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楊
《姓書》雲,子孫魚,魚祟,生來孕於胎中之水。
侗女常以胎水飼魚,魚十月落地成人,聲如孩啼,滿十二則歸於河水,尋得魚母,延續血脈,遂稱子孫魚。
——《姓書•楊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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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酉年,辛醜月,庚戌日,農曆雞年即將徹底過去的倒數十天
東山縣婦幼保健院的門口大廳內,幾十年如一日負責給病人掛號開藥的護士石榮秀正和身旁的年輕同事在單間換上衣服,並交談著準備打開掛號室對外的小窗戶。
她今年四十八歲,東山縣本地人,屬於當地被半漢化的眾多侗族之一。
她和身邊同年齡段的人一樣會說少量的侗語,但如今基本用普通話和身邊人溝通,自從年邁的父母在山中的侗寨去世後,更是和家裏的其他兄弟姐妹基本定居在了縣城。
她的丈夫范東明在東山市運輸管理公司上班,今年四十九歲,還有個兒子剛剛二十一歲,一直在外地上大學,平時也很少會回來。
這基本就是大多數東山縣人的生活常態,雖然離東山不遠的大山那邊,就有個著名的非物質文化保護旅遊區,但這座偏僻的小縣城倒是很少有一家老小集體出行的遊客和各種嘰嘰喳喳充滿好奇心的年輕學生會主動踏足這裏,所以這麼多年來,本地的經濟發展也始終停留在一個比較落後的情況。
當然,這種事本身普通老百姓們也不會過於關注,如石榮秀這樣有一定歲數的護士在這婦幼保健院勤勤懇懇地工作了近二十四年,對於她來說,這樣單調平常卻不顯枯燥的生活恰恰也就是她這前半生的全部。
不過因為本身靠近巫儺文化盛傳的苗侗聚居地的原因,她們這個同樣存在了多年,醫療設備稍微落後的婦幼保健裏時不時地也會有一些隻流傳於本地人之間,駭人聽聞的傳說秘聞,而光是石榮秀自己,就時不時會被新來到這裏的年輕護士們打聽起這類有趣又驚悚的鬼怪故事來。
“石大姐,我悄悄和你打聽個事啊……我聽樓上的護士她們說,你好多年前在咱們醫院裏……還真的看見過……真見過鬼和妖怪呀?我以前聽說苗家和侗家的不少人都會抓鬼抓妖的……你到底有沒有親眼見過這類人啊……他們厲不厲害……大多都長什麼樣啊?還有這些祖廟神明,貼在牆上的龍神什麼的都是有根據的嗎……”
身旁一臉好奇的小護士壓低著聲音沖她打聽著還往掛號視窗外指了指,臨近春節,侗族當地每年都有相應的神明祭祀活動,所以就連平時最冷清的縣城醫院裏都貼滿了簡單的倒福字和本地著名的龍神像和祖廟像。
而聞言,原本正在低頭認真做事的石榮秀也是一愣,等皺著眉看了眼這剛從衛校新分配過來沒多久的小丫頭又歎了口氣後,中年女人這才不置可否地望著外頭那些詭異瑰麗的神明畫像又有點無奈地開口道,
“之前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在咱們東山這兒,鬼神這種東西是不能平時隨便放在嘴上說的……苗侗一帶忌諱和風俗非常多……小心你多嘴多舌惹上什麼麻煩……”
“這,這不是這會兒咱們倆旁邊正好也沒什麼人嘛嘿嘿,你就和我悄悄說說吧,我都聽樓上的那些護士長她們神神秘秘提起過好多次了……你當年真的親眼見過懷了孕的母雞被一個帶著公雞面具的男人半夜來醫院看病?還親手給一個肚子裏懷著一條魚的侗女接過生?還有那個頭一天生完孩子,到了晚上就有一群穿著奇怪的人來給孩子送東西的外地產婦,你給我說說,這些故事都是怎麼回事啊,真的都是你親眼看見過的嗎……”
各種問題簡直一大堆的小護士可把石榮秀弄得有點措手不及,但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既然今天都被主動提起來了,石榮秀倒也沒有一直裝的神神秘秘的,只是彷彿有些感慨地沉默了一下,又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臉上帶著絲回憶就緩緩和小護士繪聲繪色地描述起自己二十多年來的某些或是恐怖或是神奇的經歷起來。
“……嗯,這些差不多都算是我親眼見過的事吧……母雞這件事還是我剛到咱們院工作時候的事了……那天是侗族傳統的稻穀誕,晚上王大夫要接他女兒就提前下班了,所以我為了節省點電費,就沒給樓下的科室開大燈,起初聽到有人在用手輕輕的敲玻璃窗,我還以為是有人要大半夜掛急診,結果一探頭看到那只母雞和她丈夫站在掛號視窗外面盯著我,差點沒給直接嚇死……”
“母雞的丈夫?母雞的丈夫不就是只公雞嗎?所以那天晚上來的其實是只公雞變成的妖怪?”
“嗯……據我後來的觀察,感覺不太像……母雞當時從山上被背著過來的時候頭上是包著布的,看上去是真的病了,她丈夫看著倒像個和我們一樣的正常人,但臉上就是一直帶著個有點滲人的公雞面具……不願意對外人露臉,也根本不怎麼和外人開口說話……不過對他妻子倒是真的不錯,一直背著不讓她下地受累走路,還不停在安慰著什麼,因為大夫正好下班了,所以之後這兩口子只是從我這個視窗裏拿了點藥就走了……”
“誒,原來那個男人對自己的妻子都這麼好啊,那後來這只母雞和她的丈夫還來過咱們這兒嗎?”
“當然是再也沒出現過了,這種大晚上活見鬼的事難不成還能讓我天天都碰上一次啊……”
石榮秀直截了當的回答讓小護士略顯失望地啊了一聲,畢竟這種故事偏偏只聽了一半的感覺可真是有些折磨人。
而想了想乾脆又纏著面前的石榮秀繼續說下去,石榮秀見這小妮子今天來勁了也沒著急吭聲,只是拿手指了指面前倒在搪瓷杯裏的茶水又若有所思地緩緩開口道,
“第二個,就是那個肚子裏懷著條魚的侗女的故事,這件事發生在十二年前夏天的一個晚上,距離如今肯定是沒有母雞那件事那遙遠,不過這和侗家的一個現在估計已經沒有人也信了的傳說故事有關,我當初要不是親眼看見了那魚就這麼從女人的肚子裏出來了,我也確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傳說故事?什麼傳說故事啊?”
“子子孫孫,代代為魚的故事……我小時候在侗寨的時候,經常聽老人們提到這樣的說法,說是過去生育率低,山裏的女人們能順利生下孩子的概率是很小的,那時候有一個叫洛香的侗寨巫師就想了個辦法,用一種特殊的辦法幫助女人們生產,因為孕婦的肚子裏生來帶著一汪寧靜安詳的湖水,所以每一個來到世間的嬰兒最初都以魚的形態活在母親的肚子裏的,只是一般人很少會去發現。”
“……”
“水便是萬物之母,無論是中途夭折還是安全出生的孩子最初都是從水裏遊出來的,所以侗女們就將自己肚子裏未成形的嬰兒養在靠近山裏河水中,等十二年長成的人形之後,再回來接自己的孩子……”
“……”
“可這樣造成的風險就是侗女們自己很可能在孕育子孫魚的時候,就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被迫離開了原本生下孩子的地方,所以很多新出生的子孫魚就這樣還沒長大,便被從此遺棄在河裏沒人餵養……加上久而久之的現代醫學也發展起來之後,這種獨屬於侗寨的孕育下一代方法也就失漸漸傳了,現在更是基本看不到有人提這個故事了……”
“誒……原來是這樣啊……好厲害啊……那,那我剛才提到的最後一個故事又是怎麼回事啊石大姐?那個外地產婦的病房為什麼大半夜的會出現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人……這個我可聽護士長們也專門說起過,說當時除了你,還有另外幾個護士也看見了……那些人手裏拎著米啊面還有各種雞鴨魚肉,就和從古時候忽然過來的一樣,這都是真的嗎?”
“額……是真的倒是真的,但這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那個產婦是外地人,本來就是專門過來去範家廟那邊旅遊的,當時好像是在山上遇到了暴雨和山體滑坡,之後好不容易逃出來就暈倒在路邊……”
“……”
“可她生完孩子就被在大城市裏找過來的家人給急匆匆地接走了,所以那個孩子我也沒親眼見過……就聽說那個孩子好像一生下來就有什麼基因缺陷病?不過我當時知道的情況是,這個產婦的來頭本身也是挺大的,是什麼有錢人家的獨生女……之後雖然人沒再來過東山縣,但是給咱們縣政府陸陸續續捐過很多錢,還幫忙在本地修路修橋的,人還是很不錯的……你看,現在的縣政府樓還有上山的水泥路,可都是這位好心的陳小姐送給咱們當地的呢……”
石榮秀說到這裏還是顯得挺感慨感激的,小護士見狀也顯得有些好奇跟著往外頭看了看。
可她們正說到這話題時,醫院外頭的大路上卻忽然很奇怪響起了幾輛車一起停下的喇叭聲。
而一聽到這和小縣城格格不入的吵鬧動靜就愣了一下,從掛號窗戶口往外看去的小護士先是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咱們這破破爛爛的縣城什麼時候還有人開得起那麼好的車了,又在對上門口隱約停下來的那輛車,和車窗後若隱若現地半張清俊蒼白的臉和那頭花白的像雪花得一樣的頭髮後,頓時愣了一下並奇奇怪怪地臉紅了起來。
而石榮秀見這平時都挺鬧騰的小丫頭怎麼忽然就眸泛秋波,臉蛋通紅了起來還有些犯嘀咕,可她剛要開口,石榮秀就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地跑進大廳,又在頂著一腦袋汗很禮貌地探進來頭才沖她們招招手笑著道,
“誒,你好,你好,我們是Y市來的,稍微打擾兩位一下,方便告訴我東山縣鄉政府在哪里嗎?”
……
辛酉年,辛醜月,壬子日,漢族傳統節日之一小年。
H省侗苗聚居地的偏遠侗寨內,屬於這大冬天山林裏的第一抹陽光正透過小木樓的陳舊窗框投射進屋內的小床上。
吊床上依稀躺著個小姑娘,烏髮黃膚,年紀大概十一二歲的樣子,光著兩隻腳丫睡得很香。
而在她的木頭小吊床旁,則還擺放著一排被人用針線一點點縫出來的金魚娃娃,一些從溪水中收集來的彩色貝殼串珠,還有一張她和一個因為雙手抱著她,所以僅僅只露出半張臉,但同樣也穿著本地青色布衣布褂的長髮男人的照片。
這些東西便是小姑娘全部的財產了,除此之外,她就只有這個貧寒簡陋的木床和這座屋頂都破了,但佈置的卻意外很乾淨溫馨的小吊樓還留在這裏陪伴著她。
直到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聽到外頭隱約有人在叫楊花,楊花,你在家嗎,名字被叫做楊花的女孩子這才整個人一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又在抓著亂蓬蓬的頭髮飛撲到窗戶邊上後,瞪著眼睛和樓底下站著的那個盤著髮髻,腰上紮著天藍色刺繡圍兜的白髮婆婆尷尬地對視了一眼
“額,范……范細婆婆你……你早啊……”
“嗯,你也早,可是今天過節啊你不知道啊?怎麼都不早點起來打扮打扮去拜家廟和龍神?你爸爸出門了不在家,你就天天像個野孩子一樣山裏抓兔子釣魚玩然後睡覺偷懶?這像話嗎?”
“嗯……”
木樓下面站著的老太太那略含責備的眼神讓探出腦袋趴在木樓窗戶上的楊花有點臉紅地摸了摸鼻子。
但這也沒辦法,畢竟那個人每次出門之前,都會特意囑咐同村離她家又近的范細婆婆過來盯著她。
所以哪怕她想只是稍微偷懶一天,不穿著那些繁瑣沉重的民族服飾和銀器首飾大冬天去什麼家廟拜什麼神,她也總是沒辦法順利逃掉。
而滿臉皺紋,五官極具當地人特點的范細婆婆見她這幅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樣子就知道她擺明瞭又是不想去了,所以這用藍色布巾包裹著白髮的老太太當下也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後才沖她溫柔地招招手又緩緩地開口道,
“算了算了,果然又被你爸爸猜中了你這個野丫頭的脾氣……來吧來吧,把你的臉好好洗一洗,再穿上新衣服下來,到我家去吃新年的第一頓打油茶和花飯吧……阿寶正好也在家,下午你可以和他一起在家裏玩會兒……”
范細婆婆的這種邀請,楊花肯定是不會拒絕的,畢竟她家的那個誰還沒有出門之前,可是三天兩頭都要說些她一定要聽話懂禮貌,對范細婆婆一家更是要客客氣氣的話,所以當下她便用力地點點頭,又提高聲音十分懂事地就來了一句。
“……好!我馬上來!范細婆婆你等等我!”
話音落下,范細婆婆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哎喲哎喲你給我慢一點千萬別摔著,像是山林中飛翔的小灰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就已經沖回木樓快速地換好了床頭上掛著的靛藍色衣裙,又在咬著發繩匆忙紮起自己蓬亂的長髮時就已經從樓上往范細婆婆的懷裏沖了下來。
見狀,范細婆婆自然也拿她沒轍了,只能趕緊迎接上前牽起她的小手就把這整天鬧騰騰的姑娘領著回了家。
而仰著頭的楊花見狀只撓撓頭笑了起來,隨後就這麼難得聽話跟著范細婆婆一邊往她家的小木樓走,兩人在路上還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話。
“愛吃我做的打油茶和花飯嗎?我的手藝可沒有你爸爸那麼好,但應該還是吃得慣的吧?”
“嗯?吃的慣吃得慣呀,只要是您做的我都吃得慣哈哈……”
“吃得習慣就好……不過算一算的話,今年過了春節之後,你就是十二歲了吧,楊花?”
“啊?好,好像是吧……”
“什麼叫好像是,這種事都記不住嗎……你爸爸走之前可都在我面前提過好幾次呢……不過,這次他出門的時候,有和你說過具體什麼時候回來嗎?”
“額……沒有,他就讓我好好呆在家,還說如果外面的月亮又開始變成紅色的時候,就千萬別一個人往山上亂跑,更不要接近任何類似河水的地方,也不要隨便和人下河游泳……然後就是……乖乖等他回來……”
“嗯,你確實是該好好聽聽他的話,別整天往山上跑,東山這一代的山頭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安生得很,山祟妖邪驚擾村民也不止鬧過一次兩次了,多虧了龍神和各寨的祖廟在,才能夠多年來守護和保佑著我們,使我們這偏僻的侗寨才能夠年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平平安安……”
范細婆婆的老生常談讓這麼多年來聽得耳朵都快生出繭子的楊花有點沒精打采地點點頭,畢竟這裏可是侗寨,當地人普遍對自然文明懷有崇高的敬意,山林和河水更是能帶給他們最多財富和神秘故事的寶庫,而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見她隱約在聽也稍微鬆了口氣,但還是盯著她軟軟的發頂不放心歎了口氣,又不厭其煩地緩緩開口念叨道,
“你可別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我聽說雞籠岩石上的那些吃人的‘老孩子’最近又開始出現了……那裏可是什麼山精妖怪都有,入了夜進了那林子裏更是九死一生,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你爸爸肯定要著急死了……”
“哼……他才不會著急我……我記得我小時候晚上不敢睡覺,他還故意和我說要把我送去山上給‘老孩子’吃掉呢……”
“瞎說,你爸爸怎麼不著急你,沒有你爸爸當年抱著你連夜冒雨到東山縣醫院冒雨求醫,你這條小命可早不知道已經去哪兒呢……他這麼多年來他都很少離開這裏,就這麼一個人帶著你過日子,逢年過節更是連個能夠來往的家人和朋友都沒有,整天獨來獨往的,你以為這世上除了親人還有誰能為你做到,更何況他還是個歲數正當,明明可以正常娶妻生子的男人……”
這最後一句話讓年紀還小的楊花頓時帶著些危機感地豎起耳朵,畢竟這種話自己身邊的人也不是一次兩次在她面前提了,可她之前從來也沒當過真。
而明顯有些不自然地緊張了一下,其實心裏一直很在乎如今正好不在家的那個人,但臉上卻總是不想沖外人主動表現出來的小姑娘想了想,還是故意裝得‘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又挺起胸脯叉著腰硬撐著來了一句道,
“不,不可能……他又沒什麼錢,家裏的房子還那麼破,長得……長得也一點都不好看,看上去也根本不年輕了……一天到晚穿的土裏土氣的,整天在山裏不知道幹什麼平時根本也不回家……加上還……還有我這麼一個拖油瓶在身邊,村裏都沒有什麼女人能看得上他……更不用說是外面縣城的了……年輕姑娘們當然都喜歡龍神那樣英俊又好看的男人啦……才不會有人喜歡上他這種呢……”
“呸呸呸,你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丫頭,哪有人自己管自己叫什麼拖油瓶的,而且龍神是你能隨便放在嘴上胡說的嗎?小心觸怒了河水裏的神明,讓山上的‘老孩子’真的把你抓走……”
“……”
范細婆婆嚴厲的眼神把楊花弄得有點啞口無言,但咬著嘴唇想了想她還是皺著眉沒吭聲,而老太太見她這樣大概也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只摸了摸她的腦袋又好言好語地開口道,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你爸爸好幾年前就和我說過了,他這輩子直到死應該是都不會再找別的人了……唉,就是可惜了你爸爸這麼個好端端的人啊,你還記不記得?前幾年春分後大家要上山耕地,每次幫忙往山上送水的可都是你爸爸……阿寶的爸爸媽媽早就不在了,只有年紀還小的阿寶在我們身邊,放在以往,這些沉甸甸的水可都是要我親自的挑上山的,多虧了你爸爸,給我們一家幫了多少忙啊……”
“……”
“這雖然是在其他人眼裏就是件小事,但我這個老婆子這麼多年來可都是一點點看在眼裏的,而且你只要去村裏隨便問問就知道,周邊寨子裏的大夥這麼多年受過你爸爸恩惠的可不止我們,不然大家怎麼都喜歡時常幫著你爸爸照顧你呢,這些點點滴滴可都是相互之間產生的啊……”
“……”
“所以啊,侗家的老話都說,看人不止是要看他的美醜和財富,也要嘗試著看看他的內心,你爸爸就是那種心靈勝過容貌的人……以至於,我有時候看著你,再看著他,忽然就會覺得你們這個小家要是能再添一個人,哪怕是等你長大了真正要出嫁的時候,有一個人能留下來陪陪你爸爸,別讓他這麼一輩子就這麼孤孤單單,老無依靠地留在侗寨該多好啊……”
范細婆婆這麼說著神情也有些感慨起來,畢竟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有些事她確實是一直發自內心地感謝楊花的爸爸的,所以對這個來到此地多年獨居的男人和她的小女兒她還是很關心的。
而撅著嘴開始看上去還想要反駁什麼,聽到這話也只是愣了一會兒又心情複雜地嗯了一聲,沉浸在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中的楊花接下來也沒有再和范細婆婆爭論這個問題。
只是心不在焉地低著頭去她家吃完了那頓新年第一頓的早飯,之後又趁著老人家在廚房裏收拾家裏忙活的功夫,和范細婆婆的孫子阿寶,還有寨子裏裏的另外幾個孩子玩鬧了一會兒。
可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這幫平時也就在村裏打打水漂玩的孩子居然忽然提起了最近本地孩子們閒暇之餘非常喜歡玩的一個遊戲——抓公雞,而之前整天呆在家,所以壓根沒聽說過這回事的楊花只一臉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阿寶就皺著眉開口問了句道,
“啊?抓公雞?什麼是抓公雞啊,我怎麼之前都從來沒聽說過?”
“額,好像是從範村那邊忽然傳過來的抓鬼遊戲吧,聽說很有意思的,比咱們平時玩的那些打水漂抓兔子有趣多了……首先啊,先得找在大晚上的林子裏的九個人,這九個人裏面呢,其中一個就是天黑就要吃雞的公雞郎,另外八個就是公雞,公雞郎可以命令老孩子幫自己抓獵物,每只公雞都有不同的死法,公雞郎殺掉越多的公雞就會變得越厲害,但是有一隻最聰明的卻是公雞是可以逃的……但只要他被林子的公雞郎最後抓住了,他就會被用力地抽出腸子,然後活活砍掉腦——”
“啊啊啊!!!你快別說了阿寶嚇死人了!!!”
周圍幾個孩子被阿寶這麼一嚇唬紛紛害怕得大叫了起來,范細婆婆的孫子見狀哈哈大笑了起來,等盡情地笑過之後才揚揚眉毛一臉得意地沖包括楊花在內的其他幾個孩子開口道,
“就知道你們這些膽小鬼會害怕哈哈,別怕啦別怕啦這些都是假的,山上哪里有什麼公雞郎啊……楊花,你難得來,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啊,加你這一個今天咱們正好九個人,反正你爸爸平時只是不准你隨便碰水,又沒說你不可以和大家一起去山上玩……”
“……額……好啊……”
這話讓面露遲疑的楊花微微一愣,但皺著眉摸著下巴想了想之後,明顯對這個遊戲有些興趣的小姑娘還是勉勉強強地站在一旁答應了,而阿寶一見她今天居然願意來也顯得挺開心的,只揮揮手招呼了一聲旁邊的幾個孩子,又和小大人似的老神在在地開始解釋遊戲的規則來。
“既然楊花今天第一次來,那就讓楊花做抓我們的公雞郎,我們其他人做那把之的公雞好了,公雞郎只有在老孩子開始唱歌的時候才能殺人,待會兒大家一起大聲唱歌,楊花聽到聲音就去抓我們好了……另外大家一定要記得聽清楚歌詞的內容啊,要是被楊花抓住了,你們就只能變成死人了聽懂了嗎?”
“額,聽懂了聽懂了……”
也許是有了阿寶耐心的解釋,楊花雖然一開始還對這個遊戲的玩法有些迷迷糊糊的,但還是很快找到了其中的規則。
而之後便有些難掩興奮地和村裏的其他幾個孩子一塊上了離村口不遠的雞籠岩石,又按照最開始的角色分配分別在野林子裏的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等趴在樹上捂住眼睛暗暗偷笑的楊花依稀感覺到身後的孩子們一個個在黃昏中嘻嘻哈哈地就跑遠了,渾然不覺身後山頭上的最後一絲太陽正在緩緩落下的小姑娘這才用甜甜的聲音和跑進林子裏的大家一起開口唱起了那首陰森森的歌謠……
……
【公雞郎,要殺雞】
【八隻雞關在籠子裏】
【一隻雞想要進林裏】
【脖子就被砍斷哩!】
【兩隻雞想要跳坑裏】
【腦袋身體卻全分離!】
【三隻雞想要躲洞裏】
【眼珠紮穿死掉哩!】
【還有一隻小公雞】
【粉身碎骨沉河底!】
【只剩下最後一隻雞】
【公雞郎一定要抓住你,抓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