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我選……」
顧遠豎起手指, 放至唇邊,低柔的語調迴蕩在空曠的屋子裡:「噓——別這麼草率做決定,你還有一天的思考時間,好好想想到底該選誰, 明天再給我答案,好嗎?」
少年淚水還掛在臉上,愣愣點頭。
「呵呵, 真是個乖孩子,我很期待明天的見面。」顧遠聲音越來越低, 他微微垂下眼睛,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
轉身離開, 身後冰冷的牢門合上, 等待已久的上校見兩人出來,正想帶著他們去關押強哥的屋子, 顧遠卻停住腳步道:「我累了, 回去吧。」
「呃……那這邊請……」
陰暗的走廊似乎看不到盡頭, 沉默的氣息瀰漫著,頭頂白慘慘的燈光在地上打出一個又一個光斑,三人的呼吸聲都有些壓抑。
顧遠突然出聲:「上校, 不知道現在基地裡, 對於像他們這樣的犯人是怎樣處置的呢?」
「現在在基地裡犯罪的一律驅逐, 殺人的直接擊斃。他們的罪行往輕裡說,可以說是綁架,往重裡, 也可以說是謀殺,這就要看您覺得……」上校適時收住話頭。
落後伯森幾步,顧遠壓低聲音,悄悄在上校耳邊輕聲道:「那就麻煩您幫個忙了,明天……可以嗎?」
伯森身側的雙拳猛然一緊。
上校聽完大驚失色,臉色霎時難看起來,瞪大的雙眼裡滿是難以置信:「你真的要這麼做?!」
「如果您這邊有困難的話,那我就自己去想辦法吧。」
「事情倒是不難辦,只是這也太……」
顧遠勾起唇角,無所謂地笑笑:「我這是給他們一個機會,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兩人回到屋子裡,路西亞和德雷克正在逗弄滿地亂爬的小芋頭,想要訓練她自己站起來。
嬰兒的咿咿呀呀聲迴蕩在屋子裡,窗外是難得的好天氣,微風陣陣,白色的窗簾飄動著,顯得寧靜而又祥和。
顧遠脫下外套,正準備上前,卻被伯森一把拉住胳膊。
「怎麼了?」
面前高大的男人神色不愉,聲音裡滿是怒氣:「你和上校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旁邊的兩個小孩被嚇得立馬收聲,路西亞抱著小芋頭站起身,德雷克也站在原地不敢亂動,有些害怕地問道:「伯森哥哥,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好好說,別吵架啊。」
伯森頭疼地揉揉眉間,深吸一口氣,努力緩和語調:「你們先帶著小芋頭回房間,顧遠,你留下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兩人乖乖地抱著小芋頭回到房間,關上門前,路西亞再次強調:「你們有什麼事情好好說,別吵架。」
伯森無奈點頭,見房門合上,才轉頭看向顧遠。
顧遠自顧自走到沙發前坐下,倒上兩杯水,姿態淡然疏離:「坐下來說吧。」
伯森走到他旁邊坐下,連珠帶炮的問道:「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要是覺得不解氣,大可以直接讓少校下令,殺了他們。」
「那樣做的話,有什麼意思?」
伯森捏住顧遠肩膀低吼:「你瘋了嗎?通過折磨他人取樂?你這樣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瘋了?大概吧。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顧遠望著手裡的杯子,眼神冷淡,反問伯森:「你死過嗎?」
「我……」
身上戰功赫赫,面對過無數場戰役,伯森剛想說,自己多次和死神擦肩而過,就被顧遠無情打斷。
「我說的不是危急關頭命懸一線,但最終都活下來的那種,我說的是真正的死亡,看著最親近的人倒在面前,生命一點一點流逝,你卻無能為力,那種感覺,你體會過嗎?」
「……」
「我的父親、母親,都是這樣死在了我的面前,現在還要加上一個阿克斯爺爺,就連我自己也一樣。你知道嗎?其實我本來應該是死了的。」
顧遠說自己死了?!
伯森心裡打了個突,立刻伸出精神觸角,將他渾身上下檢查了個遍,卻發現身邊的人呼吸溫熱,心臟也有節奏地跳動著,除了大病初癒體質虛弱以外,根本沒有什麼大問題。
「呵呵,別這樣看著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放下杯子,顧遠往後一仰,陷進沙發靠背中,眼睛盯著雪白的天花板漸漸放空,已然陷入回憶當中。
「當初為了給父母報仇,我熬了整整七年,七年啊……我在夜色忍辱負重,那些人卻在外面花天酒地,哪怕最後報了仇又能怎樣呢?我的父母已化作一堆枯骨,我原本一片坦途的人生,也被他們毀了個徹底,成為最見不得光的存在。」
「……」
見伯森不明所以的樣子,顧遠乾脆將話挑明瞭說。
「知道陪酒陪到胃穿孔有多痛苦嗎?」
「知道每天被揩油還要笑臉相迎是什麼感覺嗎?」
「知道包養是什麼意思嗎?」
「在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我反而有一種解脫感。肉體上的折磨不可怕,死亡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毀掉你的人輕輕鬆松就死了,你卻失去一切,痛苦地活著。」
「所以,這就是你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的原因,死亡永遠不是最痛苦的,活著才是。」
眼前的顧遠面容還透著些許稚嫩,言語中卻彷彿經歷了幾個世紀的滄桑,明明是面無表情,伯森卻感覺他似乎要落下淚來。
「我現在體會到無能為力的痛苦了,為什麼沒能早點遇見你呢……」伯森心疼不已,執起他的手,在指尖上一一輕吻過去。
他抬眼看向顧遠,瞳孔裡滿是認真執著:「那些人固然可惡,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但我不希望看到你變成這個樣子,別讓他們改變你,你不是最討厭那樣的人嗎?」
顧遠別過頭,沒有說話。
伯森握緊他的手道:「不要讓自己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好嗎?」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但現在我輸了,輸得徹徹底底。」顧遠自嘲地笑了笑,眼底一片乾涸。
伯森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神色疲憊的顧遠將手抽出來,起身離開:「不要再說了,刀子沒紮在你身上,你永遠不知道有多痛。」
「嘭!」
隨著一聲巨響,顧遠關上門走出去,厚重的房門阻隔了伯森的視線,似乎也隔開了兩人的靈魂。
被留在沙發上的伯森頹然彎下腰,雙手插入自己淩亂的金髮中,第一次無比痛恨自己。
顧遠走向在屋子週邊巡邏的隊伍,攔住其中一支,向領頭的小隊長問道:「你們誰身上有煙嗎?」
幾人面面相覷,小隊長咬牙答到:「……我有。」
只見他磨磨蹭蹭地從口袋中掏出包還沒拆封的煙來,極其不捨地遞給顧遠,不甘不願卻又不敢表現出來的樣子,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著他心都在滴血的樣子,顧遠有些哭笑不得,心裡的陰霾被沖淡些許,不過,他還是抽出一根煙點燃了。
「你們不是要巡邏嗎?剛好我想多活動活動,一起走吧。」
就這樣,顧遠指尖夾著根煙,跟在整齊的巡邏隊旁吞雲吐霧,還不停和隊長天南地北地東拉西扯。
「對了,現在基地裡最稀缺的物資是什麼?藥品?煙?還是速食麵?又或者是罐頭?」
「都不是。」小隊長滿臉嚴肅,目不斜視。
顧遠撇撇嘴:「這不是隨便聊聊麼……我就是好奇,有總基地那邊的物資支援,又有這麼多僱傭小隊,怎麼感覺你們還是過得緊巴巴的?」
身後的士兵插話道:「支援的物資大多是用來應急的,只夠滿足人的最低需求。去基地外蒐集物資風險極高,而且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種食物還能吃,唉……天天吃帝國送來的營養液,我都忘記水果是什麼味道了……」
提起水果,一群士兵如同被按下某個開關。
「青天白日的,做什麼夢?」
「自從土地和水源被污染後,連捲柏都活不下去,你還想水果?」
「就是。」
「靠,我就想想……你們這麼激動幹嘛,你們敢說自己從來沒想過?」
「咳咳!」隊長用力咳嗽兩聲,所有人立即站得筆直,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很快,一根煙的時間過去了,顧遠也跟著隊伍回到屋子門口,小隊長停住腳步,緊緊盯著顧遠手裡的煙盒,生怕他一根不夠再來一根。
顧遠將煙盒拋過去,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先別走,等我一下。」
手忙腳亂接住煙盒,隊長滿頭霧水地帶著自己部下站在原地,等顧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