驀地一驚,他看著初六的眼神分明是認識他的,她害怕初六會被帶走,因此匆匆帶著他離開。
想到什麼,她望向初六,鄭重叮囑他,「初六,外頭壞人很多,再有不認識的人找你,你絕不能同人家走,知道嗎?」
他憨笑的用力點頭,「知道,我聽思思的話。」
她不想知道初六以前究竟是什麼人,她只知道,他現下是她的初六,她的丈夫,而沒有人可以搶走她的丈夫。
另一頭,陶七躺在床榻上,著眼假寐,他們下榻的是水雲鎮最好的升明客棧,但陶七還是不太滿意,嫌床鋪太硬,被褥不夠軟,但也沒其它更好的選擇,只能暫時將就將就。
龐度在外頭拍房門,「七少,我能進去嗎?」
他慵懶的睜開眼,回了句,「進來吧。」
瞅見進來的龐度沒帶著安長念,再瞧見他那張粗獷的臉上微皺著眉,陶七用不著問都知道他這是白跑了一趟,無功而返。
「找我什麼事,你不是去找你家世子爺了嗎?」
「世子爺不肯跟我回來。」龐度坦白說。
陶七涼涼的撂下一句話,「我就說這事要慢慢來,你偏不信,還懷疑我故意拖延,不讓你帶他回京。」
龐度正色道︰「我來是來請問七少,可有什麼辦法能把世子爺帶回京。」
原本他想,既然無法從世子爺那裡下手,便直接找高久思,把世子爺的身分告訴她,讓她勸世子爺返京。
他心忖若是她知道世子爺身分這般尊貴,說不得會想跟著世子爺一塊回京享受榮華富貴,屆時他可以帶她一塊回去,但要不要認下她這個媳婦,是侯爺和夫人說了算。
沒想到高久思在得知他想見她後,只讓人帶話給他︰她不見騙子,他若再去拐騙初六,她見一次打一次。
沒能順利見到高久思,龐度悻悻然而歸,不得已才來求教於陶七,看他有沒有其它的辦法。
陶七見他神色誠懇,虛心求教的分上,指點道︰「安長念此刻只認那女東家,也只聽她的話,這事要從那女東家身上下手。」
「我原也打算從那女東家身上下手,但她不肯見我。」他把事情簡單說了遍。
「咱們這段時間也沒避著她,說不得她發覺了什麼,」陶七說著瞟了龐度一眼,揶揄了句,「你這模樣瞧著就讓人覺得是壞人,也難怪她把你當騙子。」
因有求於他,龐度只得忍著他的挖苦,「那麼依七少之見呢?」
「改天我去會會她。」
「哪一天?」龐度追問,若不問個明確的日期出來,依這位少爺的懶性,只怕會一拖數日。
「你今兒個才去見過她,這兩天不好再過去,省得她心中防備,過兩日再說吧。」陶七找了個理由敷衍。
夜裡,高久思起身,從箱籠底層翻找出帶初六回來時,他身上穿著的那件衣袍。她不知當初他遭遇到了何事,這身衣袍已破了好幾處,不好再縫補起來,因此她替初六收起來,沒再讓他穿。
不過即使破爛,仍能看出這衣袍上頭那些的繡工與上等的衣料,這樣的布料即使在水雲鎮也很少見。
想起白天那男子過來想見她的事,她心頭一沉,手指緊捏著手裡的衣袍。
如今她只剩下初六了,她不管他是什麼人,只知道初六是她的丈夫。
「思思,你怎麼不睡覺?」初六惺忪的睜開眼,望著蹲在箱籠前的她。
抬眸瞬望他,在搖曳的燭光下,她凝視著他那張俊朗的臉龐,緩緩啟口問出心頭的憂慮,「初六,若是有人想帶你走,你會跟他走嗎?」
「不會,我要一直跟思思在一起,思思去哪我就去哪。」她此刻的神情讓他有些不安,他爬下床榻,走過去張臂抱住她,「我會永遠陪著思思。」
「嗯。」他的話讓她舒眉而笑,「我們夫妻會一輩子在一塊。」沒有人可以把他們分開。
除非……他不再是她的初六,除非,他不認她這個妻子了……
在發覺到高久思有意無意的守著安長念後,陶七不顧龐度一再的催促,一直拖著沒去見她。
他也說不清自個兒是什麼樣的心思,瞧見高久思一邊忙著重建茶鋪的事,一邊還要分神顧著變成傻子的安長念,他心頭便隱隱有絲不忍。
他罕見的起了惻隱之心,不想這麼快拆散他們夫妻倆,以她的身分,縱使跟著安長念回了京,舅舅也不會答應讓她成為正妻,最多給她一個小妾的身分。
觀察了這麼多日,他約莫瞧出高久思的性情,覺得依她那性子,怕是死也不肯屈就一個卑賤的小妾,安長念這一走,於他們夫妻倆來說,也許就是永別了……除非安長念肯以正妻之位迎她回去。
他其實也很好奇的想知道,若是安長念恢復了記憶,究竟會怎麼對待她?
不過沒等太久,陶七便知道了答案。
阿禾正在外頭幫忙從板車上卸下木頭,再一根根搬進茶鋪裡,忽然瞥見陶七和龐度走進對面的小酒館,放下木頭後,他連忙跑去後頭的廚房找高久思。
「大姑娘,那些人又來了。」這幾日,大姑娘交代他盯著那些外地人。
高久思看了在一旁搬著石磚的初六一眼,頷首表示知道了,接著再交代他,「他們若有什麼異狀,你再趕緊來告訴我。」
「好。」臨走前,阿禾好奇的問︰「大姑娘,那些人是誰啊,怎麼天天都到那酒館,再好吃的酒菜天天吃,難道吃不膩嗎?」
她沒說出自個兒的懷疑,只道︰「我也不知他們是誰,只是他們一直盯著咱們茶鋪看,我擔心他們是不是心存不軌。」
「我知道了,要是他們真敢打咱們茶鋪的主意,我一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他握起拳頭,還帶著稚氣的少年臉龐擺出凶狠的表情。
剛過來的李三胖聞言,輕掮了下他的腦袋,笑罵,「你這小子細胳膊細腿的,不要被別人打得滿地找牙就好了。」
阿禾不滿的回道︰「三胖哥,你別瞧不起我,我可是能自個兒扛起一根木頭了呢。」
「改天等你能扛起橫樑的木頭,再來同我顯擺。」
阿禾駁道︰「橫樑的木頭那麼粗,一個人哪能扛得起來啊,我看那些師傅們光是上樑,都要好幾人才能抬起來。」
李三胖笑道︰「喲,你小子倒是變聰明了呢。」
「我本來就聰明,不跟你說了,我出去搬木頭了。」
阿禾一走,李三胖便收起笑臉,正色看向高久思,「大姑娘,我打聽到那些人都是從京裡來的,來頭似乎還不小,聽說他們來咱們水雲鎮,是為了找人。」除了年紀較小的阿禾和方全,他和何長旺也早察覺到那些人的不對勁,因此特地暗地裡去打探他們的身分和來意。
聽完,高久思望著專心搬著石磚的初六,沉默不語。
李三胖明白她的擔憂,但仍是直接說出了他的猜測,「他們找的人或許就是初六。」
須臾,她才緩緩出聲,「奶奶走了,要是初六也離開了,那我……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想起這陣子接連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李三胖嘆了聲,安慰道︰「大姑娘還有咱們。」
「我知道,可那不一樣……」初六是她的丈夫,對她的意義不同。
李三胖看了眼初六,「大姑娘放心,要是初六不肯走,咱們定不會讓人帶走他。」
七、八年前,他落魄得走投無路,身無分文,當時還不滿十歲的大姑娘見到他餓得癱坐在街邊,上前問了他,得知他沒錢吃飯,對他說︰「要不你來咱們茶鋪幹活吧,包管有得吃有得住。」
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個兒怎麼就跟著一個小丫頭走了,來到茶鋪,老東家問了他幾句話,就留下他。
他們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這份恩情他一直記在心中。
「多謝三胖哥。」她心中微暖,朝他頷首道謝。
日落時分,她與初六從茶鋪出來,準備回高家時,就在半路上,有人突然竄了出來,拿著手裡的一支鏟子,狠狠朝初六的腦袋死命砸了下,旋即便逃走。
那人便是邱成,他上回被初六踹得在床榻上躺了好幾日才能下床,一痊愈,他便伺機想報這仇,今天他特地埋伏在他們回家的路上,偷襲初六,果真讓他成功了。
初六腦袋冷不防挨了一下重擊,眼前一黑,登時暈了過去,高久思見狀,又驚又怒,但顧不得去追邱成,見初六摔倒在地,她連忙扶起他回到高家。
清晨時分,床榻上昏垂了一天一夜的人緩緩蘇醒過來。
彷彿有人拿鐵錘敲打著他的腦袋,疼得厲害,他痛得眉頭緊擰,與此同時,失去的那些記憶,宛如潮水般前僕後繼的重新湧回腦海裡,伴隨著這段時日發生的事交錯在一塊,令他思緒一時間陷入混亂中。
好半晌,那些錯亂的記憶漸漸歸位,他迷茫的眼神這才清明起來。
想起這段失去記憶的時日裡,他被當成傻子般看待,再想起自個兒做出的那些蠢事,更是惱怒得整張俊臉漲得通紅,但最讓他生氣的事情是——「那該死的醜八怪,竟然敢誘騙本少爺同她成親!」他定要重重懲罰這膽大包天的女人不可。
下了床榻,他穿上外袍,依著先前的記憶一路找到廚房來,在門邊瞧見高久思正蹲在灶口前熬著藥,他剛想張口,腦子裡忽然浮現與她成親的這段日子來的點點滴滴,神色複雜的吞回了到口的責罵。
罷了,看在她這段時日的照顧,這回就饒了她,但他既然清醒過來了,自然不會再同她當夫妻。
看了她幾眼,他靜默的旋身離開,沒回房,一路走出高家大門。
得回了失去的記憶,他也記起了這陣子曾見過龐度和陶七,他們定是來找他,雖不知他們下榻在哪裡,但依陶七那身分,定是住在鎮上最好的客棧裡。
提步要離開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再回頭看了眼高家,接著便快步離去,不再多留。
* * *
等高久思熬好藥,回到房裡,不見躺在床榻上的人,以為他醒了,她先是一喜,四下找了找卻不見人,這才開始著急起來。
「初六、初六,你在哪裡?」
然而尋遍家裡每個地方,都找不著丈夫,她焦急的尋到外頭來,一路上嘴裡不停的呼喊著初六的名字。
「高家丫頭,你家初六怎麼啦?」有早起的街坊見她在找人,關心的問了句。
「他不見了,馬大叔,您有看見他嗎?」她急得額上都滲出了薄汗。
「沒啊,要不我也幫你找找。」
「多謝馬大叔。」
路上又再遇到幾個熱心的鄰居,知道她在找初六,也幫著一塊找人,然而找了半晌都沒找著。
「說不得他回家去了呢,要不你回去瞧瞧。」
一聽,她匆匆忙忙趕回家,懷著期待一路著進門,「初六、初六……」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卻始終沒人回應她。
她不死心的將家裡每個地方再找了遍,打算再出去找人時,一位街坊帶著一名小二過來找她。
「高丫頭,初六同那幾個住在升明客棧的外地人走啦。」
聞言,高久思滿臉震愕,「你說什麼,他跟著他們走了?」
那小二回答,「沒錯,初六離開前,吩咐我把這送來給你。」他把一個用布巾包起來的物品交給她。
高久思接過,打開來,看見裡頭放了件湖綠色的衣袍,那是她買給他的,她拿起衣袍時,從裡頭掉下一只裝滿銀子的錢袋以及一張紙條,她撿起錢袋和紙條,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幼時爺爺曾替她請過一位西席先生教她讀書識字,看著那內容,她拿著紙條的手因心緒激動而輕顫著——醜八怪,本少爺錢多的是,銀子還你,過往的事一筆勾銷。
她抬起頭,懷著一絲希冀,啞著嗓問︰「他們走了多久?是那些人強行把初六帶走的嗎?」
這小二先前也見過初六,回答道︰「初六是自個兒同他們走的,我聽那些人還稱呼他世子爺呢,他們是乘馬車走的,已走了好半晌,初六離開時還特意交代我,等他們走遠後,再把這送來給你,我瞧他似乎完全變了樣,不像先前那般呆傻了。」
倘若初六不是自願跟他們離開,她無論如何都會去追回他,可如今親耳聽見小二所說的話,徹底打碎了她心中那一絲希冀。
高久思緊咬著唇,向小二和街坊鄰居道了聲謝後,便把大門闔上,失魂般的走進屋裡,接著將臉埋進衣袍,壓抑著悲傷,無聲的啜泣。
她終究還是失去了初六。
他沒有一絲留戀,拋下她這個結髮妻子走了!
奶奶走了,初六也走了,這個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空蕩蕩的屋子裡沒有一絲聲音,再也不會有人對她露出憨傻的笑,親昵的喊著她思思,不會整天黏著她,也不會再對她說「思思不哭,我陪著思思」。
會說這種話的那個初六,已經不在了。
才失去奶奶,又失去了他,高久思心痛得宛如要窒息,她緊抓著胸口,望見掉落在地那張字條上頭的「醜八怪」三個字,她心一痛,想起那天他口口聲聲喊著醜八怪時,她隱隱就有種不安,覺得當時那個跋扈張狂的他也許就是初六真正的模樣,沒想到……她的恐懼成真了。
她默默垂淚,哀悼著初六的逝去;恢復記憶,不再憨傻的初六,已不是初六,那個初六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悲泣的喃道︰「初六,你明明答應不會離開我,我們會永遠在一塊的……」
* * *
與此同時,離水雲鎮越來越遠,安長念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少,他在生自個兒的氣,氣自個兒竟莫名的想再回去看那醜八怪。
「喂,問你話呢,你發什麼呆?」同乘一輛馬車的陶七,不滿自個兒的問話遲遲等不到回答,抬手拍了他一下的胳臂。
「什麼事?」安長念神色有些蔫,提不起勁。
陶七把適才的話再說了遍,「我問當時船難是怎麼發生,你又怎麼會漂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兩人雖是表兄弟,但他一向看對方不怎麼順眼,尤其對安長念記起一切後便拋棄高久思,自個兒返京的事,更是看不過去。
在他看來,高久思不僅於他有救命之恩,還收留了他,雖說她為了替她祖母沖喜哄騙他成親,可成親後,她一直盡心盡力在照顧他這個傻夫,他卻只找龐度拿了銀子讓人帶去給她,就想了結這段恩情,未免太薄幸了。
聽他提起這事,安長念頓時面露憤怒之色,「我是被人給害了!等我回去找到那混蛋,非把他抽筋扒皮不可!」
「你被人給害了?」陶七有些意外。
「當時我的船被幾條大魚撞了,也不知那些魚是什麼做的,竟有著一身銅筋鐵骨,硬生生把船給撞破了幾個洞,又遇上幾個大浪打來,整條船就散了,危急間,我抓住了一塊船板,由於事發突然,等我定下神來後,才發現其它的人都不見了,只有當時隨我出海的一個隨從也抓住了根木頭,漂在我旁邊,可他那根木頭太小,見一個大浪打來就要把他給淹沒,本少爺才好心讓他過來我這塊船板上。」
「然後呢?」
「我們在海上漂流了大半天,都不見有人來救,就在日落時分,好不容易瞧見附近有條漁船,我們一邊呼救一邊劃過去,誰知道就在那當下,他竟然朝我的腦袋狠狠揮了幾拳,然後把我推進海裡。」提起這件事,安長念恨得咬牙切齒。
陶七原以為那隨從是想獨佔那塊船板,但繼而一想又覺不對,「不是已看到漁船,快得救了,他為何要襲擊你?」
「他把我推入海裡時,責怪我說,要不是當初我命人釣起那尾大魚,也不會害得船被那尾大魚的同伴給撞破,導致翻船。」這是他的錯嗎?又不是他讓那些魚把船撞沉的,要怪該怪那些該死的魚才是吧。
陶七不客氣的說了句,「聽起來你確實該死。」他聽說出事後,活著回來的只有六個人,當時可是有三十幾個人一塊出海啊。
見他非但沒有責怪那謀害他的奴才,還幫著對方這麼說他,安長念怒道︰「你說什麼?!」
「要不是你非要釣那條魚,也不會引來它的同伴撞船想搭救它,這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而且你知道與你一塊出海的那些人,有二十幾個全都葬生海底嗎?」
聽見死了這麼多人,安長念靜默了瞬間,接著便駁斥道︰「海裡的魚本來就是讓人釣的,我讓人釣魚有什麼錯?誰知道那些魚竟會瘋了似的來撞船?」他沒想到事情會那麼嚴重,心裡也十分後悔,但長久以來的驕傲讓他說不出抱歉的話。
他這麼說似乎也沒錯,但陶七涼涼的拿另一句話來堵他,「你要是不出海,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覺得他這分明是故意挑刺,安長念一時忘了愧疚,「陶七,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了對不對,你們明明來了水雲鎮多日,卻遲遲沒來找我,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恢復記憶,想讓我一輩子做個傻子?」
陶七不疾不徐的回道︰「那時龐度去找過你,是你自個兒不肯跟他回來,而且你完全不記得咱們,要帶你回京,只能綁著你或是打昏你,難道你希望我們這麼做嗎?」
安長念拂袖冷哼,「我看你壓根就不想帶我回京。」當時他去了升明客棧,找到龐度後,便讓龐度替他弄來一件像樣的衣袍,換下身上穿的那件,再命人連同銀子送回給高久思。
他得回記憶的同時,也記得在他失憶時發生的所有事,包括他神智不清,瘋瘋癲癲的把自個兒當成了皇上、皇后、某個將軍、大臣和王公貴族等,甚至還有他養的那頭白狼,其中也包括他曾短暫變回自個兒的那次。
想起那時高久思譏笑他,身上沒半文錢,他才讓人送回那身衣袍和銀子,就是要讓她知道,他堂堂泰陽侯世子,銀子多的是。
想起她,他掀起車簾,忍不住再朝水雲鎮的方向瞥了眼。
那丫頭該收到他命人送去的衣裳和銀子了吧?腦海裡湧現他成為初六時,與她在一塊的那些記憶,對自個兒被當成傻子,他覺得難堪的同時,心裡又莫名的掠過一些怪異的情緒,像是不捨、像是眷戀。
下一瞬,他趕緊搖頭想搖掉那古怪的心緒。他有什麼好不捨和眷戀的,前段時間那丫頭還把他當成下人,唆使他幹活,他沒找她算帳已是他大肚。
「你就這麼走了,那高久思怎麼辦,不管怎麼說她都和你拜堂成親了,你就這樣拋棄妻兒不管?」陶七語氣裡透著一抹責備。
安長念心中不滿,覺得陶七這傢伙有什麼資格來指責他?
「當時我什麼都不知道,是她誘騙我同她成親,本少爺沒治她罪已是寬待她了。」他嘴硬的說,接著提出一個交換的條件,「我知道你這回定不是心甘情願來找我,關於她的事,你回京後不許向任何人提起,那我回去後也不會對我爹和皇后姊姊提起,你來水雲鎮多日,存心拖延著不帶我回去的事。」
陶七挑起眉,這是在威脅他,想讓他替他掩蓋他薄情寡義,拋棄對他有恩的糟糠之妻的事?
「若我非要說她的事呢?」
安長念有恃無恐,「那我就告訴皇后姊姊,說你在水雲鎮看我受人欺負,不僅袖手旁觀,還一再阻攔龐度帶我回京,直到我遭人偷襲,自個兒恢復了記憶,才找上你們。」他姑母,也就是陶七的母親時常進宮探望姊姊,屆時一向疼他的姊姊定會告訴姑母這件事,讓姑母好好責罰他一頓。
聽見他這番威脅,竟與事實相去無幾,陶七不知他這是朦到的還是真知情,略一沉吟之後道︰「沒人問起她的事,我自不會說。」
換言之,若有人問起高久思,可就不在此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