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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友》第50章
第50章 佳節

  太極西殿中擺滿暖爐,柳文鳶一身黑衣推門而入,立時被那熱烘烘的空氣熏得皺起了眉。而他自知不該說些什麼,於是只得站到了桌案邊。

  「陛下。」柳文鳶輕聲道,算是提醒那正伏案疾書的帝王自己已經來了。

  蕭演抬頭見了他,剛要說話,卻突然咳嗽起來。柳文鳶連忙倒好了茶,壺中濃郁的藥香與西殿裡點燃的熏香混在一起,成了股很奇怪的味道。他看著蕭演喝了口茶,又平緩呼吸,不由道:「陛下保重龍體。」

  蕭演歎息道:「再保重也沒用,朕老了。」

  柳文鳶面上表情沒有波動,語氣也一如既往地平靜,他十幾年來都是這個模樣:「陛下還在盛年,切莫說這些喪氣的話。」

  蕭演把茶杯放到一旁,嗤笑道:「文鳶,你才是正當盛年。朕知道自己老了,認識的人一個個地都離開——人一旦老了,便會想到許多從前的事,因為只剩下回憶,身邊的人都陌生,活著也沒有盼頭了。」

  柳文鳶輕輕一笑,他不笑時雙眼如同乾枯的井,此時卻彷彿逢見甘霖:「當下也有許多事值得陛下您多去看看的。」

  「看什麼?」蕭演收斂了消沉,轉眼又成了那個高深莫測的帝王,「你若是想替朝中那幫天天喊著『三思立儲』的人說話,那還是閉嘴吧。」

  柳文鳶眉心一皺,沒表現出任何惶恐,反倒十分安然地接口道:「臣何必幫他們說話?只是陛下身為天子,若是時常被牽絆在了過去,這天下該如何是好?」

  他在蕭演身邊侍奉許多年,早就將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他越是不去提,蕭演越會自己更他多說幾句:「儲君之位……不是朕不放手,非要立啟明。而是其他兩人,啟豫實在不中用,此時局勢暗潮洶湧,交給他會愈發混亂。至於啟琛……朕每次見他,都會記起當年的皇兄,不敢冒險。」

  柳文鳶道:「先帝麼?他那年的改革其實頗見成效,英年早逝時,陛下不是也覺得十分可惜?臣記得先帝冥誕時您還專程寫過悼文。」

  蕭演頷首,又長長地歎了口氣:「你年輕,不知道當年之事。而朕每每想起都心有餘悸,皇兄這樣的人,若為君定是明君,可他……太殘忍。」

  言下之意柳文鳶不難猜到,他也發現蕭演每次提起這位先帝,總是痛心中藏著恐懼,不由得暗自把這樁事記在了心中。

  柳文鳶尚在斟酌字句,蕭演倒突然問到了他的事:「文鳶,我見近來暗衛似是少了幾個人,應當沒影響到其餘的事吧?」

  「一切都好。」柳文鳶簡單地答道,手在袖間握緊了——帝王家那幾分真心他見得還少嗎?都用在算計自家兄弟身上了。

  蕭演很快交代完了要柳文鳶去辦的事,他應下後便轉身離開。

  走出太極西殿,遠處的宮室中傳來隱約的打鬧聲。柳文鳶站在西殿之前,一瞬間突然茫然地想:「我到底在做什麼?」

  他掐了自己掌心一把,很快地清醒了過來,身形微動,立時便不見了,速度之快,彷彿是憑空消失一般,留下兩個守衛的禁軍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這樣不行,再往左邊一點……哎,對了對了,別動!」

  天祐僵硬地舉著春聯的橫批站在凳子上,連根手指都不敢動,活像變成了木頭人。他的身後綠衣站在幾步開外,瞇起眼睛看是否對準了正中間,過了好一會兒,才下令道:「行了,就這裡吧!」

  端著一盤柿餅的天慧恰好走過,不著痕跡地踹了天祐踩著的凳子一腳。上面那個人身形一動,拚命地穩住,手快如飛地貼好了橫批,然後撲向天慧,兩人立刻鬧成一團。

  綠衣目睹了全過程,歎了口氣,想:「兩個主子越來越幼稚也就罷了,怎麼素來穩重的這二位大人也變得跟孩子一樣?」

  這是自通寧三十三年來蘇晏第一次留在金陵過年,蕭啟琛自然異常開心。

  對他而言,過年是個可有可無的儀式,從前在承嵐殿守歲也好,去楚王府蹭年夜飯也罷,都無比的將就。今年卻不同,蘇晏應下除夕回家吃過飯就到上林苑陪他,宮中也無大事,蕭啟琛花了心思,要將上林苑佈置一番,年味都比過往任何一次濃郁。

  為著方便蘇晏,上林苑的年夜飯開席晚些。

  蕭啟琛身邊沒有太多隨從,此時不分尊卑地圍坐一周,幾個廚房幫忙的丫頭小廝都與蕭啟琛十分熟稔,聊起來上林苑的事亦是和樂融融。

  天慧難得地喝了兩口酒,憶往昔崢嶸歲月似的,給蕭啟琛講起了他和天祐少時在大內受訓之事:「那會兒統領比柳大人要嚴酷得多,他自己是個天才,所以對付我們統統都一副『你們這群蠢貨』的表情……天祐最開始老被他罵。」

  「都被謝大人罵過。」天祐侷促地解釋了一句,沒忍住也揭了對方的短,「殿下,天慧有年被罰在雪地裡站了半晌,他掏鳥蛋。」

  兩人又開始爭鋒相對,蕭啟琛單手托腮,笑得眼睛瞇起,死道友不死貧道地看熱鬧。他不時瞥向麓雲館外,隔著池塘和涼亭,通往正門的那條路上始終沒有人再來。

  如此鬧哄哄地吃過年夜飯,綠衣和兩個丫頭一邊收拾,她一邊問道:「一會兒僕從們都去前面守歲,殿下,大將軍還來嗎?」

  「不知道。」蕭啟琛淡淡說著,隨手啃了口柿餅,被甜得皺起了眉,「我等他吧,你們先休息,留個人看門就行。」

  綠衣笑道:「大將軍畢竟也好幾年沒回家過除夕呢,想必是要多留一會兒的。」

  聽了她的安慰,蕭啟琛也露出個微笑:「我明白,沒有要逼他的意思。他答應要過來我已經很意外了……」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了。

  歪在桌邊的蕭啟琛猛地站起來,那啃了一口的柿餅被他順手放在了一個瓷碟中。綠衣正面對蕭啟琛,不明所以地轉過身,頓悟一般「啊」了聲。

  江南雪後四處都濕漉漉的,一條青石板路從涼亭鋪到了上林苑的大門口。此時夜幕低垂,天邊星光閃爍,一人身著素色長衫與杏白披風,從那石板路上走了過來——綠衣少見蘇晏穿淺色,恍惚間竟有些認不出來。

  他進了麓雲館,解下披風搭在臂彎,蕭啟琛道:「來啦?」

  綠衣知趣地接過蘇晏的披風:「將軍,殿下,奴婢就先下去了。」

  於是再無旁人,蘇晏的目光掃過桌上的柿餅,問道:「這是吃過了?本來還想叫你不等我了,爹今天喝多了酒,他睡下我才離開。」

  蕭啟琛道:「我想也是,這麼久沒來,家裡定是有事耽擱了,就招呼他們先吃。天慧和天祐今日互相揭短,你沒見著太可惜了。」

  似乎能想像到那場面,蘇晏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屋外的雪早就停了,卻並未放晴,寒風凜冽,撲面而來之時彷彿刀割,他反手掩上了門,燭台點亮後的暖色迅速充盈了整個空間,簷下兩個紅燈籠透過的光影影綽綽。

  蘇晏嫌暖爐烘得熱,連外袍一併脫下,蕭啟琛見他內裡衣衫,順口誇了一句:「這身好看,你怎麼突然穿淺色了?」

  蘇晏埋頭看了看,恍然大悟道:「留在家裡的衣裳不多,這是今年娘新做的,我穿不習慣,但拗不過她嘮叨。」

  「也就曹夫人還有這份興致。」蕭啟琛道,他放下窗框,連風聲也一併隔絕在了外頭。繞過屏風,蕭啟琛莫名地覺得身後腳步比平日要黏一些,聽在耳裡叫人說不出的緊張起來,就像蘇晏要做什麼一般。

  這想法堪堪冒了個頭,腰便被人從身後摟住了,蘇晏的下巴抵在了蕭啟琛肩上。他們貼得近些,蕭啟琛嗅到一股酒香。

  他自己不愛喝酒,而酒量就理所當然地不怎麼樣,這味道聞上去頗為濃烈,蕭啟琛問道:「你這是喝了多少?騎馬來的嗎?待會兒怕要著涼,我找綠衣姐姐給你拿點……」

  「不用。」蘇晏在他頸間蹭了蹭,整個人重心都靠了過來,「我走過來的。別說話,陪我待會兒。」

  蕭啟琛對這顆糖無動於衷,漠然道:「你怎麼了?」

  室內的溫暖如春成功土崩瓦解了蘇晏在寒風中尚且清醒的神志,他搖了搖頭,有一句答一句地順從道:「我早晨去看了絨娘,返程時遇到李續,他好似沒有那般針對我了,還對我說了句話,心裡有點悶。」

  蕭啟琛:「說了什麼?」

  蘇晏認真地回憶道:「他說,『你也應該放下了。』」

  片刻緘默,蕭啟琛把他的頭掰開,扶著蘇晏到榻邊坐下,起身給他倒了杯熱茶。溫暖的茶杯捂在手間,蕭啟琛望向幾步開外的屏風,上面描繪的江南山水。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年李絨說的話,那時他自作主張地瞞住蘇晏,以為對他更好,殊不知沒過多久,蘇晏便從這突然失衡的關係中找到了關鍵所在。

  有些事不能瞞一輩子,所以有些責任也不能扛一輩子,當斷則斷,才是最好的法子。

  蕭啟琛的目光順著屏風上的長江逡巡一遍,微微歎息道:「他說得有理。」

  等了半晌沒等來回應,他疑惑地轉頭,發現蘇晏歪倒在榻上,竟已經睡著了。蕭啟琛啞然失笑,把杯中的茶慢慢喝掉,繞到外間滅了燈。

  餘下床頭一點螢火似的燭光,蕭啟琛任勞任怨地替蘇晏除掉鞋襪,又脫得只剩下中衣。本是想把他擠到床榻裡面,蘇晏半晌一動不動,蕭啟琛只好自己跨過他,到內側躺下。

  守歲的計劃泡了湯,秉燭夜談也不能實現。

  他躺在蘇晏旁邊,用棉被將二人一併裹了起來,腳趾蹭到蘇晏赤裸的腳踝,對方身上溫度比他高些,又因喝了酒的關係,整個人睡得很沉。蕭啟琛頓時起意,把他抱住,耳朵貼在蘇晏胸口,隨著他心跳的頻率調整自己的呼吸。

  他睡不著,又不願去做別的事,就著一點燈光,仰起頭仔細地看蘇晏的臉。

  有時蕭啟琛會遺憾他們認識得太早,鬧得後來反反覆覆地拉扯,好不容易才認清彼此的心,全因為年少不識愛恨。可他轉念又想,蘇晏這麼個榆木腦袋,得虧他們是小時候就認識了,否則只怕到猴年馬月他也不會開竅。

  正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啟琛目不轉睛盯著對方,榆木腦袋卻突然睜了眼。

  小睡了一會兒的蘇晏好似清醒多了,他從被窩裡坐起來,自己的衣裳搭在架上,蕭啟琛一臉無辜地望向他:「睡夠了?」

  他衣領微開,露出形狀漂亮的鎖骨和一小片白皙胸口,蘇晏心猿意馬了片刻,不知想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畫面,臉上竟然紅了:「……嗯。」

  蕭啟琛隨他坐起來,非常自覺地靠在蘇晏旁邊,隔著兩層中衣互相依靠。窗花間漏下了外面濃郁的夜色,臘梅花開的氣息不太真切地繚繞,這帶點冰雪氣的香味提醒蘇晏夜已深了,他記起重要的事一般,抓住了蕭啟琛的手。

  以為他想說要緊的,蕭啟琛立刻也跟著端正了眉眼,卻不想蘇晏只認認真真對他道:「這好像是我……第一回 陪你過年。」

  他笑著摟過了蘇晏,手順著寬大的中衣袖口探進去,一直摸到他肩膀,四處煽風點火,卻不回答那句隱藏的「新年好」。

  於這種事上,蕭啟琛向來予取予求,難得主動一次還總被鎮壓。蘇晏當慣了統帥,此道上依舊如此,蕭啟琛才剛把他衣襟拉開,蘇晏條件反射似的一個翻身,掐過對方的側腰把蕭啟琛按在了榻上。

  厚重的棉被堪堪蓋住下身,蘇晏不知碰到了蕭啟琛哪裡,他猛地瑟縮一下,然後笑著喊癢,一條腿稍微抬起,被蘇晏又壓了下去。

  他正跨坐在蕭啟琛腰上,不停地吻過他的唇和脖頸。蕭啟琛總覺得蘇晏還沒酒醒,但不僅懶得掙扎,還配合他,在他後腰和背上撫摸。他們已經對愛撫彼此的身體熟練,蕭啟琛以為大約在一起了就是這樣,沒往深處想。

  當蘇晏的手順著他的後腰往下探去,摸到某處時,蕭啟琛一愣,突然推他:「做什麼?!」

  蘇晏無辜地抬起頭,躺在身下的人此刻面紅耳赤,又因他的動作表情中帶著一絲不解和慍怒。蘇晏笑了下,沒回答,重又坐起身,探手從床頭靠牆那側的小抽屜中摸了什麼出來,他在蕭啟琛鎖骨下方舔了一口,迎著他的戰慄說道:「乖。」

  這個字殺傷力太強,蕭啟琛腰又軟了,無力地躺回去,徒勞地掐住蘇晏摸著自己腿根的手,抱怨道:「你拿的什麼?不是上次你落在這兒的藥麼?」

  「嗯。」蘇晏擰開四方盒子,裡面裝的藥膏平日用以化瘀消腫,帶著一股中藥特有的苦澀清香,此刻被他摳了一團出來,塗在手心捂熱了,又沾到指尖。

  蘇晏每做一個動作都會看蕭啟琛一眼,偶爾親親他的額角,像是安慰什麼。

  他顏色越發深沉的眼瞳裡映出床頭那點燭光,把蕭啟琛看得迷茫又緊張,正要出言問幾句,蘇晏手指卻緩慢地在他身下那狹窄的入口處揉了揉,接著滑膩膩地擠了進去。

  蕭啟琛:「!」

  異物入侵感太過陌生,蕭啟琛難耐地蹙起眉,蘇晏順勢貼在他耳邊輕聲問:「痛麼?」

  蕭啟琛攬過他脖頸,洩憤似的咬住蘇晏耳垂道:「不痛,就是……你……!」

  那否認的答案剛說出口,埋在身體裡的手指又往深處探去,還得寸進尺地攪動、抽出,酸脹的感覺迅速順著尾椎一路攀上腦後,蕭啟琛「嗯」了兩聲,後面的話自行嚥下。

  他似乎明白了蘇晏想做什麼,一路循序漸進倒真不覺得多難受,略一抬腰,勾起了左腿,膝蓋蹭了蹭蘇晏的腰肋,不時嚶嚀兩聲,適應了之後逐漸地感覺到了一絲趣味。

  手指抽送的速度漸漸快了,偶爾擦過某處時,蕭啟琛聲音都變了調。下身被徹底打開,藥膏融化在身後那處弄得一塌糊塗,蘇晏的呼吸愈發重了,他低頭吻住蕭啟琛,唇舌交纏間低聲呢喃了一句什麼,手指隨即撤了出來。

  他進入的速度放慢了,反覆地問疼不疼,蕭啟琛一直搖頭。棉被徹底地被他踢到一邊,光裸的肌膚緊貼著,冬日夜晚,蕭啟琛反而熱得滿頭是汗。

  被填滿的感覺不算太糟,可也算不上美好,比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倒是蘇晏不斷落下的吻,貼在他耳邊小聲說的情話。他像是在這種時候才終於捨得放下那身板正的輕甲一般,露出柔軟內裡,反覆訴說深藏於心的感情。

  傾慕、歡喜,還有熱愛,統統隨著他的動作與言語,表達淋漓盡致。

  最後的巔峰他心裡驀然有些空蕩蕩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蘇晏恰到好處地扣住他的手指,溫熱觸感與結合的快意一道,蕭啟琛埋在蘇晏頸間,輕輕咬過他一小塊皮膚吮吸,接著昏暗的燭光與夜色,看那裡留下了深色的痕跡,像一個符號,無比確切地提醒他,此時此刻這個人完全屬於自己。

  長相廝守、白頭到老……「一生」兩個字太沉重也充滿未知,蕭啟琛說不出話,只好一聲聲地喊蘇晏的名字。

  他喊一句,蘇晏便耐心地親他一回,直至二人都逐漸平復。

  燭火燃盡之前,蘇晏從外面打了盆水回來,將蕭啟琛身上的痕跡擦洗乾淨後,再擁著累到不行的人睡去,難能可貴地夢見蒼茫雪原,萬籟俱寂。

  大年初一,蕭啟琛是被外面天慧急吼吼的聲音喊醒的。

  他後腰酸痛得要命,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走路,罪魁禍首穿戴整齊,面色凝重地站在床邊。蕭啟琛開玩笑的心思立刻收斂,坐起身捂著腰:「發生何事?」

  「阿史那在獄中自盡,昨夜除夕佳節,突厥大舉進犯雲門關。」蘇晏沉重地披上大件杏白的大氅,似乎馬上就要出門,在蕭啟琛的震驚中繼續道,「靳逸將軍戰死……雲門關失守,方知領軍退守漁陽。」

  蕭啟琛頓時忘記了身上難受,立馬開始更衣:「朝上想必亂成一鍋粥了,我同你一起去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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