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偶像是用來遠觀的,靠得太近,再美好的事物也會變得索然無趣。」
鬼門關前的馬路上,應約趕來的漢堡聽了鐘魁的講述,頗有感歎地發表完自己的見解後,說:「不過你也發他好人卡了,從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吧,要去喝一杯嗎?有素問在,初九的酒吧會永遠為我們免費敞開的。」
不得不說,小鸚鵡的最後一句話又應驗了,可惜鐘魁沒聽懂,看看跟隨漢堡一起來的銀墨兄弟,問:「你們以為我特意把你們約到這裡來,只是為了發洩怨氣?」
「難不成你還要去陰間嗎?」
漢堡隨口問完,就看到鐘魁無比認真的一張臉,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大叫:「你不會真的這樣想吧?你一隻鬼要主動去陰間報到?」
「我只是想幫董事長和張玄,如果可以開啟地獄之門,董事長就可以去救張玄了,昨晚我看了一夜小白的手劄,覺得有幾道符咒可以試試,你們正好都在,幫忙看一下,看能不能打開鬼門關。」
什麼叫正好都在,他們是專程來幫忙的好不好!
銀白翻了個白眼,但是看到鐘魁從口袋裡拿出的道符,又有點好奇,給弟弟做了個暗示,示意他走近,漢堡也飛過去看,當發現那都是普通的召喚鬼魂的符咒後,它不屑地切了一聲。
「這玩意兒要是能打開鬼門關,那陽間遍地都是鬼了。」
「這些都是我拓印的小白的符咒,可能有些地方寫得不對,不過有漢堡你幫忙,應該可以吧?」
鐘魁沒注意漢堡的吐槽,按照書上記載的把自己寫好的道符依次放到應有的方位上,又請銀墨兄弟和漢堡,素問在四方鎮守,以免地獄之門大開時,群鬼奔出。
在場的眾人不是修道已久,就是像漢堡之類的見過世面,大家都知道這種做法根本行不通,但鐘魁熱情拳拳,不好潑他的冷水,所以照他所說的在各方站好,等候鐘魁念動啟門招魂的咒語。
「我活這麼久,第一次遇到一隻鬼念招鬼咒。」
看著鐘魁在陰門正中站立,有模有樣地念符咒,漢堡忍不住歎道,銀白也在旁邊感同身受地點頭,「如果這也能打開鬼門關,那無數修道者都要飲恨自盡了。」
隨著鐘魁的念誦,陰風從平地旋起,呼嘯著將幾人繞在當中,大家頭頂的空間被陰氣佔據,灰濛濛的氣息遮住了陽光,讓四周更顯得陰冷,陰風愈刮愈烈,眾人衣袂被卷得嘩嘩作響,幾乎站立不住,都急忙凝神靜氣,幫鐘魁守住關口。
沒想到法咒居然奏效了,漢堡眼睛瞪大,緊盯著正中隨時可能開啟的地獄之門,可惜奇跡最終並沒有出現,陰風在飛速旋轉數周後慢慢弱下來,看到天空重又放晴,漢堡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捋著被風吹亂的羽毛,說:「恭喜你,成功地失敗了。」
「為什麼不行?」在發現咒語失敗後,鐘魁皺起眉,不甘心地問。
「你該問,為什麼你認為自己行?」
失敗結果在預料之中,所以在場的人當中除了鐘魁以外,沒人失望,見他一臉糾結,銀白勸道,漢堡也附和:「你當鬼門關是便利商店大門啊,整天開開關關?」
「可你是地府信使,為什麼你幫忙都沒用?」
「陰使也不是萬能的,你把這個當作是出國可以嗎老兄,進出是要有簽證的,蓋一次戳就失效了有沒有,除非你拿免簽護照。」
「所以你在地府混了這麼久,都沒有拿到免簽嗎?」
鐘魁這樣問不是想刺激漢堡,純粹是出於好奇,但這句話強烈地戳傷了漢堡的自尊心,二話不說,一轉屁股,掉頭飛走了,口裡罵著靠靠靠,要是有免簽,它早拍屁股走人了,還會整天跟著那幾個神棍師徒混嗎?
陰鷹不幫忙,挑戰更不可能成功,銀墨也轉身離開了,只有素問留下,見鐘魁站在那裡垂頭喪氣,他上前安慰道:「救人還有很多辦法的,馬先生不幫忙,我們可以找初九問一下。」
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
陰風已過,陽光重新普照下來,看到還貼在陰位上的符籙,鐘魁走過去,紙符的邊角都被風吹皺了,他有些不甘,蹲下來,手按在符籙上,說:「開一道門而已,就真的這麼難嗎?」
話音剛落,原本寧靜的空間突然狂風大作,一道墨色大門隨著鐘魁手的離開,在他面前緩緩開啟,頓時陰氣沖天,陽光被黑霧完全遮蔽,四周驟然陷入極度陰暗的狀態,鐘魁什麼都看不到,只覺得有股強大的力量扯住自己的手腕往黑暗中拉去,他急忙向後退,想從陰風力量中擺脫出來,可惜掙扎就如螳臂擋車,輕易就被從鬼門旋出的陰氣吞噬了。
素問眼睛不方便,倉促之間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急忙甩出軟鞭抓住鐘魁,大叫:「快來幫忙!」
銀墨幾乎在發生狀況的同時就奔了回來,縱身躍入黑暗漩渦去拉鐘魁,銀白則化回原形,在後面扯住弟弟,漢堡緊接著趕到,一看這情形,驚得頭上的毛毛立刻彈了起來,大叫:「鬼門關開了!」
「趕緊救人!」
銀白一尾巴甩過去,漢堡被甩到,失去了平衡,翻滾著跌進了陰風漩渦裡,銀白沖黑暗中大叫:「鐘魁,快抓住漢堡!」
鐘魁正被陰風吹得在陰暗空間裡旋來蕩去,隱約感到有東西跌過來,急忙伸手去抓,剛好抓住漢堡頭頂那撮毛,漢堡吃痛,變回了原本屬於陰鷹的碩大原形,馱住鐘魁想飛回陽間,可惜鬼門關卻在這時關閉了,周圍陰風狂卷,化作一隻無形大手,扯住他們向地獄墜去。
與此同時,地面上的人被陰風襲到,隨著狂風戾氣一齊跌了出去,等他們再起來時,眼前那道墨色大門已然關閉,陰風漸散,四周重又恢復了一開始平靜的空間。
「鐘魁呢?」[請勿散播]
素問被陰風穿過,冷得簌簌發抖,爬起來跑到剛才的地方,伸手摸過去,觸摸到的卻是硬硬的柏油路面,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急忙轉頭問銀墨。
「他們開啟了地獄之門,當然是被帶進地獄了。」銀白縮回寵物蛇的大小,爬上弟弟的手腕,替他做了回答,「不需要太擔心,他們一個是鬼,一個本來就屬於地府,狀況不會比我家主人更糟,或許有他們在,還能幫到主人的忙,我跟銀墨先去聯絡董事長,素問,你回去把事情告訴馬先生,看他怎麼說。」
「好。」
素問離開了,等他走遠,銀白讓銀墨靠近陰位,盯著那個方位看了很久,卻不說話。
「有什麼不對嗎?」銀墨問。
「有,鬼門關是怎麼打開的?」銀白冷笑:「就憑鐘魁那幾道符?」
鐘魁有多少斤兩大家都知道,別說他的符是拓印的,就算是真正的天師符籙,也不可能開啟陰間之門,如果這是碰巧,那也太巧了,可惜剛才他們跟漢堡都離開了,素問雖然在,眼睛卻不好,所以沒人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微風吹過,幾張金黃道符旋到了他們面前,是鐘魁用過的符籙,被陰風卷得都碎掉了,看到其中較大的碎片,銀白心中一動,擺擺尾巴,將碎符卷到銀墨手裡。
道符燒焦了,上面拓印的符籙變得模糊不清,焦黃紋路蓋住了上面的符字,陽光下看去,宛如人的半隻掌紋。
張玄一直認為陰陽兩界最大的不同是人跟鬼的區別,但現在他發現,其實生與死才是它們最大的界限。就像他跟張三,相隔只有幾步距離,他甚至可以看到前面那個人頭上並不顯眼的白髮,卻越不過生死間的屏障。
那道鴻溝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也隔斷了他們的牽絆,雖然他們還像很久以前那樣——驅鬼歸來,懶散的師父在前面負手而行,小徒弟走在後面,淘氣地跺著師父的腳印跟隨。
他就是這樣一步步跺著師父腳印長大的,學會了師父的法術,為人的風骨,還有那股刻進了骨子裡的懶散氣。
穿過長長的冷清的街道,在寂靜中張玄隨張三來到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前,張三推門進去,吱呀的酸澀聲響傳來,把他的思緒拽回,這才注意到他們貌似走出了很遠,四周低矮灰黑的房子零落排列著,透出令人不適的陰晦氣,偶爾鬼影閃過,很快就又飄遠了——這裡看似連鬼魂都不想多加停留。
「我現在就住在這裡,等待輪回的名額。」張三把他帶進去,很平淡地說。
張玄看了眼房間擺設,佈置得很簡單,木頭桌椅過於陳舊,散發出怪異的腐爛氣味,正中桌上有盞燈燭,熒藍如鬼火的光芒在眼前跳躍著,陰森森的氣息,卻也是整個家裡唯一帶來光明的地方。
「師父……」
想到張三一直生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張玄心中發堵,把娃娃放下來,彎腰想向張三行叩拜禮,誰知他的膝蓋才剛點地,娃娃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睡得正香的孩子突然失去了溫暖的依靠,很不開心地抓住張玄的衣服亂搖,又張開小手,一副求抱抱的架勢。
怕娃娃的哭聲再把陰差招來,張玄只好先把他抱住,拍著後背哄弄,娃娃哭聲低下來,卻雙手圈住他的脖頸,怎麼都不肯放。
看到張玄要跪,張三的手本來攥緊了,但張玄的臨時退開讓他不得不又鬆開了手,眼中狠戾一閃而過,溫聲問道:「你兒子?」
「是,他叫娃娃,快三歲了。」
「時間過得真快,我帶你的時候仿佛就在昨天,可一轉眼你兒子都這麼大了。」
歎息聲傳來,帶著淡淡的傷感和眷戀,張玄的心情也不自禁地被牽動了,把娃娃抱在懷裡,說:「師父,那件事……」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人各有命,你又是怎麼來這裡的?」
怎麼會來這裡,老實說連張玄自己都莫名其妙,要是把整個事件從頭說起,那又太長,只道:「一言難盡。」
「看來這是老天要讓我們再見一面,」張三讓弟子坐下,一臉平靜地說:「我快熬到頭了,再過兩天就是我的輪回之日,能在走之前見到你,也算了了你我師徒之間的緣分。」
熒火明滅,照得眼前那張臉陰晴不定,但灑脫隨性的感覺是不變的,除了兩鬢略有斑白,身上鬼氣頗重外,張三跟二十幾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多變化,說話時嘴角噙著笑,似乎早把當年的不愉快拋之腦後,只想著今後的重生。
可以再順利步入輪回,這是件大喜事,跟師父面對面坐著,雖然還無法脫離久別重逢後的拘謹,但張玄覺得一直壓在心頭的陰霾不再那麼重了,微笑說:「恭喜師父。」
張三笑了笑,不過慘白的臉色讓微笑變了味道,娃娃轉頭看了他一眼,馬上皺起眉,像是害怕似的重又把頭埋進張玄肩上,任憑他哄弄,就是不回頭。
張玄不知道小東西又怎麼了,明明平時他沒這麼彆扭的,於是抱著他硬是把他的頭轉過來面向張三,說:「叫師公。」珍惜借閱證,勿隨意傳播。
娃娃看看張三,把頭別開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好半天才小小聲地叫:「師公好。」
張玄很不滿意,正要訓他,娃娃又撲進了他懷裡,看到孩子這樣,張三苦笑道:「別怪他,孩子太小,他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了。」
不管張三生前修為如何,他現在都是鬼,身為鬼魅,任憑行事再瀟灑帥氣,都脫不了那份陰森鬼氣,像娃娃這種年紀的小孩子感應最強,他不喜歡也不稀奇,只是張玄很難做,要知道造成師父今日這種狀態,他難辭其咎。
「師父……」
話到嘴邊,卻覺得任何道歉都是多餘的,於是他把索魂絲拿出來雙手遞上,張三先是詫異,隨即便笑了。
「我是即將步入輪回之人,這些身外之物要來何用?」
「這不是屬於我的東西,還給師父,就當……」
有了索魂絲,張三輪回投胎後,修道不需要再從頭做起,也可以保佑他來生順順利利,這樣做雖說有點投機取巧,但也算是他給張三造成傷害的歉意,將來如果陰差追查起來,大不了責任自己來擔。
聽了張玄一席話,張三把索魂絲拿到手中仔細端詳,良久,頗為感歎地說:「它曾經跟隨我很多年,要說沒感情,那是假的,也罷,我先帶著它,等送你離開時再還你。」
「送我離開?」
「當然要送你走,你還活著,陰曹地府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張三笑道:「別擔心,我在這裡住久了,跟陰差們很熟,等天亮了去打聽一下,想辦法讓你早些離開。」
張玄看看屋外,外面一片漆黑,讓他忍不住想,這裡可能有天亮的時刻嗎?
耳畔傳來嚶嚶聲,娃娃剛剛消停了一會兒,又開始折騰,在他懷裡很煩躁地動來動去,張玄帶孩子這麼久,還第一次見他這樣,不知道他哪裡不舒服,張三卻看出來了,噗哧笑道:「他是餓了吧?孩子餓的時候都這樣。」
被提醒,張玄恍然大悟,以往娃娃生活的環境不會讓他有餓的經歷,可能小東西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饑餓感吧,這樣說來,他覺得自己也餓了,折騰了這麼久,緊張感壓住了饑餓的感覺,現在安定下來,馬上覺得饑腸轆轆。
「等我一下。」[請勿散播]
張三起身去了隔壁房間,不一會兒,端了碗湯出來,放到他們面前,說:「我這裡只有這個,是用仙茈草煮的,先喝了它解解餓。」
張玄聽說過仙茈草這種東西,它的作用相當於陽間的香煙,對鬼類來說只是吸吸氣味打發時間而已,沒想到它還能喝,不過現在有東西吃總比沒有好,忙道了謝,把娃娃放到長椅上坐下,端給他喝,可是娃娃嗅了嗅,就很厭惡地把頭一扭,避開了。
「你給我聽話!」
餓了卻又不吃東西,連張玄都不知道娃娃出什麼狀況了,沉下臉訓他,誰知剛罵一句,小東西就癟癟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張玄拿他沒辦法了,只好哄道:「那我喝了,等會兒你叫餓可沒人管你。」
「玄玄不要喝。」
小手伸過來,像是要阻攔,張玄推開他,湯碗端到嘴邊,見那是類似紫芋粥的濃稠液體,湯粥冰冷,卻流淌出極香的氣味,蠱惑著他去品嘗,不過他只喝了兩口,就聽到娃娃在旁邊放聲大哭,孩子過於奇怪的反應讓他心一動,忍住湯粥的香甜誘惑,把碗放下了,轉去抱娃娃。
「不合口嗎?」
「沒有,挺好喝的。」
張玄嘴上說著,卻沒有再動那碗粥,草粥喝下後帶來的冰冷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便以哄弄娃娃的藉口把粥推開了,張三眼露失望,卻沒再勸,溫和地說:「看來這種陰間的東西不適合你們,那我還是馬上去找陰差好了,可以讓你們早點回去。」
「謝謝師父。」
張玄站起來想隨張三一起去,被他攔住,說:「你們不是鬼,出去反而招眼,我一個人就行了,在這裡等我回來,千萬不要亂走動,要是遇到鬼差就麻煩了。」
張玄答應了,隨著張三的離開,娃娃也安靜了下來,一個人乖乖坐在長椅上翻著小布袋,像是要找吃的,但結果當然是令人失望的,他又抬頭看看桌上那碗粥,探起身把碗拿過來,張玄以為他要喝,誰知他手一歪,瓷碗摔到地上,砸了個粉碎。
明顯的厭惡舉動,不過這次張玄沒罵他,問:「真的這麼討厭師公嗎?」
娃娃點點頭,張玄苦笑:「人成了鬼,許多地方總會變的。」
但不管張三變成什麼樣子,或怎麼對他,都是他的師父,這一點永不會變。
可惜這番心情小孩子不會懂,娃娃低頭嘟囔:「鐘鐘學長是鬼,喜歡鐘鐘學長。」
「鬼跟鬼也是不一樣的,像鐘魁那種笨蛋鬼我敢打賭全天下你再找不到第二個。」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娃娃看他,「餓,想漢堡包。」
如果漢堡聽了這番話,一定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很可惜娃娃只是想吃東西而已,張玄本來想罵他餓還把碗打碎,但看到孩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忍心,安慰道:「睡會兒吧,睡著就不餓了。」
奔波這麼久,他也困了,習慣性地給聶行風打了通電話後,就趴到桌上準備眯一覺,卻被娃娃抓住用力扯,「不要睡,玄玄不要睡!」
他也不想睡啊,可是真的很困,明知娃娃在耳邊吵嚷,卻全身乏力懶得應付,迷迷糊糊中突然聽到鈴鐺聲,那是系在娃娃腳上的銀鈴,響聲在耳邊大作,把他從夢中猛地震醒。
隨著醒來,鈴鐺聲也消失了,張玄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對泛著血色的眼珠,可能沒想到他會突然醒來,眼珠裡毫無掩飾地透出了屬於主人的狠戾和貪婪,張玄本能地向後避開,這才發現那對眼珠是屬於張三的——剛才張三竟一直在他熟睡中盯著他,靠得實在太近了,他幾乎可以聞到陰鬼身上的臭氣和盡力遮掩的殺氣。
張玄注意到張三微微彎起的手指,指甲烏黑尖長,像利刀一樣搭在他的頸上,要不是娃娃的鈴鐺聲示警,他頸上的動脈可能會被輕易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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