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長友》第34章
第34章 落花

  丞相謝軻臥床一年多,終究是沒捱得過時間,在通寧三十三年的一個夏夜溘然長逝,享年七十二歲。他走得乾脆,無痛無災,算得上喜喪。

  謝暉操辦了他的葬禮,面色蒼白地熬著這些日子,看見了的諸位大人們私底下倒是讚賞他,說平時不靠譜,人卻很孝順。蕭演念及謝軻三朝以來的功勞與苦勞,賜了謚號「文定」,追封爵位,但沒有讓謝暉承襲。

  丞相的位置空懸,蕭演特批群臣推薦。

  官宦人家的利益錯綜複雜,大約這一年多來蕭演的脾氣前所未有的變化多端,掌握著話語權的幾位大人們集體失聲。最後在蕭啟琛和蕭啟豫的共同推舉下,只會跑腿的尚書丞被強行趕驢上磨,拉長了一張苦瓜臉,恨不能自絕於人世。

  這個夏秋之交注定了是通寧年間濃墨重彩的一筆。

  謝軻過世之後,朝中將近一半的大臣都成了趙王黨,連從不表態立場的蕭啟琛都好似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趙王那一邊。

  蕭啟豫重新變得不可忽視。他是皇長子,年過三十,膝下兒女雙全,妻妾相處和睦,封地治理妥當。趙王娘舅家不算顯赫卻也在公卿之列,而蕭啟豫本人,除了那年沸沸揚揚的和蕭啟平的矛盾,彷彿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一時間,蕭演忘了他幼小的嫡子,開始頻繁地與蕭啟豫單獨議政。蕭啟豫到底浸淫政務多年,上手很快,他收回軍權、期望開疆拓土的主張也與蕭演不謀而合。有好事者稱,趙王說不准就此一路入主東宮。

  北方仍是時不時地就要打兩場,蘇晏每個月例行一封戰報,梁軍獲勝的時候多。他請求過出征,被蕭演以「時機未成熟」的理由否定了。

  東南邊的水賊這年卻突然在秋收之時猖獗起來,閔州外軍都督鎮壓好幾次未果,朝廷軍反倒被那雁蕩山中的一窩土匪打得屁滾尿流,哭著向朝廷要增援。水賊土匪猖獗,對於百姓甚至比突厥大軍壓境還要危險。

  驍騎衛的雁將軍請纓,從北到南跨越梁國全境,不辭辛苦地趕往閔州平反。

  而金陵城內,蕭啟琛憂心的始終還有一件事——李絨自生產後身體便虛弱著,起先曹夫人以為是冬日寒冷,把孩子托付給了奶娘照顧,叫李絨仍舊按從前的習慣喝藥、補身,可等到第二年春暖花開,李絨卻仍舊不能下地走。

  蕭啟琛聽說後,特地從宮裡請了個御醫,還有自李絨小時候便給她診脈的大夫一起,兩位鬍子花白的老人最後得出結論:李絨體質原本不適應懷孕生產,那一胎雖看似平靜,實則對她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加重了原本心肺間的疾病。

  大夫的話說得很是委婉,蕭啟琛卻從中聽出了一絲不祥。

  曹夫人給蘇晏寫了兩封信要他回金陵,不是沒有回音就是一封口信,說回不來。李絨的娘家對此已不是「頗有微詞」,李續逢人便說自己爹娘看走了眼,本以為替妹子找的是如意郎君,豈料根本是個冷血的騙子!

  唯有蕭啟琛知道,蘇晏並非有意推辭,北境三天一小打,七天一大仗,再加上得力副將被調走,蘇晏一人領著三千士兵駐守雁門關,壓力可想而知。

  可他終究是個外人,不好隨意插手,替蘇晏說話。

  如此一拖再拖,過了夏天,李絨幾乎已經終日臥床了。

  這日散朝,蕭啟琛趕到侯府,手上提滿了給李絨的藥材。他是真的心疼,從中只覺得蘇晏的確有些不通人情,看見李絨如今的樣子,難免兔死狐悲。

  進門時,蕭啟琛正好碰見那自小給李絨瞧病的老大夫要離開。

  他最近常來侯府,大夫不認識蘇晏,許是把他當做了李絨的夫君,一見他便唉聲歎氣。蕭啟琛把手頭的藥材給了天慧拿著,陪老大夫在廳堂坐了,問婢女道:「侯夫人呢?」

  「夫人在佛堂替少夫人祈福。」那婢女認得他,乖巧地答了。

  聞言,老大夫又是一聲歎息,蕭啟琛一頭霧水地問道:「章大夫,這是怎麼了?您今日是慣例過來請脈,難道絨娘的病……?」

  「李絨這姑娘,是我看著長大的。」老大夫愁眉苦臉道,「她這病您也知道,娘胎裡落下的根,很難徹底治癒……夭折是不至於,但本就活不長久。我原來告知李大人,絨娘體質特殊,這輩子若是安安穩穩地待在府裡,好生靜養,或許還能有轉機。哪知,李大人竟讓她出嫁了,還不告訴夫家她最好不要懷孕!這次生產對李絨身子傷害極大,連小少爺都比平常的嬰兒要虛弱。您看,這如今每況愈下……」

  「我知道。」蕭啟琛溫言道,「但總有解決的辦法,對嗎?」

  老大夫奇異地望了他一眼,片刻後搖了搖頭,在蕭啟琛的驚訝中,他緩慢道:「才十九歲,實在太可惜了——少爺,不如你多問問絨娘還有什麼心願,替她了了吧。如此下去,她能不能熬過冬天尚且未可知……」

  蕭啟琛驀地站起,來不及反駁自己並非李絨夫君:「怎麼會!」

  「絨娘自小心氣不足,血脈瘀滯,附有喘證,厥脫,以往我開些助陽通脈的藥可以舒緩症狀。現在一帖藥下去,卻沒有半點好轉,倘若之後出現暈厥、咳血的症狀,那縱使神醫在世也救不回來了。少爺還是盡早安撫絨娘的情緒,讓她走得沒有遺憾吧?」

  蕭啟琛皺眉:「那、那加大劑量呢?大夫,她還年輕啊……」

  老大夫默然不語,只站起來緩緩朝門外走去,再不理會蕭啟琛的問話了。

  他們的這番話被天慧聽了個遍,蕭啟琛失神般愣在原地,天慧上前拽了拽他,輕聲道:「殿下,還去看少夫人嗎?」

  「你沒聽大夫說嗎?」蕭啟琛瞪了他一眼,「我要給蘇晏寫信,無論如何他這次一定要回來。」

  天慧作為知情人,覺得他家殿下實在有點不合時宜的過於溫柔,忍不住出言道:「小侯爺對夫人的感情……殿下您知道的,非要讓他回來麼?」

  他的話觸動了蕭啟琛的隱秘,看了天慧一眼,蕭啟琛終是點了點頭:「他到底是絨娘的夫君,就算對絨娘不喜歡不在乎,那是他自己的事。」

  李絨自病後便沒有再住東廂房,而是搬到了向陽的一處廂房中。那地方本是客房,佈置一番後倒也溫馨暖和。

  她的病見不得風,蕭啟琛進去時,屋內暖烘烘的,在夏天更顯得悶熱。

  床榻上還蓋著春天的棉被,李絨臥床不起,不時咳嗽,為了方便躺著她的長髮披散,鬆鬆地挽了個髮髻,臉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旁邊伺候的婢女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正侍奉左右。見了蕭啟琛,她先行了個禮,然後對李絨道:「小姐,殿下又來看您了。」

  李絨沒什麼力氣,她勉強地朝蕭啟琛笑笑。

  趕在她說話前,蕭啟琛道:「絨娘,少說話多休息,我都明白。」

  婢女給蕭啟琛倒了參茶,那味道蕭啟琛並不習慣,仍舊微笑著接了,他捂在手心,不嫌燙似的。他將那些朝堂上的壓力統統留在了門外,兩人有種很奇妙的默契,一如他們都愛吃甜的,蕭啟琛開始撿些好玩的事說給李絨聽。

  李絨喜歡聽五湖四海的趣事,蕭啟琛當年在國子監整理古籍時,看了不少流傳下來志怪傳說。人頭蛇身的神明,八隻眼的妖怪,夢見綵鳳的帝王和設計砍殺大蛇的普通少女,他講的故事簡短卻引人入勝,時常叫李絨聽得羨慕不已。

  「絨娘,還想聽什麼?」蕭啟琛喝了口茶潤嗓子。

  李絨笑起時杏眼彎彎十分好看,她面上難得地泛起緋色,倒有幾分健康的紅潤,輕聲道:「殿下上回說的那只鯤鵬,後來去到北冥了麼?」

  蕭啟琛想了想,道:「北冥之外,也許還有個大荒,鵬鳥雖大,在天地面前卻仍舊過於渺小,可知道自己這般微茫的鳥,心中也有宏願,不肯輕言放棄。書上沒說它去了哪裡,但我覺得它的志向應當不止是北冥。」

  李絨若有所思,失笑道:「殿下是想讓我不要放棄麼?」

  蕭啟琛一時失語,正斟酌措辭,又聽李絨歎息道:「可我早就知道了,放棄與否,我自己怎麼想,根本不重要——從小就是這樣的。」

  她話裡有話,蕭啟琛突然忘記了安慰,順著李絨的口氣「嗯」了一聲。他的尾音輕輕上挑,在悶熱的房間裡顯出別樣的透徹感。

  北冥與鯤鵬激起了其他話題,李絨望向他時那雙眼竟很明亮,聲音細細的,還帶著少女的憧憬:「殿下,你有心上人麼?」

  蕭啟琛摀住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

  當然有心上人。

  想見的時候見不到,不敢說,不敢聽人提起。把他放在心裡都是罪惡,任誰知道了都會覺得荒唐又可笑,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甚至猶豫要不要就此斷掉。

  但每次想起這事,心口就痛,一陣一陣地蔓延到四肢百骸,折騰得渾身乏力,只好就此作罷。於是懷揣著不可說的自私,仍舊和他做著旁人眼中的摯友,他什麼都願意提,全身心地信任著,對那些被掩藏的感情一無所知。

  蕭啟琛從未發現有個心上人這麼苦,沒有磐石無轉移,沒有願為西南風,他不像女子害了相思病,終日流不盡梨花淚,卻也輾轉反側,閒下來時滿心苦楚。

  不如不要,但不肯不要。

  他靜靜地沉默許久,終究在李絨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選擇了迴避。

  看出蕭啟琛不願意說,李絨極清淡地笑了笑:「殿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沒有對旁人說過的。」

  蕭啟琛愣住了,他隱約猜到李絨想說什麼的時候,竟然有點安慰。

  「小時候我身體很差,不能跑不能跳,就整天整天地坐在我家後院發呆。那時隔壁住的是一個木匠,他家有個窮小子和我年紀相仿。那小子常常爬到圍牆上——我們兩家的圍牆是挨在一起的,我就能看到他。日子久了,兩個人雖然沒說過話但也算認識了。後來有一天,他從郊外給我帶了一束小黃花,應該是野花,大哥說棲霞山下有許多……」

  蕭啟琛沒來由地想起被蘇晏別了一朵花在髮髻邊,情不自禁笑道:「我應該知道那種花,小小的,每年春天開得漫山遍野的。」

  「是嗎?」李絨笑意頓生,「真想去看看。」

  蕭啟琛問道:「那窮小子後來怎麼了?」

  李絨道:「後來,他就時常帶一些小花送我,翻牆進了我家的院子,問我怎麼不出去玩。偶爾也做點竹條和木頭邊角料雕的小動物,看著粗糙,不過活靈活現的……我那會兒不懂事,覺得很有意思,於是成天都期待著見他。我們兩人不說家裡的事,這麼過了幾年,從一天開始,他就不再來了。」

  「我聽家裡的傭人說,隔壁木匠家的兒子生了重病,他們沒錢治,可憐得很只能等死。我……就去求爹,問他能不能幫木匠兒子請大夫,又偷偷讓章大夫去給他瞧病。我爹知道了,發了一大通火,大概是害怕我像話本裡寫的那樣,千金小姐愛上窮小子,然後跟著他私奔天涯吧?」李絨說到此處,覺得十分好笑似的看向蕭啟琛。

  他的表情仍舊是耐心且溫和的,柔聲道:「是絨娘心善,李大人有些想多了。」

  李絨道:「我再也沒見過那小子,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走了。一年多以後,父親便同侯爺定了我和阿晏的親事,大哥反對我出嫁,還和他吵過——他說阿晏對我沒有感情,但我理解,不是他的錯。」

  她說到此處,突然猛地咳嗽起來,蕭啟琛連忙替她挪了挪身後的軟墊,把晾涼了的參茶遞到李絨手裡:「喝點水,別著急。」

  好不容易平復了咳嗽,李絨眼圈通紅,好似要哭了。

  她突然有些怨恨地說道:「兩邊兒的爹娘定好了,叫我和阿晏見一面,沒多久便成了親……他們根本沒問過我,想來也沒聽阿晏的意見,憑什麼強迫我們互相喜歡?」

  故事裡的窮小子成了一個縮影,蕭啟琛問道:「絨娘是喜歡那人嗎?」

  幾個字簡簡單單的,卻讓李絨渾身一抖。

  她眼睫低垂,隨後搖了搖頭:「……不知道什麼叫『喜歡』,所以才問殿下有沒有心上人。我對你們上心,記得很久,只因為阿晏和他,還有殿下都去過很遠的地方,知道很多別的事。」

  蕭啟琛驀然懂了。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將「願得一人白首不離」當做人生第一要事,有人胸懷家國與天下,有人只願踏遍名山大川,有人喜歡夜半無人私語時,有人嚮往朔雲邊月滿西山。

  對於李絨而言,她壓根不在乎嫁個好夫婿,做個賢妻良母,她骨子裡有叛逆,因為去不成、得不到,才會遺憾終生。

  蕭啟琛忽地覺得問李絨喜不喜歡蘇晏根本沒有意義。

  那天他陪李絨聊到最後,承諾道:「待會兒回宮了,我就寫信給阿晏,叫他中秋之前回家來。冬天外頭不好玩,絨娘便抓緊時間養好身子,等明年開春,我和阿晏陪你先去會稽,再到太湖泛舟,一路逆流而上……最後往洛陽賞花,怎麼樣?」

  李絨笑得很是開心,她拚命點頭,連再休息時都比平日心情舒服多了。

  他從廂房出來,夏日燦爛的陽光正傾灑在庭院的草木之上。春花開盡,平遠侯府新栽的薔薇花瓣掉下一地落紅。

  作者有話要說:  把給絨娘的便當熱一熱……(掩面。

  明天要是到時沒更新就是有事出門來不及了……給大家鞠躬。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