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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67章
第69章

  上一次切實地進利大的門,還是因為呂知春和詹正星,當時怒火燒中庭,只一味地追著嚷著地瞎跑;現在再看利大,綠株淺渠,人行甚緩,景致確實美。只是自己的個性裡有自怯的底色,見到擦肩的大學生,蓬勃朝氣,總還是覺得相形見絀。

  那通電話掛之前,鄭斯琦說要晚上給他送洗好的照片,喬奉天想了想沒同意,說不麻煩,自己來拿。他承認自己有私心,隱晦又細小,他想在鄭斯琦不發覺的前提下,主動靠近;即算是他只能帶著不能明說的不純粹的心思,和他做個朋友,也可以。

  喬奉天依著翠湖走,順著校裡立的幾塊兒指示牌,找鄭斯琦告訴他的人文辦公大樓。房子不新,和利大附小一樣的紅磚老樓,春末臨夏了,紅絲草覆的也更茂密,更縟綠了,帶著寧靜幽深的古意。

  三樓的走廊很靜,盡頭一方窗,飄進一點兒淡黃的光。

  「漢語言組304。」

  喬奉天嘴裡念叨,壓了壓帽簷,叩了叩門。他戴了一頂黑色的棒球帽,暫時遮了莧紅的頭髮,終歸是鄭斯琦工作的地方,他怕他招展惹眼,給他帶麻煩。

  開門的不是鄭斯琦,是個馬尾辮的女老師,胸前也掛著名牌,寫著人文毛婉菁。喬奉天往裡側身探了一眼,才瞧見辦公室裡的格局——原來不是單獨間,裡頭擺了四張辦公桌。

  「找誰?」毛婉菁看著喬奉天,眨了眨眼。

  「鄭……鄭老師。」鄭斯琦不在,他那台Macbook正合著擺在左邊臨窗的桌上。一隻保溫的水杯,一筒單色的水性筆,兩隻硬殼教案本疊放,一捧長勢可喜的綠蘿,倒印在桌面上一塊兒通透的淺綠的跡子。椅背上搭了件淺色的西裝外套,依舊是能壓出褶子的那種擺法兒。

  「老鄭啊。」毛婉菁挽了把頭髮,笑著側開身子讓他進,「你姓喬?」

  喬奉天抬了下帽簷看她,「你認識我?」

  「那倒不認識。」毛婉菁低頭給他在飲水機上接了杯涼白開,「老鄭臨走前跟我說了一句,說你要來了就領你去南區春華樓,他在哪兒給大二的上課。」

  「上課?周天也上課?」喬奉天接過水,「謝謝。」

  「那大學偶爾嘛。」

  喬奉天到了沒忍住閒手,可不拿自己當外人地拿過了鄭斯琦的西裝,撣了撣衣擺,捋平硬.挺的衣領,衣襯在外地翻折進兩條袖管,再搭回了椅背。毛婉菁看著他手下的動作不做聲地笑,喬奉天才覺得尷尬,似是而非地咳了一嗓道「他上課我就不去了,我在外頭等。」

  「哎別,課長著呢別給你等壞了。」毛婉菁擺擺手,「老鄭這堂選修是大課,誰都不認得誰,沒關係的,你就走後門進去就行,沒人看得出來你放心。」

  喬奉天不置可否地捏了捏紙杯,笑著嚥了一口水。

  毛婉菁極自來熟地側頭在喬奉天耳邊低聲,「跟你說,老鄭上課有意思,你聽一波不虧。」

  喬奉天說不興奮是假,既因為他聽的是利大的課,也因為講課的人是鄭斯琦。如願得償地見過他開車,見過他吃飯,見過他翻書。那麼上課,該又是怎樣的一種神色;肢體,儀態,話語,包括呼吸吐納的節奏,喬奉天都好奇,都想親身瞻觀並在心裡不動聲色的復刻描摹。

  喬奉天順著春華樓的扶梯上了二樓,手心都是濕熱的。上了露天的一截連同的迴廊,就能聽清從各個正上課的教室裡傳過來的不同動響。毛婉菁告訴喬奉天鄭斯琦上課的位置在A207,是個大教室,於是經過A201之後,每近一步,喬奉天就更緊張期待二者不明地侷促一分。還時不時回頭探看,像怕有誰經過,發現他不是利大人似的心虛。

  咫尺之遙,喬奉天在A207半開的後門處停了腳。

  利大教室的講台自帶擴音設備,從後門地縫隙處往裡望。學生坐滿了前五排,稀稀落落有三五個在後頭。巨大投影前的鄭斯琦,用嗓用的格外怡然輕鬆,和緩地聲音依勢擴向面前學生座席,不吝似的,也清明地灌進了門外的喬奉天的耳朵裡。

  鄭斯琦上課好像一向正裝,最簡潔的單色襯衣,暗紋領帶,定要說做了什麼小心思,大概就是挽高了衣袖,露出一截小臂和男士腕表;再或者天熱,他特意把額髮梳高了些,熨帖地捋在後頭,露出了眉目與額頭。面龐迎陽,浮光掠影,五官顯得分外清晰明瞭。

  鄭斯琦正調試設備,似乎是想連校園網。喬奉天把自己掩在門後,單露半張臉,看他弓腰低頭,從講台後頭露出一截乾淨的皮鞋來。這個脊線的線條太流亮順暢,太顯鄭斯琦的勻稱頎長,擾喬奉天心思一動,便想躡手躡腳地湊近前門。

  如果開著門,那就能把他此刻的風致看的更清楚些。

  所幸是開的,只是偷窺的角度與時機非常講究,伸頭少一寸,看不著;多一寸,暴露了。喬奉天第一次如此專注僵持於一件理發之外的事兒,手扶著外開的門板,心裡撲通撲通跳。

  可惜對方的身影剛印進眼裡不到一秒,鄭斯琦就像感知到了似的側頭看過來。喬奉天猝不及防,收勢不及,和他來了個毫無阻隔的直直對視。喬奉天見鄭斯琦一挑眉,當下壓著帽簷兒便打算轉身就溜。

  「我靠。」

  「哎。」

  沒倒退著走開兩步,就聽鄭斯琦喊他,用了擴音的緣故,這一聲顯得格外空闊施施然。

  鄭斯琦頓了一下,推了下眼鏡,話裡一水兒明晰的笑意,「遲到的同學走後門進,溜了扣平時分兒啊。」

  話音剛落,班裡就起了一陣善意的低低哄笑。

  鄭斯琦上的是大二的選修,中國近現代小說作品選,看PPT 是一課時一部地講說,今兒說的是《邊城》,作家沈從文的代表作。喬奉天沒轍可想,硬著頭皮從後門進,在一干學生戲謔地回眸注視之下,悶頭挑了個犄角旮旯拐的位置坐下,帽子也不敢摘。

  鄭斯琦沒多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記,如常地直起身敲了敲黑板,在上面寫下了俊逸的「邊城」二字。接著把粉筆擱進槽裡,撣了撣手上的筆灰。

  「繼續我們的課程。」

  很巧這本書喬奉天也讀過。在郎溪念初一的時候,強被班主任要求完成閱讀人物的經典國學篇目。經年累月,看過的內容忘了個大概,腦子裡只能餘下書裡的那座湘西的鳳凰水城,連女主是叫素素還是翠翠都記不住了。如今誤打誤撞經鄭斯琦課上一提,竟有了追憶似的意味。

  彼時喬奉天正自顧自地猶疑自己對男性不同尋常的訴求與念頭,與人疏離,藏著掖著,不交際,雖整日整日的不解迷茫,但終歸都是蒙著的,萬事都還在他掌控之內,都能暫時由得他自己做主。現在想想,倒真是難得的自在日子。

  側窗沒關,風湧進教室,合上的米色窗簾徐徐紛飛,光影也在鄭斯琦的臉上閃爍不定。像他每說一個詞,就隨之波動一下,漾開水質般的繽紛痕跡。喬奉天支著下巴看他。

  鄭斯琦的課件,簡省明瞭,沒有連篇累牘的套話廢話,更多是關鍵性地高亮一點,由作者及作品,自然承接。他提到要義處,便敲了敲講桌,示意學生抬頭道,「沈從文在作品中需要表現的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健康優美而不悖人性』的形式。」鄭斯琦頓了一下,「有誰讀過這本書,談談看法?」

  但凡課上拋出話題,回應必是一片死寂。冒了一個不怕似的當出頭鳥,問了一句「有什麼好處」,四下哄笑,喬奉天也跟著一齊樂。

  鄭斯琦看著他推了推眼鏡,「說得好加分。」

  又一個女生問,「說得不好呢?」

  「也加,加的更多,以示安慰。」鄭斯琦沖女生微笑,撣眼看見後排的一位男生舉手,「你說。」

  「我覺得是烏托邦。」男生黑T長褲,額心冒著痘,站起來不大自信地佝著消瘦的脊背,話出口倒顯得很篤定。

  鄭斯琦略加思索地點了點頭,抬了抬下巴,「怎麼講?」

  男生摸了摸後頸,眨了眨眼,「首先……首先是風景美,沈從文,呃,小說裡的自然風景,有青山綠水,夕陽白塔等等,遠離戰火,就沈從文就像勾勒出了一個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

  鄭斯琦下了講台,一路順著座椅間的過道向後走。喬奉天本以為他是要走近那個發言的後排男生,沒想到對方卻一逕衝著自己的位置越靠越近。鄭斯琦低頭看了喬奉天一眼,接著轉身往他的課桌上閒散一靠,環臂對兩組開外的男生道,「很好,你繼續說。」

  喬奉天看他近在眼前的襯衫貼在背上,齊整地收束進西裝褲的褲腰裡,柔順劑地淺淡味道在鼻尖若浮若無。

  「其次是,是人情美……對,人情美。然後,這些人情包括爺爺和翠翠指尖的親情,儺送和天保之間的兄弟情,等等。他們都,呃,怎麼說。」男生不由自主比劃起胳膊,「都不計較得失,都不求回報,甘心付出,彼此真誠以待,我覺得這很美。」

  喬奉天抬高了帽簷,看鄭斯琦的手,看他的右手中指第一個關節邊的薄繭上,粘上的雪白筆灰。

  「很好,你坐,等下把學號報給我。」鄭斯琦手撐上課桌,有個站直的趨勢。喬奉天心以為他要走,便沒料到他能回頭。

  「你呢小同學,你聽明白了沒有?」尾音上揚,像刻意地刁難。

  喬奉天看著他轉過來的臉眨巴眼,木訥似的地游移開視線兩秒,才心虛地點了點頭。

  鄭斯琦彎起食指在他帽簷上輕輕敲了一下,支著胳膊湊近,用比剛才更小些地嗓音對他說話,像故意只讓他一個人聽見。

  「上我的課連紙筆都不帶,簡直不像話。」

  說完就笑了,自己也沒憋住。

  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連唬自己來聽課肯定也是他故意的。喬奉天篤定地在心裡腹誹,一面頂了下鼻尖,一面按了按熱起來的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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