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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33章
第二卷第十二章無名之擊

落木四心中微微一怔,緩緩地道,“你是指千島盟會伺機而動?”

“當然!”左知己毫不猶豫地道:“雖然在卜城還有大部分人馬,但力量有所減弱卻是不言自明的。千島盟大盟司的現身足以證明千島盟在沉寂了四年後又要伺機而動了,而我卜城卻有萬餘人馬陷身於此不能馳援!卜城雖一直未落入千島盟手中,但好幾次都是岌岌可危了,在力量削弱不少的情況下,誰能保證我卜城仍能那麼幸運?”

落木四下意識地以他套著麂皮手套的右手輕輕地搓摩著他臉上那道醒目的疤痕。

左知己這才道出了他最後的結論:“依我之見,與卜城一戰唯求速戰速決,隨後立即返回卜城,這才是萬全之策!也許城主還對坐忘城存有仁義之心,但今夜他們的突襲卻足以說明坐忘城所屬已懷魚死網破之心!”

落木四感到無法反駁左知己所言,便轉換話題道:“就算我們只求速戰速決,卻未必能在短時間內取勝,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們帶來的人馬根本不是三萬,而僅有萬餘,人馬少於坐忘城,何況他們有城池為依憑。其實我之所以不願過早與坐忘城決戰,也是擔心雙方傷亡太重給千島盟以可乘之機。冥皇言稱殞驚天存有叛逆之心,我便希望冥皇能將殞驚天的叛逆之罪公諸天下,然後動用天地司殺府的力量擒拿殞驚天。如果殞驚天罪證確鑿,相信坐忘城中人也不會全力保他,天地司殺府高手如雲,以釜底抽薪之術用在坐忘城,擒賊擒王,不會有 少傷亡。”

說到這兒,他苦笑一聲:“我落木四一生經歷惡戰無數,何嘗怯戰?只是不想戰得不明不白……”

落木四與左知己很少心平氣和地交談這麼久,見左知己與自己的看法雖然有所不同,但終究也是為卜城著想,這讓落木四多少有些欣慰,連日來心頭鬱積的陰雲也消散了不少,他猶豫了一下,仍是說出了一句心裡話:“實不相瞞,我甚至想直接與殞驚天單獨相見,以解心中疑惑——說殞驚天叛逆大冥樂土,我委實難以置信,這其中會不會另有隱情?”

左知己的話語因為其懶洋洋的語氣而顯得漫不經心:“城主覺得殞驚天一定會說實話?”

落木四沉默未言。

“砰……”一陣狂風猛地將厚重的帳簾吹開來,潮濕的風一下子灌入了大帳之內。

“要下雨了——會不會就是秋汛開始的時候?”

落木四的話音剛落,一場暴雨已席捲而至,豆大的雨點重重地敲打在大帳帳幕上,一下子將外界的一切聲音都阻隔開了。

落木四的臉上頓現陰鬱之色!

恐怕這一場大雨就預示著秋汛即將來臨,這對散佈在無遮無攔的百合草原上的卜城戰士來說,將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同時,八狼江江水必定暴漲,由馳道進發的三千人馬將被阻於八狼江這邊,平時要穩渡八狼江已是十分不易,更不用說汛期暴漲的八狼江了。

儘管落木四對是否與坐忘城決一死戰一直猶豫不決,但當局勢朝不利於卜城的方向發展時,出於統帥的本能反應,他心頭大為不安,忖道:“這場大雨應當能讓左知己意識到由馳道進軍是一件多麼愚不可及的事!”

但當他的目光投向左知己時,卻意外地發現左知己臉上非但沒有懊惱、擔憂之色,反而若有所得,心頭不由大為吃驚!

只聽得左知己慢悠悠地道:“不知欒青在這樣的暴雨中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趕到?”

他的聲音被密集的大雨撞擊帳幕的聲音沖淡了,顯得縹緲而不真切。

落木四臉上的疤痕開始發漲發癢——每到雨雪天氣,這條醜陋的疤痕就會又漲又癢,而這一次感覺卻格外的強烈……

重山河左矛一封,右矛配合得天衣無縫,自上而下猛力穿刺。他的右臂感到手中之矛先是有極短剎那的一滯,隨後復又長驅而進——重山河知道又了結了一名卜城戰士。憑手感他就能斷定自己的矛所刺中的部位應在對手的胸腹一帶。

當矛身去勢將盡未盡之時,重山河猛一絞動,然後斜斜向後撤出利矛,隨即便聽得“撲通……”一聲,是人體倒地的聲音,與風雨聲摻雜於一起,並很快消失。

“沙沙沙……”驟雨無休止地下著,重山河的戰甲已經濕透,四周一片黑暗,雨幕幾乎將他的視線完全遮擋,雨水與汗水摻和在一起,不時滴入他的眼眶內,讓他感到雙目生澀。

他沒有想到這場暴雨來得這麼快,幾乎是剛起風,暴雨便緊隨而至,所有的火光全在暴雨中熄滅了,偏偏當時重山河已身入卜城人馬的陣營太深,而與“清風三十六騎”脫節,待他意識到一旦自己與“清風三十六騎”各自為陣時,那麼“清風三十六騎”將會因為失去主力而盲目作戰,那無疑十分不妙。正當重山河想要折返時,暴雨驟至,整個百合草原一下子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卜城戰士經驗十分豐富,一時間四面八方勁矢齊發,直取重山河,由於雙眼已難以視物,而雨聲又掩蓋了箭矢的破空聲,這使重山河應對的難度大大增加,頃刻間他的坐騎便悲嘶著倒下了。

卜城戰士由戰馬悲嘶聲判斷著戰果,見好就收,他們並不把圍殺重山河的希望寄託在這種方式上,那樣只怕他們傾其所有箭矢,也無法達到預期的效果。眾卜城戰士的目的本就在於射殺重山河的坐騎,儘管對重山河這樣的高手來說,有無坐騎並不影響他的速度,但失去戰馬卻會使重山河辨別方向的能力大減,久經征戰的卜城戰士都知道在一起馴養的戰馬彼此間十分熟悉了,這樣一來,僅憑戰馬對同伴所在方位的辨別能力,就能輕易地與同伴會合作一處,這是卜城戰士所不願看到的。

箭矢忽然停止射擊,重山河倒一時很不適應,他的所有敵人都隱在了雨幕之後,使其攻擊力暫時失去了目標。

當然,也僅僅是暫時的。

很快,重山河再度陷身血戰之中。

當他意識到自己所殺的卜城戰士應已超過二十人,傷者更足數倍於此時,也猛地察覺對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讓自己與“清風三十六騎”相隔越來越遠,而引誘他的則是十幾名卜城戰士的性命。

卜城戰士的做法固然過於悲壯,卻顯然是有效的。當重山河猛然醒過神來時,再想與“清風三十六騎”會合已很難了,甚至連“清風三十六騎”所在的方位也難以判斷。變幻莫測的狂風不時挾帶著一陣金鐵交鳴聲傳來,忽兒由前而來,忽兒由後而至,變幻不定。

重山河先是大惑不解,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極可能連“清風三十六騎”也已被沖散分割開了,他們與自己一樣,都是各自為陣。

若事實真的如此,那麼“清風三十六騎”的機動性以及配合無間的優點就會蕩然無存了。

想到這一點,重山河腦中“嗡……”的一聲,不由又驚又怒!

而令他不解的是同樣是在雨中作戰,為什麼卜城戰士能夠組織有序?

正想到這一點,又一陣疾風捲裹著雨水掃過,重山河再度捕捉到了扣人心弦的金鐵交鳴聲——是在他的後方!

重山河毫不猶豫,正待循聲掠出,忽聞一聲冷笑毫無徵兆地進入他的耳中,在風雨聲中竟仍顯得清晰無比,就如同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刀,可以洞穿一切!

重山河的身形驀然凝止!

一動不動。

大雨無休無止地落下,滑過他的臉頰,濕透了他的戰甲,並繼續順著斜斜指地的雙矛流下。

重山河感到握著雙矛的手心很涼很涼……

冷笑之聲來自於他的正前方,帶有睥睨與不屑的冷傲之氣。

重山河竟從這一聲冷笑中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威嚴!

他的目光竭力想透過雨幕看清對方的形貌,卻最終未能做到,他所看到的依舊是重重雨幕,讓人感到隔絕於人世之外的重重雨幕。

重山河雙手將利矛越握越緊。

“你只能擊殺一些無名小卒,本不配死在我手中——但今天我就破例一次!”一個冷而且硬的聲音透過風雨聲,清晰無比地傳入重山河的耳中。

重山河只覺“轟……”的一聲,心中似有一團火焰倏然燃起,連他的血液也開始沸騰。

數十年來,還從未有人會對他如此說話!他是昔日坐忘城城主重春秋之子,是今天的坐忘城四尉之一,即使沒有這些,他自忖僅憑手中的雙矛,也應能贏得足夠的尊重。

對方究竟是卜城的什麼人物?竟狂傲至此!

重山河因違背殞驚天的意願而擅自離開坐忘城攻襲卜城人馬,對此他心中一直有些不安,但此時他心中的不安已蕩然無存,卜城中人如此狂妄,早該給予他們以迎頭痛擊!

重山河緩緩舉起雙矛,沉聲道:“多言何益?今日我重山河的雙矛已取了二十一人的性命,你——將是第二十二人!”

“如果坐忘城的人都如你一般自不量力,那倒不失為一件好事,因為那樣可以讓坐忘城滅亡得更快!”冷而硬的聲音略略一頓,緊接著道,“但願你的死能讓殞驚天有所憤怒!”

彷彿在對方的眼中,重山河已經是一個死人!

重山河怒極反笑!

縱聲長笑的重山河驀然看到正前方的重重雨幕中出現一點寒芒,那一點寒芒像是有某種攝人心魄的神奇力量,讓人不由為之一凜。

長笑聲戛然而止,重山河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知道,那是兵刃的寒芒。

同時,他還感受到隱於這一點寒芒之後無窮無盡的殺機!

這可怕的殺機使重山河已然忽視淡忘了狂風暴雨,忘記了自己處身何地——天地間其餘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再重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已凝於那一點寒芒上!

心中那團燃燒的火焰卻已漸漸熄滅,熱血也不再沸騰,與此相反,重山河忽然感到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並向全身瀰漫開來。

“嗡……嗡……”雙矛因重山河全力催運自身內力修為而發出驚人的震鳴聲。

驀地——

那一點寒芒由靜而動,以無法描述的速度向重山河逼近,那奪目的寒芒在他視線範圍內無限地擴大……

暴雨來去無常,來得突然,停得也很突然,以至於暴雨驟停之後,方才還備受風雨聲滋擾的聽覺一時間反而對四周的靜寂有些不適應。

左知己離開大帳後,落木四就獨自一人在等待前方的戰果。雖然他也知道最後的結局必然是他的人馬有效阻截殺退坐忘城的人,畢竟雙方人數相去太多,但這是坐忘城與卜城第一次實質性的接觸,落木四不會等閒視之。

在等候戰局的同時,落木四也在思索著左知己所說的話:左知己來自禪都,不言而喻,是冥皇為了牽制自己而使之成為卜城二城主的,卜城是這些年來樂土六大要塞中面臨壓力最大的要塞,其重要亦由此可見一斑;冥皇擔心自己會有異心以至於局面不可收拾,所以在他身邊安插了其親信左知己。對於冥皇這種安排,落木四當然能識破。

而左知己在成為卜城二城主之後,的確為卜城出力不少。正因為這一點,落木四這幾年來與左知己雖然時有不合,卻並沒有走上與之徹底決裂或者反目成仇的地步。在落木四看來,只要能以大局為重,那麼其背後的瑕疵都不足為慮。

左知己是冥皇的親信,他急著要與卜城速戰速決是情理中事。落木四對此不會有什麼意外,重要的是左知己能不能同時兼顧卜城的大局。而由方才的言談來看,左知己顯然也顧及了卜城的大局——正是念及這一點,落木四才沒有固執己見。

但落木四內心深處仍是希望能與殞驚天直面相對。

他的思緒因為暴雨驟停而中斷了,當他意識到外面風雨已停時,不由又想到了八狼江,想到了秋汛。

這時,有人在外恭聲道:“城主,欒青前來復命。”

落木四猛然一怔:“欒青?!”

欒青不是被自己派往救援先鋒人馬了嗎?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返回?就算進程順利,由大營出發來回一趟也不可能只用這麼一點時間!

落木四心中頗為狐疑,但還是道:“進來吧。”

進來之人果然是欒青,肌膚黝黑,雙目格外的亮。

未等欒青開口,落木四便問道:“欒青,你何以去而復返?難道我所傳之令你竟未明白其意?”

欒青道:“欒青去而復返,是因為行至半途,便得知前方戰事已經結束,發動襲擊的三十三名坐忘城所屬只有一人逃脫。”

落木四“哦……”的一聲,略感意外。他心想既然這麼快就能取勝,那麼先鋒人馬又何必以煙火傳訊求援?

但落木四也知這事不會有假,左知己借助獅鷲探明對方襲擊者是三十三人,欒青此時所禀報的也是“三十三”這一數目,兩者一對照,就可以肯定欒青的確已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無論如何,勝利總不是一件壞事,落木四心頭輕笑了笑,頷首向欒青道:“我知道了。”

言下之意自是讓欒青退出帳外。

但欒青卻沒有退出去的意思。

落木四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用戴著麂皮手套的手搓磨著臉上的那道疤痕,在大帳中的一張交椅中坐下,緩聲道:“你——還有事?”

“是,屬下還要禀城主得知,被殺的三十二名坐忘城戰士中有坐忘城四尉之北尉重山河!”

落木四目光倏然一跳,他的雙手扶在了交椅的扶手上,身子也挺直了,似乎要站起來,但最終卻又重新後仰,將身子埋在了交椅中。

沉吟了好一陣子,他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般道:“重山河之父重春秋當年識大局、明大義,歸順樂土,方使樂土有了連續數十年的相對安寧。大冥樂土能有今日之和平,與重春秋當年的選擇有著莫大的關係。”

他似乎一直在說重山河之父重春秋的事,但欒青卻知道其未言之意。顯然,落木四對重山河的死有些惋惜,而且對冥皇不念昔日情分錶示不滿。

欒青卻又禀道:“事實上重山河並非我卜城先鋒人馬所殺,殺他的另有其人!”

這一次,落木四是真的震動非小!他“騰”地站起身來,如電目光落在了欒青身上,沉聲道:“你既然是半途折返,又怎知這一點?”

欒青鎮定地道:“因為我們的先鋒人馬當中,沒有人能殺得了重山河。”

落木四皺了皺眉,緊接著又道:“但混戰中生死如何所憑藉的並不完全是實力!”

“城主言之有理,但先行的弟兄都知道重山河並不是死於混戰中,而且這一點由重山河的屍體傷口也可以看出,取他性命的是一種極為奇特的兵器,這種兵器決不會為我卜城戰士所擁有。得知此事時,屬下第一反應就是猜測會不會是城主另遣高人對付重山河,現在看來,屬下的猜測是錯了。”

落木四慢慢地在帳內踱著步,良久未語,欒青也就那麼靜靜地站著。

落木四終於停下腳步,道:“若換成是我,我也會有這樣的猜測——但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對方的人當中有重山河,也就更不可能讓人前去對付重山河了。不過,你所說的這件事十分重要,有誰會在這種時候插手卜城與坐忘城之間的事?”

他的眉宇深深鎖起,再加上臉上那道醜陋的疤痕,使他的模樣顯得十分古怪。

“會不會殺重山河的人其實是卜城的人,只是此人既非先鋒戰士所屬,也不是城主派出的……”後面的話欒青沒有繼續往下說。

落木四一下子明白了欒青的話意,他知道欒青是在懷疑二城主左知己。也難怪欒青會這樣懷疑,左知己最希望速戰速決而不願相持下去這一事實,對普通卜城戰士來說或許不知情,但對於欒青、單問這等在卜城身份較高的人來說,卻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左知己有這麼做的理由,只要殺了坐忘城四尉之一的重山河,那麼兩城血戰將不可避免。

而以左知己的武學修為,也的確能對付得了重山河,至於重山河身上的傷口顯示出對方的兵器十分罕見這一點,也可以左知己有意製造假像這一理由來解釋。

若在平時,欒青的話會立即引起落木四的同感。

但今天卻是一個例外。

落木四搖了搖頭道:“卜城能與重山河一較高下的人並沒有幾個,若要在殺了重山河之後自身仍不受損傷,那麼就更是少之又少。單問受了傷,左城主與我一直在這大帳內,你來時他離開不過片刻……擊殺重山河的人一定不是卜城的人!至於兇手這一舉動的目的多半是為了挑撥我們與坐忘城之間的仇恨——現在,看來卜城與坐忘城已不可能避免一場血戰了!”

欒青聽落木四說二城主左知己一直與城主在一起,倒有些意外。

同時他想到如果此事與左知己無關,只能使情況變得更為複雜。

落木四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重山河的屍體何在?”

“正在送來大營的途中。”

落木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重山河麾下的五百名戰士在祖年的帶領下返回坐忘城,在由北門進入城中時,正好遇見了匆匆趕至的貝總管、伯頌等人。

伯頌見五百人馬去而復返,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對身邊的鐵風低聲道:“幸好重兄弟總算沒有失了理智……”

卻聽得貝總管以同樣低的聲音道:“重尉並不在其中!”

伯頌一怔。

這時,祖年翻身下馬,向前搶了幾步,跪倒於地,嘶聲道:“貝總管、南尉大人、東尉大人,北尉大人已領'清風三十六騎'奔襲卜城陣營,懇請速速定奪!”

伯頌心頭“啊呀……”一聲,暗忖原來返回城中的只是重山河手下的人馬,他自己卻仍是離城而去了,這豈非更為危險?

鐵風對祖年道:“你起來說話吧——情況究竟如何?”

祖年依言起身,將前後經過飛快地說了一遍。

鐵風聽罷立即道:“以'清風三十六騎'與重兄弟的速度,一般人已不可能搶在他們與卜城戰士交戰前將之截下——除非重兄弟自己主動中途而返,不過以他的性格,這種可能性更小!”

貝總管頷首表示同意鐵風的分析,並補充道:“雙方人數的眾寡不言自明,現在的關鍵就是重兄弟及'清風三十六騎'能不能脫身返回坐忘城的問題,而不是勝負的問題!”

貝總管對形勢的估計並不樂觀,而眾人知道這也是必鬚麵對的事實。

伯頌有些焦灼地道:“依總管的意思該當如何?”

貝總管神色凝重地道:“由重尉將讓五百戰士折返坐忘城這一點來看,大致可以推斷出他的用意並不是與對方持久作戰,而只是要利用'清風三十六騎'的精銳、靈動完成一次突襲,所以其策略應是速戰速退,決不會與對方纏戰。這樣一來,若遇上的不是卜城精銳,對方是難以阻止重尉將計劃的實施的,他應該無恙——但若是遇上對方的精銳力量,那麼非但他們難以脫身,一旦有更多的人馬出城施以援手,恐怕會被卜城戰士截斷後路,被迫在沒有地利可言的百合草原上與對方決戰……”說到這兒,他沒有繼續分析下去,而是沉默了片刻,方沉痛地道,“貝某的意見是我們只能等待,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不久將有一場暴雨降臨,在這種時候休說出城接應重尉將,就是找到他都不易!”

鐵風抬頭望瞭望夜空,又看了看祖年及其身手的五百名戰士,沉聲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伯頌最後點頭。

果不出貝總管所料,當眾人在焦慮不安中等待了不到半炷香時,一場狂風驟雨便席捲而至了。

貝總管、鐵風、伯頌不得不退入北尉府中,而曾隨重山河一道出了城後又折回的五百戰士卻不願避雨,一行行、一列列地佇立於北尉府前的廣場上,彷彿成了五百尊雕塑,五百人眾的方陣竟沒有任何雜音,只聽得雨水不停歇地沖淋著甲胄的“沙沙……”聲。

儘管知道五百戰士不是藉此對自己三人的決定的無聲抗議,而是因為自責沒有隨重山河一起出生入死才這麼做,但貝總管、伯頌、鐵風仍是感到心情沉重,再也無法在北尉府中安坐,不約而同地朝外走出。由北尉府透出的燈光將廣場上五百名坐忘城戰士的身影映襯得影影綽綽。

伯頌心頭忽然升起一股悲壯之情。

就在這時,進入這個廣場的一扇側門忽然很快打開了,兩名北尉府府衛飛快地衝入廣場內,嘶聲禀報:“報——北尉大人與'清風三十六騎'遭遇圍殺,三十三人中僅有一人生還!”

每一個字都如一記重錘般重重地敲擊在眾人的心坎上,語音已落,偌大的廣場竟仍是一片死寂,只聞“沙沙沙……”的雨落之聲。

生還的一人決不會是重山河——場中每一個人都明白這一點。以重山河的性情,怎麼可能在隨他同去的“清風三十六騎”悉數被殺後獨自一人返回坐忘城?

雨忽然變小了,並最終停止了。

只有屋簷上的雨水仍在淅淅瀝瀝地滴落著,在屋簷下方的水溝中濺起一串串的水漣。

在兩名北尉府府衛的身後側門處又出現了一道蹣跚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向廣場這邊,其動作顯得笨拙而緩慢,就像一個喝了太多的酒的醉漢一般。誰也無法看清他的臉容,因為他的頭髮雜亂無章地披散著,亂發遮去了他大半張臉,而露在亂發外的一小部分又是鮮血淋漓,所著衣衫也已是破爛不堪。

誰都明白此時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人定是“清風三十六騎”的唯一倖存者,他臉上的鮮血只能是來自於他自己頭部的傷口,否則在暴雨中早已被沖刷得幹乾淨淨了。

在數百雙目光中,那人搖搖晃晃地向貝總管、伯頌、鐵風三人這邊走來,他走得很慢很慢,讓人感到他所有的力氣都已在那場血戰以及之後的突圍返城過程中消耗殆盡。有好幾次,他都幾乎要摔倒了,卻又奇蹟般地重新站穩腳跟。

終於,他站定了,面向貝總管,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清風……三十六騎……未遵循城主之令……擅自……出城,我本想代清風……三十六騎向……城主……請罪,現在……看來,我已見……見不到城主了,請總管代……代為轉告城主……還有,殺害卿子的人……武功奇高,只在三招之間,卿子就……就已受了重傷……所以我……我……”

後面的話他終是未能說完,已狂噴一口熱血,頹然仆倒。

自從地司殺率領二百司殺驃騎強闖乘風宮那天開始,爻意便住進了小夭的紅葉軒。當時是為了照顧小夭,後來小夭得知父親並未遇害,身體便漸漸恢復過來,不過爻意也未再搬出紅葉軒,畢竟在紅葉軒中本就有專門伺候小夭的侍女,爻意居住其內,起居更為方便。

自戰傳說離開坐忘城後,爻意就一直心緒不寧。雖然種種事實讓她不能不相信與她的“威郎”無比酷似的戰傳說其實與她本無任何關係,但戰傳說與“威郎”實在太相像,爻意對戰傳說有著本能的親切感,加上兩人曾一同經歷了諸般風風雨雨,爻意已把戰傳說視為最親的人。

可如今坐忘城與外界的聯繫幾乎已完全被隔斷,爻意不能從任何地方打聽到關於戰傳說的消息。其實就算沒有卜城的封鎖,爻意也難以打探到戰傳說的情形如何,因為戰傳說前往“無言渡”見晏聰是秘密之舉,不宜向外人道訴。

隨著時間的推移,爻意心頭的不安情緒越來越甚,按時間推算,戰傳說應該已經返回坐忘城了。

“難道是因為卜城大軍壓境,使他難以返回坐忘城?不,不可能!以他的修為,卜城不會有多少人勝過他,何況到今天為止,卜城也還沒有對坐忘城形成真正的合圍之勢,他要返回坐忘城,卜城的人馬不會成為障礙——難道,是被其他事情耽擱了?而晏聰辦的事情又辦得如何……”

小夭見爻意眉宇間有絲憂鬱之色,便猜出了十之八九,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種種滋味齊湧心頭。

她忍不住道:“爻意姐姐可是在掛念著陳大哥?”

爻意幾乎未經思索便點頭道:“的確如此。”她心中坦坦蕩盪,絲毫不會覺得這有何不妥。

小夭沒有料到爻意如此直言不諱,像是根本不介意別人知道她對“陳大哥”的牽掛,不由呆了一呆,心中早已想好的話一時竟又忘了,不知該從何說起。

爻意見小夭忽然沉默不語,有些奇怪,便道:“你在想什麼?獨自一人發呆。”

“啊,沒什麼。”小夭回過神來,美眸一閃,隨即拈來一個話題,“我在想,像爻意姐姐這樣無拘無束地遊歷樂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定是件很開心的事。”

爻意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你感到受的拘束太多了?”

“是啊!”小夭不假思索地道,“我都十七歲了,可走出坐忘城的次數卻還不到十七次!城內的街街巷巷我閉著眼睛都能走。但樂土有比八狼江更寬廣的江河,有比天機峰更高的山脈——但我卻從未見過,爹決不會輕易讓我離開坐忘城的……爻意姐姐,我真羨慕你!”

見小夭一臉神往的表情,爻意心頭似有什麼被勾起了,她淡淡地道:“其實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在一起,什麼都是美麗的。否則,縱然看再高的山,再寬廣的江河又有何用?”

小夭的心忽然開始“怦怦怦…… ”地跳得很急,耳垂似乎也有些發燙,她的雙眼甚至不敢正視 爻意,而是投向了窗外園子裡的那叢鳳凰竹,輕聲道:“那……爻意姐姐一定有最親近的人吧?”

爻意也走至窗前,與小夭並肩站在一起,目光投向窗外,道:“有——”

小夭忽然又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得很慢很慢,一股莫名的蒼涼感覺漸漸地瀰漫在她的心間。

“那……他是不是也把你視作他最親近的人?”小夭的語速很快,彷彿她在擔心如果說得慢了就會缺乏足夠的勇氣將話說完。

“當然。”爻意的思緒已陷入回憶當中,以至於冰雪聰明的她竟也沒有留意到小夭的神色,繼續道,“可惜,現在我們不能在一起……”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威郎的身影,忖道:“如果有威郎在,我當然是開心的,可如今,我卻是世間最寂寞孤獨的人了。”

小夭忽然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最愚蠢的問題,她暗忖道:“我又何必問?我早該知道陳大哥也是會把她視為最親近的人的,爻意姐姐如此美麗……”

一時間,兩個女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內心世界,久久不語,只是望著窗外在秋風中依舊蔥翠的鳳凰竹怔怔出神。方才的那場暴風雨洗去了鳳凰竹枝葉間的塵埃,使它像經歷了一場洗滌般線條清晰,只可惜夜色朦朧,僅僅依靠幾扇窗戶透出的光尚不足以將它們照得分明。

朦朦朧朧的鳳凰竹的婆娑身影就如此時兩個女人的心思一般,難以分辨。

在暴雨來臨之前,石敢當就已從黃書山那兒返回自己的房中。

他之所以匆匆離開黃書山的房間,就是因為他不願聽黃書山繼續訴說關於道宗、關於“九戒戟”的種種“蹊蹺”。

石敢當知道黃書山所言不會是空穴來風,肯定能說出一些理由,但在石敢當看來,這毫無意義——或者說就算道宗得到“九戒戟”以及藍傾城成為新一代宗主這些事都有一定的隱情,但在他看來,這些隱情都是無礙大局的,自己既然已不再是道宗的宗主,就不宜在枝枝節節的細節上苛求藍傾城乃至整個道宗。

石敢當自忖能夠想像得到黃書山如今在道宗的孤獨,也很同情自己這個忠心不二的老旗主,但同時他又斷定正因為黃書山對他情義太深,看待今日道宗的大小事宜更是很可能會存在成見、偏見,自己離開道宗已有近二十年之久,若是剛與道宗有聯繫,便憑黃書山的一面之詞對道宗大小事宜插手,的確有越俎代庖之嫌。

石敢當只能暫時迴避,就算要過問道宗的事,也要在對道宗現狀有充分了解的基礎上,否則難免會有失偏頗。

當石敢當要從黃書山房內退出時,他分明看到了黃書山眼中的失望之色,這讓他有些不忍,不由又說了一句:“你也不必急在一時,二十年時間都過去了,又何必在乎再多幾年?若僅僅因為我重新涉足武界而使本來很平靜的道宗陷於混亂,那我就是道宗的千古罪人了!”

黃書山比實際年齡更顯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並且這一抹苦笑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讓石敢當很不習慣的畢恭畢敬的神情,他道:“老宗主教訓得是,書山記住了。”

石敢當太了解黃書山了,知道他對自己如此畢恭畢敬,其實是對自己一種無聲的抗議,心中暗嘆一聲,終未再說什麼。

回到自己的房內,石敢當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正思緒萬千之際,那場來勢迅猛的狂風暴雨更增添了石敢當心中的煩躁。在隱鳳谷的近二十年本已將他的性情磨礪得古井不波了,沒想到當有關道宗的種種記憶重現心頭時,他並不能如自己想像的那樣平靜。

畢竟,道宗的興衰榮辱曾經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甚至直至今日仍是如此。真正能做到古井不波者,必須是無牽無掛,而石敢當顯然不是這一類人。

直到驟雨初停,石敢當的心情方漸漸平復。

窗外雨水依舊滴滴答答地落著,反而更顯夜的寧靜。

驀地,南尉府中一聲驚呼:“有刺客——”

驚呼聲頓時打破了短暫的寧靜,緊接著呼聲四起,顯然是南尉府的府衛在圍緝刺客。

石敢當立即想到伯頌此刻已不在南尉府,而是被貝總管邀去共商重山河私自出城的事了,其長子伯簡子又重傷未癒,再聯繫到今日白天術宗的人發動襲擊擊傷了一人的事,頓感不妙,忖道:“白天出手之人的'守一大法'修為極為高明,應是術宗數一數二的人物,若現在的刺客就是此人,那麼僅憑南尉府府衛是無法對付得了的……”

思及此處,他再不猶豫,循聲衝出房外。

爻意、小夭已擁衾而眠,卻因各自懷有心事而難以入睡。

小夭一邊聽著爻意輕微、均勻的呼吸聲,一邊想著心事,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過她的心間,她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

她本是背向爻意的,也不知爻意是否已入睡,便輕輕地喚了一聲:“爻意姐姐……”

“嗯?”爻意也沒有入睡。

小夭便側轉過身來,將暖衾擁緊了些,這才道:“你說一旦卜城的三萬人馬將坐忘城圍了個水洩不通,陳大哥還能不能回到坐忘城? ”

爻意道:“當然能夠。對了,你怎麼知道卜城有三萬人馬?”

小夭道:“整個坐忘城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爻意道:“這我也聽說了,但這是卜城自己宣稱的,所以我從來沒有完全相信。”

“為什麼?”小夭道,在這些方面,她真的是一無所知。

“原因很簡單,既然卜城與坐忘城同為樂土六大要塞,那麼彼此的實力應該不會相去太遠,所以卜城所有的人馬應在三四萬,與坐忘城相若。”爻意道,她對樂土的情況已漸漸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卜城、坐忘城為樂土六大要塞之一。

小夭佩服地道:“是啊,卜城戰士的確是在四萬左右,我聽爹說過,沒想到你一猜就猜中。”

爻意心道:“這可不是猜的。”

她接著道:“如果這一次卜城真的投入了三萬人馬,那麼在卜城內剩下的力量就相當薄弱了,而他們又必鬚麵對……”

小夭提醒道:“是千島盟。”

“對,他們必鬚麵對千島盟。千島盟若得知卜城城內空虛,豈會錯過這等大好良機?所以,如果卜城真的投入了三萬人馬進攻坐忘城,就一定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既然如今他們自稱三萬人馬,恰好證明他們根本就沒有投入這麼多人馬,在卜城城內尚有大部分力量。還有,如果卜城投入的力量太多,城池空虛,那麼他們肯定應只求速戰速決,以免兩頭應戰。但由他們的行程來看,顯然不是只求速戰速決。種種跡象足以表明,卜城所謂的三萬人馬只是虛妄之言。”

小夭聽得呆住了,半晌才嘆服道:“姐姐真是神機妙算於千里之外!”

爻意“扑哧”一聲被逗笑了,也側過身來,小夭立時聞到了一股似蘭似麝、沁人心脾的幽香。

爻意笑道:“什麼叫神機妙算於千里之外?這句話我怎麼越聽越覺得拗口?”

小夭一本正經地道:“姐姐的神機妙算那是不用說了,而且妙算的還不是身邊的事,而是遙遠的卜城,當然就是神機妙算於千里之外了。”

爻意見她說得有趣,心頭的憂鬱孤單感頓時消散了不少,忍不住逗小夭道:“若我還能算出千年之前的事,那豈不是還要加上神機妙算於千年之前?”

“真的?!你還能算出千年之前的事?”小夭驚奇不已地問。

爻意心道:“那有什麼難的?我本就是來自於兩千年前的人!”

她正待開口,忽聽門外傳來小夭的貼身侍女阿碧的呼喚聲:“小姐……小姐……”

小夭道:“我睡了,什麼事?”

阿碧的聲音道:“沒什麼事,方才南尉府發現刺客,阿碧擔心小姐的安危,所以……”

小夭嘀咕了一聲: “又是南尉府……”隨後提高了聲音:“你放心,爻意姐姐的本事出神入化,就算真的有刺客到紅葉軒來,也是有來無回,你也歇息吧。”

“是。 ”阿碧在門外應了一聲。

對於刺客的事,小夭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倒是爻意頗為關切,道:“在這種時候能進入坐忘城的刺客恐怕頗有來頭!”

“多半是南尉府或坐忘城往日結下的仇家,見此刻的坐忘城正面臨著一場血戰,想從混亂中撈一些好處罷了。”小夭說完,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嬌憨地道,“聽你說圍困坐忘城的卜城人馬決不會有三萬之多,我就不再擔心了,只想——睡覺!”

小夭真的合上雙眼,不再說話。

與此同時,南尉府中。

非但南尉府眾府衛被刺客所驚起,便連眾道宗弟子也已出動助府衛搜尋刺客。

石敢當在最短的時間內掠到南尉府一帶的最高點,並在飛掠的同時留意各個方位的情況。

只見南尉府中處處有人影在閃動,燈籠閃耀,但卻都是南尉府的人以及道宗弟子,唯獨不見刺客的身影。

里里外外搜尋了一遍仍無結果,石敢當就知道再搜下去已毫無意義了。敢在南尉府露面的刺客一定身手不凡,除非很快盯住他的去向,否則休想再從偌大的南尉府找出此人。

伯貢子見父親伯頌不在府中,而兄長伯簡子身有重傷,便擔負起指揮眾府衛之責,可惜第一次獨當一面卻沒有什麼收穫,這讓他多少有些沮喪。

幾組搜尋的人馬漸漸會合,石敢當及眾道宗弟子也在其中。石敢當一見伯貢子,便問道:“府中可有人傷亡?”

“沒有,府衛發現得早,刺客沒有來得及出手。”伯貢子道。

“是誰最先發現刺客的?”石敢當又問道,不管怎樣,沒有人傷亡總算讓他鬆了一口氣。

“我。”一名矮小精幹的府衛道,“我與三位兄弟巡察至府中西北角時,無意中看到有一人影閃動,似在窗外窺視,便喊了一聲,那人影立即掠向近處的假山,待我們趕過去時,卻已不見了人影。”

“西北角?”石敢當不由皺起了眉頭。

“道宗的朋友就是住在西北角。”伯貢子道,“難道說,又是白天曾傷一人的術宗之人所為?”

這也正是石敢當所懷疑的,術宗與道宗積怨已久,要對道宗的人暗下毒手並非不可能,聯想到白中貽所說的道宗由術宗手中得到“九戒戟”這一點來看,這種可能性就更大了。

如果刺客真的是術宗的人,那麼的確不必再搜尋了,術宗弟子行踪詭秘,能藉各種術法隱蔽自身,普通的府衛根本無法對他們構成威脅。

當下他決定擇一時機建議白中貽、黃書山明日一早就離開坐忘城,以免再連累南尉府。

想到這件事時,他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勁,但一時卻又想不出具體是什麼。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理了理思緒,猛地明白自己何以會有這種感覺!

因為包括白中貽在內的眾道宗弟子都來了,卻唯獨不見黃書山。

黃書山決不可能早早入睡,他的心情恐怕比石敢當還亂,就算入睡了也應該已被驚醒。

而且黃書山也不會在聽說南尉府有刺客闖入後無動於衷,不聞不問。

石敢當心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那名府衛所見到的根本不是什麼刺客,而是黃書山?”

從黃書山所說的話來看,他與今日道宗宗主藍傾城以及道宗其他不少人都有著隔閡,如果府衛所見到的人真是黃書山,那麼會不會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他要暗中窺探其他道宗弟子的住處?

如果真是這樣,那豈非證明道宗內部的確已有很大的潛在危機?否則黃書山是不會這麼做的!

石敢當越想越不安,他見其餘眾人都沒有留意到這件事,便也不點破,與伯貢子、白中貽又交談了幾句,便返回自己的住處了。

他的住處與黃書山的房間連在一起,眼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其實並不是回自己的房中,而是去看一看黃書山,如果那人影真的是黃書山,石敢當相信自己一定能夠看出蛛絲馬跡。

為了避免他人的注意,石敢當有意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踱步,似乎還深陷於沉思之中,實際上他卻是恨不能一步跨入黃書山的房中。

黃書山的房中還亮著燭火,門卻掩著。

石敢當輕輕叩門。

無人回應。

叩門聲漸漸加重,情況依舊。

石敢當先是覺得有些蹊蹺,猛然間他已有所警覺,再不猶豫,單掌拍出,區區木門,如何能擋得住石敢當一掌?立時轟然塌裂。

燭光一泄而出,同時有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鼻而至!

石敢當一眼便看到了黃書山。

黃書山已死了!他的身子被他自己的一支鐵拐釘在了牆上,粗大的鐵拐自他的前胸穿過,透後背而出,最後插入牆內。

黃書山的頭無力地垂著,右腿褲管空蕩蕩的,整個人就像是被掛在牆上一般。

石敢當的心在不斷地下沉,如墜無底的冰窖。

突如其來的打擊使他更顯蒼老!

顯然,方才只是一個並不算高明的調虎離山之計,石敢當卻上當了。

讓石敢當感到愧疚的還有就在片刻前他還懷疑所謂的刺客就是黃書山!

這時,南尉府眾府衛被木門坍裂聲所驚動,匆匆趕至,乍見這番情景,全都驚呆了,一時不知所措。

當白中貽及其他道宗弟子趕來時,伯貢子已到,另外還有幾名府衛,而石敢當則已把插入黃書山體內的鐵拐拔出,將其屍體安放在床上,地上全是血跡。

白中貽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他望著黃書山那毫無血色的臉,久久說不出話來,而他的身子卻抑制不住地顫抖如秋風中的枯葉。

半晌,他終於吐出一句話來:“術——宗——好——狠——毒!”

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帶著森森寒意。

石敢當小心翼翼地為黃書山抹下了怒睜著的雙瞼,緩緩轉過身來,望著白中貽,沉聲道:“殺害書山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白中貽聲音低沉地道:“不錯!雖然屬下與黃旗主同為旗主,但在我心中一直將他視為前輩!黃旗主為道宗大業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若不能為黃旗主討還血債,將不知使多少道宗弟子寒心!”

石敢當不再說話,屋內一片沉默。

昏黃的燭光映照著石敢當的身影,在牆上投下了一道長長的影子。他本就極為消瘦的臉頰此時更瘦得驚人,而他的雙目卻異乎尋常的明亮,像是可以洞穿一切!

天,終於亮了。

悠悠歲月中,不知要經歷多少次日出日落,晝夜輪迴。

在晝夜輪迴之間,又不知會發生多少事。

而無論發生了多少事,都永遠無法改變時光永不停息地流逝,它總是那麼冷漠,卻又是那麼纏綿。

冷漠得不會為任何人的喜怒哀樂而改變絲毫;纏綿得永永遠遠地與人相守相伴,直到生命終結。

也許,時光真的能漠視一切,包容一切。

但坐忘城不能!

從昨夜的日落至今天的白晝來臨,坐忘城內發生的事的確無法漠視。

清晨,空氣應當是很清新的,昨夜的暴雨應已洗去了一切混沌。

但坐忘城的人都嗅出了不安與壓抑的氣息!

重山河、“清風三十六騎”、道宗黃旗主的死訊已傳遍全城。

而曙光初現時,南門的坐忘城戰士可以清晰地看到數以千計的卜城戰士已出現在八狼江對岸,並紮下了營帳。

鐵索橋上的木橋在昨夜道宗的人進入坐忘城後就抽掉了,卜城若要憑藉一些鐵索鏈攻城,或是邊前進邊鋪木橋,都將付出極大的代價,而看樣子,卜城戰士也並不急於攻城,所以在南門雙方只是隔江對峙,一時半刻還不會發生什麼大的變化。

不過對道宗的人來說,要由南門出城返回天機峰已是不可能了,任何人只要出現在鐵索橋上,迎接他的都將是密如驟雨般的箭矢,或是來自於坐忘城,或是來自於對岸的卜城人馬。

今日也是殞驚天“七祭”滿期之日,殞驚天與數百名坐忘城戰士一同返回了坐忘城。就在殞驚天一行人由西城門返回城內的途中,在東城門外正對著的百合草原上出現了十幾輛馬車,正向東城門駛來。到了離東城門一箭遠近時,十幾名車夫便齊齊下了馬車,卸下車轅,翻上無鞍的馬背,便朝來路飛馳而去。這奇怪的一幕當然全都落入了東門城頭的坐忘城戰士眼中。貝總管得知此事後,親自到東門查看,鐵風領了數十人隨他同行。

卸了車轅、健馬的馬車零零落落地散佈在各處,從東門方向望去,根本無法看出馬車內的情景。

為防有詐,眾人在離馬車還有一段距離時便停下了,呈半弧狀分散呼應,城內的人也暗暗做好了接應準備。

鐵風向他手下的一人吩咐了一句:“去看看。”

那人將手搭在了刀柄上,向馬車靠近,並小心地繞至馬車後方。

只見他的神色一變,失聲道:“是'清風三十六騎'的屍首!”

鐵風與貝總管相視一眼,皆有愕然之色。

“快!看一看北尉大人的屍首是否也在其中?”鐵風下令的同時,與貝總管先後向馬車那邊掠去。

來到馬車邊,鐵風見每輛馬車上都有兩三具“清風三十六騎”的屍體,屍體皆是並排放在車廂內,頭內腳外,而且好像還經過了整理,除了身上的血跡傷痕之外,還算齊整。而最讓人意外的是,每具屍體的頸部還墊了一個軟枕。

將“清風三十六騎”的屍首送來的當然是卜城戰士,鐵風猜不透卜城戰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難道殺了人只需將屍首送回就可息事寧人? ”鐵風心中有怒意在滋生!

沒有見到重山河的屍體,鐵風並不死心,繼續依次查看每一輛馬車。當他行至第四輛馬車前時,忽聞貝總管在叫他:“鐵尉。”

一轉身,只見貝總管正在向自己招手,鐵風由貝總管格外凝重的神情幾乎立即斷定他已發現了重山河的屍首——這時,鐵風也注意到貝總管身邊的那輛馬車是所有馬車中最寬大的,側窗也多了其他馬車所沒有的修飾。

果不出鐵風所料,重山河的屍首就在這輛馬車車廂內。

鐵風第一眼就被重山河的眼睛所吸引,重山河的雙眼睜得很大,雖死不瞑。讓鐵風不解的是,重山河最後的眼神竟既不是憤怒,也不是恐懼,而是——驚訝!

讓重山河驚訝的是什麼,鐵風已無法得知,他的目光隨後落在了重山河胸部驚人的傷口上。

傷口足足有半尺多長,橫於重山河的胸部,因為雨水的沖刷浸泡,傷口已泛白,並因為輕微的腫脹而向兩側翻開少許,這樣就比較容易看到傷口的縱深處。

乍一看,這很像是刀傷,而且是橫向劈於重山河的胸前。但以刀創敵多為縱劈、斜撩、直刺,就算是橫斬,傷口也多半在人的左右兩側,而且應該是一端深一端淺,這樣才合乎刀勢運行的規律,但重山河胸前的傷口兩端卻是深淺一致。憑直覺,鐵風否定了重山河死於刀下的可能。

“我已看過了,重尉的傷口中間深,兩端淺,真正置他於死地的就是中間的傷勢,傷口幾乎洞穿了他的身子。也就是說,殺害重尉的是一件極為獨特的兵器,這種兵器中間刃部前凸,兩側又有利刃,如雁、鷹之翼。”貝總管在一旁分析道。

鐵風又看了看重山河胸部的傷口,對貝總管的分析深信不疑。

殞驚天回到坐忘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殮重山河、“清風三十六騎”的屍體。他剛剛送走了雙生兄弟殞孤天,立即又要面對損折重將的事實,其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七祭之禮”不食不眠,加上心靈憔悴,殞驚天整個人一下子顯得蒼老了。

小夭得知父親回到乘風宮,忙趕去相見,但當她在華藏樓見到父親殞驚天時,一時幾乎難以相信眼前這憔悴不堪、神色間隱有太多無奈和滄桑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在她的心目中,父親殞驚天一直是屹立如山、叱吒風雲的!

殞驚天的身子深深埋在了寬大的交椅中,他的神色若有所思。當小夭出現時,他望著自己的女兒,強自一笑,道了聲:“你來了。”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小夭心頭有些黯然,鼻頭也有些酸澀。她與殞驚天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如果說過去因為自己是城主女兒而備受眾人呵護,小夭對父親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還感觸不深的話,自從前些日子華藏樓驚變,皇影武士甲察、尤無幾殺害了殞孤天卻被所有人認為被殺的是城主殞驚天時,小夭才真正地意識到父親對自己來說是何等重要!

小夭走至殞驚天的身後,輕聲道:“爹,你瘦了許多。”

殞驚天不願讓女兒為自己擔心,便道:“人生難得老來瘦嘛。”

小夭道:“爹沒有老!”

殞驚天搖了搖頭,道:“你都已是大姑娘了,爹怎能不老?”隨後又道,“平時連爹都難見到你的踪影,整日在街頭做你的什麼'美女大龍頭',怎麼今天忽然肯來陪爹了?”

小夭心頭又是一酸,忖道:“自娘病逝之後,爹爹一定常常獨自一人在這華藏樓吧?爹要忙的事太多太多了,也許正因為這樣,當他難得閒下時,獨自在華藏樓中,恐怕就更感寂寞了……是了,娘在世時,爹的頭上沒有一根白髮…… ”

小夭道:“先前小夭不懂事,以後我一定常來陪伴爹爹。”

當她說完這句話時,忽然感到自己的話語似乎過於傷感,不由有些不安,怕又引得父親傷懷,想了想,便轉過話頭道:“對了,爹,小夭有一件事 告訴爹。聽了之後,爹一定會寬心不少。”

“哦?你倒說說看。”殞驚天道。

小夭聽得出父親只是順著自己而已,其實壓根兒沒有相信她能有可以讓他“寬心不少”的事告訴他。

小夭心道:“我要讓爹不再小看我。”這麼想著,她便顯得格外正經地道:“據我推測,逼臨我坐忘城前的卜城人馬並不如傳說的那麼多,'三萬人馬'只是虛假數目。”

殞驚天有些意外地看著小夭。

小夭有些得意,便將爻意昨夜說的那番話現炒現賣地在父親面前敘說了一遍。

聽罷,殞驚天眉頭皺起,以手輕拍交椅扶手,沉吟著道:“頗有見地……頗有見地……”

沉吟半晌,他側過頭來,望著小夭,很有把握地道:“這恐怕不是你自己的見解吧?”

小夭一下子就洩了氣,心中嘀咕道:“憑什麼就不能是我想出來的?”口中卻不得不承認:“是爻意姐姐說的……我只是說有一件事要告訴爹,可沒有說這件事是我想出來的啊!”

殞驚天聽說是爻意的見解,頓時十分感慨地道:“爻意姑娘的確是冰雪聰明,她與陳籍二人都是難得一見的年輕奇才,如果有他們照應你,爹也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對父親的話,小夭也沒有往深處想,她道:“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坐忘城的客人而已,不會永遠留在坐忘城,我有爹照應就足夠了。”

殞驚天沒有就此事再說什麼,轉而道:“現在我終於真正地明白為什麼落木四會將戰事一再推遲了。說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小夭,你猜爹爹此刻最想見的人是誰?”

小夭想了想,道:“是……爻意姐姐?”

殞驚天搖了搖頭。

“那……是陳大哥?”小夭接著猜道。

“都不是。”殞驚天緩緩站起身來,道,“爹現在最想見的人是卜城城主落木四!”

小夭一下子怔住了,她難以明白父親的話,只聽得殞驚天繼續道:“我猜測如今落木四最想見的人也是我,只不過,你重叔叔一死,一切都變得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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