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新年時,各大社團也都放假,洪福安也不例外。大年初五那天,許正帶林雁去國外海島度假。秦遠送完機就和丁遙去了何慕華住的醫院,結果護士告訴他們,何慕華已經出院,兩天前走的。丁遙提議去珍寶街看看,兩人到了後先是敲了一陣子門,沒人答應。秦遠在門口找鑰匙,還真讓他在花盆下面摸到一把。兩人開門進去,何慕華不在,屋裡有些髒,茶几上已經積了一層灰。
“那還能去哪裡?”秦遠摸著下巴尋思時,丁遙已經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秦遠喊他,“怎麼就走了,不找找看有沒有什麼線索?要是像上次那樣被光業會……”
丁遙反問他,“要是何少真在光業會手上出事,早就有消息。”
“是沒錯,不過你不擔心?”
“他不想被找到自然有他的理由。”
“也對。”秦遠跟上丁遙,他鎖好門,把鑰匙放回原位,和丁遙一前一後走出去。
何慕華像是忽然人間蒸發,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對他的故事,他的存在失去興趣,再沒有他被人殺了的傳說,也沒有他還活著的消息。那塊早就買好的墓地依舊空著,秦遠偶爾去看,也依舊只能看到個孤零零的空位。
許正從國外回來後得知何慕華提前出院,也沒有要找他的意思,清明時他去給自己父親掃墓,林雁和他一起,他還在父親墓前介紹林雁給他認識。林雁問起他父親的事,許正敷衍地提了兩句,只說自己非常尊敬父親,父親在他少年時因為意外離世云云。許正還順路去看了看何慕華的父母,已經有人來掃過墓,墓碑前兩束嫩黃的菊花開的正好。林雁問他這兩位長輩是不是他親戚,許正說:“朋友的父母,他生了急病,過世了,也沒立墓碑,骨灰灑進海裡了。”
“姓何……該不會是明德的那位老師吧?”
“是他。”
“原來是因病過世了,之前還聽林鴻說起他忽然辭職的事。”林雁握住許正的手,依偎在他身邊,輕歎一聲,“這麼年輕卻已經去世……”
許正忽然鬆開她的手,徑直往山下走。沒過幾天他就以性格不合的緣由和林雁分手,林雁當時有點激動,後來還是強忍著眼淚點了點頭,說:“好,我明白了。”
就連說這種話的口氣都像極了何慕華,許正看她一眼,最後一眼,他看著她的眼睛,看到她哭,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與她擁有一雙一模一樣眼睛的人在哭。
林雁之後,許正新找的女友都長得非常漂亮,放在人堆裡特別扎眼。許美玲和喬治的婚宴上,他帶著自己的新歡去了,人漂亮是漂亮,就是眼力不怎麼好,也不太會說話。她粘在許正身邊淨和他說些無聊的八卦話題,許正聽的有些煩,起身找人喝酒。他以新娘哥哥的身份在酒席上敬別人酒,喝了一圈後他有些醉,跑去廁所洗臉。他往臉上撲了點水,眼睛有些睜不開,正摸索檯面上的毛巾忽然有人遞給他。
“謝謝。”他一邊擦臉一邊說,等到他放下毛巾,看到遞給他毛巾的人時,許正笑了,和對方打招呼:“方明成方警官好啊。”
方明成和許正差不多年紀,長了張娃娃臉,看上去甚至更年輕些,他也對許正笑,遞給他一根煙:“抽嗎?”
許正看到方明成,酒也醒了大半,接過香煙,自己摸出打火機點上。
“女朋友挺漂亮,模特吧?”方明成隨口問道。
“方警官剛才也在?”許正沒什麼印象,方明成說他是喬治一個遠方親戚,也被找來喝喜酒。
“是嗎,那還挺巧。”許正把煙叼在嘴裡,雙手插進西褲口袋,靠著洗手台問方明成:“今天不找我喝茶吧?”
方明成最近才從別的城市調過來,現在在反黑組一個行動隊當隊長,來這裡才兩個多月就和許正喝過好幾次茶。
“今天你妹妹大喜,我找你喝什麼茶。”方明成笑起來還像學生,一點也沒有員警的威嚴。他問許正:“聽說你們何少失蹤了。”
“你說何慕華啊。”許正瞥他一眼,伸手夾著香煙,慢條斯理地說:“是啊,失蹤挺久了,方警官怎麼現在才來打聽?”
“沒什麼,就是提醒一聲,殺人償命,鬧出人命總不太好。”方明成說的直白,許正也不和他拐彎抹角:“這話對我說好像不太對,我們換屆也換了這麼久了,況且何少畢竟是我們的人,怎麼可能讓他出事,要他的命,自家兄弟絕不向自家兄弟出手,您說對吧?”
方明成聽到開門聲,望向門口,有兩個年輕男人架著個中年人進來了。三人擠進廁所隔間,裡面不時傳來嘔吐聲。
方明成掐滅香煙,繼續說:“我昨天查了點資料,真覺得還挺有意思,你說他們姓何的怎麼總是栽在你們姓許的手裡?”
許正的眼神不再友善,“有什麼話就直說。”
方明成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見啊,許先生。”說完他便信步走了出去。許正靠在牆邊,隔間裡的男人還在吐,嘔吐聲和抽水馬桶抽水的聲音交替響起,廁所裡彌漫著一股酸臭的味道。許正悶聲不響抽完煙,又洗了洗手,在鏡子前整理了下衣裝才離開。
婚宴鬧到很晚,他的新女友醉倒在他身邊,許正讓司機送她回家,他把秦遠叫出來吃宵夜。秦遠接到他電話頗為意外,聽到許正說要去華美就更意外了。華美是何慕華愛去的地方,許正設宴吃飯從不會去那裡。如今在美玲新婚當晚找他去那裡吃宵夜,八成沒什麼好事。秦遠盤算著,繞遠路接了許正平時最賞識的阿龍還有茂叔這個長輩給他當墊背的。茂叔原本已經睡下,硬是被秦遠拽起來,說事關洪福安生死存亡,一定要茂叔去。到了華美,大堂裡只有許正一個人,他正翹著二郎腿抽煙。秦遠見狀,推了把阿龍,阿龍被他從夜店裡拽出來,頭腦還不太清醒,耳朵也還沒緩過勁來,說話嗓門有些大,走到許正面前,沖著他就吼:“正哥,找我們什麼事,是哪個小兔崽子惹了你?”
許正讓他坐,“說話小聲點。”
秦遠按著阿龍坐下,許正看到茂叔也來了,瞥了眼秦遠,沒作聲。他給茂叔倒茶,禮數一個都不缺,秦遠問他:“正哥,找我們有事?”
“我沒找其他人,我就找你,至於你找其他人有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許正沒給他好臉色,秦遠乾笑兩聲,茂叔找來服務生,問他要菜單。服務生問他:“照何少平時點的來一桌?”
茂叔擺了擺手:“我們自己點就好。”
許正卻說:“好啊,就照何少喜歡的來一桌。”
秦遠側過臉給茂叔使了個眼色,茂叔讓服務生就按許正說的辦,許正握著茶杯,對秦遠和茂叔說:“今天美玲結婚,我遇到個警官,他和我說了會兒話,我覺得他的話還挺有意思,就想問問大家是什麼看法。”
茂叔笑的和藹,像個知識淵博,有問必答的長輩似地對許正道:“你說。”
“他說,姓何的怎麼總是栽在姓許的手裡,洪福安以前的事我知道的少,就想問問,這句話要是換到我和何少的上一輩,能怎麼解釋。”
阿龍掏著耳朵,看了看許正又看了看秦遠,秦遠示意他別多嘴,阿龍會意地點頭。只聽茂叔說:“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這老人家,記性不怎麼好,要讓我說,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起來。”
許正笑道:“那這樣吧,我問,”他指著秦遠和茂叔,“你們答,只要回答是或不是,怎麼樣?”
茂叔說行,秦遠卻沒點頭,他搓著手說:“我也知道的不多,說不定知道的還比正哥少,我就免了吧。”
許正沒理會他,他已經開始發問:“我爸和何少他爸的死是不是有關係?”
“是。”
秦遠捏了下眉心,點了根煙。阿龍的眼神已經恢復神采,他不停喝茶,也不說話,轉著眼珠來來回回看飯桌上的三個人。
“是不是關係很大?”
“是。”
“他殺我爸是不是為了報仇?”許正的表情輕鬆,每一個字卻都說得十分用力。
茂叔看著他,無奈地搖頭:“不知道,這件事你只能自己去問他。”
秦遠忽然插話:“何少現在既然都已經不在了,追究這些也沒有意思,洪福安現在的話事人是你許正,還抓著以前的事不放手又有什麼意思?”秦遠抽了口煙,手腕搭在桌子邊沿,他沒看許正,反而是看了看阿龍和茂叔,“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何少殺你爸是為了報仇還是因為其他原因,真有這麼重要?知道了真相又有什麼用,他要是出於好意殺了你爸,你是不是要後悔逼走他,他要是真的只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你是不是就心安理得了?”
秦遠一反常態的姿態讓阿龍看傻了,茂叔倒是一臉見怪不怪。秦遠還沒停下,繼續說:“最重要的是洪福安現在越做越大,大家越賺越多,都挺開心,都對你心服口服,混社團,當話事人,圖的不就是這個?”
茂叔站起來,“時候不早了,我這個老人家也該回去睡了。”
阿龍立即扶著茂叔,對許正道:“我送送茂叔。”
許正揮手同意,他和秦遠一根接著一根抽煙,很快室內的空氣都被煙味薰染。
“你還知道什麼?”許正問秦遠。
秦遠笑了,玩著打火機:“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過去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何少從一開始就想把洪福安交給你。”
“送我進去坐牢的那個人也是他。”
秦遠哈哈笑,把煙叼在嘴裡朝後仰,他問許正:“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當時要是不進去,還能不能平安活到現在?”
“許正你是個聰明人,什麼事該追究,什麼事不該再過問,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說完,秦遠又嘀咕了句,“怎麼還沒上菜?”
許正叫來服務生催菜,不知不覺他已經抽了半包香煙,茶也已經涼透,他拿起杯子看了會兒裡面飄著的一小片茶葉,喝了一口,苦的發澀。
很快上了一桌的菜,全是何慕華的口味,秦遠看著覺得不是滋味,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走了。明亮的大廳裡就剩下許正一個人,就像一開始一樣。他讓服務生把燈都關了,他以為這樣就不會覺得刺眼,可沒想到,在暗中,他為自己點煙時,他看到了更為刺眼的東西。他看到何慕華唇間含著香煙低頭湊過來的樣子。
這幻覺一樣的場景一閃即逝,窗外的霓虹投射進微弱的光芒,許正解開襯衣最上面的兩顆紐扣,吐出一口煙,灰白色的煙霧將黑暗灼燒。他忽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在椅子上徹底放鬆身體。這種心情他已經很久沒體驗過,仿佛又回到某個夜晚,他和何慕華在夜晚的海邊抽煙,海浪撲打他們的腳背,海水是黑色的,有些恐怖。何慕華在他身邊說著什麼,然後大聲笑了,這樣的場景甚至比那些他帶去海邊的長腿女友們在月夜下的漫步更賞心悅目。他們就那麼說說笑笑,話題輕鬆,不用去想多遠的未來,多複雜的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