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下了飛機，回到那棟熟悉的郊區別墅後，隔了不久便開學了。

　　岳清明像往常一樣上學，不料才過了幾天，就出現了變故。

　　變化始於某天早上，他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地變成了貓，清醒後看到滿床的貓毛不禁嚇了一跳。

　　他嘗試著變回人形，但感覺很奇怪，那種輕而易舉掌控身體的感覺消失了。

　　岳清明知道事情不太對勁，連忙跳下床，因為現在的狀態根本不能開門，索性用手機打了顧則貞的電話，過了一會，對方接了起來。

　　『明明住在同一棟屋子裡，有事直接叫我就好。 』顧則貞語氣隨意，隱約能聽見油鍋煎東西發出的聲響，顯然正在準備早餐。

　　他別無辦法，只能「喵」了幾聲，滿含無奈與鬱悶。

　　顧則貞終於意識到什麼，『你現在在房間裡？ 』

　　岳清明又叫了一聲。

　　早在先前成為顧家寵物時，他的自尊就被拋下了，這時也不必矯情。

　　『你等一會，我現在就過去。 』

　　電話掛掉了。

　　過了片刻，門外傳來腳步聲，臥室的門並未上鎖，顧則貞一推門把就開了。

　　顧則貞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床上多得完全無法忽視的貓毛，接著蹲下來查看他的身體，甚至提著他的前肢細細觀察了好一陣子，很快便有了結論：「你是要換毛了。」

　　換毛？

　　但現在都已經是春天了……

　　岳清明心中滿是疑惑，但他現在的身體根本不能說人話。

　　顧則貞看出他的茫然，給了解釋，「有些動物是在春夏之際換毛，因應夏天，毛髮會變得薄一些。以你的情況……這可能是成年的徵兆。」

　　岳清明點了點頭。

　　他明白這種換毛是相當正常的行為，之前與科爾聊天時有提過這件事，科爾說以他現在的生長速度，再過個一、兩年就差不多該成年了，沒想到這件事來得這麼快。

　　「既然都開始換毛了，那之後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吧？」顧則貞問道。

　　他又一次點頭。

　　以塔爾貝魯特的常態而言，成年有兩大象徵，一是換毛，二是換牙。

　　科爾說他的情況可能跟別人一樣，也可能不同，畢竟是混合種的關係，很多情況不能一概而論。

　　顧則貞看了時鐘一眼，「我先替你請病假吧。」

　　也只能這麼做了。岳清明暗暗想道。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顧則貞問了岳清明不少問題，諸如身體有無任何變化與感覺，不過除了難以變回人身之外，其他倒是沒什麼問題。

　　顧則貞仔細檢查過他的狀態，開口道：「你現在就暫時維持這副樣子，不要嘗試換回人身了。不能變化是身體給予的警訊，現在維持這種狀態才是正確的，就像之前小誠換羽一樣。」

　　他有點猶豫。

　　彼此畢竟不是相同的種族，道理也未必相通。

　　顧則貞似乎在一瞬間看出了他的顧慮，屈起手指在他額上彈了一下，失笑道：「你好歹也該相信你的監護人，至少我調查過塔爾貝魯特的資料，換毛時維持野獸型態是常識。」

　　儘管被手指毫不留情地彈了一下，但岳清明也沒怎麼生氣，只是象徵性地用前肢打了一下對方的手腕，權充報復。

　　顧則貞打電話替他請假，接電話的人大概是周立冬，兩人說了好一陣子，顧則貞仔細解釋岳清明病得難受，躺在床上，因為喉嚨痛而不能說話，過了半晌才切斷通話，放下手機。

　　「看來周老師很擔心你啊。」顧則貞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就算知道你病得很嚴重，也堅持想讓你聽電話，確認你的安全。」

　　岳清明有點無奈。

　　其實他多少也發現了這件事，周立冬對他異常在意，前幾天開學式時，甚至還在放學後將他叫到辦公室，與他聊了半小時，詢問他寒假都做了什麼。

　　岳清明不笨，看得出來對方對顧則貞是真心忌憚，雖然想要解釋，證明自己在寄養的家庭過得很好，但不知道為什麼，周立冬並不相信這番說詞。

　　這時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問題，索性尾巴一甩，下樓吃早餐了。

　　岳清明突然變回貓，對顧律誠來說倒是一個驚喜。

　　察覺他身上任何時候都在掉毛後，顧律誠找出了梳毛用的梳子，仔細地將他身上即將脫落的毛髮梳下來，再一絲不苟地整理好，放到一旁，沒有直接丟棄，反而拿了一個紙盒盛裝，像是在收集他的毛髮。

　　雪白的毛髮被揉成一團集中在盒子裡，彷彿雪白的絨球。

　　岳清明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不過倒也不在意。

　　因為掉落了不少毛髮，現在的他跟以前的模樣可以說是有了極大的差異，雖說體型還是比一般的貓大了不少，但因為缺乏蓬鬆的毛髮，便顯得有點瘦弱，而且不太健康的樣子。

　　顧律誠對此沒說什麼，但在僱傭的婦人替貓準備食物時，卻主動請對方準備了雙份的食物，以至於岳清明看到一大盤的雞肉時還疑心那用上了一整隻雞。

　　「多吃一點。」小誠輕聲道。

　　岳清明難以抗拒這樣的好意，只得將午餐吃得乾乾淨淨。

　　說實話，顧律誠與其父親可以說是完全不同，他可以輕易地從對方眼裡看到好感與想要親近的念頭，但卻很難弄清楚顧則貞究竟在想什麼。

　　或許顧則貞根本什麼都沒想，僅僅是注意到他與旁人的不同，順勢成了他的監護人，但就連這個猜測正確與否，岳清明也依然一無所知，無法驗證。

　　他對前上司的瞭解，比自己曾經以為的還要少。

　　開始掉毛的第三天，顧律誠已經將他掉落的毛髮聚集成好幾個絨球。

　　岳清明本來還相當疑惑對方收集那些毛髮要做什麼，但在看到對方拿著絨球走向顧則貞的書房時，便有些明白了。

　　那個絨球被塞在鳥巢本身的縫隙中，彷彿某種裝飾，岳清明聽過顧則貞解釋，鳥類會將自己喜歡的東西放在巢裡，所以顧律誠完全是出於天性才這麼做。

　　連續請了三天病假，岳清明除了陪著顧律誠之外，完全無事可作。

　　顧則貞像以往一樣，相當放心地讓他們二人單獨留在家裡，平常還是照正常作息上下班。

　　因此，在聽見門鈴響起時，岳清明不由得皺了皺眉。

　　負責清潔室內與準備午餐的婦人早已結束工作離開，除此之外，這個家裡從來沒有別的訪客，就算是有郵件或貨物寄送過來，也都是由警衛代為簽收。

　　顧律誠看了他一眼，走到玄關，抬頭仔細瞧著屏幕/螢光屏。

　　「不認識的人。」對方說道。

　　岳清明也跟著看向屏幕/螢光屏，隨即一怔。

　　那是周立冬。

　　雖說他並非沒料到對方可能會過來，但是這種情況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這棟別墅加上外圍的林木佔地極廣，出於安全上的顧慮，也僱傭了警衛與保安，周立冬究竟是怎麼繞過那些人來到房屋正門的？

　　他心中滿是疑惑，但並沒有說出口。

　　顧律誠似乎意識到他認識這個人，開口問道：「要讓他進來嗎？」

　　岳清明沒有多想，立刻搖了搖頭。

　　周立冬之所以突然來訪，肯定是來看岳清明的，但他現在卻是一隻布偶貓，無法換回人身，這個秘密也不能讓周立冬知道，因此讓對方進門無疑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對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站了許久。

　　門鈴聲停下又響起，岳清明根本不知道對方哪來的耐性，在毫無回應的情況下，竟也能堅持在門口站了將近半小時。

　　顧律誠倒是出奇地鎮定，完全沒有將門外的人與門鈴聲放在心上，逕自翻開了一本童書，閱讀起來。

　　天色漸暗，門鈴聲也停了下來。

　　就在岳清明隱隱鬆了一口氣，打算到門口確認對方是否離開時，就從屏幕/螢光屏裡看到了令人愕然的景象。

　　周立冬竟然在撬門。

　　說撬門其實不太精確，從岳清明的角度無法看得清楚，但他確定對方是在對門邊的密碼鎖動手腳。

　　不知道為什麼，周立冬的手法顯得十分熟稔，似乎並非第一次做這種事。

　　就在他猶豫該怎麼辦的時候，屏幕/螢光屏裡出現了第二個人。

　　顧則貞提早下班回來了。

　　岳清明多少鬆了口氣，眼看周立冬若無其事地收手，開口與顧則貞對話。

　　因為沒開對講機，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片刻之後，周立冬神態冰冷地瞪了顧則貞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顧則貞按了密碼鎖，打開了大門，兩人正好目光相對。

　　「他過來多久了？」對方問道。

　　岳清明不能說話，顧律誠替他回答：「大約半小時左右。」

　　顧則貞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逕自往客廳走去。

　　他忽然有點緊張，對方是在生氣嗎？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就算周立冬名義上是他的老師，也沒有任何權利可以任意侵入別人的住屋。這一次雖然是未遂，但顧則貞的心情肯定不怎麼愉快。

　　岳清明這時說不出人話，只得找到平板電腦，打開文書軟體，輸入「SORRY」幾個字母，然後將平板電腦推到對方面前。

　　「你為什麼要代替他道歉？」顧則貞忽然道，眉頭微微蹙起。

　　岳清明一時語塞。

　　實際上，他根本不明白周立冬在想什麼。

　　就算之前周立冬對顧則貞懷有戒備的心態，他也沒有想太多，可是這一次畢竟跟之前不一樣，而是實際的行動，如果不是顧則貞恰巧回來，只怕周立冬就要進門了。

　　如果對方進門，卻沒有找到本應在家養病的岳清明，之後會怎麼做，岳清明也無法下結論。

　　「不管怎麼樣，周立冬是因為我才來的。」

　　過了半晌，他才這樣打字道。

　　「就算你代替他道歉，這件事也還沒有結束。」顧則貞歎了口氣，「這一次沒成功，難道不會有下一次？他不見到你是不會放棄的。」

　　岳清明愣住了。

　　其實他先前便隱約發現，現在的周立冬跟他以前認識的那個人有不小差距，只是他一直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如果只是擔心名義上臥病在床的岳清明，過來一趟探病，那完全是合理的行為，但越過了保安直接來到房屋門口，甚至意圖撬門，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即便開口道歉，也確實無濟於事，況且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就算要解決，也應該是由岳清明親自出面。

　　「請你打電話給他。」他用前掌笨拙地在平板上打字， 「就說我暫時住院療養，請他等一陣子，之後我會把一切事情解釋清楚。」

　　「你想把現在的身份告訴他？」顧則貞反問。 。

　　岳清明點了點頭。

　　就他所知，卡布利亞對洩漏身份這件事並沒有太多規定約束，只是原則上當然禁止，但情況緊急或必要且符合例外狀況時則另當別論，所以實際上還是有一些普通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他原本並不想讓周立冬知道這些，但是對方對顧則貞的懷疑已經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再瞞下去也沒有意義。

　　即使對岳清明的作法不算贊同，但顧則貞仍同意了他的要求，主動打電話給周立冬，簡單扼要地轉達了岳清明的那些話。

　　掛了電話後，顧則貞看了他一眼，目光複雜。

　　岳清明有點困惑，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瞧著他。

　　「我現在知道了，你果然是個很遲鈍的人。」

　　不等他做出什麼回應，顧則貞已經用手指抵住了他的額頭，沉聲道：「難道你到現在都還沒發現我在生氣？」

　　岳清明愣愣地望著顧則貞。

　　從過去觀察到的一切看來，對方很重視家人的隱私與安全，特別是顧律誠年紀幼小，加上他們身份特殊，必須更加謹慎小心。

　　不管周立冬用了什麼手段，就算是有擔心學生的正當理由，也絕不該入侵他人住宅，顧則貞沒有報警，而只是開口請對方離開，已經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

　　岳清明抬起頭仰望對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顧則貞的手指還抵在他額頭上，那張臉上還帶著他已經漸漸習慣的笑意，但眼底卻極其冰冷。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陷入了什麼樣的處境。

　　自己的存在為顧則貞帶來麻煩，儘管這並非他的本意，但也確實為顧家帶來了困擾，這並非說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的事情。

　　岳清明張了張口，想要道歉，但最終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顧則貞收回手，凝視著他。

　　岳清明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他發現自己似乎弄錯了什麼，雖然顧則貞成為他的監護人，承諾會照顧他，但這並不是對方的義務，如果顧則貞願意，隨時都能解除這層關係。

　　岳清明先前沒有仔細思考這件事情，但現在想想，如果顧則貞並未及時回來，周立冬破門而入，卻沒有在任何地方找到「岳清明」的身影，事態只會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甚至連孤身一人待在家裡的顧律誠都會被牽扯進來……

　　他之前說過希望能為顧家做些什麼，就當作是報答顧則貞擔任他的監護人，但就這件事而言，他的存在除了帶來困擾與負擔之外，就沒有更多貢獻了。

　　在這之後，岳清明沒有再用電腦打字，即便顧則貞再問了幾次，眼神裡多出一絲無奈，他也什麼都沒說。

　　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他這樣想著。

　　不知道是這個意念影響了他的身體，或者有其他理由，岳清明半夜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了人。

　　頭腦昏昏沉沉的，甚至有點頭痛，他勉強披上衣物，喝了幾口水，坐在客廳沙發上，勉強維持清醒。

　　雖說身體的情況不太好，但岳清明不想讓這件事繼續拖下去，儘管周立冬跟他多年前認識的那個男孩已經有不少差異，但對方性格中的執著他還是記得的，對方來了一次，就還會來第二次，他不能再拖延了。

　　趁著夜深人靜，岳清明穿上外套，只拿了手機與錢包，往門外走去。

　　他平常上學時多半是騎腳踏車到車站，再轉搭公車，不過這個時間顯然不會有公車，他索性一路騎了過去，花了一段時間才來到內城。

　　岳清明還記得自己之前曾看過周立冬走進某棟公寓，騎著腳踏車到那附近後，才在路邊鎖好車，打電話給周立冬。

　　不出意料，對方在短短幾秒內便接了電話。

　　「周老師，我是岳清明，現在在你家附近。」他說了一個地標，語氣平淡，「你現在有空嗎？」

　　周立冬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有了行動，在大樓門口看到那個匆促的人影時，岳清明不免鬆了口氣，看來自己並非白跑一趟。

　　「你怎麼突然過來了？」周立冬急忙問道，接著彷彿是想到什麼，「難道是……」

　　岳清明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有一些事情想對你說。」

　　周立冬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沉浸在詫異與驚愕之中，但過了一會，周立冬便往裡頭走去，並招呼他一起搭乘電梯。

　　「你的臉很紅。」周立冬道，「發燒了嗎？」

　　「我沒事。」岳清明簡短道。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體溫不太正常，也有點難受，不過神智倒還是清醒的，行動上也沒有任何障礙，只是感官有些遲鈍。

　　電梯門打開，周立冬領著他往前走，岳清明在心中整理措辭，直到在沙發上坐下，才重新望向周立冬。

　　「你要喝果汁嗎？或者可樂？」

　　「不用了。」他本想鋪陳一番再解釋自己的身份，但終究還是選擇了開門見山，「我就是岳小雪。」

　　周立冬明顯愣了一下，「這是什麼玩笑？」

　　「我說我就是岳小雪。」岳清明凝視著對方，完全沒有移開目光，「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在孤兒院裡時常被欺負，接著就躲到沒有人的地方哭，你的後腰上有一個胎記，肩膀上的疤痕是被人用樹枝劃傷的。還要我說更多嗎？」

　　周立冬望著他的眼神從不解到震驚，最後是將信將疑。

　　他看得出來，周立冬覺得他在說謊，也同樣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謊言。

　　「也許這些事情是小雪告訴你的。」周立冬道。

　　岳清明沉默了半晌，「當年領養你的那對夫婦原本是想要領養我的，但是我拒絕了。」

　　「什麼？」周立冬神色詫異。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向他們確認，要跟孤兒院那邊的人確認也可以，我沒有說謊。」

　　周立冬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態，對岳清明道：「你待在這裡等我。」

　　他點了點頭，目送對方離開客廳。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立冬才回到客廳，但神態已經完全變了。

　　「你……真的是小雪？」對方失神地喃喃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管是年紀還是模樣都對不上……」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情。」岳清明起身脫下衣物，在幾秒內變成了布偶貓的模樣，確認對方看到一切後，才又變回人形。

　　即使只是短暫的變化，他也覺得有些吃力，穿回衣服的動作十分緩慢。

　　「你看到了吧。」岳清明低聲道。

　　周立冬點了點頭，那表情與其說是吃驚，倒不如說是目瞪口呆。

　　他已經將自己的秘密展現在對方面前，即便周立冬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假裝自己沒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之所以請病假，是因為身體狀態不受控制，顧則貞也知道我的秘密，所以才為我請了病假。」他語氣平淡，「你應該查過我的資料了，不過現在還是讓我再說一次。」

　　周立冬點了點頭，神態仍未恢復平常。

　　岳清明開口道：「我失蹤的那段時間，其實是變成貓了，當時我以為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差錯，下半輩子都要當貓了，顧則貞就是那時將我帶走的。」

　　岳清明這時說不出人話，只得找到平板電腦，打開文書軟體，輸入「SORRY」幾個字母，然後將平板電腦推到對方面前。

　　「你為什麼要代替他道歉？」顧則貞忽然道，眉頭微微蹙起。

　　岳清明一時語塞。

　　實際上，他根本不明白周立冬在想什麼。

　　就算之前周立冬對顧則貞懷有戒備的心態，他也沒有想太多，可是這一次畢竟跟之前不一樣，而是實際的行動，如果不是顧則貞恰巧回來，只怕周立冬就要進門了。

　　如果對方進門，卻沒有找到本應在家養病的岳清明，之後會怎麼做，岳清明也無法下結論。

　　「不管怎麼樣，周立冬是因為我才來的。」

　　過了半晌，他才這樣打字道。

　　「就算你代替他道歉，這件事也還沒有結束。」顧則貞歎了口氣，「這一次沒成功，難道不會有下一次？他不見到你是不會放棄的。」

　　岳清明愣住了。

　　其實他先前便隱約發現，現在的周立冬跟他以前認識的那個人有不小差距，只是他一直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如果只是擔心名義上臥病在床的岳清明，過來一趟探病，那完全是合理的行為，但越過了保安直接來到房屋門口，甚至意圖撬門，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即便開口道歉，也確實無濟於事，況且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就算要解決，也應該是由岳清明親自出面。

　　「請你打電話給他。」他用前掌笨拙地在平板上打字， 「就說我暫時住院療養，請他等一陣子，之後我會把一切事情解釋清楚。」

　　「你想把現在的身份告訴他？」顧則貞反問。 。

　　岳清明點了點頭。

　　就他所知，卡布利亞對洩漏身份這件事並沒有太多規定約束，只是原則上當然禁止，但情況緊急或必要且符合例外狀況時則另當別論，所以實際上還是有一些普通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他原本並不想讓周立冬知道這些，但是對方對顧則貞的懷疑已經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再瞞下去也沒有意義。

　　即使對岳清明的作法不算贊同，但顧則貞仍同意了他的要求，主動打電話給周立冬，簡單扼要地轉達了岳清明的那些話。

　　掛了電話後，顧則貞看了他一眼，目光複雜。

　　岳清明有點困惑，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瞧著他。

　　「我現在知道了，你果然是個很遲鈍的人。」

　　不等他做出什麼回應，顧則貞已經用手指抵住了他的額頭，沉聲道：「難道你到現在都還沒發現我在生氣？」

　　岳清明愣愣地望著顧則貞。

　　從過去觀察到的一切看來，對方很重視家人的隱私與安全，特別是顧律誠年紀幼小，加上他們身份特殊，必須更加謹慎小心。

　　不管周立冬用了什麼手段，就算是有擔心學生的正當理由，也絕不該入侵他人住宅，顧則貞沒有報警，而只是開口請對方離開，已經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

　　岳清明抬起頭仰望對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顧則貞的手指還抵在他額頭上，那張臉上還帶著他已經漸漸習慣的笑意，但眼底卻極其冰冷。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陷入了什麼樣的處境。

　　自己的存在為顧則貞帶來麻煩，儘管這並非他的本意，但也確實為顧家帶來了困擾，這並非說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的事情。

　　岳清明張了張口，想要道歉，但最終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顧則貞收回手，凝視著他。

　　岳清明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他發現自己似乎弄錯了什麼，雖然顧則貞成為他的監護人，承諾會照顧他，但這並不是對方的義務，如果顧則貞願意，隨時都能解除這層關係。

　　岳清明先前沒有仔細思考這件事情，但現在想想，如果顧則貞並未及時回來，周立冬破門而入，卻沒有在任何地方找到「岳清明」的身影，事態只會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甚至連孤身一人待在家裡的顧律誠都會被牽扯進來……

　　他之前說過希望能為顧家做些什麼，就當作是報答顧則貞擔任他的監護人，但就這件事而言，他的存在除了帶來困擾與負擔之外，就沒有更多貢獻了。

　　在這之後，岳清明沒有再用電腦打字，即便顧則貞再問了幾次，眼神裡多出一絲無奈，他也什麼都沒說。

　　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他這樣想著。

　　不知道是這個意念影響了他的身體，或者有其他理由，岳清明半夜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了人。

　　頭腦昏昏沉沉的，甚至有點頭痛，他勉強披上衣物，喝了幾口水，坐在客廳沙發上，勉強維持清醒。

　　雖說身體的情況不太好，但岳清明不想讓這件事繼續拖下去，儘管周立冬跟他多年前認識的那個男孩已經有不少差異，但對方性格中的執著他還是記得的，對方來了一次，就還會來第二次，他不能再拖延了。

　　趁著夜深人靜，岳清明穿上外套，只拿了手機與錢包，往門外走去。

　　他平常上學時多半是騎腳踏車到車站，再轉搭公車，不過這個時間顯然不會有公車，他索性一路騎了過去，花了一段時間才來到內城。

　　岳清明還記得自己之前曾看過周立冬走進某棟公寓，騎著腳踏車到那附近後，才在路邊鎖好車，打電話給周立冬。

　　不出意料，對方在短短幾秒內便接了電話。

　　「周老師，我是岳清明，現在在你家附近。」他說了一個地標，語氣平淡，「你現在有空嗎？」

　　周立冬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有了行動，在大樓門口看到那個匆促的人影時，岳清明不免鬆了口氣，看來自己並非白跑一趟。

　　「你怎麼突然過來了？」周立冬急忙問道，接著彷彿是想到什麼，「難道是……」

　　岳清明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有一些事情想對你說。」

　　周立冬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沉浸在詫異與驚愕之中，但過了一會，周立冬便往裡頭走去，並招呼他一起搭乘電梯。

　　「你的臉很紅。」周立冬道，「發燒了嗎？」

　　「我沒事。」岳清明簡短道。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體溫不太正常，也有點難受，不過神智倒還是清醒的，行動上也沒有任何障礙，只是感官有些遲鈍。

　　電梯門打開，周立冬領著他往前走，岳清明在心中整理措辭，直到在沙發上坐下，才重新望向周立冬。

　　「你要喝果汁嗎？或者可樂？」

　　「不用了。」他本想鋪陳一番再解釋自己的身份，但終究還是選擇了開門見山，「我就是岳小雪。」

　　周立冬明顯愣了一下，「這是什麼玩笑？」

　　「我說我就是岳小雪。」岳清明凝視著對方，完全沒有移開目光，「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在孤兒院裡時常被欺負，接著就躲到沒有人的地方哭，你的後腰上有一個胎記，肩膀上的疤痕是被人用樹枝劃傷的。還要我說更多嗎？」

　　周立冬望著他的眼神從不解到震驚，最後是將信將疑。

　　他看得出來，周立冬覺得他在說謊，也同樣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謊言。

　　「也許這些事情是小雪告訴你的。」周立冬道。

　　岳清明沉默了半晌，「當年領養你的那對夫婦原本是想要領養我的，但是我拒絕了。」

　　「什麼？」周立冬神色詫異。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向他們確認，要跟孤兒院那邊的人確認也可以，我沒有說謊。」

　　周立冬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態，對岳清明道：「你待在這裡等我。」

　　他點了點頭，目送對方離開客廳。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立冬才回到客廳，但神態已經完全變了。

　　「你……真的是小雪？」對方失神地喃喃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管是年紀還是模樣都對不上……」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情。」岳清明起身脫下衣物，在幾秒內變成了布偶貓的模樣，確認對方看到一切後，才又變回人形。

　　即使只是短暫的變化，他也覺得有些吃力，穿回衣服的動作十分緩慢。

　　「你看到了吧。」岳清明低聲道。

　　周立冬點了點頭，那表情與其說是吃驚，倒不如說是目瞪口呆。

　　他已經將自己的秘密展現在對方面前，即便周立冬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假裝自己沒看到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之所以請病假，是因為身體狀態不受控制，顧則貞也知道我的秘密，所以才為我請了病假。」他語氣平淡，「你應該查過我的資料了，不過現在還是讓我再說一次。」

　　周立冬點了點頭，神態仍未恢復平常。

　　岳清明開口道：「我失蹤的那段時間，其實是變成貓了，當時我以為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差錯，下半輩子都要當貓了，顧則貞就是那時將我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