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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爐鼎》第16章
第16章 16

16.

焚冽緩緩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呆,一眼看去倒有幾分可愛。

秦斷揮手多點了幾枚符火,將面具取下,「幾日不見,你居然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歎了口氣,抬手晃了晃腕間銀鈴,迫不及待道:「乖,幫我把這東西取下來。」

他手上還沾著未冷的血,一雙眸子裡盛著火光,亮得有些攝人。

焚冽只覺得心臟都停了一瞬,本能抬手舉劍,鋒利的劍尖堪堪停在那人頸前,卻是無法再進一步。

「……你是誰?」焚冽聽見自己用沙啞的聲音問,裡頭還帶著點可笑的希翼……或許是被這一身傷痛磨去了神智,他想著,持劍的手卻有些抖,在那白皙的頸脖間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像是被那血色灼了眼,焚冽慌忙撤劍,卻沒控制好力道,連同引發體內的舊傷,臉色蒼白的倒退幾步,嘔出一口淤血。

他堪堪靠在樹上,神色茫然地望著秦斷,有些無措。

秦斷上前幾步,將他卡在樹間,眼疾手快的掐住焚冽的左手,只聽一聲輕響,霜寒落地,震盪的劍鋒凝出一層霜花,在足下薄薄鋪了一層。

秦斷掐著那人的脈搏,眉間溝壑愈來愈深。

焚冽只看了他一眼,便偏頭挪開視線,這一舉動讓秦斷有些牙癢,他伸出另一隻沾了血的手,紅紅的指尖扣住對方的下巴,強迫他轉過頭來。

「看著我。」秦斷湊近了些,直直望著那人的眼:「告訴我,我是誰?」

焚冽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片刻後沉聲道:「你若要殺我,儘管動手……不用變成他的模樣來騙我。」

秦斷:「……」

他差點沒被這死心眼的孩子氣笑了,忍不住在對方臉上一陣亂捏,完了又閒那雜碎的血太髒,扯起衣角來細細擦掉,留下一片捏出來的薄紅。

焚冽倒是難得的乖巧,只是目光中帶著困惑,像是在不解為什麼自己不殺他……媽的這是真把他當魅妖了?

秦斷磨了磨後槽牙,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拖著人往前走了幾步。

「下山,我找個地方給你把這一身傷治了。」早知道會有這茬,就提前在白伶之那蹭他的丹房了……如今回不了涼州,也用不了大藥房的丹爐,只得在就近的村落裡找個破舊的,至於藥材……

秦斷越算越覺得難搞,眉頭死死皺起,他抬頭看了眼夜色之中的山峰,突然想起斷雲崖上,會長一種特殊的靈芝,是針對內傷的好藥材。

焚冽當時為了破局,不顧修為不足強開小天地,換做一般人不是失敗就是爆體身亡了,好在這小子是從大乘初期跌落下來的,經脈曾被開拓,勉強承受了這種負荷。

但儘管如此,他依舊是受了不小的內傷,體內的氣勁一片混亂,當前境界搖搖欲墜,甚至有繼續下跌的趨勢——可從來不存在元嬰跌落金丹之事,再往下,便與魂飛魄散沒什麼區別。

如今的焚冽,不過是靠著心中一股凜然的劍意強撐而已,不然他也不會躲入這危險至極的永霧山,被一群螻蟻落井下石。

秦斷面上還算冷靜,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當年萬魔窟在萬魔窟時,他從這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於是他捅他一劍,送他走遠。

焚冽本該是驚才絕艷的少年英雄,帶著那份他已經失去的東西活的風風光光,而不是愈發愈像他現在的樣子……修為跌落,無依無靠,在這鬼霧密佈的山巒間苟延殘喘,就算死了也不過無聲無息,還平白背了一世罵名。

不過一邸洞府而已,生帶不來死帶不去,他既已魂飛魄散,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價值可言?至於讓你……讓你拋棄擁有的一切,對著同道中人大開殺戒,冠上一個「魔頭」的名號?

你的愧疚呢?你對師門就沒有絲毫留戀嗎?又或者說……這世上,再找不到值得讓你停駐的東西嗎?

秦斷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

他承認自己有些失控了——他受不了他一心看好的少年人,一步步踏上他的老路,那彷彿是在宣告他的無能為力。

於是他忍不住回頭,去看那人的一雙眼,或許是火光點亮了他眼裡的情緒,讓那一貫沉靜冰涼的眸子帶上了些許暖色,此時隔著霧氣,又透出幾分朦朧。

他安靜的看著他,漂亮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唯有那專注的目光,彷彿要將人刻在靈魂裡。

秦斷心頭一抽,不由得苦笑起來。

虧你自以為堪破七情六慾,得以極情化無情……可你為何偏偏沒有看出,他這無情化有情中,僅剩的一絲、用來維持道心的真情,滿滿都是你。

如今他身死,這一絲僅存的情意便化作無上心魔,焚冽堪不破,因為若是他堪破了,那便真成了無情無義無心。

那又與這林間草木有何區別?

那時候的焚冽,將不再被稱之於人。

霜寒的劍尖落在地上,在草木間劃出一道白霜,隨著兩人前進的腳步一路拖曳。

秦斷改了路徑,直直往頂峰的方向攀爬,越到後來路途越陡,他掂量著自己上去,可又放心不下焚冽——他怕這自己一鬆手,這死小子就不知躲哪去了。永霧山這麼大,若是就此錯過,秦斷也沒把握能不能再找到對方,無奈之下,只好蹲下身,「過來。」

焚冽歪著腦袋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秦斷嘖了一聲,哄孩子似的道:「乖,我背你上去,這裡不安全。」

或許是他那微彎的脊背看起來太誘人,焚冽垂下眼,著了魔似的跨前一步。

對方比他矮上一些,不太健壯的身體裹在單薄的衣衫裡,顯得愈發削瘦,可焚冽將臉靠在那人有些僵硬的肩上時,卻又覺得如此溫暖。

體內翻湧的血腥氣似乎都平息了一些,焚冽閉了閉眼,輕輕吐了口氣。

他已經很累了,累到連持劍都是勉強,眼皮沉重的像是要隨時合上,卻始終繃著一絲清明,寧死也不肯斷。

如今這根弦終於放鬆下來——對方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氣,不是焚冽喜歡的味道,卻莫名的安心。

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彷彿回到了許多年以前那個永無天日的萬魔窟裡,傷痕纍纍的他趴在前輩身上,踩過一地斷肢殘骸,越過屍山血海,來到他們安全的一席天地……

對於那時候的焚冽,那小小的洞府,便是他全部的世界。

秦斷動了動肩膀,試圖讓對方靠的更舒服些,腳下一躍,輕輕點在石壁間。

幼時練成的輕功直至身體盡毀也不曾遺忘,順理成章的融入靈魂,如今早已化作本能。

天漸漸亮了,破曉的晨光刺不透這濃厚的霧,在遠方堪堪留下一道虛實不明的光影,朦朧至極。

符火縈繞在週身旋轉,照亮前後小小的一片寸土,秦斷抽出腰帶將兩人纏緊了,沿著峭壁一路而上。

不多時,他開始輕喘,衣衫被汗水打濕,熨帖在焚冽胸前,透出一股薄薄的熱度,連同心跳開始加快。

等來到半山腰上的山洞時,秦斷連腿都軟了,落地有些踉蹌,差點沒帶著焚冽摔在地上。

腰間的帶子勒的人一陣發緊,秦斷吐了口氣,將身後人放平在地,又看了眼對方握劍的手,想了想,半跪下來將其握住。

秦斷抓著焚冽的手,將霜寒高舉,狠狠落在右手的銀環上。

只聞金戈交錯之聲,火花飛濺,霜寒的劍刃微微輕震,劍光一閃而過,在上頭留下一道刻骨的劃痕。

秦斷面不改色的劈下第二劍。

他這架勢像是生怕不把自己的手一起剁下來似的,但沒有劍意灌入,霜寒不過是一把簡單的寶劍,稱不上絕世。

可秦斷心知若不解下這個玩意兒,他根本去不了斷雲崖——這右手已經被他煉化,就算沒了,也能用血肉再堆一個出來。

但他偏偏忘了自己會痛。

於是最後一劍落下之際,半昏迷狀態的焚冽猛然睜眼,霜寒發出一聲悠長的嗡鳴,蕩出劍光銳利,只一閃便斬斷了那銀環,卻又堪堪停在秦斷皮膚之上,不願傷他分毫。

秦斷為之一愣,就聽焚冽咳了兩聲,嘴角有血絲滲出,臉色慘白,不可謂不淒慘。

他猛地回過神來,伸手抹去對方嘴角的血,氣不打一處來,「都這樣了你還要動劍,你是想死嗎?」

焚冽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只茫茫然的望著他,黑色的眼底有血光瀰漫,像是入魔,又偏偏平靜的很。

濃厚的魔氣從右手湧出,秦斷花了點時間消化了一下,便伸出指尖,在對方額前輕輕一點。

一枚紅色的血點烙在焚冽額間,似有氣息流轉其中,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眼裡的魔怔卻消了點,恢復成了平日的冷淡。

「你到底是誰?」他輕聲問。

秦斷沒有回答,只是發洩的捏了捏對方的臉,「乖,自己調息一下,等我回來。」

他說著起身,倒退幾步,站在那狂風翻湧的懸崖邊,衝他微微一笑。

升起的陽光沖淡了霧氣,以至於那個笑容難得如此分明,看的焚冽心中大慟,本能伸手想要去夠——

那人卻輕輕一躍,衣角翩飛,直直落入身後的雲霧之中。

焚冽緩緩曲起張開的五指,攏進掌心,死死攥緊成拳。

秦斷這一去,足足過了三天。

焚冽依他的話在原地靜養,以內力修補著體內大大小小的創傷,對方臨走前點下的血痣多少壓制了心魔,他已許久不曾如此清醒了——比起受傷和被人追殺,那始終縈繞不散的心魔才是最難熬的地方,它纏繞了焚冽整整幾百年,日日念想,夜夜入夢。

如今有這眉間的一點血色,竟然難得能睡個好覺,不用再面對夢裡那張鮮血淋漓的臉。

焚冽卻因此有些惶恐,他生怕自己會忘記那些,忘記自己犯下的過錯……哪怕每一次回憶都會帶來刻骨銘心的痛。

就這麼獨自糾結了許久,焚冽握著劍緩緩起身,走到那人消失的位置。

此刻恰逢黃昏,血色的殘陽連帶染紅了濃白的霧,入眼一片無盡的亮紅,莫名有幾分慘烈。

山風很大,吹得他衣發翻飛,卻吹不散這眼前的霧。

焚冽靜靜立了良久,最終還是轉身走了回去。

直至第四日清晨,一個身影越過重重山巒,輕巧的落在洞口。

秦斷背後扛著個竹簍,裡頭大大小小的堆著藥材,他渾身是土,人跟泥裡打過滾似的,衣角還沾著些乾涸的血漬,那是藏在永霧林中的猛獸的血。秦斷殺它費了好一番功夫,自然是要在對方死後,將屍骨煉化,內丹保留做焚冽的藥引。

抹了把臉上的汗,秦斷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又扯出一個笑來。

結果他才走沒兩步,就被撲面而來的劍光晃花了眼,只一瞬間被人按在地上,藥簍傾倒,東西撒了一地。

那柄再熟悉不過的霜寒橫在頸間,喉嚨像是被凍住一般,一時說不出話,抬頭便對上那雙如覆薄冰的眼。

焚冽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冷淡的表情中帶著一絲戒備,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

秦斷氣得胃都疼了,眼皮一下一下的跳,恨不得現在爬起來一巴掌拍死這個小白眼狼——可他偏偏打不過他,就算此人現在一身傷痛,可架在他脖子上的這把劍卻不是假的。

偏偏那人還是個死腦筋,接連問道:「為什麼幫我?為什麼救我……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焚冽一向寡言,現下一連說出這麼多字,聽得秦斷忍不住想笑,「媽的,你是小孩嗎?什麼都要問一遍?」

他幾天沒睡,嗓子都是啞的,眼下掛著一大片烏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焚冽皺了皺眉,本能將劍後撤了些許,結果被秦斷逮到機會,一挺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連甩出數張符咒,帖窗花似的糊了焚冽一臉。

他也不管有用沒用,只覺得看到對方這張臉就心煩……秦斷忍著脾氣彎腰將撒了一地的藥材撿起來,將其中的一顆揉碎了,一把塞進焚冽嘴裡。

焚冽:「……」他苦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秦斷:「你下次要再敢拿劍對著我,我就給你塞黃連。」

看到對方吃癟的表情,心情總算舒暢了些,也懶得計較那些有的沒的。等秦斷收拾好了東西,焚冽身上的符咒時效也到了,他動了動僵硬的肩膀,沉默了好一會,悶悶說了聲對不起。

他再遲鈍也能感受到對方並無惡意,只是……只是這反而讓他更加彆扭了,因為焚冽覺得,這人沒理由要對他這樣好。

剛才的拔劍不過一時衝動,像是要把這幾天等待的焦躁發洩出去似的,焚冽不想承認自己有那麼幾個瞬間,害怕對方去而不返。

他是目前這世上最像前輩的人了,他本能的不想傷他,只是……

只是之前他意識不清的那段相處,讓他多次產生了這就是前輩的錯覺。

這讓他難以接受。

眼看著小子又要十句話憋不出個屁來,秦斷嘖了一聲,「別他媽瞎想了,我是他兒子,托夢來給你還債了。」

完了也不看對方露出什麼表情,只不耐煩的轉過身,「走了,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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