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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敵枕邊睡》第5章
【第五章】

  其實妖精都怕蛇、鼠一類,他們是蛇鼠愛吃的食物,每年有不少妖精便是喪生蛇口鼠腹中,這兩種動物是巨大的威脅,可怕的存在。

  不過只要在居住地外圍種植防蛇驅鼠的草便能有效驅逐,那草味道辛辣,汁液甚苦,有股令嗅覺失靈的臭味,為蛇鼠所不喜。

  「前兩天又收到威脅信,是快遞送到飯店櫃檯,由櫃檯人員轉交的,上面寫著:你有一雙迷人的眸子,美得讓我想把它挖出來,泡在福爾馬林裡,日日與之相望。」忽地閃銀的眸子倏地一沉,透出一絲絲冰封三千里的寒意。

  刑清霆不喜歡這樣的威脅,好像自己的所有物遭人覬覦,那雙美麗的綠眸還是安安穩穩地留在原來的位置,他雖和眼睛的主人不合多年,可是他從未想過對她施暴。

  安姬一聽,心口抽了一下。「他……他要挖出我的……眼睛……呀!好殘忍……」

  她第一個想法是痛,沒往失明那方面去想,身為兩百多歲的妖精,她果然還是天真過了頭。

  不過也怪不得她,她原本的世界並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妖精們最大的紛爭是搶同一株花,為吃小打小鬧,鬧過吵過後又雨過天青,誰也不會放在心上——當然,她和刑清霆是例外,他們是天生的仇人,前世結仇,今生生怨,仇恨比海深、比山高,難以彌平。

  到了人界,是過了幾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沒錯,但她一向晝伏夜出,與人又沒有什麼交集,所以真正的壞人也沒見識過,最多不過是拋棄她的那個男人。

  而後遇到海麗,那個妹妹頭的女人很護短,把她當自己人護在羽翼下,免受外面的風風雨雨,所以大部分時間只跟植物說話的安姬還是很單純,她心裡充滿光明,對人世的險惡所知不多。

  「不是殘忍,是根本要你死,他在信末附上一句:喜歡我為你準備的墳墓嗎?他的意思是等你死後再挖出你的眼睛。」如此光明正大的下戰帖倒是頭一回遇到,讓刑清霆的血都熱起來了。

  膽敢出此狂言,就等著被他撕成碎片!刑清霆眼神凌厲,像把鋒利的刀。

  「墳……墳墓?」她倒抽了一口氣。

  死於非命的妖精才會葬在土裡,與天地同化,壽終正寢的妖精會化為一縷輕煙,重入生命樹的花苞,等待一百年後的誕生,但若花未開先被外力擊落,也就失去重生的機會,從此如被蒸發的露珠,消失在空氣中。

  妖精沒有靈魂,因此不會輪迴轉世,他們在百年的沉寂中宛如新生,個性、喜好都會有所不同,以前的記憶全盤洗清,成為新的妖精,連原本的容貌也會改變。

  「知道怕了?」看她還敢不敢掉以輕心。

  點頭如搗蒜的安姬捏住他袖口一角。「你會保護我吧?」

  面對她「天真」的問法,他真想仰天長嘯,「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裡幹什麼,當人形廣告牌嗎?」他身上掛有寫了「雷霆保全」四個字的證件,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見,出動那麼多人只為保護她一個人的安全。

  她沒好氣的翻白眼。「當然是來尋仇的,換成是我,一定想辦法將你踩進泥裡,讓你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你……安姬·班特,你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攪爛的腦汁嗎?」也不想想打他接下她這個委託後,他有再說過一句重話嗎?

  只有一視同仁的盡心。

  不,不只盡心,他對她還多了一份掛念,不放心把她交給別人看顧,非要自己出馬瞻前顧後,凡事先為她設想,處處安排妥當,就怕她笨得磕破腦袋摔斷腿,到時他對僱主沒法交代。

  可她老是惦記著他們之間那點私人恩怨,對他所做的無一處滿意,事事防備,時時挑剌,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

  「好過你裝的是狐狸尿,會保護我跟保護我是兩回事,誰曉得你會不會臨陣抽腿,嘴裡說著保護我,一轉身就把我往前推,你和我從來不是朋友,我防著你有錯嗎?」他看她的黑頭髮不順眼已久,不知道有沒有密謀一勞永逸讓她消失。

  他是她永遠也不會把背後交付過去的仇人,說不定背上插的就有他的一刀呢。

  刑清霆被她的話氣到眼珠子的顏色都恢復銀白。「沒錯,你說得都對,讓你沒得選擇,只能相信我。」

  「克雷格,你的黑眸不見了。」他的眼眸很漂亮,像日光照射下湖泊的顏色,可惜品性太糟糕。

  他眼球一轉,淺銀被濃墨蓋住。「在演出結束前,我是你的守護者,這段期間我不會動你一根汗毛。」

  「你發誓?」他實在不穩妥。

  他冷瞪了她一眼。

  「好吧!我勉強……」呿,哪有強迫人相信的道理。

  「嗯——」不情不願?

  為了小命著想,安姬很牽強的露齒一笑。「刑先生,以後請你多關照,讓我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皮笑肉不笑。」他挑剔。

  「別要求太多,我還不太樂意呢!」瞧他一臉死人臉,她不禁覺得破壞了他俊美的外表。明明是一見面就惡語相向的仇家,幹麼客客氣氣的裝友好,他不彆扭她都扭捏了,真虛偽。

  安姬有些故意地將披肩長髮一甩,甩向他筆挺的西裝,眉開眼笑地在他眼前劃過一道黑亮髮波。

  「你們說完了嗎?」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協調,楊桃湊上前左看看右看看,打算撮合撮合。

  「無話可說。」安姬頭一撇。

  「言語乏味。」刑清霆面色冷肅。

  「哎呀!你們都不說就換我來說,你們以前是不是認識?到底什麼關係,該不會是鬧翻的情侶吧?誰先甩了誰,是移情別戀還是緣盡了,或是本來感情很好,為了一件小事吵著吵著就分手了……」

  「楊桃。」

  「楊桃——」

  一個聲音很冷,一個揚高分貝。

  沒聽出話中警告的楊桃依然自說自話,「我知道我叫楊桃,你們不用喊那麼多次提醒我,我剛說到哪了?咱們繼續往下說,情深緣淺那叫錯過,情淺緣深是造孽,情深緣深怕留不住,情淺緣淺是好聚好散,情在不知處則是……」

  「閉嘴!」

  兩人同時大吼。

  楊桃一驚,呃,這兩人的默契真好,中氣十足。

  不過她有如他們所願閉嘴嗎?想當然耳是沒有。

  誠如她自己所言,愛講話是天性,憋著不開口會難受,既然不想讓自己難受,那就只能讓別人難受了。

  「童小姐,你的頭髮真好看,又黑又亮,柔順得像黑鍛,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皮膚好得有如玫瑰花瓣,柔軟有光澤,你十七了嗎?你們東方人真會保養,我永遠也猜不出你們的實際年齡……」

  好吵。很想往耳內塞棉花的安姬極力忍耐著楊桃的聒噪。

  「刑主任,你近看更俊美了,你長得這麼美不會感到困擾嗎?是不是有很多漂亮性感的美女搭訕你?你交過幾任女朋友?吃不吃窩邊草?正宮加紅粉知已有幾位?以你的條件肯定是桃花朵朵開,到處都吃得開,女人如潮水般湧來……」

  湧你的楊桃汁!早知道她是八卦電台,他會考慮換個人來,符善善雖然為人冷冰冰,起碼話不多。

  刑清霆後悔了,為決策上的錯誤感到懊惱,公司里有十一位女保全,他卻挑了最不合用的那一個。

  「不過呀,我看來看去還是你們兩個最相襯了,若是以前沒有天雷勾動地火,不妨從此時開始交往,我看人最準了,快點相愛吧!幸福的天堂等著你們!」男的俊女的美,多美好的畫面,叫人看了開心。

  看著莫名搭在一起的兩隻手,安姬和刑清霆都一臉難看,想把手抽出,卻被楊桃的手強行按住。

  楊桃的手很、有、力。

  「別害羞了,我看得出你們有情,才會三不五時眉來眼去的,與其私底下曖昧著,不如擺明了態度,光明正大的站出來。」楊桃還有個不為人所知的癖好,她喜歡作媒,只要男未婚女未嫁,她就會想把兩人湊在一塊,大過媒人癮。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有情,我們是仇人,百年仇人,眉來眼去傳的不是情,而是互丟眼刀——很無言的兩隻妖精互看對方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同情,這一刻,他們還真是心意相通,想著怎麼逃出生天。

  仇人怎麼變親家?楊桃的腦子壞了。

  「真的不要?」

  「不要。」

  「不去試試?」

  「不試。」

  「會很有趣,讓你從此如踩在雲霧裡,樂而忘憂。」整個人飄飄然,欲罷不能「我站在山邊就雲霧圍繞了,不需要太開心而忘了正事。」

 哪裡有趣,分明是如履薄冰,一沒踩穩便掉進冰冷深水,人一死就無憂了。

  「孩子,你還太年輕,不曉得愛情是一種回春藥,能讓人返老還童,重返十八歲。」楊桃說。想她那一年還在讀女子學院,遇到她畢生難忘的初戀男孩,他們共譜一段旖旎的夏日戀曲,那時她以為他們會相愛到永恆。

  她是永恆了,而他……唉!往事不堪回首。

  「孩子?」臉皮一抽,安姬避開她伸過來,如長輩般關愛撫髮的手,心裡暗啐不知是誰年長於誰呢!

  「別不好意思,我外表看起來不足二十歲,其實我的心已有一百多歲了,當你的曾祖母綽綽有餘,你有什麼不好對旁人說的話大可向我傾吐,我有一雙聆聽的耳朵。」楊桃又自以為是的化身心靈導師,仗著比別人多活幾十年便以為是無所不知的智者,能為人開釋解愁,化開心結。

  她長著一張很西方的臉孔,短髮俏麗,五官立體,有東歐人的深邃眼窩,鼻樑上有幾顆明顯的俏皮雀斑,外觀看來就是十八、九歲的西方女孩,胸大腰細,熱情開朗。

  她是十九歲那一年因失戀而獨自去旅行,搭著火車準備行遍整個歐洲,算是早期的背包客,以打工方式換取食宿,一個城市走過一個城市,直到落腳在一座古老城堡。

  她的歲月便停在入住的第三天夜晚,一個很黑很黑的晚上,沒有星星,只記得在睡夢中看見一雙通紅的眼睛,她驚恐萬分的瞪大雙眼,來不及尖叫,她脖子一疼,血被吸乾,她死了。

  又過了幾日,她重重地喘氣,活了過來,一睜開眼,發現自己竟躺在鋪著天鵝絨的華麗棺木裡,棺蓋是掀開的,從此她成了吸血鬼,徹頭徹尾的以吸食人血為主。

  有一段時期她非常沉迷人血的甜美,但後來她發現當吸血鬼的壞處——不能進教堂、怕日曬,受不了蒜頭的味道,被聖水潑到的皮膚會像遭火焚燒般灼傷,表皮脫落,肌肉壞死,發出陣陣的腐屍味。

  她由一開始的興奮到漸漸不喜歡吸血鬼的身分,她的父母,周遭的親朋好友一個個離她遠去,她越來越寂寞,也越來越孤獨,話變少了,人也萎靡不振。

  她不想要不死之身,可是她拋卻不了。

  幸好日新月異的科技中,吸血鬼也在進步,他們成立自己的私人醫院,擁有源源不絕的血源,還開設獨立的研究中心,專門研究吸血鬼的體質,企圖改變他們不能見光的特質。

  經過半世紀的努力,醫療團隊終於成功了,除了飲血這點還要改善外,他們不怕陽光不怕大蒜,也能進教堂,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找工作養活自己,過更好的日子。

  只是太陽太烈時還是要避一避,他們開發出來的藥劑阻止不了強光,仍然會造成一定程度的灼傷,雖不致命,但好得慢,要喝最新鮮的人血才能壓抑傷口的壞死,否則它會潰爛,留下醜陋的疤痕。

  不過活了一百多歲的楊桃並不知道眼前的安姬比她更高齡,安姬是妖精的事刑清霆並未告訴她,他不想太多人知曉這個秘密,包括他自己是妖精王子一事,知情者也甚少。

  在雷霆保全的員工眼中,他是有點神秘的另一個老闆,不是狼人也不是吸血鬼,但肯定非常人。

  「楊桃,你是不是太閒了?」看來翻譯的工作太輕鬆了,讓她有時間胡思亂想。

  真的閒到發慌的楊桃一見她搭話了,喜得見牙不見眼。「花一般的年紀就要好好談一場戀愛,別像深冬老樹一樣沉寂,你要是不好開口我替你出面,包管辦得圓圓滿滿,皆大歡喜,人不勇敢哪來甜美的果實……」

  真像大嬸的口吻。安姬想著。

  「楊桃,你該吃藥了,按時吃藥才會身體健康,人畜平安。」

  中文造詣沒那麼好的楊桃不曉得「人畜平安」是罵人的話,只聽到平安二字就高興了,如遇知已般握著安姬的手不放。「你怎麼知道我要固定吃藥,難道你也是?」

  同類呀!楊桃兩眼放光。

  「也是什麼?」安姬一時沒想到楊桃是吸血鬼,她對吸血鬼的歷史也所知不多,不知曉他們「進步」到什麼程度。

  狼人、吸血鬼對她而言是課本上的文字,她學過,但沒見過,也不感興趣,更以為他沒機會遇上。

  倒是刑清霆對這類的話題特別好奇,還特意請皇家老師去教授,他的畢業論文便是「論狼人與吸血鬼的變遷和演化」,一度揚言有機會要見識見識,沒想到他的所學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將這些不被接納的邊緣人種聚在一起,發揮他們特有的專才。

  「也是吸……呃!也許你不是,我搞錯了。」一見她滿眼不解的神情,楊桃到口的話收了回去,乾笑。

  在沒確定對方是不是同類前,她不敢隨意「認親」,在過去幾次不太好的經驗中,她吃了不少虧,學到了一個教訓,人與人之間不能太坦白,有些事要捂死了,不能浮出水面。

  一個「吸」讓安姬瞭然的睨了她一眼。「看到單身男女就覺得他們適合湊對的妄想症要吃藥控制,你是來工作,不是來管閒事的。」

  楊桃一聽此藥非彼藥,沮喪的心情一掃而空,滿血復活。「怎麼會是閒事呢?你們站在一起多相配呀!連有些空靈的氣質都十分相近,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聞到狂熱的荷爾蒙氣息。」意思是發情中。

  安姬乾笑的想著,他們氣質相近是因為他們同是妖精一族。「你口渴了吧?喝杯水,別被口水噎著了。」

  「你要去哪裡?」一見安姬起身,楊桃緊張的跟前跟後,她身兼翻譯和保鏢二職,疏忽不得。

  「幫你倒水。」安姬面無表情的說著,但心底快要崩潰,再一次認定是她的大仇人變著法子整她。

  「哎呀!不要那麼客氣,我自己來就好,有手有腳還怕喝不到一口水嗎?我以前的家附近有一條河流,水清見底,直接捧起水就喝,可甘甜了,還有巴掌大的魚兒在水裡游來游去……」她邊說邊倒著走路,搶著要倒水。

  有魚在水裡……安姬反胃作嘔,想到的是魚不拉屎嗎?它們在水中排泄穢物,這水誰還喝得下去。

  「楊桃。」

  猛地撞上一堵肉牆,楊桃訝然的抬頭一看,正對上一張美得叫人嘆息的美顏,她當下陶醉的發起花痴。

  「刑主任,你越來越有男性魅力,我愛死你了,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吧!」她張開手臂想抱住雄偉的胸膛,她停止的是歲月,不是對肉體的渴望。

  刑清霆如風掠過般閃開,楊桃撲了個空,但她不失望的笑了笑,在他和安姬之間曖昧地看了幾眼,便識趣的走開。

  小兩口需要獨處,她懂她懂。

  「哼!你得逞了。」安姬悶頭一句惱嗔。

  刑清霆一頭霧水,「得逞什麼??」

  「還裝蒜,再裝就不像了,找了個整天嘴巴停不下來的大奶媽轟炸我,我耳膜不爆掉也會精神衰竭,你要折磨我的目的達到了。」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恨不得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讓他感受一下被噪音騷擾的滋味。

  「大奶媽?」

  安姬在胸口比劃一個大胸脯,再指指楊桃離開的方向。「乳牛尺寸還不大嗎?開口閉口就灌輸我生活的和諧之處在於愛情,是人都避不開愛情,要敞開胸懷去接納。」

  看得出她快要撓牆壁了,他忍俊不已,清了清喉嚨掩住往上衝的笑意。「當她在練高音,聽過就算了,你再容忍她也沒幾天了,說不定之後你還會懷念她在耳邊叨叨念念。」

  楊桃在公司的確很活躍,人緣也不錯,他知道她是有些大嬸的性格,逮到人便能滔滔不絕的說上一整天,讓人又愛又怕,不過她在處理文書上相當快,別人要花一、兩小時才能把數據建文件,她十分鐘就搞定了,還很涼地幫同事打書面報告。

  能力強,有行動力,凡事主動又勤快,力氣大得不輸男人,一個人能抵好幾人用,這樣的員工哪個老闆不當寶供著,就算話多一點有什麼關係,能辦事就好。

  好在主管辦公室跟員工不在同一樓層,他幸免於難。

  安姬不快的叉腰怒視,「你在開玩笑吧,我會懷念她?你知道她說了什麼嗎,居然異想天開地想把你和我湊成對。」她有那麼不挑嗎?

  她喜歡的是肌肉男,最好還有一雙深情的眼睛和樸實的個性,會溫柔的對她,以強壯的身體保護她。

  而他,她承認是很帥沒錯,模特兒的身材和長相很惹眼,但是美得太甚反而是一種缺憾,跟這種人在一起容易產生不安全感,與其整天提心吊膽怕他被哪個美女勾搭走,不如一開始就別去招惹。

  「你和我?」他詫異。

  「對,就是我和你,她也不知哪來的靈感硬說我和你很合,還說錯過你將是我今生的遺憾,要我把握住天賜的良機撲倒你。」

  呿!比吉卜賽的水晶球更不可靠。

  與此同時在台灣,正在用水晶球替人看運勢的吉卜賽忽地打了個嚏嚏,她擤了擤鼻子,看看窗外風和日麗的天氣,困惑地皺眉。

  「撲倒我?」這倒是有趣了,她那小小身軀想撲倒他大概很難,反而還有可能彈出去,若換成是他……摸了摸下巴,刑清霆眼神複雜。

  「哈!她根本莫名其妙,我們怎麼可能合得來,你不踩死我,我不咬死你已經是萬幸了,把兩頭互爭地盤的兇猛獅子關在同個鐵籠子裡,它們不互咬到死才有鬼。」安姬嘲笑著楊桃的異想天開,這麼可笑的事只能博君一笑,沒有人當真。

  「如果是一公一母呢?」公獅馴服母獅,母獅只能臣服在公獅腳下。

  安姬一怔,被他含有深意的話驚著了。「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你沒被驢子踢中腦袋吧?」

  「我們雖然不合那麼多年,但也許在某面很合,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刑清霆順勢靠近,摸了摸她柔軟的烏絲,一掌貼著牆,將她困在自己與牆之間。

  口水一噎,她有些不安的想逃,「克雷格,你又想捉弄我嗎?別以為你稍稍放下身段,我就會以為狼不吃肉。」

  「你倒是一塊上等好肉。」他的呼吸噴在她臉上,以指滑過細嫩嬌顏。

  她笑不出來,只想哭,「再好的肉你也吃不著,別忘了國王陛下為你擇定了一門婚事,是白羽族最美的克蕾兒。」

  克蕾兒.華特,坦斯國王早逝姊姊的繼女,貴族出身,號稱妖精界第一美女,膚白勝雪,長發如銀瀑,眼若星辰般燦爛,有如銀白色星河盡在她眼底,美麗無雙。

  「克蕾兒??」她長得美嗎?

  刑清霆幾乎記不住那位第一美女的長相,他出來前曾聽父王提過,但那時他沒回答,只說過段時間再說。

  沒有他的同意,父王不會擅自定下婚約,在自由開放的妖精國度,他們能順從已意選擇終身伴侶。

  「我當你腦子被門板夾到,一時神經錯亂了,我不會考慮,你也不要去想,就此打住。」和仇人握手言和?她想都沒想過,太驚悚了。

  他在她耳邊低笑,笑聲渾厚。「安姬,你太膽小了,連試都不敢試,你不想試著征服我,讓我淪為你的裙下之臣嗎?」

  感覺有點癢的安姬動了動耳朵,把尖耳壓回去,「和你交手我一向勝少輸多,我有自知之明。」她玩不過他。

  「你怕愛上我?」她的頭髮有風鈴花的味道。

  離開妖精界,刑清霆覺得她順眼多了,看不到銀白色中一抹黑的突兀,在人類世界,黑髮不算什麼,反而顯得美麗、高貴而神秘。

  安姬惱怒的握起粉拳,「不要輕賤別人的感情,愛一個人是發自內心,不是建立在隨口一說的玩笑上!」

* * *

  我要得到你了,神秘的東方美人,把你美麗的眼睛獻給我,讓我裝在透明的玻璃罐裡,日日夜夜看著你,感受你的魔性,這一次我一定會得手,你逃不掉了。

  鼓動著翅膀的蝴蝶呀!別再做垂死的掙扎了,我要親手摘掉你的羽翼,讓你掉落在最污穢的泥淖裡,滿身是泥的爬行,慢慢地被泥沙掩過口鼻,噎下在人世的最後一口氣。

  我才是世上最厲害的魔術師,我操控著另一個魔術師的生死,我要用她的血來見證我的技法是如何的高明,到時我將揚名立萬,站在高高的雲端俯視眾生……

  就快了,就快了,幸福的鐘聲將要揚起。

  「安姬,離開那盆插花,裡面有炸彈——」

  這一天,他們在西雅圖表演,在這裡全場只有一個人知道天才魔術師童玉姬的本名,那就是她本人,她聽到驚恐的急吼聲時微微一怔,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愕然地看著朝她飛奔而來的男人,在生死交關之際,她居然看到他額頭流下了一滴汗。

  驀地,離她一公尺遠的扇狀插花像慢動作播放般在她眼前爆開,她眼中的黑色隱形眼鏡鏡片無聲地迸裂成兩半,彈射而出,翠綠的雙瞳清楚看見爆裂物的碎片朝她緩緩射來。

  在其他人看來,她離爆炸點那麼近,就算不死也炸廢了,絕對逃不開,可千鈞一髮之際,只見一道奮不顧身的身影朝表演中的女子撲去,速度之快叫人咋舌,而且背後好像有著薄薄蟬翼,助長了速度,飛一般的趕在碎片射中她前瞬間撲在安姬身上。

  「咦?我是不是看錯了,他好像變小又變大……」人群中一個穿著寬大帽T的人無比震驚,因眼前的一幕忘了動作,狐疑又驚懼地想著自己有沒有看走眼。

  他揉了揉眼睛,定神再看,哪有什麼小小的妖精,分明是重傷在地的男子,被炸彈威力波及的西裝焦黑一片,破碎成條狀,露出血流不止的傷口,那男子還有餘力抬起上身,手指著……他?

  「尚子,捉住他,他是主謀……」

  咦!為什麼知道是他?

  藏在帽T下的臉驚慌失措,拔腿想逃,但是他的腳才剛抬起,就看到一個身影撲向他,用力將他壓制在地,力道兇猛得就像一頭野獸,重壓之下讓他背疼得厲害,骨頭都快散了。

  那人抬頭一看,這才知道為何自己會暴露行蹤,因為爆炸聲一起,所有人都慌得逃命,只有他待在原地,彷彿知道不會被波及。

  「啊!是個女的……」

  帽T被扯落,露出一張女性的臉孔,眉修得細長,塗上淺紫色眼影,戴上撒著亮粉的假睫毛,嘴上塗著唇膏,不能說美,但也不醜,是一般街頭看得到的打扮,雖然上了濃妝看不出實際年紀,但最少三十歲出頭。

  「看好她,不要讓她逃了。」傷得很重的刑清霆試著要起身,但一動,背上的灼痛感便讓他起不了身。

  「是。」尚子和另外兩位保全人員將人押走,他們不讓犯人開口,直接用塑料花塞住她的嘴。

  他們會依法把犯人交給警察,但在這之前,不妨礙他們好好「玩一玩」,驗不出傷的手法多到不勝枚舉。

  「你沒……沒事吧?」安姬顫抖著聲音問,「為什麼?」如果沒有她,白羽族的血統就乾淨了。

  一滴淚滴到手背,感覺燙手的刑清霆心口一緊,面色緊繃,知道她在問什麼,他勉強擠出一絲聲音。「職……職責所在,幹保全的不都得全力以赴。」

 「你這話騙別人還成,在我面前糊弄得過去嗎?」她根本不想要他救,他憑什麼自作主張。

  「不然呢!因為你長得漂亮而不願意看你被炸成碎片?」他苦笑著,為自己想都不想的舉動感到荒謬。

  為什麼要救她?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察覺到迫切的危險時,他腦海中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那個敢於和他對抗的女子,她黑亮的髮,湖水般的眼眸在他眼前一閃而過,未經大腦去思考,他順應本能做了他想做的事。

  事後他不但不覺得後悔,反而有些慶幸,這世上若少了一個她,那該有多寂寞呀!她不該消失。

  「你流血了……」看著被血染紅的手,眼淚止不住的安姬只覺兩耳嗡嗡的叫,聽不到其他聲響。

  「不成。」他伸手握住她泛出紅光的指尖,大手包覆瑩潤小手,阻止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施展魔法。

  「可是你血流得很多,不止住不行。」她不要欠他人情,他們之間只許有仇,不該有恩。

  「你想讓人發現你的身分?」若真是這樣,她如日中天的事業將毀於一旦,還有可能被人放在解剖台上解剖。

  「但是……」他的血越流越多,會不會死掉?

  「沒有但是,安姬,你必須……沉住氣,我只是看起來嚴重,其實還撐得住……」豆大的汗珠滴落,此刻他全憑意志力在支撐,卻還要睜眼說瞎話,穩住心緒大亂的安姬。

  她吸著鼻子,小心的扶起他,讓他靠著她,「那我讓傷口少流點血吧,我討厭紅色。」悄悄地,她凝聚魔力,將會場中一株能止血的植物輕輕煉化,取其葉,使其枯萎,快速烘乾輾成粉末,白細的手宛如撒花似的將細末撒在傷口上,猙獰的傷口頓時不再有血汨汩往外流。

  其實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倆的互動,好幾萬個觀眾急著逃命,保全人員盡責的疏散人潮,避免有第二次的爆炸。

  可是他們還是會擔心被人發覺異常,因此不敢直接施法治傷,只能暫時止血,不讓傷勢惡化。

  背沒那麼痛了,還有心思說笑的刑清霆輕聲一笑。「紅羽族聽見會很傷心的,他們以紅為驕傲。」

  紅象徵火焰,象徵無上的力量,崇拜火光的紅羽族自稱是火神的後裔,他們在集會的廣場中央建立一座高台,中間大火不斷,一整年不熄滅,有固定的人添油,認為火一滅就會帶來災害。

  「哼!我又不是你,容不下不同髮色的混種,紅羽族的石榴很好吃,我常去做客。」她悶聲的說著,聲討他的同時也強調各族融合,不能因個人的偏見而造成分裂。

  「安姬,我受傷了。」她的身上很香,有一股自然清甜,似花香,似果香,又似新綠的嫩草。

  「所以呢?」她都親自照顧他了,他還想怎麼樣,不補刀已經很厚道了。

  「別在我耳邊叨念,讓我安靜一會兒,你的聲音讓人頭痛。」雖然不再出血,刑清霆仍虛弱地要人攙扶。

  他不是現場唯一受傷的人,靠近插花的數十人分別受到輕重傷,有工作人員也有觀眾,現場亂成一片,救人的、被救的擠成一團,而他是傷勢較重的幾位。

  醫護人員來得很快,先做檢傷再送上救護車,分輕、中、重三處擺放傷員,警方姍姍來遲,正在勘察現場。

  聞言,她一瞪眼,牙磨了又磨。「有本事你自己站起來,不要靠著我,我的聲音又礙著你什麼了?」

  他俯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她當下臉紅的一啐,看向他兩腿間的鼓起。

  「別讓這邊的醫護人員把我帶走,我的傷他們治不了。」妖精的血和人類不同,他們只是外觀像,本質差之千里。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此時醫生走了過來,測了刑清霆血壓和心跳數,看了看灼傷的程度做檢傷分類,刑清霆腕上繫的是「急」的記號。

  醫生一走開去查看其他傷員,安姬很快地將他的急症牌碼和另一個中級患者交換。

  「你還能走嗎?」總不能一直待在原地,外頭有很多細菌,容易造成感染。

  「我試試……」他吸了口氣,努力在她的幫助下站起身,但是這一動又扯痛了傷口,他連一步也邁不出去。

  「不行?」血不流了,倒是汗水不要錢的往下滴,看得她心頭一緊。

  臉白得像張紙的刑清霆大口呼吸,他不知道身上流的是血還是汗,只知道衣服都濕透了。「讓我先喘口氣……」

  「老大,我來。」

  一個熊樣的壯漢走了過來,粗得像樹幹的手臂一把將他扛起就走。

  「嘿!你要把人帶去哪裡?」一名醫生揮著手阻止。

  「我們有私人的隨隊醫生,你們盡量搶救其他傷者,不必為我擔心。」全程用英語交談的刑清霆看似若無其事,但他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最多再幾分鐘就會暈厥。

  「是嗎?」醫生有些懷疑。

  「是的,我們就不浪費你們的時間了,請儘快醫治其他需要救助的人,不要因為我個人的因素而耽誤了。」

  他說得十分誠懇,令人信服,再看看忙不過來的同事,醫生最終同意放行。

  「好的,希望你沒事,若是你傷勢起了變化,請到我們醫院。」一說完,他趕著救治旁人。

  下榻的飯店離表演地有一段距離,粗壯的男人扛著刑清霆走進飯店時還引起一陣騷動,差點讓飯店經理報警處理,經安姬一番解說下才稍微理解。

  此時的刑清霆已經有些半昏迷,他能聽得見周遭的聲音卻睜不開,電梯上樓,出電梯,插入房卡,開門……他的感官比往日更敏銳,可是若無行動力。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才一會兒功夫不見,人就變成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熊大,他平時對你最嚴厲,你終於找到機會偷襲他啦?」嘖!可真是慘不忍睹,沒一塊好的皮膚。

  本來也要到表演會場的楊桃因有東西忘了拿而折返,她前腳離開不到十五分鐘,後腳就發生爆炸,她在路上有感覺到微微震動了一下,但她在位於地震帶的台灣住了幾年,這點小小的搖晃根本不當一回事,只當是哪裡的地下水管爆裂,和她沒多大關係。

  誰知拿了東西剛要出門,門先她一步打開,一個血人兒被扛了進來,倒把她嚇了一大跳,好在她見慣了血淋淋的場面,很快就恢復正常,連忙把床上的棉被取走,讓扛人的熊大把人放平。

  「不……不是我,我沒有……」漲紅臉的熊大直搖頭,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他外表看來兇惡無比,個性卻有如小白兔,溫馴而善良,是挺有趣的反差。

  「他受傷了。」看不慣楊桃的慢吞吞,想自己動手的安姬急著趕人。

  「我看到了。」傷得不輕。

  楊桃走到浴室刷手,又用酒精消毒雙手和手臂,拿出手術工具。

  「看到了就出去,我要替他治療。」雖然白魔法中沒有復原術,但能減輕疼痛,防止傷口發炎。

  至於發燒是必然的,只要熬過去了,後續醫療便不成問題。

  聞言,楊桃失笑的一揚手,「刑主任沒提過我以前在醫院工作嗎?我是具有外科醫師資格的家庭醫師,我們保全公司有五位醫師,平時執行內勤,做些文書工作,若有人身子不適便能派上用場,我們算是全能者。」

  「那你快幫他呀!沒看他都暈過去了。」她的話能不能少講一些,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情逸致聊天。

  頭一次看到刑清霆血色全失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虛軟無力的任人擺脫,安姬心裡有些抽疼難受,她不喜歡看見這樣的他,感覺像是她害了他。

  「別急,他的血已經不流了,只要把扎進身體內的物體取出再縫合,上點藥就成了,我們保全公司的員工出任務常受傷,我治療過好幾個,你大可放心,不會有事,我很快還你一個完好如初的心上人。」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沉不住氣,一點小事也哭得淚眼汪汪。

  心思專注在床上男子的安姬沒注意楊桃嘮嘮叨叨說什麼,只當她和平常一樣犯了話癆,她左耳進,右耳出沒當一回事。

  只是那一句「心上人」由耳邊滑過,令她耳朵動了一下,又倒帶回去過濾完,當下惱怒的想大吼。

  「他不是我的心上人,你別老把他和我綁在一塊,魚和飛鳥是食物鏈,不能共存!」

  楊桃拿了一把手術刀,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吃吃地笑著,「好啦,知道你臉皮薄就不取笑你了,男女感情剛萌芽時總有幾分羞怯,等情火正熾之際,想拉都拉不開,哭鬧著要在一起……」

  「楊桃,留心你的刀,不要當它是鍋鏟揮來揮去。」她就不能專心做好手邊的事嗎?

 「沒事,我耍慣了,傷不了人,你來按住他的肩膀,別讓他因疼痛而亂動,熊大,按著刑主任的腿,不要踢到我,要不然我刀一歪切錯了地方可不太好……」她邊說邊笑,還表演飛刀技術,把清醒的兩個人嚇出一身冷汗。

  看著亮晃晃的刀,安姬不敢開口。

  而熊大原本就不善言語,因此什麼話也不說。

  兩人一言不發的合力按住刑清霆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楊桃手中鋒利的刀片一劃下去,原本已止住的血又冒出來,她不疾不徐地挑出七公分長的瓷片,用生理食鹽水清洗傷口,檢査裡面確認沒有碎片後縫合。

  如此重複了好幾次,碎片也越堆越多,大大小小共十七片,每一片都沾滿了血。

  處理過程中刑清霆並未打麻醉針,他是痛醒的,有好幾回痛到差點要跳起來,可是他還是忍著,咬著毛巾讓楊桃在背上下刀、縫合、上藥,真要忍不下去了就看看安姬,秀色猶可餐,美色能鎮痛。

  誰也沒發現他們的手一直交握著,包括他們自己,幾個人的心思都在傷口上,盼著勿生變。

  「好了,碎片都挑出來了,接下來沒我的事了,我先去休息,你們看誰要看護他,晚一點他會發燒,很麻煩的,要想辦法讓他降溫。」楊桃說這話時看著安姬,眼中含笑。

  「我來好了,誰叫他是因我而受傷。」安姬硬著頭皮出聲,她明白這裡三個人就她最合適。

  「好,就交給你了,我們也安心,小兩口別再鬧口角了,要好好相處,人活一世不容易,要更懂得珍惜,別輕易揮霍上天給的緣分……」就說她看人不會錯,多好的一對。

  「楊桃,你手上有血,去洗洗吧!」再讓她說下去準是沒完沒了,她到底哪來那麼多話可講。

  「哎,這味道,我得趕緊洗一洗,你……好,我不說了,瞧你眼睛瞪得那麼大,半夜不睡捉老鼠呀!最近的孩子真不懂事……」

  波濤洶湧的大胸一晃,楊桃扭著腰走向相連的臥室,口中還以老人的口氣念個沒完。

  楊桃一走,熊大也離開了,安姬迫不及待的施展白魔法,把一束銀白光束緩緩注入刑清霆的後背。

  倏地,焦黑的背肉似在褪皮,竟是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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