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番外二《尋劍》(2)
說完這話,他看見少爺臉上的血色盡退,想再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開口。
呼呼風聲從兩人間穿過,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對方離自己特別遙遠,剛要伸手,便聽見少爺沙啞著嗓音開口:「我知道了。」
打那天后,那人便生了一場大病,窩在院子裡養了足足把月才可出門。他不敢驚擾,只在夜深人靜時來到院前站上那麼一時半刻,彷彿能隔著厚重的房門,聽見那人平穩的心跳。
又是平靜無波的兩年過去,他已經比少爺高出小半個頭了,如今居高臨下的看著,才發現那人如此削瘦,蒼白的皮膚包裹著細細的骨,捧著暖爐的手腕怎麼看都不堪一握。
他看在眼裡,胸口不知怎得有些發堵,彷彿有一塊巨大的石頭一直壓著……他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可到底,並不好受。
就連練劍之時都會不自主想起,連帶腳下步伐一亂,劍意俱散,徒留一地心跳。
偏偏那沒完沒了的追求者再度上門,紅著臉遞來一塊繡花的香帕,他看也不看便丟到一邊,被對方看見,嚶嚶地哭了起來。
「我喜歡你啊……」女子嗚咽著說,他聽在耳中,沒有半分感動,盡是厭煩。
所以當那少爺喝紅了臉,修長的手指搖搖晃晃的勾著他的,指尖微涼,掌心卻很熱,彷彿攥著一團火。
他莫名被灼了下,便覺得那細軟的手掌再一次貼了上來,酒意混淆著藥香瀰漫開來,有些微醺。
恍惚間,少爺笑了一下,彎彎的眼像天上的月牙,蕩開在嘴角的梨渦像是要將人溺死在裡頭。
那人說:阿洵,我喜歡你。
只那一瞬,他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連呼吸都有短暫的停滯,連帶那顆為劍而生的心,都彷彿要炸開一般。
有什麼東西……在失控,他有些茫然的想著,本能的想要將其拉回軌道。
「你喜歡我?」
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他難免想到了那個令人厭煩的女人——為什麼少爺也是這樣,用這種……這種似乎對他來說顯得多餘的東西,擾亂他的道心?
一片混亂間,他似乎說錯了什麼話,少爺眼中的光芒破碎了,零零落落的散在純黑的瞳孔之中,像是無星無月的黑夜。他臉色慘白的彷彿死人,削瘦的身體裹在衣衫之下,像是隨時會化風而去。
他的心亂了,亂得無以復加,只能強裝鎮定的站在原地,藏在衣袖的手卻止不住的抖。
嘴上說著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的話,急急忙忙的想要斬斷這擾他心弦的情愫……直到少爺仰頭灌下一口烈酒,透明的液體順著嘴角淌下,將那梨渦盛滿。
那人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的說,他會成親的。
他聽在耳裡,卻沒有預料之中鬆口氣的釋然,反而覺得胸口似乎缺了一塊。
……從那日起,他的劍道再無半分精進,每每抬手起勢,腦中總不由自主閃過那日月色之下,那人空洞的眼。
成親那日,宅邸上下到處都是喜慶的紅,他卻早早收了劍,坐在屋裡,直到屋外的鑼鼓聲停了,天色已晚。
鬼使神差的,他站起身,挪動著略有些僵硬的身子走出院門……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只茫茫然胡亂的走著,然後彷佛命中註定的那麼一抬眼,看見了本應洞房花燭的新郎,跌跌撞撞的跑在石子路上,他心下一動,還未想明白便已本能出手,接住了那人滾燙的身體。
少爺的臉紅的一如身上的喜服,細白的手指死死攥緊了他的衣袖,「帶我走……」
他沒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他帶著少爺回到小院,放到那張有些硬的木板床上——對方比他想像中還要更輕,好似只有一把骨頭架子,甚至還沒一身衣服重。
胸口莫名泛起隱約的疼痛來,他本能想要離開這裡,卻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
少爺的眼睛很亮,那日破碎的東西七零八落的拼湊到了一起,黝黑的瞳仁中閃著細碎的光。他垂下眼,去看那隻努力攥緊了他的、養尊處優的手,纖細的手腕有青筋暴起,蜿蜒在薄薄的皮肉下,蒼白的近乎透明。
那隻手在抖,一如那人沙啞的不成調子的嗓音,斷斷續續,幾度開口……卻無疾而終。
最後,他讓他走。
阿洵沉默地看著那人艱難地翻了個身,單薄的脊背微微弓起,散亂的長發鋪開在鮮紅的喜袍間,露出後頸一小塊白到刺眼的皮膚來。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睛死死望著潮紅爬上那人的後頸,看著那具身體不斷顫抖、起伏,粗重的喘息夾雜著細碎的呻吟,縈繞在狹小的房間內,說不出的情色。
像是每一次呼吸都摻著火星,灼燒著喉管一路湧入身體……他吐出一口滾燙的氣,卻莫名挪不開眼,像是被這一幕攝走了魂魄,只餘下驅殼內源源不息的躁動。
直到那人發出一聲破碎的泣音,顫抖的尾調勾得他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
起先那人還有些推拒,但到了後來,卻也半推半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放縱,滋味卻比意料中更讓人魂牽夢縈,同時卻也有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彷彿搖搖晃晃的站在懸崖邊上,腳下是看不見底的無盡深淵。
「……你為什麼要跟那群女人一樣。」他聽見自己用疑惑的語氣說,心臟跳得愈發得快,彷彿要跳脫這具肉體,直直扎進那人身上。
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卻是太陌生了,陌生到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只是拼了命的給自己尋找理由……是啊,那人救過他的命,他應該報答他,所以在這個對方需要他的時候,他便這麼做了。
可這其中真的不抱有一分一毫其他的慾望?那個來自他本心的、出於情感的渴望……真的一點,都沒有嗎?
他不知道,他……
他只是一把劍而已,生來為殺,削肉去骨,沾血不沾情。
那人在身下低低喊痛,哆嗦的哭音聽得他心中一陣顫抖,狠狠抽了口氣,冷聲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何為情?情為何?
為何你寧可痛苦如斯也要動情,為何我明明無心卻也心痛?
他閉上眼,伸手摟住那人細瘦的腰,將勃發的陽根深深埋入柔軟的內裡,再不去想其餘的事情……
人們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於他來講,這一夜,千金難換。
……
最後那人渾身痕蹟的昏迷過去,他抽出那物時,還有多餘的濁液從微翻的穴口中蠕動著擠出來,漸漸瀝瀝落在皺巴巴的喜服之上,說不出的淫靡。
他眼色微沉,抓起一截布料將那人腿間擦拭乾淨,復又將被褥鋪開改好,才起身出門燒上一盆熱水。
等水溫正到合適,他才抱著少爺小心翼翼的放進水里,對方本能掙扎了下,凌亂的黑髮散開,露出一張潮紅褪去後毫無血色的臉,輕顫的睫毛上凝著一層水汽,濕漉漉的。
他的心從沒這麼軟過,像是彈軟了的棉花,一戳一個坑。
等回過神時,已經清洗完了,他用乾淨的毛毯將人裹住,想了一想,還是越過高牆,把人送回了主宅。
這麼細皮嫩肉的少爺,應當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而不是喜歡他這麼一個不知情字、只為劍生的人。
如此想著,彷彿便能將七情六欲一刀兩斷,再無半分旖旎之念。
打那日起他便不停重複著一個夢境,在一個昏暗不已的石室裡,他四肢被鐵環扣著,呈張開之姿,無論如何掙扎也不動半分。
頭頂,懸著一把巨大的鐵鎚,隨著無形的風輕輕搖擺,像是隨時都會落下。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心非常平靜,如同生平第一次睜眼,看見的那把懸在頭頂的劍——他就如此望著那高懸的鐵塊,似乎等待的不是一場裁決,而是救贖。
直到,那物重重落下,砸在了他持劍的右手——
夢醒了。
他數不清第幾次從中驚醒,茫茫然望著頭頂的樑柱,等待那一陣難熬的心悸過去,才緩緩起身洗漱,來到屋外。
他挑起一根略帶著些歪曲的樹枝,嫻熟的挽了個劍花,開始日復一日的晨練。
他為此而生,此時卻再不能全然沉浸,他止不住的想著那人,想著那人笑起時彎彎的眉眼,想著他叫他阿洵時候的樣子,想著他對他的好,想著他看他練劍時那股灼熱的目光……手中的動作倏然停下,氣勁岔亂,逼得他不得不彎下腰,撐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從那幾乎將人溺死的回憶裡掙脫出來。
而那藕斷絲連的情意密密麻麻,牽連著他血管經脈,拉扯著每一次心跳,明明白白反反复复的提醒著他,你動情了。
——他甚至不知情為何物,可為什麼每每想到那人,除去心疼,更多則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