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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48章
第三卷第七章大冥夙敵

殞驚天的遺體已入殮,首級與身軀也已被縫合。由於殞驚天乃坐忘城城主,同時又是黑獄死囚,身份特殊,天司命只能命人在內城東門外搭了個涼棚擺放棺木,由天司命的家將看護。

昆吾推金倒玉般轟然跪下,長跪於殞驚天棺木前,久久不起。

戰傳說心中思潮起伏,難以自已。他想起自進入坐忘城後發生的一幕幕,心道:“殞城主其實是因我而遭此不幸!他能為了坐忘城萬民而主動受縛,而我竟不敢承擔本就應由我承擔的一切,卻藏頭露尾,處處迴避!”

殞驚天雖遭斷首之厄,但此刻看他的遺容,竟是那麼的平靜。

“是啊,其實早在決定隨卜城人馬進入禪都時,殞城主就已料定他將兇多吉少,此次被害,看似偶然,其實暗蘊必然。

“難道我所需要做的,僅僅是替殞城主追查出兇手,並為之報仇嗎?”

想到這裡,戰傳說心頭沉重至極。

忽然間,他記起當年隨父親戰曲一同前往龍靈關迎戰千島盟高手千異時的情景——

戰傳說向父親戰曲問道:“千異的武道修為是不是很高?”

“當然,否則爹也就不必出手了,畢竟,樂土中有著不少真正意義上的高手。”

“他們都敗了?”

“不,敗的只是已經出面迎戰千異者,也許,樂土另有比千異更高明的人物,只是他們未必願出手。”戰曲牽著戰傳說的手,邊走邊道,他的目光一直投向正前方。

“爹一定能勝過千異,是嗎?”戰傳說仰視著父親高大的身軀,問道。

讓戰傳說有些意外的是父親竟搖了搖頭,道:“未必。”

“難道爹也會敗?”戰傳說語氣充滿了不信,也充滿了不安。

“爹是人而非神,為什麼不可能敗?”

“不是說八百族人全是神的子民嗎?”戰傳說不解地問道。

“那隻是族人一相情願的說法罷了。”戰曲道。

戰傳說心頭不由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他忍不住又道:“既然有可能會敗給千異,那爹為何還要迎戰千異?為何不請族王出手?”

戰曲撫摸了一下他的頭,笑了笑,道:“爹非但有可能會落敗,甚至,還有可能敗亡。但為人立世,有時有些事明知有生死之危也不可不為,有些事即使毫無危險也不可為之——你明白嗎?”

戰傳說道:“明白——”頓了頓,又道,“但我仍相信爹一定能勝。”其實,對父親的話,戰傳說根本似懂非懂。

戰曲肅然道:“也許爹會戰亡,但最終的勝者卻必然是爹。”

這一次,戰傳說是真的疑惑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既已戰亡,又怎可能會勝?

但他卻不願再問,他不願將父親與“死亡”這樣的字眼聯繫在一起……

此時此刻,戰傳說對當年父親所說的話忽然有所領悟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真的努力了,即使結果不如人意,那也是一種勇者的勝利。

想到這兒,他向天司命道:“司命大人對雙城之戰的起因是否有所知曉?”

天司命道:“這應是與地司殺、地司危有關的事。本司命只知之所以會以卜城人馬圍攻坐忘城,只因二百司殺驃騎之死。”

戰傳說緊接著道:“那二百司殺驃騎又為何會出現在坐忘城?司命大人恐怕不知吧?在下卻知道得清清楚楚,地司殺及其兩百司殺驃騎進入坐忘城是為殺人滅口,滅口的對象就是皇影武士甲察。皇影武士並非人人敢冒犯的,換作平時,地司殺也未必會輕易觸犯,但這一次,地司殺卻是奉冥皇之命,所以可以肆無忌憚!

“司命大人一定奇怪冥皇何以要殺甲察滅口,其實原因很簡單,當冥皇覺得有人若存在世上會對他構成威脅時,那麼休說是皇影武士,即使比皇影武士地位更超然的親信,他也可以照殺不誤!”

沒想到天司命聽到這兒,並沒有多少吃驚之色,他顯得頗為冷靜地道:“自古王者多寂寞——你可知這是為什麼?因為身為王者,有時他不能不做一些不盡人情,甚至近乎殘忍的事。”

戰傳說萬萬沒有料到天司命會如此說,一時只覺熱血沸騰,情難自禁!聲音也不由提高了些:“可冥皇殺人滅口所掩飾的是什麼?是難見天日之事!若說王者皆如此,那麼天下所有的王者皆可殺!”

在禪都內竟有人公然辱及冥皇,這讓天司命眾家將驚愕欲絕。一怔之餘,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天司命的身上,只等天司命一聲令下,就把這狂徒擒下!

天司命也有些不快,臉色一沉,道:“本司命念你年輕氣盛,又因心有所悲難免失態,不與你計較!年輕人,莫以為僅憑豪言壯語便可以解決世間的一切事,就憑你方才所說的話,就足以讓你陷於萬劫不復之地!本司命也知你修為不俗,可你的修為再如何高明,能勝過八大皇影武士、八百無妄戰士、四大禪將、萬數禪戰士的合力之擊?!”

戰傳說意識到天司命說這番話的良苦用心,不錯,以自己一己之力,怎可能抵得過冥皇的千軍萬馬、如雲高手?天司命是在告誡戰傳說決不可意氣用事。

戰傳說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似乎要將心中的鬱悶之氣全都吐出。

天司命默默地望著他,良久,忽然道:“本司命可以向你們透露有關殞城主被殺一事已查到的線索是什麼。”

戰傳說目光倏閃!

跪於地上的昆吾雖然未動,但他雙手卻青筋暴起,身子也微微一震。

“青叱吒的修為絕對不弱,黑獄又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地方,即使最終他仍是落得了慘敗人亡的結局,但他卻終還是藉著地利,盡可能久地與襲擊黑獄者鬥智斗勇。青叱吒死後,在他的手中發現了一塊破碎了的布片,應是由衣衫上撕下的,但卻不是來自於他自己身上,所以最大的可能當然是來自襲擊者。”

“一塊碎布能說明什麼?”

“在一般人眼中也許看不出什麼,但若落入地司殺府中卻不同了,他們可以由布料的色質、新舊、織法、裁剪、縫合等方面入手,查出許許多多的東西來。”

戰傳說精神一振道:“這一次,他們查出了什麼?”

“布料的織法是斜十字錯紋織法。”天司命道, “而這種織法,以樂土的任何織布機都無法做到。”

戰傳說一怔,愕然道:“那……”

“這是千島盟獨有的織法!換而言之,襲擊黑獄、殺死殞城主的人極可能是來 自千島盟!”天司命終於說出了最為關鍵的話,在這兒,左近都是他的人,可以無所顧忌。

戰傳說心頭劇震,飛速轉念!

昆吾終於站起身來,低首沉聲道:“千島盟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的聲音低沉得讓人不忍多聽。

“千島盟應早已知道雙城之戰,也知道坐忘城對冥皇已有微詞,這一次,殞城主又在黑獄被殺,坐忘城自然會將這筆賬算在冥皇的頭上,而對千島盟來說,樂土的內亂顯然是他們所樂於看到的!”

戰傳說立時想到在司祿府遭遇的驚怖流兩大殺手之一的斷紅顏一事,對天司命的話已信了九分。

因為驚怖流是千島盟的一股力量,這一點早已被戰傳說所知!單單以驚怖流今日的力量,決不會貿然在禪都出入並潛入司祿府中。

換而言之,在禪都除了驚怖流的人之外,應該還有驚怖流身後的千島盟的人存在!

想到這裡,戰傳說不由脫口道:“可惜了……”

昆吾、天司命的目光齊齊落在他的身上。

戰傳說知道就算千島盟以及驚怖流的人尚在禪都,要想從偌大的禪都找到他們的落腳之地絕非易事,若以他與昆吾幾個人的力量,無異於大海撈針。此事必須藉助其他力量,而天司命則是最有可能對他們有所幫助的人,所以戰傳說也不再隱瞞,道:“昨夜我已見到與千島盟有關的人在禪都出現,只是沒想到這會與殞城主有關——唉,早知如此,當時我就不應放過她!”

戰傳說是真正的後悔莫及,自責不已。他想到當時既然已擊敗了“孤劍”斷紅顏,為何不一路追殺下去?那樣說不定就可以直搗其老巢,對方暗害殞驚天的計劃自然也會被打亂。

天司命皺皺眉,道:“如此看來,此事系千島盟所為已成定局了,只要他們還未離開禪都,就難逃天羅地網!”

既然襲擊黑獄的人來自千島盟,戰傳說、昆吾相信冥皇確實會全力加以追查。只是,千島盟所屬既然能獨自一人殺入黑獄重地,恐怕來者就是如大盟司這等級別的高手,尋常禪戰士、無妄戰士在他們眼中形同虛設,能否真的將其困住,誰也無法斷言。

天司命目光投向遠處,像是自言自語般道:“千島盟一直覬覦樂土,這一次竟敢直入禪都興風作浪,未免太過狂妄!”

他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戰傳說、昆吾身上,道:“你們自坐忘城而來,對禪都人地生疏,不如暫居我司命府中如何?殞城主的棺木內已放置了上等香料、藥物,足可保殞城主屍身一月內不腐不蝕,本司命是執'十方聖令'處理此事,有我家將在此,決不會有人敢胡作非為!眼下當務之急就是著手追查千島盟元兇——二位意下如何? ”

明知冥皇與殞驚天、與坐忘城已有芥蒂,天司命仍能毫不避諱地邀請戰傳說、昆吾二人,這讓戰傳說二人都有些感動,但他們還是婉拒了。

昆吾道:“小的還想多陪陪城主……這些年來,城主由我侍候慣了,換了別人,恐怕……他會不習慣……”

戰傳說緩緩地別過臉去,眼眶有點潮濕了。

天司命緩緩點頭,嘆了一口氣,道:“也好……”

想了想,他自腰間解下一塊玉佩,交與戰傳說,道:“司命府上下見此玉如見我人,若有緊急事宜,你們可憑此玉去找我,定不會有人為難你們。”

戰傳說忙道:“多謝了。”

天司命又向他的家將們囑咐了幾句,便返回內城了。

有天司命的家將同在,戰傳說、昆吾也不便交談。昆吾無論如何也不忍離開殞驚天,兩人略作商議,決定由昆吾暫留此地,而戰傳說先折返天司祿府。小夭暈迷之後,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天司命返回內城後,並未回自己的司命府,而是直赴紫晶宮。

紫晶宮搖光閣。

冥皇未著盛服華飾,因此顯得比平日少了一份威儀,多了一份親和。當天司命覲見時,他正在獨自品茗,旁邊有一宮女侍候。天司命進入搖光閣後,冥皇便讓宮女退下了。

待天司命行禮之後,冥皇道:“與坐忘城有關的善後事宜處理得如何?”

天司命恭聲道:“聖皇既有閒情雅意,定是也已得到司殺府的好消息了。臣借司殺府傳出的好事,已將善後事宜大至安排妥當。”

冥皇笑了笑道:“你是指司殺府查出殞驚天被殺與千島盟有關一事? ”

“正是。”

冥皇不動聲色地道:“千島盟乃我大冥夙敵,這次竟直入禪都,野心昭然,還有何喜可言?”

“千島盟之禍已非一日,而且有如頑疾,一日不根除,便痛癢一日,今日之事,只能算是舊疾復發,算不得新病,自然不必為之太過傷神。而有千島盟這一對頭,至少可以讓坐忘城暫時不起叛逆之心,這樣,冥皇就有時間對坐忘城施以釜底抽薪之計了。”

冥皇饒有興致地道:“本皇倒想聽聽這'釜底抽薪'之計如何個抽法!”

天司命胸有成竹地道:“坐忘城有四大尉將,還有乘風宮兩位統領,以及乘風宮總管。如今殞驚天已死,四尉將中有一人已在與卜城一戰中戰亡,兩位乘風宮侍衛統領有一人則身在禪都,坐忘城內身份較高的只剩下三尉將、一總管、一統領,為了來禪都迎殞驚天回坐忘城,近日必然還有一人會奔赴禪都。這時,聖皇只要在剩下的四人立一人為坐忘城城主,因屆時坐忘城內重要人物已只剩三四人,這時將很難有人反對。木已成舟後 新任城主即蒙皇恩,又愛惜自己新得的城主之位,決不可能敢對聖皇起叛逆之心,因為失去了聖皇的支持,他無法成為城主!這時,如果聖皇還有什麼不放心,就可以一心一意對付疏落在外的幾個來自坐忘城的散兵游勇,他們即使再有本領,失去了坐忘城的支持,有如孤雁,何足道哉?”

冥皇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好計!既可保坐忘城平穩,樂土平安,又可除去本皇心腹之患,能出此奇計者,除了本皇的天司命,又有何人?”

他笑容一止,目光直視天司命,雙目炯然:“依你看,坐忘城新任城主,應選擇什麼人?”

“禀奏聖皇,臣早已想好,坐忘城乘風宮貝總管乃上上人選。”天司命道。

冥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沉吟片刻,緩緩地道:“好,就依你之意,封此人為坐忘城新任城主!”

“臣還有一個請求。”天司命又道。

冥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指輕叩案幾,道:“你說吧。”

“臣以為無論殞驚天生前忠奸如何,畢竟已為鬼魂,聖皇皇恩浩蕩,廣被萬民傳頌,何不傳令不再追究殞驚天叛逆之罪,並對殞驚天家人予以寬卹厚待?”

冥皇目光倏然冷如鋒刃!他冷冷一笑,道:“不追究殞驚天叛逆之罪?那豈非等於告訴樂土萬民兵圍坐忘城、擒殺殞驚天乃本皇的失察?哼,為顧全大局,本皇讓他能夠安葬故土已夠寬宏大度了。”

“可是……”

冥皇一下子截住了天司命的話:“你不必多說了,本皇心意已決。據說殞驚天僅有一女,城主之位又落入他人手中,還有什麼可以擔憂的?二百司殺驃騎的死,必須有一人承擔其責!”

天司命不再多說什麼,冥皇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殞驚天已死,就由他承擔二百司殺驃騎被殺的責任,死人是不會抗辯的。

沒有人比天司命更明白“王道”意味著什麼了,整個大冥王朝的綱紀律令都出自他之手,而所有的綱紀律令無非都是為維護王者之道,掩飾“王道”後或多或少的血腥痕跡。

小夭自暈迷後,高燒不退,神誌迷糊,直到戰傳說返回天司祿府,仍是如此。天司祿府早已找來了郎中,小夭的“孕婦”身份自然再也掩飾不住了,好在天司祿府請來的郎中十分識趣,知道宦門深似海的道理,不多問一句與他分內無關的事。

爻意見了戰傳說,便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

戰傳說知其心意,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有外人在場,他們也不便多說什麼。

戰傳說心知小夭只是鬱氣內積而昏迷,無甚大礙,當下握住了小夭右手,掌心對抵,將自己的浩然真氣源源導入小夭體內。

過了一陣子,小夭漸漸地平復下來,呼吸也不再如先前那麼急促,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終於醒轉過來。

小夭徐徐睜開雙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戰傳說、爻意關切焦慮的眼神,無助的心在感受到關護後,反而備感心酸,不由眼圈一紅,緊抓著戰傳說的手,低聲道:“我爹怎樣了?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對不對?”

戰傳說幾乎難以與她那企盼的眼神對視,更不忍心將殘酷的現實告訴她。

小夭從他的神色中讀懂了一切,她緩緩地閉上雙眼,淚水滾滾而出,她的雙手用力地抓著戰傳說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肌膚,鮮血淋漓。

她的身軀如秋風中無助的秋葉般,劇烈戰栗著,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哭出聲來,死死地咬著下唇,直至咬破了下唇!

戰傳說的心一陣陣抽搐,唯有柔聲相勸:“你就哭出聲吧,也許會好受些……別怕,還有我,還有昆統領、爻意,我們會照顧你,為你爹報仇的……”

他實在不是一個善於安慰人的人,會說的,也只有反反复复的這麼幾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小夭緊握著戰傳說的手終於鬆了些,她睜開雙眼,望著戰傳說,緩緩地道:“告訴我,是什麼人殺害我爹的?”

她似乎已恢復了平靜,但這種平靜卻讓人感到陣陣心悸。

戰傳說猶豫了片刻,方道:“也許——是千島盟的人……”

爻意有些意外地看了戰傳說一眼。

“千島盟?”小夭將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忽然鬆開戰傳說的手,慢慢地下了床,整了整凌亂的衣衫,道:“我有些餓了,戰大哥,你讓天司祿府的人送些吃食來吧。”

爻意、戰傳說暗吃一驚,相互交換個眼神,皆有擔憂之色。

小夭道:“你們不用擔心,我很正常,不會飢餓的人才不正常。我要為爹報仇,就必須好好地活下去,是也不是?”

她望著戰傳說,等著戰傳說的回答。

戰傳說忙道:“的確如此。”心頭卻更為擔憂了。

坐忘城。

飛速奇快的靈鴿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殞驚天的死訊帶到了坐忘城,當這一不幸的消息如風般在坐忘城傳開時,正是午後。

午後陽光最亮的時候。

南尉將伯頌正在校場內領著南尉府的人在操練。這些日子來,一向待屬下十分寬厚的伯頌變得暴躁易怒了,對稍有不如意的地方,立即大發雷霆之火。

誰都明白南尉將為何如此煩躁易怒。

校場中,只聞伯頌沙啞的喝令聲,兵甲鏗鏘聲,以及沉悶的腳步聲。

陽光明亮地照著校場以及校場中的將士,兵甲泛射出讓人目眩的光芒。

伯頌目光陰沉,難見笑容。他的右臂衣袖空蕩盪地在風中飄舞著,更添一份悲涼。他身下的戰馬在不安地趵著蹄子。

“報——”

一聲高呼倏然打破了校場的沉悶,急如驟雨般的馬蹄聲中,一騎自校場入口如飛而至,向伯頌這邊疾馳。

每個人心頭都為之一驚,隱生不安之感。

向南尉將禀報的只會是坐忘城內部傳訊者,否則就應直接向乘風宮禀報。而內部傳訊卻策馬如飛,足見來者之緊急。

伯頌的臉色更為陰沉,他下意識地向天上的日頭望瞭望,只覺陽光如劍,刺得人眼花。

馬未停穩,傳訊者已飛滾下馬,半跪地上,顫聲禀報:“報南尉將,城主今日辰時在禪都被殺身亡!”

“轟!”伯頌只覺耳邊似乎響起了一聲悶雷!他茫然地看了看一臉塵土、半跪地上的傳訊者,又看了看四周數以千計的戰士,校場鴉雀無聲,兵甲泛著森寒而炫目的光芒。

“你……說什麼?”伯頌望著傳訊之人嘶啞著聲音道。說話時,他只覺得自己雙耳在“嗡嗡……”直響,連自己的話都聽不真切。

“城主在禪都已被殺身亡!”傳訊者再次重複了一遍。

伯頌忽然如怒獅般暴吼一聲:“胡說!”

話未說完,忽覺喉頭一甜,一口熱血狂噴而出。

他的身軀在馬身上晃了晃,只覺眼前一黑,轟然倒下。

“爹……”陪同父親前來校場的伯貢子驚呼一聲,策馬疾衝過來。

一隻灰鷹在高空中一遍又一遍地盤旋著……

黃昏,坐忘城南尉府的一間屋內。

伯頌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長子伯簡子、次子伯貢子伺立榻前。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伯簡子出門一望,卻見來者是貝總管及城內的一頗有名望的郎中,趕忙相迎。

貝總管入屋後,伯頌掙扎著要起身,卻被貝總管勸住了。

貝總管嘆了一口氣,道:“伯尉將是坐忘城之中流砥柱,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城主遭了不測,還要靠伯尉將主持坐忘城大局啊!”

伯頌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有些費力地道:“我老了,竟經不得一點風浪,怎稱得起中流砥柱?我無大礙,只是如今正值坐忘城交困之際,我卻再為坐忘城添亂了,唉……城主太糊塗了,禪都已成龍潭虎穴,他卻偏偏要主動投身其中……”

“城主也是為坐忘城、為樂土著想。”貝總管道。

伯頌其實何嘗不知這一點?但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道:“這消息會不會是假的?”

貝總管苦笑一聲,道:“我也希望如此……不過,就算冥皇會欺瞞某一個人,但卻決不會針對整個坐忘城,否則一旦真相暴露,豈非大損冥皇威望?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所得卻有限,誰也不會這麼做的。”

伯頌忍不住一陣劇烈咳嗽,咳著咳著,他只覺一股熱血湧了上來,喉頭一甜,強自嚥下,以免為貝總管察覺。

貝總管擔憂地望著伯頌,道:“坐忘城大小事宜還要倚重你,就算是為了坐忘城,你也應該保重身體,我將佔老先生請來,想讓他為你揀幾帖藥。”

伯頌向那郎中頷首示意,道:“有勞了。”

那佔姓郎中道:“南尉將的病並無大礙,難治的是心病啊……”

伯頌無力地擺了擺,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貝總管這時道:“城主遭遇不測,這些日子城中恐怕會人心浮動,南尉府不能無人主事,你看是否由兩位賢侄中選一人暫時主事,待你身子恢復後再由你主事? ”

伯頌道:“知子莫若父,他們都是不成器的東西,難當重任……”說到這兒,他喘息了一陣,方接著往下道,“其實我受傷之後,就有退身讓賢之意了,但卻一直未能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給城主與貝總管。”

貝總管正色道:“所謂舉賢不避親,其實二位賢侄都是人中英傑,足當重任!若伯尉將真有放心不下的,不若這樣吧,先讓簡子賢侄料理南尉府事務,如一切順利,自然再好不過,若是不如人意,再作計議也不遲,如何?”

伯頌感到貝總管也是一番好意,便點了點頭,道:“就依總管之見——就怕他辜負了總管的一片厚望。”

伯貢子、伯簡子一直沒有插話,直到這時,伯簡子才謙讓道: “ 才論德,我都不及二弟,還是由二弟擔當此重任吧……”

伯頌冷笑一聲,截斷了他的話頭:“以你的口氣,倒好像只要出面,日後就理所當然能成為真正的南尉將仕人。總管只是試一試你的斤兩,若是不夠斤兩,至時不用你謙讓,我也會將你拉下馬來。”

伯簡子連連應是,不敢再多說什麼。

伯貢子的舉止言行也很平靜,自從遭受了幾次挫折後,伯貢子的性情幾乎已有所改變,不再如先前那般張揚了。

貝總管又與伯頌寒暄了幾句,這才離開。

禪都,天司命府。

已入夜了。

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的日子既然定在了兩天之後,天司命府也與禪都其他任何地方一樣,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高懸的燈籠將天司命府的角角落落都照得影影綽綽。

天司命未帶任何隨從,獨自一人穿過迂迴的長廊,走進了天司命府最神秘的大圓滿樓。大圓滿樓從外觀看為八角樓,有如八卦圖形。此樓結構宏大,但少有門窗,通體石砌,與天司命府園整體的飄逸淡雅頗有些不協調,尤為特殊的是除了天司命自己外,幾乎從無外人能進入大圓滿樓。

而天司命每次進入大圓滿樓前,都要沐浴熏香,一身潔淨後才會入大圓滿樓,其狀有如朝聖。

於是,天司命府所屬對大圓滿樓就有了種種猜測,只是沒有一種猜測得到證實。漸漸地,天司命府中的人對大圓滿樓也失去了最初的興趣,不再津津樂道。

其實,人在世間,誰會沒有自己的秘密呢?只是天司命亦不例外罷了。

天司命行至大圓滿樓前,整整衣冠,這才舉步而入。

大圓滿樓內部並沒有外人所想像的那麼神秘,幾乎沒有任何的裝飾之物,只是門戶重疊,深入淺出,其中恐有玄奧。

若再細加留意,會發現大圓滿樓內不見有任何燭火燈籠,但卻處處透著光亮,竟無法看出光亮源自何處。

天司命終於在一扇門前站定,他默默地站立了片刻,方以雙手推門。

門無聲而開。

天司命進入其中,無須反手掩門,門已在他的身後悄然合上。

從外面看,此屋應該是方形,但進入屋內才可看出內部竟是圓拱形的,有若蒼穹,甚為寬敞。

在此屋的中央築有一高台,高台上擺放著一張寬大的交椅。屋內不知源自何處的光線並不十分明亮,顯得柔和而神秘。

天司命肅立於高台之前,仰視著那虛置著的交椅,他的眼神中竟是無限崇敬。

地位崇尊的天司命竟以如此神情仰視一張空無一人的交椅,若是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只怕無論是什麼人,都會為之驚絕。

但,天司命緊接著又有了更驚人之舉——他竟面向高台,恭然跪下!

他身列雙相八司,地位超然,除了樂土至尊無上的冥皇外,有誰能受他跪拜?

何況,他所跪拜的竟是一張虛空著的椅子!

此情此景,幾近詭秘!

“元尊洪福齊天,神算無遺,弟子謹遵元尊吩咐,已將諸事辦妥。現在,無論是冥皇,還是坐忘城的人,都已知道青叱吒、殞驚天是死於千島盟手中。”

屋內只有他一人,他卻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語,莫非他瘋了?

無論誰若見平日飄逸多才的天司命忽然有種種出人意料的舉動,恐怕都會有難以置信之感!他的無限虔誠的神情,更是讓人無法想像有什麼事、什麼人可以讓這位多才多智的人推崇至此!

一個威儀且充滿神秘魅力的聲音忽然響起!

“很好,殞驚天的死讓冥皇備受壓力,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對付千島盟,千島盟有極重要人物此刻尚在禪都,此次雙方衝突的結果,必然使他們本就有的仇隙更深!千島盟的力量並不弱小,冥皇要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千島盟的憂患,就必須藉重不二法門!

“元尊法力如神,智才經天緯地,居大雄峰頂而氣吞諸方。蒼穹諸國,循因造化神機,終將衍化為大圓滿世界,依順於元尊足下,蒙元尊光輝普照,恩澤千秋!無論是冥皇還是盟皇,與元尊相比,就如同螢蟲與明珠爭輝,他們早該順應天機,入我不二法門,以免成為大圓滿世界的罪人!”

難道,天司命口中所稱的元尊就是不二法門元尊?!

如此說來,貴為大冥王朝雙相八司之一的天司命竟也是不二法門中人?

這未免太不可思議。

可是普天之下,被尊為“元尊”,又值得如天司命這般非凡人物如此頂禮膜拜的人,除了地位超然、逾越芸芸眾生的不二法門元尊之外,還會有誰?

讓大冥冥皇與千島盟皇這兩大當世王者成為不二法門中人,這近乎癡人說夢!但此刻由才智雙全的天司命口中說出時,竟是那麼的自然,沒有絲毫的做作,彷彿此事非但可能成為現實,而且必然會成為現實!

樂土人皆知雙相八司各有特點,其中天司命多才,地司命善言。天司命對星相醫卜多有涉及,且頗有造詣,世人皆言天司命是雙相八司中最富風雅情趣之人,且傲骨錚錚,頗為清高。

殊料此刻他的一番話卻幾乎句句是溢美之詞,幾近阿臾,若非親耳聽到,誰能相信這番話是自天司命口中說出?

而天司命則毫無做作勉強之感,讓人不得不信他的這番言語是發自肺腑內心的。

不二法門弟子不計其數,法門元尊天下獨尊,其威望不亞於冥皇,這一切看來都不無理由。

天司命一直恭恭敬敬地跪著,似乎只要對方不開口讓他起身,他就可以永遠不起身!

屋內依舊只有天司命一人以及空蕩蕩的高台。

“你起身說話吧。”

那既威儀又充滿神秘魅力的聲音道。

“謝元尊!”天司命這才起身。

“為何弟子從未見元尊真身,卻能夠聆聽元尊教誨?”天司命惑然道。

“只要心係法門,胸懷元尊,本尊就無處不在!”元尊的語氣充滿無限的自信,讓人難對他的話有絲毫懷疑。

這絕對是匪夷所思的話,但天司命卻如中魔咒,對此沒有絲毫的懷疑,而是恭敬地道:“元尊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弟子佩服得五體投地!若是能一償所願,得以目睹元尊真身,那弟子死而無憾!”

“哈哈哈……”元尊朗聲一笑,道,“何必輕言'死'字?這次你所辦的事甚得我心,念你有功,本尊便讓你如願以償!”

天司命以難以置信的語氣顫聲道:“多謝元尊成全!”

一團氤氳之氣忽然在高台四周瀰漫開來,如幻如霧,天司命的視線頓時有些模糊了。當那氤氳之氣散去之時,天司命赫然發現高台上的交椅中已端坐一人,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其目光深邃無比,充滿無限的智慧,當天司命的目光與其目光相遇時,竟有心靈完全敞開為對方洞悉無遺的感覺。

天司命心頭一顫,再度轟然跪下,撲伏於地,歡欣無比地道:“元尊威如天人,能得以仰瞻元尊聖容,弟子此生無憾!”

端坐椅內的正是萬眾仰視的不二法門元尊!

元尊稱雄天下數十年,早已年逾百歲,但此刻看來,卻是一如峻岳崇山的中年男子,容貌俊偉,予人以完美無瑕之感。那超然一切的神韻,有著感撼人心的神奇魅力,以至於常人完全忽視了他的衣飾,便已為其神采所傾倒。

據說環視蒼穹,真正見過不二法門元尊的人只有如冥皇這般屈指可數的幾位非凡人物,以及法門四使,今日卻破例讓天司命得償所願,無怪天司命激動如此,幾疑置身夢中。

不二法門元尊神光電射,望向天司命道:“你可知為何本尊要讓你主動向冥皇要求處置殞驚天一事的善後?”

天司命畢恭畢敬地道:“弟子豈敢妄猜元尊神意?”

元尊微微一笑,道:“你是殞驚天的故交,在禪都的人當中,只有你是能讓坐忘城信任的,事實也正如本尊所預料的發展。幾日之內,坐忘城城主就將換成不二法門的人了。”

天司命一怔之餘,若有所悟地道:“坐忘城貝總管……是法門弟子?”

元尊淡然一笑,道:“否則本尊豈會讓你向冥皇一心舉薦他?他在法門中的地位與你相若——不過,也許過不了多久,你的地位將會凌駕於他之上,因為你將成為我法門四使之一!”

天司命心頭劇震,惶然道:“弟子不敢!”

元尊肅容道:“本尊不妨直言,四使之中,已有一使漸入歧途,若不另立他人,將於大圓滿的不世功業不利!而能取代其位置的最佳人選,便是你了。”

事關在不二法門地位超然的四使,天司命不敢輕易答話,心頭卻在暗自思忖:“不知讓元尊不滿的是四使中的哪一使?”

南許許從未真正地以“萬象歸宗”的陰訣為人療傷醫治,這一次在晏聰身上作嘗試,也是迫不得已。

顧浪子的身體在為靈使重傷後已十分虛弱,如今被囚於地下,思慮重重,心緒鬱結,更是每況愈下。當南許許以“萬象歸宗”陰訣為晏聰導引體內氣息以療其傷時,顧浪子只能默默地靜坐一旁,盡量不干擾南許許。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南許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顧浪子以為他行功結束,心中一喜,忙道:“老兄弟,怎樣了?”

“不妙……”南許許的聲音很輕,而且顯得極為吃力。

“什麼?”顧浪子大吃一驚,一時不敢再問什麼。

“他體內的三股氣息太過獨特……是我一生聞所未聞!雖然我已以'萬象歸宗'的陰訣將之糅合一起,但卻有不可駕馭之感……哎呀……不好!”南許許突然失聲驚呼!

“怎麼了?!”顧浪子察覺有異,急忙相問。

卻沒有任何回答!

地底下一片黑暗,而顧浪子已沒有往日驚世駭俗的內力修為,目力與常人無異,自然無法看清眼前發生了什麼事。

驚愕之下,顧浪子急忙向南許許所在的地方摸索過去,誰知竟摸空了。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可能憑空消失?!

顧浪子張開雙臂,在更大範圍內摸索著。

“殺……殺了……我們!”

顧浪子終於再一次聽到了一個角落里傳來的南許許的聲音!

但這一次南許許所說的話卻是如此的驚人,以至於顧浪子一下子怔於當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一回神,顧浪子不顧一切地大叫:“老兄弟,發生了什麼事?”

回答他的是南許許驟然發出的“啊”的一聲低微而短促的慘叫,叫聲戛然而止,地下囚室頓時隱入可怕得讓人心寒的死寂之中。

這種死寂,讓人懷疑生命是否還在這世間存在。

顧浪子的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半晌,他像是怕驚嚇了什麼般低聲道:“老兄弟,你怎麼了?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他的反應雖然不如平日靈敏,但其判斷力卻仍在。其實通過方才的那一聲慘叫,他能判斷出南許許所在的方位。這兒的空間本就狹小,但他竟沒有足夠的勇氣移近南許許所在的位置。

“他已經死了。”

黑暗中傳來了顧浪子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這也是顧浪子一直希望聽到的聲音——是晏聰的聲音!

但在這一刻,晏聰的聲音讓顧浪子感到的卻沒有絲毫的溫暖與欣喜,相反,卻讓他感到莫名的涼意自心頭升起。

“胡說!南伯伯全力救你,你被救醒過來了,反而說如此不敬的話!”顧浪子感到晏聰的話十分突兀,而且其冷漠的語氣也讓他極不喜歡。

“這是事實。不信你向前看吧,他的屍體就在你身前三尺之外——哦,對了,我忘了你再也沒有往日的功力了,所以,在這兒你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晏聰的聲音是顧浪子十分熟悉的,而他的語氣卻又是顧浪子完全陌生的。顧浪子幾乎無法相信此刻是他的徒兒晏聰在對他說話!

一股怒焰騰地升起,顧浪子怒喝道:“逆子!你竟敢如此對為師說話?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你被救醒後,南伯伯反而不醒人事了?”

“哈哈哈……你不必再自欺欺人了,他是死了,而並非不醒人事!至於原因,很簡單,我體內三股內息之強大,根本不是你們所能想像的,當他以'萬象歸宗'將我體內三股內息導入相互融合的進程中時,他的力量對我來說,已不再有用。只是,由於我體內的三股氣息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當它們開始融合時,立即產生了無與倫比的牽引之力,將周遭一切力量吸扯其中。他根本沒有機會脫身,其體內的精元內力就已被我所完全吸納,失去了這些,他當然唯有死亡! ”

顧浪子如墜千年冰窖!

半晌,他才寒聲道:“聽你口氣,似乎對他的死無動於衷!他可是為救你性命才這麼做的,若是你非但不知恩圖報,反而幸災樂禍,那可真是怪我顧浪子瞎了眼,老夫瞎了眼!”

“你是後悔不該收我這樣的弟子嗎?嘿嘿……你錯了!我已鑄就永不敗倒的三劫戰體,從今之後,我將無敵於天下!能有我這樣的弟子,應是你最值得欣慰的事才對!至於南許許的死,只是天意!我根本無須再藉助他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功力!”

晏聰接著道:“我並不想他死,至多這只能算是一場意外!他失去毒物支撐,本也活不過幾天了,能以他殘餘的性命換得我的重生,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顧浪子又驚又怒,“你……你天良何存?!”

“師父……我再稱你一聲師父吧。你以為你的指責是正確的嗎?是否在你看來,只要是你的弟子,就應該處處作出犧牲 只要是你的弟子,他的性命就是微不足道的?就應該隨時準備捨棄性命成全你所推崇的所謂道義?錯!我風華正茂,前途不可限量,而他只是垂垂老朽,適者生存,我存他亡才是適應天意的結局!難道反倒是我應該就此死亡,而讓他活下去?”

他說的話在顧浪子聽來句句刺耳,但又並非全然沒有一點道理,正因為如此,反倒更讓顧浪子心痛心恨!

“你……你一定是瘋了……”顧浪子寧願晏聰是瘋了,是喪失了心智!

“你不必自欺欺人,我很清醒,也許真正糊塗的人是你!否則,你為何寧願放棄救我的機會,也不肯說出勾禍的下落?你不是一直聲稱勾禍乃十惡不赦的人嗎?我與你師徒多年,你卻可以毫不在乎我的性命,可以為顯示你自己重於信義而任我自生自滅!若說無情,首先無情的是你!”

顧浪子的心一陣陣地縮緊,他在心頭狂呼:“不!我之所以作這樣的決定,並非無情,更不是不在乎你的性命!”

但顧浪子心高氣傲,又恨晏聰言辭冷酷,話語言不由衷地冷笑道: “是又如何?以你此刻之言行,分明是走火入魔,只怕將成世間魔障!你若是看為師不順眼,何不將我一併殺了?”

“哈哈哈……哈哈哈……”

晏聰驀然長笑!

笑畢,方道:“你果然根本不將我的生死放在心上!從此刻起,你我之間的師徒情分也不復存在了!”

乍聞此言,顧浪子心頭猛然一痛,似被生生撕裂開了一道口子,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與晏聰師徒間發生的一幕幕往事一一閃過他的心頭,他的心一陣抽搐,忽然間喉頭一甜,吐出一口熱血。

漸漸地,顧浪子反而冷靜下來。他忽然想到這兒發生瞭如此大的變故,靈使方面卻沒有任何動靜,這意味著什麼?

顧浪子頓時想到一件比晏聰變得冷酷無情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晏聰已變節投靠了靈使!

否則,靈使何以對這兒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

也許,這是因為一切都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顧浪子遍體生寒!

他強自定神,道:“你與靈使是否已有默契?你是否已甘心為靈使效命?”

晏聰道:“這已不是你所應該關心的事了,你還是想想該如何活著離開此地吧。”

說到這兒,他驀然長嘯,大喝一聲:“我晏聰已得重生,從此誰也不能阻我!”

大喝聲中,他倏然凌空向上暴擊一拳!

駭人拳勢以不可阻擋之勢狂飆而出,重擊於頭頂上方的鐵柵欄之上!

“轟……”驚天爆響聲中,堅韌無比的柵欄立時扭曲變形,並整體自岩層中脫飛開去,碎石“嘩嘩……”直墜。

晏聰已沖天掠起!

他的喝聲迴盪不絕,聲勢駭人,彷若是魔王臨世的可怕黑暗!

顧浪子眼前一黑,幾至暈倒,他勉強支撐住,摸索著尋找南許許。

當他觸摸到南許許的身軀時,駭然發現南許許的身子竟像是脫乾了所有的水分,只剩下一具枯骨。

顧浪子立時想到晏聰所言之“三劫戰體”!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南許許為何在最後一刻要他殺了他與晏聰二人!

“南許許真的死了?”靈使望著恭然立於他面前的晏聰問道。

晏聰點了點頭。

其實無須晏聰再一次重複回答,靈使也知道這已成了一個不爭的事實。他之所以再追問一遍,也許只是想體會一下聽說南許許已死的欣喜之情。

南許許、顧浪子活著,對不二法門來說,就如有鯁在喉,一日不將其除去,就一日不快!而今,這一塊心病終於了卻!南許許已死了,至於顧浪子,取其性命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靈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意味深長地道:“不過顧浪子卻還活著。”

“但願主人能讓他一直活下去!”晏聰道。

靈使神色倏變,目光若刀一般直視晏聰,沉聲道:“為什麼?莫非,你仍念著師徒之情?”

“在晏聰的心目中,只有主人!我之所以希望主人放他一條性命,是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至少,如果必要的話,我們可以利用他讓戰傳說自投羅網!”

“戰傳說?”靈使眉頭皺起,道,“你說的戰傳說是何人?”

“就是陳籍。”晏聰道。

饒是靈使城府極深,乍聞此言,仍是不由霍然起身,既興奮又惑然地道:“你說陳籍的真實身份是戰傳說?!”

“正是!正因為如此,他才能一眼看出為不二法門追殺的戰傳說是假的,並全力查真相!”當下,他把自己如何知道“陳籍”的真實身份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靈使一連說了兩遍原來如此,足見此事對他震動非小。

先前與戰傳說在“無言渡”一戰時,靈使就感到“陳籍”一定與戰曲、戰傳說父子有著某種淵源,否則以自己天衣無縫的佈局,他怎可能識破?沒想到他就是戰傳說本人!既然如此,那麼在他身上所發生的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

晏聰將如此重要的事告訴了靈使,使靈使很是自得!看來,一切都在朝著他所預期的方向發展,晏聰已成了他永遠的奴僕,一個絕對忠誠的奴僕!

靈使喃喃地道:“沒想到戰曲之子竟還活著!當年與戰傳說一同進入荒漠的六名黑衣騎士皆命殞荒漠,反倒是年僅十四歲的戰傳說活了下來!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容顏竟發生了驚人變化……”

他想到若戰傳說不是容貌發生了變化,而且還不是以一般的易容術造成的變化,那麼他在隱鳳谷外“求名台”見到戰傳說時,就應該可以識出戰傳說了。那樣,自己的兒子術衣也便不會亡於戰傳說劍下!

這一切究竟是天意還是巧合?

無論是天意還是巧合,都足以讓靈使對戰傳說恨之入骨。

為了助晏聰達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結界,這些日子來,他不能不暫時地放鬆對戰傳說的關注。而今,晏聰已鑄成三劫戰體,終是向戰傳說討還血債的時候了。

靈使道:“據本使所知,戰傳說已進了禪都,而且處境並不太妙。以你今日的修為,定能勝他,不過,在禪都取他性命也許過於引人注目了,但願戰傳說能夠活著離開禪都!”

晏聰道:“是否我也即刻趕赴禪都?”

靈使微笑著道:“禪都將發生不少有趣的事,的確是個值得一去的地方——不過,也不必急在一時,現在,我要讓你去救一個人!”

“救人?”晏聰一怔。

靈使道:“當然,救人的目的是為了殺人,我要讓你救的人是梅一笑的女兒梅木,要殺的人則是追隨梅一笑的刑破!”

“梅木現在何處?”晏聰問道。

“梅木已為我所囚禁。”靈使道。

晏聰先是有些不解,隨即便明白過來,他道:“主人是要讓我救出梅木,騙得她的信任,然後才可以引出刑破?”

“不錯!刑破的武道修為與如今的你相比,也許不算太高明,但他有著你難以比擬的經驗。他就像一匹狼,一匹經歷了無數次生死考驗的狼!他能夠以驚人的嗅覺察覺出危險的存在!本使也曾幾次設法擒殺他,但都失敗了。”

“為什麼要殺刑破?”晏聰問道。

靈使目光一閃,沉聲道:“記住,以後永遠不要問為什麼!你所應該做的,就是依我所吩咐的不折不扣付諸行動!”

“是!”晏聰肅然道。

靈使臉色一緩,道:“今日本使心情不錯,就破例告訴你原因。四年前,戰傳說進入荒漠時,刑破也曾在荒漠中出現過,若在平時,這也許無關緊要,但當時顧浪子亦曾在荒漠中出現,而且刑破還救過顧浪子一次。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兩人在樂土都名聲不佳。你師父顧浪子自不必言,而刑破則曾是一個身手可怕的殺手!他們都曾為各名門追殺,本使擔心這一點會不會讓他們同病相憐,從而顧浪子將一些秘密透露給了刑破!”

頓了頓,靈使接著道:“何況,你三劫戰體鑄成,也需要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來試一試三劫戰體的威力!刑破會是一個合適的對手!”

晏聰靜靜地聽著。

他真的已成了靈使的一件絕對致命、絕對忠誠的“兵器”!

一座廢棄的城堡隱於山谷之中,城堡廢棄之後,通向山谷的山道也一日一日地荒蕪,直至幾乎無法再看出山道的痕跡。

於是,近乎從未有人進入這個山谷了。

誰也不會想到這座廢棄的城堡會是囚禁著梅一笑妻女的地方。

顧浪子、南許許曾見到的“梅木”並非真正的梅木,真正的梅木此刻正與其母顧影被囚禁在城堡的一間密室中。

從外面看,城堡已十分破敗,但步入其中,才知內部尚是十分的堅固。

自梅一笑與千異決戰龍靈關不幸戰亡之後,顧影容顏日漸衰老,加上被囚於密室已近半月,已很難看出她昔日的絕世容顏。歲月無情,縱是曾經如何的國色天香,也無法抵擋歲月的摧殘!

但這份美麗卻彷彿在梅木身上完成了一次輪迴,在顧影身上消失的美麗卻在梅木的身上神奇顯現了。

“娘,你放心,刑叔叔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梅木一邊用手指梳理著母親有些凌亂的鬢髮,一邊安慰著母親。

顧影笑了笑,道:“我只願他不會來救我們。”

“為什麼?”梅木驚訝中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你道囚禁我們的人為何不殺我們?”顧影道。

梅木一下子明白過來,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娘說得不錯,只盼刑叔叔也無法要來救我們才好……”

顧影卻道:“但娘更知他肯定會來的,哪怕這兒是刀山火海,他也會來!”

梅木不知是喜是憂地道:“刑叔叔最疼我了。”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密室有一窗一門,鐵門緊閉著,窗很小,密室內暗淡的光線就是由這個很小的窗口透進來的。

外面就是過道,也許過道中有風,透進來的光線也搖曳不定。

顧影、梅木母女二人心情矛盾,既希望被救出,又擔心刑破真來相救時正好落入對方的圈套。

顧影輕嘆道:“若是你父親還在世的話,就算這兒伏有千軍萬馬,他也能毫髮無損地將我們救出去!”

她與梅一笑傾心相愛,即使在自己女兒面前,也不由會流露出對夫君的傾慕之情。不過梅一笑劍冠天下,她這麼說也並不完全只是出於對夫君的傾慕。

梅木道:“若是父親在世,我們又豈會落於他們手中?”

顧影苦笑一聲,不再說什麼。

倏地,鐵門“當”的一聲輕響,隨即又沒了聲音。

兩人靜神聆聽,顧影的手輕輕地壓在了女兒的手背上。

短暫的靜寂之後,便是急促的金鐵碰撞聲,像是有人在開啟鐵門。

母女二人心中同時想到一件事:藉機脫身!

此前,自她們被關入這間密室後,這扇厚厚的鐵製的門便一直沒有開啟過,若有人送飯送水也是由那扇小窗送入,小窗根本不能容一個成年人的身子通過,密室上下四方皆是石砌而成,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嘗試的脫身機會。

顧影雖是顧浪子的姐姐,但與顧浪子截然相反,她絲毫不諳武學。正因為如此,梅木雖然由其父梅一笑傳授了一些劍法,但既要自保又要保護母親,才為靈使派出的人擊敗擒住。所以被囚禁於這廢棄的城堡後,顧影身上未加任何鎖具,而梅木的雙手則被鐵鍊鎖住了。

在這種情況下,母女倆要想衝出城堡脫身,其實難比登天。

但她們更不願在此束手待斃!她們是在前往顧浪子的空墓時被伏擊擒住的,這說明對方很可能是因為顧浪子的緣故才對她們下手的,而顧浪子的仇家顯然比梅一笑的仇家更可怕!這倒不是說顧浪子的武道修為高過梅一笑,所以他的仇家也比梅一笑更高明,而是因為梅一笑一生磊落,即使有與他結下仇隙者,也會以光明正大的方式複仇,而不會以這種手段,更不會針對兩個女流之輩!

而顧浪子則不同,他自身就如同一個謎團,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陰暗、神秘!

顧影、梅木根本不敢想像這些人最後會放過她們!既然如此,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母女倆不愧為梅一笑的妻女,膽識過人。

母女兩人自是心意相通,顧影的手在梅木的手背上用力按壓了一下,梅木心領神會,悄然起身,如靈貓般悄無聲息地迅速接近那扇門,隱身於一側!心中暗道:“若是我能出其不意擊殺一人,那就夠本了!”

顧影一陣咳嗽,其用意不言自明,是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以便為梅木創造機會。

鐵門終於被一下子推開了,一個人影閃身而入!

梅木雙手雖被鎖鏈困住,卻還有活動的餘地,她驀然發難,右手食指、中指駢指若劍,閃電般疾刺而出。

不愧是劍道修為登峰造極的梅一笑的女兒,雖然手中無劍,又被束縛了雙臂無法揮灑自如,但這一擊卻已非同小可,勢如凌厲一劍!面臨如此突如其來的攻擊,如果只是一修為平凡者,恐怕要吃大虧了。

可事實梅木所攻擊的對象卻是晏聰!

在如今的晏聰看來,梅木這種突襲速度實在太慢了,根本沒有任何的受威脅之感。他甚至有意放緩了自己的速度,待對方的襲擊至足夠近的距離時,才倏然出手,一把扣住梅木的右臂,低聲道:“我是來救你們的!”

梅木被晏聰一把扣住右臂,不由大吃一驚,所幸晏聰及時開口,才讓她心中稍安。

“快,你們跟隨我出去,我已封了左近三名看守者的穴道,取得門匙,很快其他人就會有所察覺的!”晏聰低聲催促梅木、顧影。

顧影母女二人萬萬沒有料到等來救她們的人竟並非刑破!聽對方的聲音,是個年輕人,而且很陌生。

顧影留了一個心眼,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們?”

“家師名諱顧滿庭,在下晏聰……個中詳情,容後細敘!”晏聰心知這麼說,顧影一定會信任自己。

果然,顧影不再起疑。知道顧浪子的真名為顧滿庭者本就極少,何況對方如此年輕?再則世人皆以為顧浪子早已被自己的夫君梅一笑所殺,又豈會有人敢冒充顧浪子的弟子?由此可以斷定這年輕人的確是顧浪子弟子無疑!

確知了這一點後,顧影又驚又喜。

晏聰放下梅木的手臂,自腰間抽出一把刀來,刀刃泛射著幽幽光芒,是一口好刀。他低聲道:“師妹,讓我替你削開鐵鍊。”

這節骨眼上可不是客套的時候,梅木依言張開雙臂,將鐵鍊扯得筆直。

寒光倏閃,幾乎沒有什麼聲響,鐵鍊已應聲斷開。

梅木、顧影皆為晏聰的內力修為暗暗驚服,心忖他如此年輕便有這等修為,殊為不易。

梅木拉住母親的手,將聲音壓得極低道:“娘,我們走!”

晏聰率先跨出門外,顧影、梅木緊隨其後,三人剛離開密室進入密室外的過道,便聽得有人驚呼:“有人闖入城堡了!快封住所有出口!”

晏聰低聲道:“被發現了!看來唯有強闖了!”

過道上躺著一個人,大概是被晏聰點了穴道的看守者,梅木見此人腰間有一把劍,當即抽出此劍,以防不測。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向這邊接近!

梅木向過道兩端一看,發現兩端皆可通向其他地方,但她們母女二人被帶入城堡時是被蒙住了雙眼的,所以也不知兩端所通向的各是什麼地方,能否沖得出去。

晏聰一指還沒有傳來腳步聲的那一端,道:“方才我是由這邊進的,由此出去穿過一個大廳,就可以直接進入一片樹林,叢林雖然也被圍於城堡的圍牆內,但卻十分有利於隱身!你們在前,我斷後!”

“好!”梅木立即領著顧影向晏聰所指的方向跑去,晏聰持刀在手跟隨在她們身後。

沒跑出多遠,身後“砰”的一聲巨響,一扇門被狠狠撞開了,幾人同時擁入了過道中,其中一人大喝道:“他們在此!”

另有人喊道: “誰也休想逃走!”

顧影不諳武學,大大地限制了三人的速度,轉眼間雙方的距離已迅速拉近。

而這時行於最前面的梅木才剛剛到達盡頭的第一個拐角處。

追殺在最前的一中年男子所用的兵器是一根長約丈許的軟鞭,眼見晏聰已在攻擊範圍之內,立時一抖軟鞭,軟鞭頓時如毒蛇般飛速纏向晏聰的雙足,鞭過虛空,“噝噝……”有聲。

晏聰知道當對手是刑破這樣的人物時,任何疏忽都可能會成為致命的破綻,所以在他的要求下,靈使沒有將晏聰欲來“救”梅木、顧影的消息通知守在城堡中的人,如此方能不露破綻。

所以這些人一見晏聰,根本毫不留情,出手便是致命殺招。

這正是晏聰所希望的。

軟鞭所攻擊的是晏聰下盤,最難防守,但晏聰對此卻毫不在意,眼見軟鞭即將纏住他的雙足之際,方驀然移步,右足踏出,準確無比地踏於鞭梢之上。

攻擊他的法門弟子大喜過望,奮力回奪,自忖定可讓晏聰失去重心,而在他身側的同伴也不願錯過這等良機,手中長槍槍尖倏顫,幻現無數寒芒,向晏聰席捲過去。

晏聰果然重心甫失,向對方跌去。

還未等對手從驚喜中清醒過來,晏聰已不可思議地避過了長槍,與對方來了個面面相對,近在咫尺!

兩名法門弟子驀然色變!

晏聰的膝部已重重撞在持鞭者腹部,立時將他撞得口鼻噴血,狂跌而出!緊隨他身後的其餘法門弟子避讓不及,被撞了個正著,立時亂作一團。

而這時晏聰手中的刀已貼著長槍暴削而進!

血光暴現,一隻手臂頹然墜地。

晏聰一聲長笑,腳尖一挑一送,墜地的長槍怒射而出,以不可抵擋之勢一下子穿透了另一名法門弟子的肩肋,連人帶槍倒飛而出。

眾法門弟子頓時為晏聰的神勇深深震懾,轟然而退。

這時梅木母女二人已轉過了拐角處。

晏聰再不多作逗留,足下一點,已如紙鳶般飄然掠起,向梅木、顧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梅木領著母親顧影轉過拐角,再向前十幾丈距離,果然看到盡頭便是一個大廳,大廳空蕩蕩的,廳門洞開,月光灑了進來。因為年久失修,本應十分氣派的大廳此刻竟透出了幾分淒涼。

大廳外不遠處就是一片林子,因為已無人修剪,顯然格外茂密,這對梅木母女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看樣子只要穿過大廳,脫身的機會便大增了。

殊料當她們剛進入大廳時,便聽得四下里一陣吶喊,十數人自幾個方向一下子擁入廳中,呈半圓形將她們圍住了。

為首者白巾麻衣,年約三旬,眼神清冷,予人一種獨來獨往的自傲與灑脫感。他的腰間斜插著一柄無鞘之劍,劍身頗短,而且樸實無華,但人與劍合作一處,卻讓人感到無比的融洽,似乎無論給他換上任何兵器,都絕對無法再與之匹配。

梅木乃大俠梅一笑之後,對劍與劍客自有獨到的眼光。她當然知道眼前此人的一身修為絕對已達人劍相融、息息相通之境。

事實上,當她們母女二人於半月前受到襲擊被擒時,梅木就曾見過這個人,但當時此人並未出手,梅木就已寡不敵眾落敗了。

那白巾麻衣者衝著顧影一拱手,道:“梅夫人請回吧,烏稷既然奉命要留住梅夫人,就決不會讓梅夫人離開的。”

他言辭還算客氣,卻不容置疑。

“奉命?奉何人之命?”顧影不愧為大俠梅一笑之妻,身處險境,仍能鎮定自若。

“恕烏某不能相告!”也許是敬重梅一笑的緣故,烏稷對顧影一直保持一份尊重。這些日子來,看守梅木、顧影的人對她們也算客氣,沒有如何為難她們。

“不二法門一直自詡公明,為何如今卻藏頭縮尾?”梅木身後忽然有人說話,循聲望去,卻是剛剛趕到的晏聰。

這些不二法門弟子奉靈使之命而行時,已被禁止暴露真實身份。這對於不二法門弟子來說,多少有些不習慣,在他們看來,不二法門就是公道與光明的化身,何需隱瞞自己的身份?作為普通的法門弟子,他們眼中的靈使的一言一行,都是磊落光明的。

晏聰的話正好擊中了眾法門弟子的軟肋,包括烏稷在內,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晏聰冷冷一笑,道:“梅大俠一生俠義,世人共仰,而你們卻倚多為勝,暗中對寡母孤兒施下毒手,這等手段,未免讓人不齒!”

他的話句句直中要害,眾法門弟子不少人已是冷汗涔涔,暗叫慚愧。

烏稷的神情一直甚是清冷,此刻縱有變化,也不太能看得出來。他目光落在晏聰身上,沉聲道:“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個道理閣下也應該懂吧?”

晏聰不屑一顧地一笑:“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說來倒好像你們大張旗鼓地對付梅夫人是為了樂土蒼生!”一頓,神色一沉,接道,“多說無益!梅夫人今夜是非離開此地不可,若爾等肯借一條路倒也罷了,否則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烏稷緩緩地道:“已有不知多少年沒有人敢如此對不二法門說話了。”

“是嗎?”晏聰針鋒相對,毫不退讓地道,“就由晏某來開此先河吧!”

無所畏懼、凌越一切的氣度顯露無遺!

烏稷暗暗吃驚,雖然他自身對靈使這一次的決定也十分不解,但同時他對不二法門、對靈使仍是絕對充滿信仰與尊崇,不二法門所追求的大圓滿世界是何其神聖與輝煌!而不二法門近些年來地位日益超然,對不二法門弟子來說,他們已不習慣聽到與不二法門意向相悖的聲音了!讓烏稷吃驚的正是晏聰不但識出他們是不二法門的人,而且還敢將矛頭直指不二法門!

烏稷並不想與顧影為難,但既然身為不二法門中人,更知法門律令如山。

這時,在過道中被晏聰擊退的人也已趕至,正好封住了晏聰等人的退路。此刻,除了放手一搏,梅木等人已沒有別的脫身之途了。

烏稷將手緩緩按於劍柄上,目視晏聰,沉聲道:“你既然敢在不二法門手中救人,就必有所恃,是也不是?”

晏聰傲然一笑,道:“不錯!我所恃的就是我手中的刀!”

“很——好!”烏稷雙眼微微瞇起,像是懼怕陽光時一般,但雙目神光更甚,“既然如此,便由你我一戰決定一切,如何?若我敗了,你就將人帶走,否則,人留下,你的命,也留下!”

晏聰從容一笑,道:“很公平!”

烏稷不再說話,右手慢慢將劍握緊,一寸一寸地拔出。

無形殺機悄然瀰漫開來,並越來越強烈,以至予人以觸手可摸之感。

僅僅是拔劍之舉,烏稷已有凜然氣勢!修為稍有不及者,只怕即刻戰意崩潰,不能自拔!

連晏聰都暗吃一驚。

在此之前,他已見識過靈使的無上修為,亦知不二法門四使無不是卓立於武學之巔的超然人物,但在晏聰看來,除法門元尊與四使之外,不二法門應不會有太多的高手人物。

而眼前自稱“烏稷”的人物,名不見經傳,在不二法門中也沒有顯赫地位,但此刻尚未出手,就隱然有大家風範。

“法門深似海”——這是樂土廣為流傳的一句話,這一次,晏聰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內涵!不二法門內群峰並簇,高手如雲,以至於一些投身於不二法門的非凡人物卻未必有顯赫的名聲。

烏稷就應在此列!

烏稷的劍終於拔出,劍尖遙指晏聰。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無形劍氣卻已層層透發而出,瀰漫於烏稷周身數丈之內,並形成了極具微妙的平衡。

這時,在他的劍勢籠罩下的任何細如毛髮的微小變化,都將為他準確捕捉!

無形劍氣儼然已成了他靈魂的觸角!

晏聰清晰無比地感受到對方越來越熾烈的劍意!

他心頭的戰意頓時被全面激發,嘴角浮現出一抹從容自若的淺淺笑意,顯得灑脫至極。

而此刻,旁人在烏稷不斷攀升的劍勢壓迫下,早有艱於呼吸之感,見晏聰尚能舉重若輕,無不駭然。

烏稷的瞳孔不斷收縮,有如一枚可以錐破一切的釘子!

驀地——

烏稷雙目倏睜,精芒爆閃,右足急速踏進,僅是跨進一步,卻已如怒矢般暴進逾丈!

身形移動之快,予他人的視覺以極大的衝擊!

晏聰視線所及,對方劍尖的一點寒芒以追星逐月之速向自己這邊全速迫進,由於速度太快,以至於讓他感到那一點寒芒正在迅速膨脹,似要凌蓋他的整個視野。

這當然只是因為對方劍速太快而形成的一種錯覺!若是晏聰為之所動,也許便是他命殞之時。

但今日之晏聰又豈會為之所動?

晏聰半步未移,手中之刀已破空而出,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起伏莫測的弧線,暗合攻與守兩種變化,既有刀長驅直入的霸氣,又步步為營,一招之間,便能將攻與守糅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而且各具威力,實是罕見。

所使刀法,正是顧浪子“無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

乍見這一式刀法,顧影暗吃一驚!她雖不諳武道,但其夫君梅一笑卻是傲立於武道之巔的人物,耳濡目染,加上她出生的天闕山莊本就是武界豪門,所以對武學自有不俗的領悟。她曾見識過顧浪子的“天闕六式”,只覺晏聰所用刀法與“天闕六式”似有相同之處,但似乎又更為完美,一時不由有些疑惑了。若是他人使出如此刀法倒也罷了,可既然是顧浪子的弟子,刀法與其師相比又怎會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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