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對,一切都不對。
半個月過去了,鐘珂仍常常皺眉在想她跟元日剛的關係。
究竟誰來告訴她,他們是怎麼從不典型的偷歡變成固定的不典型偷歡的?
每天他來接她下班,把她綁架到他公寓裡,他親自下廚烹調各式簡單但美味的料理餵養她,把她喂得飽飽的,然後再把她拐到房裡慢慢吃掉。
他不在她的計畫裡,她的計畫中在往後三十年都沒有男人這一塊,而他卻硬是闖了進來,還待得安適極了。
所以,誰來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原不該有交集,在相親那一夜之後就不該再見的兩個人,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般親密?
好,她承認自己只要有一天沒接到他的電話就會心神不寧,但這並不代表什麼不是嗎?
不是因為喜歡、愛之類的,是因為他天天都出現,天天都會打電話給她,如果一整天沒跟她聯絡,她當然會掛心。
然而在鐘珂內心深處是很清楚的,不管她再怎麼努力的把元日剛的存在透明化,他已經很重要了,這是事實。
她享受著他的呵護、接送、美酒美食和……呃,性,但卻死都不肯承認他是她的男人,拒絕承認他們是一對在交往中的情侶。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跟他姊姊們說孩子的事,不過他姊姊們也沒找上她就是,她也就合理的認定了他已經圓滿的解決了。
直到這天,元家司機恭恭敬敬的送來一大壺補藥,鐘珂以為又是元日剛的傑作,然後她的手機響了——
“是小珂嗎?”
聲音親切溫和,但沒聽過,不知是哪位長輩?
“我是。”她皺著眉頭看那一大壺的補藥,一邊移動游標找資料。“您是哪位?”
“我是日剛的母親。”
“伯母!”鐘珂霍地跳起來,態度也立即轉為恭敬,就跟接到她大媽的電話時一模一樣。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本事,光是說話就讓人打從心裡肅然起敬,對於男方家長的來電,她絲毫不敢等閒待之。
“日剛說你經痛很嚴重,又自己一個人住,所以我讓熟識的中藥行燉了幾帖補藥,都是對女人身體好的,你記得三餐溫熱了來喝。”說著,元夫人輕歎了口氣。“肯定是月子沒做好才會這樣,苦了你了小珂,下次我來幫你坐月子,一定把你補得健健康康……”
鐘珂一陣眩暈。“什、什麼月子,伯母?”
“我跟你伯父都知道了。”元夫人遺憾地說:“孩子在國外,一時半刻也不能送回來,日剛堅持要給孩子——段心理準備的時間,我們也只能聽他的了。”
鐘珂生平第一次對人唯唯諾諾,她忍著想立即殺到元日剛面前找他算帳的火氣,客氣的應酬了元日剛的母“日剛的姊姊們都說你很漂亮,奶奶很想見見你,當然我跟你伯父也是,只是日剛一直說你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見我們,不過總算等到這一天了,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準備了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元夫人笑了下,慈愛地說:“總之,我們晚上見了。”
晚上見?
這是什麼意思?她晚上要去元家嗎?
顯然在電話裡詢問元日剛的母親絕不是聰明的做法,一掛上電話,她立刻打給元日剛。
“你母親說我晚上會過去你家,這是什麼意思?我沒說我要去你家!”她一口氣說完,等他給解釋。
“我媽打給你了?”元日剛聲音含笑。“她真心急。”
“心急?心急什麼?”她皺眉,不喜歡這種自己無法掌控全域的感覺。“你母親還派人送補藥給我,你究竟跟她說了什麼,她為什麼會送補藥給我?還說一定是我生孩子時沒做好月子的原故,難道你還沒跟家裡說清楚沒有孩子嗎?”
他一笑,可以想像電話另一頭的她有多煩躁。“我說了。”
她的眉心越蹙越緊。“那你母親怎麼還會提到孩子?”
元日剛氣定神閑地說:“長輩有他們自己的解讀,我總不能左右他們的想法,不是嗎?”
她不悅的加重了語氣,“你一定講得不夠清楚。”
天知道他是怎麼講的,是那種“時候到了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說明嗎?那種說明還不如不要說。
“可能吧。”元日剛又笑了。“那你要自己跟他們說嗎?”
鐘珂的警戒等級頓時升高了。他現在是在挖陷阱給她跳嗎?以為她會那麼笨,傻傻的跳下去?
她板起了面孔,嚴厲地說:“元日剛,我先跟你說清楚,我不去你家,絕對不去?”
他溫言,“我當然不能勉強你。”
“那就好。”鐘珂扯扯嘴角,總覺得自己坐在賊船上。
才這麼想,就聽到他慢悠悠地說:“不過,奶奶已經八十六了,知道你要來家裡,一早就起來穿上她衣櫥裡那件最隆重的旗袍在等你,你忍心讓一個等了一天的八十六歲老人家失望?”
她一聽就火大不已。“元日剛!你好卑鄙!”她好想指著他的臉罵,可是指不到!
元日剛咧嘴大笑。“我知道。”
他知道她會去的,因為她是個嘴硬心軟、外冷內熱的女人,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她有顆柔軟的心。
“你幾點來接我?”鐘珂含恨的撇了撇嘴角,腦中浮現的一大早穿好旗袍在等自己的老人身影讓她堅持不下去。
“六點。”元日剛微微笑。“七點吃晚餐。”
鐘珂看著自己身上的便服,眉一皺。“掛電話吧!我得打扮一下!”
“好,不過我想讓你知道,你穿什麼都好看。”
“不要再灌迷湯了,卑鄙的傢伙!”
當她氣呼呼的掛上電話,看到彩心和陶陶都用有趣的眼神看著她。
元日剛天天來接她回家,雖然她沒承認他們在交往,也沒正式向她們介紹他,但她們都知道他了。
“今天要見元醫生的家長啊?”彩心笑嘻嘻地問。
“說來話長。”鐘珂撇著嘴收拾桌面的東西。“我得去趟百貨公司,要買衣服和伴手禮。”
“其實這樣就很好看了。”陶陶由衷地說。
鐘珂繼續收東西,沒抬眼。“還是買套新的比較好。”
她沒說自己想穿裙裝去,不知道怎麼搞的,她就是覺得去見他的家長穿裙子比較好,是下意識的想給他們好印象嗎?鐘珂不肯去正視這種心態代表了什麼意義,而這意義背後又代表了什麼……
“可以給老人家另外買條絲巾,我外婆就很喜歡絲巾,很多場合都用得著,挑花色鮮豔的。”彩心給了建議。
她知道鐘珂極少跟自己的爺爺奶奶接觸,外婆那邊更因為她母親早跟家裡脫離關係而沒往來,所以鐘珂基本上不怎麼會跟長輩相處。
“你一定很重視元醫生。”陶陶又是一臉欽羨。
“沒那回事。”鐘珂繃著臉很不自在。
“新衣服、伴手禮……”彩心調侃的笑。“真的很不重視。”
共事這麼久了,她沒見過鐘珂像這陣子這麼放鬆過,雖然她說什麼都不肯承認,但她相信元醫生已經在鐘珂心裡佔有一席之地了。
***
接到大媽在等她下班的電話,鐘珂哪裡敢讓長輩等她?她火速收拾了東西,交代彩心和陶陶自己要先走便匆匆下樓。
大樓外,一部非常低調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她認出那是大媽專用的車,大媽已經好幾年沒換車了,也沒換司機,大媽就是那麼樸實和念舊的人。
不知道有什麼事,她竟會親自過來?鐘珂深吸了口氣,三步並做兩步的快步走過去。
後座車窗降下來了,她看到大媽柔和的臉。
“上了一天班很累吧?上來吧!”
她很乖巧地上車了。
她的親生母親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種話,母親總是忙著打扮自己,她熱中的只有華衣美服、名牌和男人。
“大媽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嗎?”她對大媽的態度一貫是恭敬過頭的。
鐘林寶蓮微笑凝視著她。“氣色挺不錯的,最近幸福嗎?”
鐘珂沒來由的一陣慌亂。“什、什麼?”
她可以對她父親吼,可以無視她父親,但在大媽的面前,她會自動變成一百隻羊裡那只最溫馴的小綿羊。
“聽說你見過元家長輩了。”鐘林寶蓮命令司機開車,然後很慈愛的端詳著她。
鐘珂一陣詞窮。“那是因為……”
她要怎麼說?說她不忍心讓元家奶奶空歡喜一場,所以才赴約嗎?
那天她費了一番唇舌、只差沒發毒誓才讓元家上下相信她跟元日剛真的沒有生過孩子,她說自己是為了破壞他相親才會胡說八道,她所有的朋友、同事都可以作證她沒有大過肚子,她還以為就此沒事了,想不到連大媽都知道她去拜訪過元家長輩了。
“聽說你鬧了個孩子的笑話,還聽說元家長輩很喜歡你。”鐘林寶蓮笑意更深。“我跟你爸爸也很滿意元醫生,對這樁婚事樂觀其成。”
鐘珂無奈地輕歎。“其實不是那樣……”那麼是怎樣?她說得出個所以然嗎?
“小珂啊……”鐘林寶蓮忽然拉起她的手,輕輕地拍著。“最近我做了精密的健康檢查,住院三天兩夜的那種。”
鐘珂的注意力馬上被分散了,她真的很關心這位長輩的健康。“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醫生怎麼說?”
鐘林寶蓮雲淡風輕地說:“也沒什麼,就是胸部長了個良性纖維瘤,要開刀。”
鐘珂馬上倒抽了一口氣。“您要儘快開刀!”
這位長輩,從她好小好小的時候第一次見面,她就給她慈愛的笑容、溫暖的擁抱和關愛的言語,至今沒變過,是她太彆扭,一直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然她們的關係也不會停在她這樣恭敬的階段。
“你不用太擔心,醫生說手術很安全,而且我們鐘家什麼沒有,錢最多,當然會去最好的醫院,讓最好的醫生開刀。”鐘林寶蓮開玩笑地說。
鐘珂眼眶卻紅了。“當然要去最好的醫院。”
“我是想,到時你能不能來照顧我,只要開刀當天來就可以了,其他時間有劉嫂。”
鐘珂吸了吸鼻子,“能,我當然能。”
“你這孩子,明明心腸那麼軟,怎麼跟你爸爸就處不來呢?”鐘林寶蓮歎氣。“如果你能住在家裡該多好。”
鐘珂忽然覺得很沮喪。“是我喜歡自己一個人住,自由自在。”
“夫人,到了。”司機把車停了下來。
鐘珂這才看到他們的車子就停在荷雅婚紗的大門口,典雅的獨棟西式建築,在婚紗街上相當顯目。
司機已經來開車門了,鐘林寶蓮怡然自得的下了車,鐘珂連忙跟下去,有不妙的預感。
“大媽,這裡——”
“媒人說,元家已經跟你談到婚事了。”鐘林寶蓮微笑。“既然都跟元家長輩談到婚事了,當然要先把婚紗訂下來,婚紗是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件衣服,大媽想送你這份禮物。”
鐘珂當然知道荷雅婚紗是國內最精緻的婚紗公司,只接受預約和頂級客戶,每件婚紗都是手工製作,絕對不會跟別人一樣。
不過,她沒有要結婚!
那天去元家時,元日剛的家人一直催婚,她是基於禮貌才沒有說出“不可能”三個字,而以微笑回應任何問題,他們怎麼就認為婚事有譜了,還請媒人跟她爸爸那邊提了呢?難道她就不能只跟元日剛交往先不討論結婚嗎?
“大媽,這件事其實……”
“您到啦,夫人。”鐘珂被打斷了,荷雅婚紗的負責人趙嫻雅親自出來迎接。“元醫生在裡面等二位了。”
鐘珂的喉嚨一緊。“元醫生?”
鐘林寶蓮微微笑。“是我請元醫生一起來的。”
鐘珂當然不會指責大媽未經她同意就如何如何,眾所周知,她的氣焰只會用在自己父親身上。
現在她很擔心除了元日剛,會不會他其他家人也來了,比如他的四胞胎姊姊?
她去元家的那一天,知道他們真的沒有藏了個孩子之後,他的姊姊們反而對他們的婚事更熱中了,一直在幫他們想蜜月地點,要他們生個蜜月寶寶,有個姊姊還建議他們去黑龍江度蜜月,讓她好頭痛。
幸好,她在店裡只見到元日剛一個人,但他們兩個無可避免的試穿了一套又一套的西裝跟婚紗,大媽一直笑吟吟的看著他們。
她是很不情願,也認為他應該要跟她一樣才對,可是元日剛竟然還有閒情逸致拿出手機拍照留念。
試完婚紗,他們兩個又跟大媽一起吃晚餐,幸好元日剛很健談,聊在醫院的所見所聞,席間沒冷場。
送走大媽已經快十點了,鐘珂感到筋疲力盡。
試穿那一件又一件的婚紗真要命,就算她真的要結婚,對婚紗也沒什麼幻想,更無法明白義大利老師傅手工製作的婚紗好在哪裡,是能保證兩個人相愛一輩子嗎?
“很有趣。”元日剛笑睇著她,眉宇間凝著溫柔。“在大媽面前,你的爪子都不見了。”
鐘珂沒否認,還順便當他,“我的爪子只用來對付卑鄙的人,比如那種利用老人家的人。”
他笑了。“你們很像一對母女。”
鐘珂不帶情緒的說:“再怎麼像,也只是像而已,不是真的母女,真的母女不必用到像這個字。”
元日剛立刻察覺了她豎起了刺,她的保護牆在提起“母女”兩字時自動升了起來,他沒退縮,仍舊從容不迫的問:“你母親呢?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
“沒必要。”鐘珂一口回絕了他又自嘲地說:“我們母女前世有仇,所以這輩子都處不來,我不知道她在哪裡,而我這個女兒的大小事也不在她關心的範圍裡。”
他注視著她。“你要結婚時,她也不會出現嗎?”
“我希望是那樣。”鐘珂眨了眨眼眸,有點煩躁的說:“我的車在公司,你送我過去開車。”
她不想跟任何人談她的母親,不想。
***
對於製造驚喜這種事,鐘珂向來不感興趣,更想不出誰有榮幸讓她費心思,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週末夜晚飛來東京給出差中的元日剛驚喜。
怎麼會來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經來了,現在正坐在飯店大廳西側的開放式咖啡廳裡等元日剛回來,這當然是因為她沒有訂房間,也沒有他房間門卡。
無法臆測他看到她會有什麼反應,如果他春風得意的擁著一個辣妹要回飯店過夜,看到她在等他,會怎麼樣?
他的臉色會不會一陣青一陣白,大家尷尬的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她則會很想掐死自己,為什麼要跑來搞得場面無法收拾?
想到這裡,鐘珂就想打退堂鼓,不要驚喜不成,反而變成驚嚇。畢竟相識以來,雖然和他一路進展到出乎她規劃之外的親密關係,她卻不肯真正給他什麼承諾,又憑什麼要求他對她忠誠?
她堅決不承認若看到他跟女人在一起,她會無法承受,也打死不說不希望他有別的女人。
所以,她應該回去對吧?!反正臺北、東京的航程又不遠,她可以回去等他星期二回國,裝做自己一直在臺北很忙,根本沒時間想他……
對!就這麼做!
她迅速喝完咖啡起身,拎起簡單的旅行袋,但——來不及了!
她看到他走過來了,是她請飯店櫃檯人員代為傳話的,只簡單的說有朋友在咖啡廳等他。
看到他嘴角揚起的笑容,她的心評然一跳,沒來由的,她的心情整個放鬆了。
黑色長風衣裡面是全套的黑色西裝,元日剛神清氣爽的走到鐘珂面前。“櫃檯說有人在等我,我還以為是在這裡執業的學長知道我來開會,特別過來跟我喝一杯。”
鐘珂真的不擅長做這種事,她避開他帶笑的炙熱視線,輕描淡寫地說:“只是剛好來東京,你又剛好來這裡開會,所以順便來看看你……”
他提走她手中的旅行袋,摟住她的肩,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我知道,你不是刻意來的。”
這位單手就可以屠龍的花木蘭竟然在週末夜跑來東京見他,這不啻是告訴他,他們的關係在這裡更進了大一步。
“我真的只是順便過來……”鐘珂還在澄清。
“我知道。”他笑意更深,摟著她的肩往飯店大廳走。“吃過飯了沒有?附近有間很棒的燒肉店,我們去吃飯。”
“你應該跟學會的人吃過了吧?”她想到燒肉就覺得麻煩。“我只想休息,叫些客房服務吧,我想吃甜“會情郎不忘工作嗎?”他調侃。
學術上的研究發表對他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能在東京的周未夜見到她,是他此行的最大收穫。
“什麼情郎?”鐘珂緋紅著臉,皺眉輕斥,不想承認那兩個字。
她臉紅得好可愛,他擁著她往電梯走,笑意緩緩出現在唇邊。“我想結婚,突然有了這種想法。”
雖然一開始是有目的性的纏著她,但現在那目的消失了,他想要重新開始,珂已經進入他心中了。
“你這是在求婚嗎?”鐘珂皺眉。“在走路的時候,隨隨便便的向我求婚?而且是我主動過來找你的……”
奇異的是,她並沒有要他立刻打消結婚的荒謬念頭,眼前還出現自己穿白紗跟他站在教堂裡的畫面,他為她戴上婚戒,掀開白紗,給她一個吻……
他的家人都很喜歡她,他的公寓是現成的,婚後他們自己住,她可以繼續上班,下了班一起吃晚餐,一切不會有什麼改變,但先說好,她不要生孩子,她不喜歡小孩……
電梯門開了,一對搭肩摟腰的男女從電梯裡走出來,雖然是夜晚,但染了偏紅色系長鬈髮的女人戴了香奈兒墨鏡,衣著時髦華麗,手裡挽了個愛馬仕包包,有些年紀了,但風韻猶存,男人則年輕又高帥有型,襯衫的領口敞開了,顯得浪蕩不羈,女人起碼比他大了十五歲。
鐘珂看著那個女人,那女人雖然沒有拿下墨鏡,但看到她也是明顯一愣,隨即跟男伴快步走出電梯。
“你認識剛才那個女人嗎?”元日剛進了電梯才問她。
他雖然沒有看到她們彼此互望的表情,但他感覺得到,鐘珂在見到那女人的瞬間身體立刻僵硬不已,而那女人也在看到鐘珂時稍微停頓了幾秒,顯示她們是認識的。
“嗯,認識。”鐘珂嗯哼了一聲。“她是我媽。”
元日剛微微一愣。
“很不像話吧?”鐘珂笑容哀戚,自嘲地說:“鐘大富的三姨太竟然在東京勾搭年輕男人,還堂而皇之的出入飯店,我不知道她興致這麼好,想來是在這裡跟男人交往不會被發現吧。”
他把她的憤怒全看在眼底,她像座火山,快要爆炸了。
他鬆開了她的肩膀,轉而握住了她的手,立刻發現她手心全是汗,她在顫抖,咬緊了牙關在忍。
他輕快地說:“這間飯店有好幾款知名的甜點,我本來想離開前外帶回去給你的,現在你來了,真是太好了,你可以馬上品嘗。”
鐘珂一臉的沮喪。“你不必刻意轉移話題,我很好,我沒事,真的沒事。”
元日剛看著她,她沒事,只是快哭了而已,那脆弱的模樣讓他的心緊緊一縮。
電梯抵達樓層,他打開房門,按著她的肩膀,先讓她在床沿坐下,再拉開窗簾,讓東京的夜景映入她的眼簾。
他倒了杯紅酒給她。
鐘珂很快喝了一口,握著酒杯的手還在顫抖。“從我小的時候,她就不停的和不同的男人交往,她以為八、九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嗎?其實我什麼都知道,她一直向爸爸要生活費,卻轉身去供養那些年輕的男朋友……我覺得她很髒,看到我爸爸的時候,我就會想到她對我爸爸不忠,也想到我爸爸有好幾個女人。
我開始很排斥親近我爸爸,我怨他為什麼要有那麼多老婆,我恨他們為什麼要生下我卻不給我一個正常的家庭。
“所謂的爸爸就是來付生活費的人,我回家永遠看不到他,而所謂的媽媽也不關心我在學校的生活,她只關心她能不能留住青春,拼命想捉住青春的尾巴,盡情的放縱……我真的很討厭她,她從來沒有做過一頓飯給我吃,今天還讓你看到她的這一面,跟一個可以當她兒子的年輕男人在一起,我覺得好丟臉,她一直是一個讓我抬不起頭來的母親,在大媽面前,我更是無地自容……”
他站在她面前,靜靜的聆聽,將哭泣的她擁入懷裡,讓她貼著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他輕聲安慰,柔聲勸導。“你一直用看母親的標準看她,所以無法諒解她的行為,如果你把她當成一個女人看,那麼你或許能體會她的感受。”
鐘珂用力吸吸鼻子。“把她當——女人?”
他點頭。“她只是一個寂寞的女人,你父親給她足夠的金錢卻無法給她所有的愛,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得自已一個人排遣時間,她總不能跟你這個女兒說她很寂寞、很空虛,需要有人給她安慰,她說不出口。”
鐘珂不語了。
她確實沒有把她母親當一個女人,她只一味的指責她為什麼不像別人的母親那樣,在家裡做家事,煮好晚餐等她回家,為什麼不在假日帶她去外面走走、去遊樂園玩,她總是在家裡睡一整天,晚上打扮妖嬌出門,把她留在家裡。
她是這樣長大的,她真的很怨她母親,尤其在去了父親家,見到端莊和藹的大媽之後,她更不能諒解母親竟然介入了那樣一個好女人的家庭,害大媽傷心。
她只想到自己的委屈,從來沒有站在母親的立場想,如果說母親是個不及格的母親,那麼她也是個不貼心的女兒。
她又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著元日剛。“元醫生,你還真會安慰人,我覺得好多了。”
他扶著她的雙肩,低首吻吻她的發心。“要吃甜點了嗎?我來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