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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32章
第二卷第十一章玄兵化炁

小野西樓對大盟司的淡然與隱隱的抗拒使大盟司十分不快,只是他決不會將此流露於神色間。

當然,當時小野西樓提及“戰傳說”時,是以“陳籍”相稱,她並不知道戰傳說的真實身份,而大盟司之所以知道這一點,則是由哀邪口中得知。哀邪麾下的青衣易容成隱鳳谷十二鐵衛中的雕漆詠題,與石敢當、戰傳說、爻意等人共處了數日,在這期間戰傳說親口說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可以說這也是青衣的最大收穫。在成功逃離坐忘城返回驚怖流後,青衣便將此事告訴了哀邪。

而哀邪正苦於未完成盟皇的任務,又與小野西樓不歡而散,不知這是否會種下禍患,聽得青衣禀報,如獲至寶,他當然十分清楚“戰曲之子”對千島盟來說意味著什麼,對於當年龍靈關戰曲與千島盟千異王爺的一戰,他們決不會忘記!

所以,當他見到大盟司時,立即將此事告之大盟司,試圖藉此博得大盟司的好感,那樣在與小野西樓的不愉快這件事上就不會太被動。

大盟司正是綜合了由小野西樓那兒得到的消息及哀邪透露的內幕,才推知眼前擁有炁化“長相思”的年輕人是戰曲之子戰傳說!

這一發現,對大盟司的震動尤其大。

縱然所有的念頭僅在電光石火間一閃而過,大盟司的刀法亦因此而有了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一緩。

但這卻足以改變整個戰局!

炁化“長相思”靈光乍閃,以決不遜色於大盟司刀勢的氣勢徑直迎去,薄似可透視的“長相思”以無法描述的方式在虛空中劃過一道包含天地至理,同時也隱藏無盡殺機的弧線,閃電般攻出。

大盟司猶如雕塑般極少有神情變化的臉上忽然出現了驚愕欲絕的表情,那樣子就像突然被人重重地砍了一刀般。

究竟他又看到了什麼,竟讓他如此驚愕?

誰也不曾料到在頃刻之間大盟司的心中竟已轉過了無數的念頭,體驗了一次更比一次強烈的震愕。

心神繁雜,大盟司心靈之力減弱,異化而現的天照刀的形像在最關鍵的時候倏然淡化。

炁化“長相思”與異化天照刀全力相接,頓時產生空前絕後的破壞力。

驚天動地的暴響聲中,以刀劍相接為中心迸射出萬丈光芒,將夜空徹底照亮,一股空前強大的氣旋迅速席捲全場,其巨大的吸扯力讓雙目難以視物的眾卜城戰士難以立足,搖搖欲墜,場面一片混亂,連遠處的久經訓練的戰馬也一反常態驚嘶不已。

光芒消失。

眾人心神甫定之際,赫然發現千島盟大盟司已不知去向。

炁化“長相思”也消失不見,戰傳說手持斷劍,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四周一下子都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齊齊集中於戰傳說身上,但卻沒有人有勇氣打破沉默,眼前的戰傳說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甚至連他的目光都像是一無所視、一片空洞。

他手中的斷劍上已多出了一抹新鮮的血跡——莫非,竟是來自於大盟司?!

短暫的沉寂之後,倏見刺在戰傳說體內的幾截斷劍齊齊彈出,帶出一道道血箭。

同一時間,無數鋒銳氣勁如萬刃齊射般由內向外透發而出,剎那間戰傳說的衣衫已破碎如亂蝶,片片飛落,他的身軀轉瞬間平添了無數道傷口,就像是同時有無數小而鋒利的箭矢自內向外穿刺了他的身軀,其情形之詭異,實是駭人聽聞。

戰傳說的身子晃了晃,隨即在數百雙目光中如被伐倒的巨木般轟然仆倒。

單問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即向戰傳說撲去,在戰傳說即將倒地前的那一瞬間將之及時抱住。

倉促之間,單問聽到戰傳說斷斷續續地說了兩個字:“……坐……忘……”他心中一動,忙道:“你說什麼?”

戰傳說卻已雙目緊閉,無法回答他的話了。

“炁兵?!”

單問的神情顯得十分吃驚。

此時他是在城主落木四的中央大帳裡,此時大帳中除了城主落木四及單問外,還有另外幾名落木四麾下的干將。

落木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單問,沒有直接回答單問的疑問,轉而問了句與此事毫無關係的話:“老鐵,你的傷不礙事吧?”

單問與“老”字似乎沾不上邊,顯得有些文弱的他更不會予人以“鐵”的聯想。“老鐵”這一稱呼其實是卜城人私底下為他取的,原因則是由於單問乃卜城名聲顯赫的鐵腕人物,如此稱謂倒並無惡意。至於身為城主的落木四也時常這樣稱呼他,則體現了落木四對他的肯定與讚賞。

但這一次單問卻覺得城主的問話似乎隱有深意,不禁沉默了片刻方道:“已上了藥,應無大礙。”

落木四像是如釋重負般吐出了一口氣,頷首道:“如此就好。”對單問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單問不由有些慚愧地忖道:“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任何人只要見到了落木四本人,其第一感覺莫不是心悸不已:在落木四的身上,留有了太多殘酷廝殺後的印痕!平時他總是將自己的頸部、雙臂、手腕等部位盡可能地包裹得嚴嚴實實,甚至在炎熱的盛夏,他的雙手也是戴著麂皮手套的。不知情的人總對此迷惑不解,而他身邊的人卻知道城主落木四雙手加在一起也只有四根手指,而其餘的手指是在哪一戰失去的,連落木四自己都記不清了。

在落木四的臉上有一道疤痕十分醒目——他臉上的疤痕至少有十處以上,而在如此多的傷疤中這一道疤痕仍能顯得醒目,足見其非比尋常。這道疤痕自他的右眼角開始,劃過鼻樑、腮幫,最後止於左耳垂下方,乍一看,他的臉就像是被一道疤痕分成了兩半,甚至予人以一上一下兩半分開又重組,但卻沒有對正的錯覺。

落木四的聲音很古怪,刺耳、粗澀,這讓人不由懷疑是否他的聲帶或者氣管也受過傷,但因為他的頸部幾乎一年四季都在嚴嚴實實的遮掩下,所以這一疑問從來沒有機會得到證實。

落木四這才回到原來的話題,他道:“不錯,這個年輕人藉以擊退大盟司的,正是傳說中的炁兵,絕對錯不了!”

“但是,據說要擁有炁兵,除了需有一柄絕世神兵外,還需有神魔境界的內力修為,難道他一身武道修為已達到了神魔境界?”

說話者是卜城的另一員年輕悍將狐川子,此人平時嗜武如命,不喜言談,他此時之所以搶先發話,當然是與“炁兵”有關,對於嗜武如命的狐川子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有吸引力的了。

“這也正是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這個年輕人的武功雖高,但尚遠未至神魔境界。”落木四將他戴著麂皮手套的雙手背起,繼續道,“正因為未達到神魔之境,所以當他戰罷大盟司之後,無比強大的劍氣失去了渲染的對象,而他的內力修為不足以約束控制體內強大的劍氣,以至於劍意張揚,劍氣迸發,反而傷了他自己。”

“使他受傷的是他自身的劍氣?!”單問頗有些意外地道。

落木四點了點頭,道:“他與大盟司最後一擊的情景,我看得十分明白,大盟司並沒有傷到他,相反,倒是大盟司自己受了傷。大盟司沒有料到自己這麼快就傷於對方的劍氣之下,以為對手的修為的確在自己之上,所以他不得不及時抽身而退!而我也沒有想到受挫的會是大盟司,當然也就不會料到大盟司會突然抽身而退,所以沒能及時將之截住!”

單問心道:“當時連我都無法看清大盟司兩人最後一搏的情景,其他弟兄自不用說,看來城主的修為遠在我們之上。”

心頭正轉念間,忽聞落木四向他發問道:“老鐵,那年輕人在暈迷之前似乎說了些什麼,你可曾聽清?”

單問已聽出戰傳說最後說的是“坐忘”二字,後面顯然還有一個“城”字,但他乾咳了一聲後道:“當時屬下過於緊張,沒能聽清。”

落木四“哦”了一聲。

單問緊接著又道:“大概他想告訴我們什麼,只要等他醒來,一切自可查明。對了,他有沒有性命之憂?”

落木四道:“按常理他在重傷之後又為劍氣所傷,的確是無法倖免的,可照他現在的狀態看來,甦醒應該不成問題,但顯然宜靜不宜動,而我們的人馬已有部分已抵達坐忘城下,之後的變化誰也無法預料,他能不能有安心養傷的時間,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這時,狐川子身旁的一個膚色黝黑、雙眼格外明亮的中年人道:“對了,一切正如城主所料,由映月山脈南側馳道進發的人馬一路上果然沒有被坐忘城襲擊,暢通無阻。”

“是嗎?”落木四道。軍隊行程順利,他本該高興才對,但不知為何,他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下一步我們卜城大軍該當如何?”單問問道。

“該當如何?”落木四以他那獨特的聲音將此言重複了一遍,嘴角內側露出古怪的笑意:“大盟司退走後,千島盟很快就會知道真相,不會再上當,我們也就不用擔心卜城的安危。沒有了後顧之憂,對我們來說將更為有利,只等最後在坐忘城前一場血戰了。”

大帳內忽然一片肅靜,落針可聞。

帳內之人誰不知城主落木四一生經歷血戰無數,視生死如草芥?誰沒有見過城主叱吒風雲的英勇形象?

但此時眾人在城主落木四的眼神、神情中根本找不到大戰前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這使眾人心頭都有些失落。

其實自大軍離開卜城出發時,城主落木四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出發之前,沒有誓師,普通的戰士甚至不知因何長途奔涉,而只知目的地是坐忘城。

而在出發後的幾天中,城主落木四更是一反原有的雷厲風行的風格,一路上從未督促部屬,甚至幾次不明緣由地下令繞過直道,迂迴前進,大軍進程之緩慢前所未見。

難道城主落木四竟不知道這樣一來會使士氣不斷低落?

此時,落木四似乎從一片沉寂中感覺到了什麼,揮了揮手,道:“大盟司擾營使大家都不得安寧,現在既已擊退大盟司,就各自回營休息吧,至於明天有何舉措,我會另行告之你們——你們還有何事嗎?”

狐川子鼓起勇氣道:“城主,照顧那位小英雄的事能不能由我擔當?”

他身邊的那位皮膚黝黑、雙目極亮的人名為欒青,聽狐川子這麼說,不由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使狐川子更不好意思,鐵錚錚的漢子竟然臉上微微一紅,讓人禁不住想笑。

落木四卻明白狐川子的心思,他哈哈一笑,沉吟道:“小英雄?嘿嘿……他挫敗千島盟大盟司也的確算是英雄——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你必須保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再讓他損傷一根毫毛,直到他離開我們大營為止。”

“屬下遵令!”狐川子響亮地應道。

就在戰傳說血戰大盟司的時候,坐忘城南尉將伯頌登上了南城門的城牆。自卜城大軍出發的那一天起,他就每天都要擇一時間登城瞭望,一則是為激勵士氣,二來可以順便查看防務有無疏漏。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已得知卜城由百合平原進發的人馬中行程最快的那支已抵達坐忘城外三里之距,並不再前進,而主力則屯營於離坐忘城還有四十里的地方。

至於沿映月山脈南側馳道進發的人馬,此時至少與坐忘城還有六十里,以卜城這些日子所顯示的緩慢推進速度來看,就算他們今夜長驅而入,到達坐忘城附近也將在後半夜。

因為地形的緣故,由百合平原進發的卜城人馬基本不會從坐忘城南門進攻,而沿馳道進發的卜城人馬,才是伯頌的正面對手。按常理,對於攻城方的卜城人馬來說,進攻北門、東門最為有利,至於西門與南門,前者背倚高山,西尉將幸九安又早已在山上布下人馬,並將外敵可以選擇的進攻線路上的所有樹木全砍倒焚燒,這樣一來,一旦有人欲由這些方位進攻,就會一覽無餘地暴露於強弓勁弩之下,加上居高臨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之利,卜城人馬要想從西向進攻實在是難比登天。至於南門,則是由於有八狼江這道天塹,更是易守難攻,伯頌只要抽掉鐵索橋上的木板,就可以逸待勞,佔盡上風。

饒是如此,伯頌仍是不敢掉以輕心。

伯頌右臂斷於地司殺的九誅刀下後,自忖再難擔負南尉將重任,便向殞驚天請辭,讓殞驚天另擇南尉將人選,但殞驚天卻不肯答應,伯頌懇請再三也不得允許,只好作罷。

但他自知廢了右臂之後,定然有種種不便,所以此後但凡有事,都讓二子伯貢子追隨身邊。雖然他也知道長子伯簡子比伯貢子穩重得多,但伯簡子被歌舒長空傷得太重了,直到今天,內傷仍未痊癒。

讓伯頌有些意外的是二子伯貢子如今的性情似乎改變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樣張揚而浮躁,而顯得謹慎少語,默默地充當著父親的助手,使殘缺一臂的伯頌竟沒有感到有多大的不便。

注意到其子的這一轉變後,讓伯頌既感慨又欣慰,心道:“也許以前他經歷的風浪太少了,才那麼不知天高地厚,看來讓他受些挫折也不無好處…… ”

在伯貢子的相隨下,伯頌登上南門城頭,向前方望去,只見夜色蒼涼,八狼江不知疲倦地奔騰不息,遠處的山巒起伏有致。

回望坐忘城中,但見燈火閃爍,頗為寧靜。

但這份寧靜又能維持多久呢?

沉默了片刻,伯頌忽然向身後的二子伯貢子道:“你重叔向城主請戰,要在馳道北側的山林中設伏,而城主卻不同意——這事你可知道?”

伯貢子臉上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意外。

不過,讓他意外的倒不是父親所提到的事情本身。事實上在此之前,他早已由其他途徑得知此事,他意外的是父親平時極少向他提及坐忘城的大事,近兩年來尤其如此。

一怔之餘,伯貢子道:“孩兒已聽說。”

“那,你對此事有何看法?”伯頌又問了一句,聽起來像是漫不經心,但伯貢子卻隱隱覺得父親應該對自己的回答很在意。

也許,右臂被廢,讓伯頌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已老了,更多的重任應該由後輩去承擔,這讓伯頌開始對兩個兒子寄予厚望。

思索了片刻後,伯貢子才道:“依孩兒之見,城主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擔心伏擊難以成功,而是擔心伏擊真的成功。”

“哦。”伯頌以眼神示意伯貢子繼續說下去。

“卜城人馬自出動以來,從來沒有公開宣告他們將進攻坐忘城,一切都只是口頭相傳而已。聽說卜城城主落木四身經百戰,手下又有足智多謀之士,那麼任部下在馳道冒險長驅而入就不是他們的疏忽,而是有意為之。落木四很可能就在等待我們的伏擊,一旦他們的人馬在伏擊中傷亡,那麼卜城就找到了進攻我坐忘城的藉口,這是城主所不希望看到的。”

伯頌不動聲色地道:“難道沒有遭伏,卜城人就不會攻城了嗎?抑或他們真的除此之外別無藉口?別忘了,卜城是奉冥皇之命而行,而二百司殺驃騎之死本就是很強硬的理由。”

與其說伯頌在否定伯貢子的話,到不如說他是希望其子伯貢子能有更嚴謹全面的思路。

伯貢子想了想,嘆了口氣道:“卜城的確能找到進攻我坐忘城的藉口——甚至因為這是冥皇之意,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藉口。”

伯頌有些失望地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說得不錯,他們的確不需要尋找藉口。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在卜城內部存在著矛盾,有一方並不願進攻坐忘城,而另一方則恰恰相反。願意攻襲坐忘城的一方為了使雙城的決戰不可避免,才有意讓一部分人馬步入險境!”

伯貢子經此點撥,方恍然大悟。

伯頌有些遺憾地道:“只可惜,我們一時半刻無法查出卜城反對進攻坐忘城的是什麼人,而戰事卻已迫在眉睫!”

伯貢子似乎又忘了這些日來所遭受的種種挫敗,道:“與卜城對壘,坐忘城未必會敗!畢竟他們遠離自己的城池,我們至少佔有地利與人和!”

伯頌苦笑一聲,不再論說此事,轉過話題道:“明天就是七祭滿期的日子,但願在城主回到城中之前不要出什麼亂子才好。”

父子二人正談話間,忽聞有人呼道:“那邊有一隊人馬正向坐忘城而來!”

“難道卜城人馬竟來得這麼快?”伯頌、伯貢子父子二人心中同時浮現出這一念頭。伯頌搶前幾步,依在垛口處,向正前方望去,果然發現遠處有一隊人馬正向坐忘城而來,只是其速並不快。

“要不要傳訊全城?”伯貢子低聲道。

伯頌神色凝重,半晌不語,久久地望著仍在繼續向坐忘城靠近的人馬。

終於,他開口道:“再等一等,我覺得這些人不像是卜城人馬!”

伯貢子將信將疑,忖道:“坐忘城周圍的子民應早已遠遠迴避,以免被殃及了,除了卜城大軍之外,還有誰會接受坐忘城?”

這時,遠處的人群突然停了下來,不再向前,少頃,人群當中走出三騎,向坐忘城南門疾馳而來,直至鐵索橋對岸才停下。

此時南尉府的戰士都已被驚動,城牆上增添了不少人,見南尉將伯頌就在城頭,軍心大定。

這時,對岸其中一名騎士在馬上向坐忘城高呼道:“在下是道宗白中貽,奉宗主之命來見石老宗主,請坐忘城的朋友為我等捎個口信給石老宗主。”

另一人也大聲道:“我是乘風宮昆統領麾下上勇士景如是,奉命前往道宗,現回城復命!”

伯貢子意外地道:“竟是道宗之人。”

八狼江的濤聲絲毫掩蓋不了白中貽的聲音,顯得清晰入耳,字字可聞,足見白中貽修為不俗。

上勇士是乘風宮正、奇二營侍衛中地位僅次於統領的人物,伯頌當然識得景如是,也知道景如是及另外幾名乘風宮侍衛一同前往道宗總壇的事,於是他立即下令打開城門,讓景如是等道宗弟子入內。

當十八名玄流道宗弟子在伯頌父子的陪同下到達南尉府時,石敢當尚未入寢,聽著道宗弟子來拜見他,他並未自恃老宗主的身份擺足架子,而是迎出了門外。

乍見包括白中貽在內的十八名玄流弟子,石敢當感慨萬千,在這十八名玄流弟子中,他竟只識得其中兩人,其中就包括白中貽。

當年石敢當尚在天機峰時,白中貽只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弟子,若不是他下頜處有一塊明顯的胎記,恐怕石敢當連他也不認識了。二十年過去了,白中貽已由一名年輕弟子變成了道宗的一名旗主。

另一個石敢當能認出的人就是在十八人當中格外顯眼的拄雙拐者,此人雙鬢已斑白,一臉的滄桑勞苦。他的右腿自膝蓋以下蕩然無存,一截空蕩蕩的褲管在無力地擺動著。雙拐是用精鐵鑄成,扶手處被磨得幽幽發亮,可見這對鐵拐已不知伴隨著他多少年了。

此人一見石敢當,立即拋開雙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緊接著雙肘著地,跪爬著伏行至石敢當面前,只喊了一聲:“宗主……”便再也說不下去了,抱著石敢當的雙腳,整個身軀不由自主地戰栗著,兩行濁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石敢當長嘆道:“書山,你我能再次相見,便應感念造化了,你不必如此……”說著,他的眼眶中卻已濕潤了,躬身將“書山”扶起,一名道宗弟子忙遞上雙拐。

這時,白中貽率先向石敢當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屬下白中貽見過宗主!”

其餘的十六人隨即也齊刷刷地跪下叩拜。

石敢當忙沉聲道:“起來起來!你們切莫再稱我為宗主,二十年前我獨自離開天機峰,置道宗大業於不顧,已不配再做道宗宗主,今日道宗宗主是藍傾城,而非石某!”

白中貽道:“石宗主永遠是道宗的老宗主。”言罷恭恭敬敬地施了禮,方才起身,其餘的人也一一施禮。

被石敢當稱做“書山”的人名為黃書山,在石敢當為道宗宗主時,黃書山就已經是旗主,而他的右腿則是在道宗與術宗的衝突中所傷。五十年前玄流分裂為道宗、術宗、內丹宗三宗後,三宗之間的紛爭並未因此而中斷,在持續不斷的衝突中,玄流的實力日漸削弱。

除了黃書山、白中貽之外,其餘十六人年歲都在三旬左右,石敢當是一個也不認識。

二十年的時光,能夠改變的東西太多太多……

伯頌適時將眾道宗弟子引進南尉府中。

因為此刻坐忘城在為城主胞弟殞孤天行七祭之禮,所以南尉府只為客人送上了清茶素點。

相談之中,石敢當發現白中貽顯得頗為機敏,言談得體,面對他這位“老宗主”時在恭敬之中自有其從容不迫,心頭暗忖藍傾城以此人為旗主,很有眼光。

雖然二十年來石敢當一直隱身於隱鳳谷中,但對玄流道宗的情況卻一直暗中關注,所以交談中並不顯得生澀。

但在言談中,石敢當也留意到黃書山一直顯得很沉悶,極少開口。石敢當猜測黃書山在道宗一定不甚如意,但這卻也很正常,黃書山右腿被斬斷之後,本已不適合留在旗主的位置上,是自己念他勞苦功高,才沒有換用他人。

但二十年過去了,自己又早已不是宗主,了解黃書山當年的人已越來越少,即使了解,也會慢慢淡忘,只會覺得他早已不濟於事,卻還佔著旗主之位很不識趣,如此一來,他的心境鬱悶自是在所難免。

石敢當決定擇一時間單獨與黃書山細談。

漸漸地,話題不知不覺中轉移至卜城大軍進發坐忘城一事之上。石敢當對坐忘城現在的境況頗為清楚,所以他想看看藍傾城對此事態度如何,道宗是與坐忘城相距最近的武門,道宗的態度如何,對整個局勢頗有影響。

但因為有伯頌及其他南尉府的人在場,若是直接向白中貽詢問藍傾城的態度如何,恐怕白中貽將不便措辭,石敢當正斟酌著該如何旁敲側擊委婉相問時,白中貽卻已主動提及這件事,只聽他輕咳一聲,道:“我等今日前來坐忘城,除拜見老宗主之外,也為卜城兵發坐忘城一事而來。”

伯頌正端茶欲飲,聽到此言,又將茶杯輕輕放下了,微微一笑,很聰明地暫保沉默。

果然,白中貽接著道:“道宗與坐忘城相距不過一日行程,可謂是唇亡齒寒,卜城與坐忘城若真的難免一戰,其中的利害關係不言自明。此事關係重大,宗主得知老宗主在坐忘城中,大喜過望,一喜老宗主隱於世外二十年,今日重涉武界;二喜正好可以向老宗主討得錦囊妙計,既可為坐忘城助綿薄之力,又可使道宗不至於陷入危亡邊緣。”

“危亡邊緣”四字讓石敢當為之一震,疑惑地望著白中貽,心道:“此言未免太誇大其詞了吧?”

白中貽苦笑一聲,接著道:“術宗、內丹宗對我道宗一直虎視眈眈,自道宗得到'九戒戟'後,術宗、內丹宗更是念念不忘對付道宗,為此他們甚至摒棄了以前的仇怨,形成二宗結盟,道宗面臨的壓力是前所未有的。”

石敢當還是第一次聽說“九戒戟”已落在道宗,吃驚非小。“九戒戟”即是與“長相思”、“斷天涯”齊名的四大奇兵之一,又是玄流最高權力的象徵,歷來為玄流宗主所有,但自從天玄老人死後,玄流三宗便分道揚鑣,玄流內部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動亂,“九戒戟”也不知去向,沒想到現在已重回道宗,無論如何,這對道宗而言也是一件喜事。

沒想到白中貽接著又道:“其實'九戒戟'一直在術宗手裡,他們卻詐稱'九戒戟'不知去向,並口口聲聲誣陷道宗私藏'九戒戟',引得內丹宗也一併仇視道宗。”

石敢當點點頭道:“當年術宗的確一口咬定道宗私藏了'九戒戟',嘿嘿……我道宗乃玄流正宗,擁有'九戟戒'乃天經地義,又何必藏藏掖掖?卻沒想到他們如此狡詐!”

伯頌見石敢當一臉憤色,心中暗笑,忖道:“老兄弟諸事豁達,但在玄流三宗的紛爭上卻無法突破樊籠,其實玄流三宗無一不是認為自己才是玄流正宗,這樣的爭執,永無平息之日。他能遠離天機峰二十年,應當可以超脫於玄流三宗紛爭之外了,沒想到一旦白中貽提及此事,他仍是念念不忘舊事。”

白中貽也流露出憤憤不平之色,略略提高了聲音:“老宗主言之有理,可恨術宗、內丹宗的人從不死心… …”

話未說完,忽聽得一聲冷 笑,彷彿就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清晰無比,眾皆一愣之際,聽得“咔嚓”一聲,屋頂忽然破開一個窟窿,一道紅影倏然落下。

定睛一看,落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個用竹節拼製而成的小竹人,高約半尺,有手有足,落地之後竟在地上翻起跟斗,彈躍之間顯得靈活協調。

如此詭異情形讓南尉府的人既驚且奇,見那小竹人彷若有靈性般靈動自若,一時都呆住了。

石敢當的心卻倏然一沉!

白中貽等道宗弟子亦神色大變。

石敢當大喝一聲:“小心!”同時雙掌在扶手處一按,人已如一抹輕煙般掠出,卻非衝出屋外,而是向小竹人所在的方向掠去。

小竹人亦於同一時間倏然彈掠而起,其速快不可言,氣勁飛速穿過小竹人的諸多竹節,發出如鬼哭神泣般淒厲無比的聲音,此聲如具魔力,伯頌眼前突然幻現出一個猙獰魔鬼頭像,挾滅世殺機向他悍然撲至。

“啊呀……”伯頌一聲驚呼,腳尖一點,反向倒掠。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聽到了一聲極為痛苦的嘶喊。

隨即只聽得“鋃鐺”之利刃脫鞘聲響起,幻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踪。

驚魂甫起,伯頌只見石敢當手執一劍而立,他的腳下散落著幾截竹節,顯然,小竹人被他以劍擊散了。

同時,一名道宗弟子痛苦地倒於地上,雙手摀胸,殷紅鮮血自指間不斷湧出。

再看南尉府的人,個個目瞪口呆,驚魂未定!他們的修為尚在伯頌之下,定是更為不濟,連伯頌都心升幻魔之象,何況他們?

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散落地上的竹節上,心中有種說不出的不適,隱隱間總覺得有些竹節會突然彈掠而起。

白中貽的臉色有些蒼白,他向石敢當道:“老宗主,是術宗的人!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脫身離去的……”

石敢當擺了擺手,將劍交還給一名南尉府府衛,這才道:“不必追了,此人深諳'守一大法',一定是術宗數一數二的高手。術宗推崇異術,行踪猶如鬼魅,要想在偌大的坐忘城找到他,猶如大海撈針!就算僥倖尋到,也根本無法形成合圍之勢,反會引起混亂。”

頓了一頓,他接著又道:“救人要緊——不過,他沒有性命之憂,偷襲者似乎只是為了警告我們,並沒有下毒手,否則……唉……”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每個人都明白他的未言之語。

看來,白中貽說得不假,道宗的確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壓力,若捲入卜城、坐忘城之戰中,將會十分危險。道宗與卜城素無怨仇,讓道宗與卜城為敵毫無理由,何況卜城是奉冥皇之命而行。

當年為了對付九極神教,不二法門傳出“真如法檄”,號令達十萬之眾的法門弟子,共同以九極神教為敵,在誅滅九極神教的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不二法門與大冥樂土的關係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在大冥樂土看來,九極神教乃樂土最大的禍害,將其連根拔除,實是解除了心頭之患。

為此,當時的大冥冥皇——即今日冥皇之父與不二法門元尊在祭湖共立盟約,約定大冥樂土可任由不二法門吸納弟子,包括樂土將士,同時不二法門應約束弟子,世世代代不與大冥皇室為敵。

祭湖之盟以後,不二法門在樂土發展更為迅猛,同時由於不二法門弟子廣布,甚至不少樂土武界門派的掌門人也是不二法門未修持弟子。但在祭湖盟約的約束下,極少出現武界中人與大冥皇室作對的現象,樂土因此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正因為如此,樂土萬民對祭湖之盟可謂是津津樂道。

如果道宗與卜城為敵,雖然石敢當知道道宗內並無不二法門的弟子,算不上破壞當年的祭湖之盟,但卻無形中與不二法門有了矛盾,此後道宗的處境可想而知。

白中貽所說的話,再加上方才的經歷,使石敢當、伯頌都明白若要讓道宗與坐忘城共擋卜城的人馬,實在有些強人所難,當下兩人都打消了這一念頭。

這時,一府衛匆匆而至,不顧有外人在場,便向伯頌禀報導:“禀南尉大人,北尉大人領五百人馬自北門出城,去意不明,貝總管請大人速去宮中相議此事!”

“什麼?!”伯頌大吃一驚,立知不妙!重山河想在馳道伏擊卜城人馬,遭到殞驚天的拒絕,沒想到他現在竟擅自出城。

誰都能想到此事預示著什麼,城主殞驚天力求避免決戰的部署恐怕要完全落空了!

伯頌強自定神,向石敢當、白中貽、黃書山及眾道宗弟子匆匆施禮致歉:“伯某有事不能相陪了,恕罪恕罪!”

眾人趕忙還禮。

石敢當望著匆匆離去的伯頌,心頭悄然浮起了一抹陰雲,他預感到坐忘城即將面臨不祥……

當夜白中貽、黃書山等人都留宿南尉府,石敢當特意讓人將黃書山安置於自己居室隔壁。

當他叩門而入時,正如他所料想的,黃書山毫無睡意,此時正獨自坐在榻前,望著桌上的燭光發怔,見了石敢當,他的眼中流露出喜色,忙扶著桌子站起身來,道:“宗主,你還沒有休息?”

石敢當淡淡笑道:“二十年沒有見到道宗的人了……恐怕今夜我難以入眠。對了,你不要再稱我為宗主了,你的師父曾與我同為當年道宗三旗主之一,就稱師伯吧。”

“在屬下心裡,道宗宗主永遠是你老人家!”

石敢當斂起笑意,有些不悅地道:“此言差矣!若是道宗的人都如你這般愚頑,恐怕我將不敢再踏上天機峰一步!”

黃書山道:“宗主仍在,豈能又另立宗主?當年我一直主張繼續尋找宗主下落,直到找到宗主為止……”

“你若再如此說,以後我便永遠不與你相見!”他的話一下子被石敢當打斷了,黃書山呆了一呆,見石敢當的神色不像戲言,他便洩 地坐了下來,竟忘了給石敢當讓座。

“二十年前我離開天機峰,誰也不知情,也不可能查出我的行踪,在這種情況下,道宗大局必須有人操持,藍傾城能出面擔當此任,可謂很有'舍我其誰'的勇氣與膽識。據我所知,當時並無幾人反對由藍傾城接任宗主之位,由此可見大家對他還是十分信任的。他敢背負可能會加之於他頭上的罪名,為大局著想,我很佩服。如今道宗又得到了'九戒戟',足見他成為道宗宗主之後頗有建樹。事實上,誰為宗主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能光大道宗!若只是因為顧念昔日小恩小義而惦念我一介老朽,才是真正可笑可悲。”

黃書山沉默了。

但石敢當卻看出黃書山其實並沒有心服口服,不由在心裡暗嘆了一口氣。黃書山的表現使石敢當意識到今日的道宗恐怕有些複雜,他太了解黃書山的性格了,知道黃書山就算真的在天機峰過得不順心,若沒有其他原因,也是決不會在他面前提及對藍傾城繼宗主之位一事的不滿。

石敢當寧可自己的直覺是錯誤的。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黃書山猛地抬起頭來,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嘶啞:“我懷疑道宗得到'九戒戟'一事另有蹊蹺——其實不僅僅是這件事,道宗的許多事都透著古怪!”

石敢當身子微微一震。

除了殞驚天,坐忘城中沒有人能阻攔重山河做任何事。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重山河在坐忘城一向是橫行無忌的。恰恰相反,對於義父重春秋把城主之位傳與殞驚天,重山河自己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並未因此而妒恨殞驚天。甚至由於自己是昔日城主義子,重山河一直有意約束自己的言行,盡量減少與殞驚天意見相悖或發生爭執,他不願讓他人覺得他因為未得到城主之位而有意刁難殞驚天。總之來說,兩人之間共處得頗為默契。

但這一次重山河卻已是忍無可忍!他心中的怒焰越來越熾烈!

這種憤怒其實並不是針對殞驚天,重山河能理解殞驚天的苦衷,知道殞驚天是欲竭力避免與卜城決一死戰,才不允許他在馳道上伏擊,但理解這一點並不能緩解他的憤怒。他的憤怒是冥皇的背信棄義,使義親重春秋的一番努力付諸東流,還有卜城兵馬毫無顧忌的步步進逼!

他覺得冥皇是在利用坐忘城息事寧人的心態,事實上無論坐忘城如何容忍退讓,都無法改變必鬚麵臨決戰的命運,而忍讓只會使坐忘城陷於不利之境。

既然最終難免一戰,那又何必成全對手的如意謀算?

重山河無法忍受卜城肆無忌憚的進逼,在他看來,那顯然帶有挑釁與戲弄的意味。

重山河知道只要等到天亮時分,坐忘城與外界的聯繫就將被切斷,而對手卻不需付出任何代價,他們只要利用坐忘城的退讓態度,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兵臨城下!

不!這絕對是重山河無法接受的!

在殞驚天拒絕他於馳道設伏的要求後,重山河就感到自己的心、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燒,當憤怒衝破了他忍受的極限時,他立即召集自己北尉府的五百人馬,衝出坐忘城北門!

當隊伍如旋風般衝出北門,沿著百合平原馳出一里多路時,冰涼的夜風讓重山河終於冷靜了一些。

他猛地拉住了戰馬。

緊隨其後的五百名坐忘城戰士趕緊也止住去勢。

重山河調轉馬首,兜了一個小小的圈子,正面向著五百坐忘城戰士,沉默著。在如此快速的推進中,五百人馬沒有出現異常的情況,這讓重山河頗為滿意。

隊伍中衝出一騎,靠近重山河後顯得疑惑又恭敬地道:“北尉大人……”

此人是重山河視為臂助的祖年,他知道重山河一定有重要訓令。

重山河環視了五百坐忘城戰士一眼後,最終落在了祖年身上,他斬釘截鐵般沉聲道:“祖年,你領五百戰士即刻返回城中!”

他的話音剛落,四下頓時陷入一片寂靜,空氣像是忽然凝固了一般。

祖年本能地愕然道:“為什麼?”

重山河沉默了片刻,緩聲道:“你們不必知道原因,只需依令而行!”

祖年再也沒有多說什麼,五百坐忘城戰士面面相覷。

隨即重山河又調轉馬首,正待離去,忽聞幾人同時叫道:“卿子,讓我們三十六清風騎士隨你同行吧!”

自五百戰士中如旋風般閃出三十餘人,如眾星捧月般將重山河攏於中央,正是追隨重山河多年的“三十六清風騎”。

重山河自幼嗜武好動,又得重春秋喜愛,視為己出,所以在重山河十歲那年,其義父重春秋便精心挑選了三十六名與重山河年數相仿的少年,讓他們陪伴義子,一則可陪重山河一道習武,同時也讓重山河不會感到孤獨。為迎合義子好強的性格,重春秋還賜予這三十六名少年以“清風三十六騎”的稱謂。光陰如梭,重山河與“清風三十六騎”都漸漸長大成人。由於是隨重山河一同習武,“清風三十六騎”的身手都頗為不俗,順理成章地成了重山河身邊的侍衛,他們一直稱重山河為“卿子”。與重山河一起長大的“清風三十六騎”對重山河的耿耿忠心非他人可比!其實如今“清風三十六騎”僅只剩三十二人,但他們卻一直自稱“三十六騎”。

重山河目光一一掃過“清風三十六騎”,他在一張張與自己一樣已不再年輕的臉上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堅毅與熱切,心頭不由為之一熱,便道:“好!你們隨我同去!”

說完再不回首,雙腿一夾馬腹,同時大聲道:“我若能活著回坐忘城,自當向城主請罪!”

話音甫落時,他已衝出很遠……

事實上重山河之所以改變主意,讓五百坐忘城戰士返回城內,是由於他突然意識到這樣做幾乎就等於背叛殞驚天——而這顯然不是重山河的本意。重山河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但卻不能不顧坐忘城的命運。現在倒好了,五百坐忘城戰士已返回城內,剩下的是對他無比忠心的“清風三十六騎”,對“清風三十六騎”來說,為他們的“卿子”戰死是天經地義的事,重山河已不必再有後顧之憂。

他全力催趕坐騎,在寬闊平坦的百合草原上風馳電掣般馳向東方,“清風三十六騎”緊緊相隨,頃刻間已馳出一里之外,前面出現了一列平緩的土丘。

重山河毫不猶豫,雙腿一夾身下坐騎,一鼓作氣沖上了其中一座最高的土丘,立於土丘丘頂,遠遠地可見數百步之遙有不少人馬以幾座民舍為核心分散開來,除了挨著坐忘城的西向有數列卜城戰士外,整個陣營顯得頗為鬆散,甚至有不少人燃起了火堆席地圍坐。因為幾座土丘擋住了視線,在坐忘城內倒是無法看見火光。

重山河目光匆匆一掃,估計眼前卜城人馬應在三百人到四百人之間,而自己這方只有三十三人,若單單從人數上看,優劣自明。但重山河對“清風三十六騎”的實力頗為了解,只要運用得當,就憑自己三十三人,也能在對方數百人的陣營中殺個來回。他知道那幾座民舍成為卜城戰士的依憑後,將會使他們的攻擊困難得多,心頭便閃過一個念頭:日後一定要將這幾間民舍拆除,以免再被圍攻坐忘城的人利用,只是這次自己能否活著返回坐忘城尚未可知……

這時,卜城戰士顯然也發現了無遮無攔立於土丘上的重山河,他們迅速行動起來,就近糾結成戰鬥隊形。

重山河當然明白在人數處於劣勢的情況下,要想取勝,就必須在對方尚未作出反應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掩殺過去。

他見“清風三十六騎”也已到達丘頂,便反手拔出背後雙矛,輕吸了一口氣,低叱一聲,身下坐騎一聲長嘶,頓時猶如一支劃破夜幕的怒矢般直取卜城陣營!“清風三十六騎”心領神會,紛紛拔出兵刃,如一陣旋風般刮下土丘。

對於“清風三十六騎”,重山河已無須傳令,他與他們之間有著足夠的默契。

耳邊風聲呼呼,壓抑了數日的心情迫切需要找到一個宣洩對象。重山河手持雙矛,高聲呼道:“落木四何在?你未免太目中無人,兵臨我坐忘城前!”

“來者何人?速速止步!我家城主是奉冥皇之命而行,誰敢抗逆皇令?!”卜城陣營中立時有人高聲應道。

“我重山河就敢!冥皇忠逆不分,顛倒黑白,如此渾噩之君,只配亡於我重山河雙矛之下!”

言語間,他與卜城陣營已越來越近。

“坐忘城也歸屬大冥樂土,冥皇讓我卜城人馬開赴坐忘城前亦無不可……”

“廢話少說!”重山河一聲斷喝,“既有亡我坐忘城之心,又何必遮遮掩掩?”

重山河的斷喝聲猶如驚雷,滾滾而過,其聲震耳欲聾,熊熊燃燒的火堆竟為之一黯。

顯然眾卜城戰士對坐忘城會搶先發動攻擊這一點嚴重估計不足,在此之前他們與坐忘城人一樣,也只是猜測此次進發坐忘城的動機,卻並未得到明確的指令,包括在離開卜城之前,也沒有依照慣例進行誓師,以至於面對閃電般殺至的重山河,不少人竟不知如何應對。

一時之間,天地間只剩下重山河及“清風三十六騎”如狂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

但這種沉悶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隨即便聽得有人高聲道:“依照卜城城律:擅闖卜城城池、戰營者,殺無赦!”

一句話打消了所有卜城戰士的猶豫。

而這時重山河離最前面一列卜城戰士已只有十幾丈距離!

第一列數十名卜城戰士同時一聲大吼,數十支飛矛如漫天飛蝗,向重山河及“清風三十六騎”射出,無數矛影遮天蓋地而至,極具氣勢。

重山河毫不在意,舉起雙矛,挑開重重矛影,繼續奮蹄前行。

而數十投矛手在第一輪攻擊之後,立即貼地滾進,迅速抽出兵刃,向重山河及“清風三十六騎”的坐騎斬去。

同一時間,由幾間民舍方向傳來了勁弩聲,漫天箭雨呼嘯著向這邊席捲而至!這種遠近相結合、上下齊發的攻勢頗難應付,剎那間戰馬淒厲嘶鳴聲連成一片,沖在最前面的重山河無須回頭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清風三十六騎”縱然驍勇,卻不能避免身下的坐騎被斬倒。

卜城戰士的策略無疑十分高明!兩軍對壘要想以少勝多,最重要的就是機動性,在快速穿插中尋找對方的空當攻擊其薄弱,一旦重山河及“清風三十六騎”的坐騎受損,卜城戰士的人數優勢將大大凸現。

重山河猛然將自身內力催入戰馬體內,只聽得一聲長嘶,他的戰馬奮蹄躍起了超乎人想像的高度,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軌跡,竟直接越過了卜城戰士第一道防線!

他的神勇讓卜城戰士無不目瞪口呆!

重山河馬不停蹄,在第二列卜城持矛戰士尚未作出反應之前,他已連人帶馬閃電般衝了過去,同時雙矛如毒蛇般自腋下吐出,兩名卜城戰士應聲而倒,胸前血光濺起!

重山河前面頓時出現了一個缺口,在周圍的卜城戰士還沒有來得及封堵這一缺口時,他已閃掣而進。

因為距離的拉近,加上已與卜城人馬混於一處,隱於房舍內的勁弩已無法再對重山河構成威脅。

重山河直奔與自己距離最近的火堆而去,本是圍坐在火堆四周的卜城戰士因驚駭於他的狂飆突進而四散潰退,對此重山河毫不理會,他的身子向前傾伏,幾乎是整個人貼在馬背之上。當跨下坐騎即將與火堆一錯而過的那一剎間,他手中之矛驀然怒射而出,刺入火堆中,然後運臂一掄,其氣勁竟捲起一條火龍,向那幾間民舍飛噬而去,情景駭人!

幾間民舍皆是用伐自映月山脈中的樹木搭建而成,著火即燃,並很快蔓延開來。重山河相信如此一來,非但使陷於房舍內的弓弩手不會再有多大威脅,而且能造成混亂局面。

事實果不出重山河所料,卜城陣營出現了混亂,眾多卜城戰士齊齊向重山河擁來,但自行其是,雜亂無序。若此時又有其他人馬由另外的方位同時發動攻擊,一番衝殺,就足以讓這數百名卜城戰士潰不成軍。

但看出這一點卻並沒有讓重山河感到欣喜,恰恰相反,這反而使他更為憤怒!卜城人馬乃善戰之師,這在樂土是人人皆知的事,而今日卻顯得毫無章法,只能說明他們早已認定坐忘城只會困守城池,而不會主動出擊,重山河深深地感到被卜城所輕視之恥辱!

現在,他就要讓卜城為輕視坐忘城而付出血的代價!

這時,一道紅色的焰火沖天而起,直入高空,在達到驚人的高度後倏然迸放出奪目的大團火花。重山河目睹這一情景,知道這是卜城陣營向後繼人馬傳出了警訊。

焰火傳訊速度極快,在夜裡也極易分辨。很快,卜城大軍的主力大營已得知先行人馬受到攻襲,並將這一消息及時報與城主落木四知曉。此時,單問、狐川子、欒青等人都已離開了他們的大帳。

得悉此訊後,落木四略作沉吟,便向其侍衛道:“讓他們後撤,直到與主力相接,告訴他們,我將讓欒青率領人馬在途中接應!”

“是!”那侍衛答應一聲。

未等他轉身走出大帳,只聽得帳外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阻止道:“且慢!”

那侍衛臉上頓時有了不安之色,偷偷地看了城主落木四一眼,只見落木四雙瞼低垂,就像是沒有聽到帳外有人說話一般,頓時猶豫著進退兩難。

他與落木四都已知道來者是卜城二城主左知己。

帳簾挑開,一個體型與落木四相近的中年人進入大帳內,此人算得上相貌堂堂,但他那混濁的眼神以及身上散發的頹廢神態,很容易讓人將之與“縱慾過度”聯繫在一起。

先前,卜城與坐忘城一樣,只有一位城主,直到五年前冥皇聲稱為了加強卜城的力量,又自禪都派出左知己充任二城主。當時卜城面對千島盟的連番進攻,的確壓力很大,所以上上下下包括落木四對左知己的到來還是持歡迎態度的。而左知己初時也的確為卜城出了很多的力,與落木四的配合協調十分默契,使千島盟連連受挫,最終不得不由千異挑戰樂土武界高手而暫時放棄了對卜城的正面攻擊。

但後來不知什麼緣故,左知己與落木四的不和睦漸漸成了卜城公開的秘密,由於左知己是由冥皇任命的,在卜城也籠絡了不少人心,因此落木四對左知己處處與自己作對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看得出落木四是強壓著怒火,他的目光正視著左知己,沉聲道:“難道左兄弟對此事也有什麼高見?!”

左知己笑了笑,道:“兩軍對壘,士氣高低十分重要,若是僅僅因為坐忘城小股人馬搔擾就急著後撤,恐怕會大損士氣,所以小弟才斗膽攔阻。”

落木四嘿嘿一笑,道:“左兄弟過謙了吧?在我看來,似乎沒有你不敢為的事。你領三千人馬由映月山脈南側馳道進發,這件事根本未與我商議,若是坐忘城的人在途中設伏,後果怎堪設想? ”

“小弟所領的三千人馬至今未損一兵一卒。”左知己幾乎是與落木四針鋒相對了。

那名侍衛惶然不安,他身輕言微,夾雜在這種場合,不迴避不是,迴避也不是,處境之尷尬可想而知。他追隨落木四多年,在情感上當然是偏向落木四,讓他不解的是為何城主對二城主一直容忍到今天?依照落木四以往的性情,本應是寧折而不彎的。

落木四冷笑一聲,道:“這恐怕讓你很失望吧?你有意將三千人馬引向危險境地,本就是想引來坐忘城的襲擊,這樣就使坐忘城與卜城一戰不可避免!偏偏坐忘城卻任你長驅直入,讓你的計劃落空,所以這次聽說有人馬遇襲,便正中你下懷!我說得沒錯吧?”

左知己卻自顧正色道:“其一,三千人馬之所以平安無事,是由於出其不意,勝在一個'奇'字;其二,想要避免與坐忘城一戰只是一相情願的想法,二百名司殺驃騎屍浮八狼江,怎麼可能不了了之?其三,卜城與坐忘城決戰,對我左知己本人並沒有什麼好處;其四,攻擊卜城先鋒人馬的只有三十三人!”

說到這裡,他的語調一改原先的懶洋洋,變得甚是激動:“如果四百卜城戰士在三十三名坐忘城戰士的襲擊下也無法支撐,卜城顏面何在?”

落木四不由一怔,如果說左知己前面所說的他都不屑一顧的話,那麼最後一點卻足以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應對之策了。

他有些疑惑地道:“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為我已動用了獅鷲——當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左知己道,“我們遠離卜城,對這一帶的地形地貌遠不如坐忘城人熟悉,如果不動用師鷲,就很可能因為訊息不靈而陷入處處被動之境。”

落木四這才明白左知己何以比自己還消息靈通了。

獅鷲是卜城馴養的一批巨禽,它們的體形比普通的禿鷲還要龐大,一隻成年獅鷲足以擒殺一隻山羊。而經過馴養的獅鷲每兩隻為一組,共負一名卜城戰士也不在話下,這樣就可以憑藉高度與速度及時了解敵情。

當初卜城之所以訓練這些獅鷲,也是為針對千島盟。千島盟與樂土隔海相望,要攻襲樂土必然是乘船而來,人的目力有限,一旦看到千島盟的船隻出現,應戰的準備時間應有些不足,而馴養出獅鷲之後,就可以由獅鷲身負卜城戰士到遠離海洋的地方眺望,這樣自可更早地發現敵情。這批獅鷲馴養成功後,為卜城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落木四將之視如珍寶,連左知己也不能不補充說明只是動用了“一小部分”。

左知己身為卜城二城主,當然有權使用獅鷲,落木四不再就此事多說什麼,轉而試探性地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左知己又恢復了他一貫懶洋洋的語氣:“當然是全力阻殺!若是讓他們僅三十三人就長驅直入,勢如破竹,你我以及整個卜城都將顏面無存!”

他的話顯得過於誇大其詞,卻也不無道理。落木四斟酌再三,終於對那名侍衛道:“以煙火傳訊,告訴先鋒人馬全力阻截,並讓欒青即刻出發增援!”

這是近兩年來兩位城主之間少有的意見一致的時候,那侍衛倒有些意外了,同時也感到鬆了一口氣。他答應一聲,迅速沖出帳外。

剛走出帳外,便有一股猛烈的風挾著風沙撲面而至,風中有股潮濕的氣息,而天上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也已隱匿不見了,空氣顯得有些沉悶。

天地間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驟雨!

那名侍衛離去後,大帳裡只剩下落木四與左知己兩人。

他們已很久沒有這樣單獨共處了,以至於帳內出現了相當久的沉默無聲——至少在他們的感覺中有相當長的時間。

還是左知己首先開了口:“你是否以為我是求戰心切?”

“難道你要否認這一點?”落木四淡淡地道。

“不,我並不否認。不過,我這麼做的理由也許你並不知道。其實我知道你之所以一直不願與坐忘城決戰,是不願看到樂土陷於戰禍,不願卜城戰士為這不明不白的一戰斷送性命……”

聽到這裡,落木四有些意外地望著左知己,像是不認識他一般。

左知己繼續道:“但你是否想到如果不戰,冥皇會不會允許我們就這樣退回卜城?”

落木四沒有回答,因為這樣的問題根本無須回答。

左知己自顧接道:“當然不可能!這樣一來,卜城萬餘人馬就將長期滯留此地,這對樂土來說才是最大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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