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2 章
章總督要調海鹽軍去泉州的事, 林徒二人還是微有些訝意的。不過, 這一年,閩地抗倭屢有敗績, 章總督會另尋他法, 也不是不能理解。調浙兵去閩地, 的確是比較直接的方法, 尤其是,海鹽兵近年來對倭寇是有勝無敗,在這種前提下,章總督選海鹽兵開駐閩地,亦不足為奇。
只是, 浙地與閩地,到底是兩個地方。怕是章總督這位新升任浙閩總督的封疆大吏,對于閩地的掌控也是遠不及浙地的。不然, 以章總督的才干,閩地倭戰不至于此。
是故,林靖知道章總督此意後, 頗有些長眉微鎖。
章總督不是直接下的公文,在下達公文前, 章總督直接宣了徒林二人到府城說話。林靖雖則官職低微,章總督對他卻是另眼相待, 也令他近前听一听的。侍衛上過茶水,章總督便打發侍從下去,書房內只有章總督、幕僚何憂、徒小三、林靖四人, 章總督說了閩地之敗,章總督道,「以往,浙閩兩地的形勢差不離,可如今,咱們浙地抗倭已頗有成效,閩地卻仍是屢戰屢敗。我對閩地的心,與對浙地的心,是一樣的。今閩兵委實不像話,若我有空,我就去閩地親自瞧著他們練兵抗倭了。我想著,還是得著一位能臣,整合閩地兵力,救沿海百姓于水火啊。」把泉州今年的戰報給徒小三林靖二人看了。
二人一看,皆是滿眼震驚,無他,這傷亡數字與先時邸報上所寫可是不一樣。章總督嘆道,「倘是真把這數字發到邸報上,怕會引起官場震動。你們先心中有數方好,陛下已誅殺前閩地巡撫,另著新巡撫上任。至于泉州將軍一位,我屬于阿林{徒小三}你,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當听到章總督想另譴能臣去泉州時,徒小三便有些明白,章總督怕是要他外調的。見章總督直接問了,徒小三起身道,「末將皆由大人提攜當有今日,今當以大人之命是從。」
章總督嚴峻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擺擺手,「坐下說話。」
林靖微微凝眉,「大人欲調將軍于閩地,自然是對將軍的信任,只是,閩地剛經此大敗,募兵練兵之事,倒非難事,我們有海鹽的經驗可借鑒。我就擔心,泉州畢竟是府城,城中巡撫、知府、同知、通判各位大人掌管庶務,說來,反是不如鹽城,地方雖小,庶務上反是簡單明了。」林靖擔心的並不是泉州軍務,畢竟,徒小三只有接手泉州將軍一職,軍務上必是由他說了算的。可自來,軍政不分家,況,泉州乃府城之地,大大小小的文官不知凡幾,林靖擔心的是,文官的掣肘。
章總督道,「今孔巡撫、謝知府都尚未到任,何況,縱他們到任,有先前泉州大敗,也必要以軍務為先的。」
林靖的長眉急促的皺了一下,問,「是孔謝兩家的人?」
章總督因林靖這熟稔的口氣很是看他一眼,道,「阿青{林靖}你也知道他們兩位?」
「雖不知他二人是哪位大人,只是,京城孔家乃宮里孔太後母族,至于謝家,更是當世豪門,他們兩家,如雷貫耳。」林靖神色坦然,笑道,「江南一向富庶,有這些世家大族插手倒不為奇,不過,沒想到這回是他們的家族子弟過來任官。」
章總督道,「既你心下有數,我便放心了。」
林靖心說,您老若真能放心才好。孔謝兩家直接派出家族子弟,可見閩地所涉利益之巨了。
章總督細細的交待了徒林二人一番,章總督也知道閩地之事怕是不好收拾,只是,眼事他手里得用的人亦是有限,徒小三于軍略一事確有過人之處。至于林靖,林靖于京城豪門這般如數家珍,何況,林靖于政事上顯然見識遠勝常人。原本,章總督是沒法子才想著徒小三過去閩地收拾局面的,林靖對豪門的熟悉卻是帶給章總督一些驚喜,章總督覺著,這次派人,還真是派對了。
章總督中午設了家宴,招待二人,除了表示出對此二人的重視外,就是,章總督也曉得,閩地的雷怕不是好趟的。當然,章總督也表示了,不論這二人在閩地有何難處,只要與他說,他必是二人最可靠的後盾。
待此二人辭別總督府,章總督與何憂道,「就看他們的了。」
章總督行事,也並非一味的令徒林二人去趟雷。縱是將徒小三調至泉州,海鹽這里留守的兵馬人手,亦是徒小三說了算的。是故,徒小三一點兒沒客氣的留下了心腹陳二青主持鹽城事務,另則,徒小三一走,鹽城這里的事還請杭城徐將軍幫著照看一二。徐將軍一向與徒小三交好,對于徒小三的托付,自然沒有二話。況,鹽城本就在徐將軍管轄之內。徐將軍反是多叮囑徒小三兩句,「閩地軍政,較之咱們浙地,更加復雜,兄弟你去了,必要處處小心才好。若有什麼難處,只管給我來信,我縱是能力有限,能援手的地方必不負兄弟!」
徒小三再次謝了徐將軍。
徒小三與林靖道,「還真不知閩地是何情形,徐大哥都這般說,可見委實不大好。」
林靖倒是說,「現在也沒什麼不好的,先時都死過一茬了。咱們去了,先募兵,至于其他的,這等亂世,文官還得听武官的。」
募兵練兵什麼的,徒小三並不發怵,徒小三擔憂的是,「阿靖,你與孔謝兩家相熟,到了泉州,他們會不會認出你?」
「無妨。先不說咱們的相貌與先前大有不同,再者,過來閩地的,不一定是他們兩家的核心子弟。便是他們的核心子弟,也不是人人都認得我的。」林靖與徒小三南下,自然不可能赤果著一張本來相貌,二人都在臉上做了些改變,卻也不是直接就換個容貌,只是佩飾發飾上的一些不同,再有一些小習慣的改變,再有臉上做些手腳,便親近之人都不易認出的。如穆秋亭,林靖會與穆秋亭道破徒小三先時在江南的身份,只是為了進一步的拉近與穆秋亭的關系罷了。
林靖並不擔心會叫孔謝兩家人認出,林靖所擔心的事,倘閩地之事有孔謝兩家插手,收拾閩地形勢容易,但孔謝兩家在京城的政治勢力,一旦與兩家交惡,林靖無所謂,但,章總督則會面臨著巨大的政治危局。林靖睫羽一震,憑章總督的政治眼光,不會想不到這一點。這位總督大人卻依舊派他們過去閩地……林靖心下一聲輕嘆,掩去心中思緒,轉而與徒小三商量起去泉州的事來。
此次,海鹽大部分兵馬都要隨徒小三過去泉州,搬家自不是輕松的事。不過,相較于搬家,听聞徒小三要離開海鹽去泉州的消息而極是不舍的海鹽百姓更令人動情。
許多百姓一則舍不得徒小三,二則便是擔心徒小三一走,倘海鹽再為倭寇所擾,要當如何?他們這才沒過三天半的太平日子啊。為這,徒小三還邀了些鄉紳與些百姓代表,大家坐在一處吃茶說了回話,這是林靖的主意,林靖讓徒小三去安一安大家的心。徒小三說的很樸素,把即將接手海鹽千戶的陳二青介紹給了大家認識,其實,陳二青一直跟在徒小三身邊,在海鹽也是人人熟識的,然後,徒小三又說了海鹽會留下三千勁卒,同時,還說了有府城的徐將軍會照顧大家,同時,鏢局依舊有鏢師會保護大家出行,讓大家只管放心便是。後,徒小三正色道,「我在海鹽這兩年,是親眼見大家如何拿起刀槍保護咱們的家鄉的。倭匪有何可懼?咱們的刀槍一樣能砍下他們的頭顱!我眼下雖要調往泉州,但,我的心依舊是與大家在一處的,任何時候,只要海鹽有難,我必不能袖手!二青是我親自帶出來的人,只要他在一日,只要他還有一口氣,這海鹽城便是大家的海鹽城,便不會讓一個倭寇攻進海鹽!」
徒小三發表了一回演講,待他走時,海鹽百姓當真是出城送出十里頭,還有萬民傘送了好幾幅,極是依依不舍。徒小三下馬辭別了鄉親們三遭,鄉親們才停下了相送的腳步,徒小三與林靖道,「心里怪不好過的。」
林靖笑,「什麼時候把倭寇趕出我朝疆域,讓百姓得以太平,便不負百姓的一片心了。」
徒小三亦是一笑,「你說的對。」與林靖驅馬前行,往泉州而去。
徒小三林靖因是在海鹽,況軍中行路,一向比文官要快的,故而,新任閩地孔巡撫、泉州謝知府到泉州前,徒小三林靖一行先到了泉州。一到泉州,徒小三一點兒沒耽擱,先去軍營看望了營中殘兵。泉州是府城制式,按制,駐兵當有萬余,結果,營中兵力不足千人,而且不說人人帶傷,全乎人都不多。
徒小三與代主持政務的泉州方同知道,「這些傷殘的兵卒如何還在營中,按規矩,這些兵卒既已傷殘,可給銀回鄉的。」
方同知無奈道,「將軍也看到了,兩番大戰,如今營中就剩這些人了,若是傷殘的回鄉,咱們營中,就更沒人了。」
徒小三道,「無兵,重新招募便是,把些傷殘兵卒強留,他們也做不了什麼,又有何益處?」直接與如今管著營中兵卒的一位邵百戶道,「營中有多少傷殘兵卒?」
邵百戶稟道,「回將軍的話,六百三十一人。」
徒小三道,「去問一問,誰要是願意回鄉,一律賜金還鄉。」
方同知欲言又止,徒小三卻是沒理他,直接讓邵百戶去辦了。待得出了軍營,方同知方與徒小三說了難處,方同知道,「我知將軍的意思,只是,按朝廷規矩,老兵返鄉,每人賜銀二十兩,這六百三十一人,就得一千二百六十二兩銀子。將軍哪,眼下咱們庫里,不要說一千多兩,便是一百兩也沒有的。」
徒小三皺眉,「如何窮成這樣?」他倒不是太過吃驚,當年初接手海鹽,比這兒強不到哪兒去。只是,海鹽不過一小小縣城,這泉州,可是正經府城啊!
方同知苦笑,「大人,倭寇進城,還會給咱們留下什麼財物不成。下官能夠撿條命,皆因當時倭寇攻城時,下官還是前來赴任的路上。前一路泉州同知病故,下官得朝廷新譴,尚未到泉州,就听聞了倭寇之事。待下官過來,滿城文官,官階最高的就是下官了。余者,巡撫大人出逃外,都死在了倭寇手里。」
徒小三默然良久,道,「銀子的事你不必擔心,我這里先填補上。我帶了三千人過來,城中防衛可由他們接手。不用擔心,泉州的情形,不比當年鹽城更差。」
徒小三身上那股子篤定鎮定的氣息很明顯的安撫住了方同知的心情,方同知正色道,「是。」
一座戰敗的城池,最艱難的當真不是戰後重建。
因為,在孔巡撫謝知府到達泉州時,見到秩序井然,並且火熱募兵的泉州城時,眼中閃過的,都是一絲極為微妙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