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二章龍首額印
一股空前強大的氣勢頃刻間籠罩了那千島盟高手,氣勢如此之盛,絕對是他生平僅遇!以至於他空有反抗之心,在那一剎那間竟無法作做出任何反應,彷若他的肉體與精神已然完全脫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衣男子的指劍以絕非言語所能描述的速度向自己的眉心處點戳而至。
暮己動了!
紅衣男子甫一出手,他就已看出如果自己不出手相救,這名屬下必死無疑!而暮己實在不願在這種情況下再折損實力,被天司危重兵包圍已夠讓他頭痛的了,不料又突然橫裡殺出這來歷不明的紅衣男子,更讓暮己對形勢難有樂觀估計。
暮己的成名兵器是一對雙鉤,名為“大戒”,只是深入禪都,暮己不敢大意,唯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並未將大戒雙鉤隨身攜帶。
暮己一出手便顯示出了與千島盟盟皇駕前聖武士相稱的不世修為。他以八成功力推出一掌,自斜刺裡擊向紅衣男子,掌風如嘯,形成一股驚人的氣旋,如此氣勢,沒有人可以忽視!
紅衣男子也不例外。
他左手疾揚,正面迎擊暮己,右手去勢不減,不斃殺那千島盟弟子誓不罷休!面對千島盟聖武士的攻擊,他竟敢分神對付另一人,實是駭人聽聞。
暮己大有備受輕視之感,殺機更熾。
眼見雙方在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瞬即接近,就在彼此即將接實的那一剎那,暮己忽然間心靈一動,察覺到紅衣男子的嘴角間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意。
心念電轉,暮己驀然察覺不妙!
他已意識到危險的存在!
雖然他此時尚不能立刻察知危險是什麼,但卻確信它的存在了。
這是一種比直覺更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它來自於無數次生死決戰經驗的積累,所以,它就如同白駒過隙般不可捉摸,它的存在、它的出現都是毫無徵兆的,而且也是毫無規律可循的。
暮己幸運的是這一次,這一次這種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及時浮上了他的心頭。
沒有任何的猶豫,暮己已傾其畢生修為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剎間驀然收止自己的奔雷之勢,就如同生生止住奔湧不息的江河之水!
由此產生了巨大的反擊力,暮己十分理智、十分及時地借助自己身法的變化化解了這一反擊之力,他整個身軀如入平地忽生的一股旋風,飛旋而起,若砲彈般直入虛空。
身未至,無比強大的氣勁已然先將主樓一二層之間的樓層撞開,但其去勢依然不減,直至暮己破屋而出。
瓦椽碎斷,向四面八方激射開去。
當暮己衝出屋頂之外時,他終於明白自己意識到危險是什麼了。
是毒!
紅衣男子在身受臥小流一擊之後安然無恙,並不等於臥小流的毒不夠霸道,而是因為紅衣男子極可能身負奇能,可以抑制毒性的發作,而暮己由紅衣男子那抹笑意中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現在看來,如果當時自己與對方接實,那麼,此刻只怕已毒發身亡。
正思忖間,忽聞密集如驟雨般的破空之聲倏然響起!
暮己睜眼一看,四面八方赫然有無數箭矢如飛蝗般射至……
天司祿的府第。
爻意獨自一人守在戰傳說身邊,物行已離去。
爻意心亂如麻,她一方面擔心小夭,一方面又不敢離開戰傳說半步,只好暗自祈求小夭不要再出什麼意外。
因為心煩不安,爻意只感到時間過得緩慢無比,似乎已經凝固了。
偏偏爻意根本不知戰傳說什麼時候能“醒”來。
對她來說,今日這個世界,本是沒有任何人、任何物是值得她牽掛的,她的愛、她的根都在兩千年時光之前,今日世間的萬千變幻,與她何干?
但如今,卻已不再是這樣,與戰傳說相處了這麼久,她怎可能再對戰傳說視如陌路?這並不僅僅因為戰傳說的容貌乃至體形都與她的威郎驚人的一致!
最初,當她知道這個世界與她的世界之間橫亙著兩千年時光時,她內心的感覺是無比的孤寂落寞,對於身邊的事,她是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去看待的,心中所想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那個世界。儘管在那個世界,也未必是事事如意,也同樣有著血腥與殺戮,但那依然是真正屬於她的世界。
回到從前,是何其之難?!
幾乎是絕無可能!但這幾乎就是她唯一的信念了。
只是,只要是人,終究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地開始關切身邊的人與事,關切坐忘城的命運,關心戰傳說、小夭、殞驚天的安危生死。
這是一種必然。
她自己並未發現,這種種變化,等於說明她已漸漸地融入了這個世界。
一旦融入了,還能再輕易割捨嗎?
誰也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戰傳說忽然悶哼一聲,緩緩地睜開雙眼——他額前的龍首額印已然消失。
爻意大喜!
戰傳說的眼神卻有些茫然,他發現自己竟是盤膝坐在地上,更是有些糊塗了,惑然道:“剛才,我好像做了一場夢。”
爻意見他無事,心頭欣喜,便笑道:“什麼夢?”
“一個與龍之劍有關的夢,我夢見有人為龍之劍而戰!”戰傳說站起身來,道,“就在當年我爹與千異決戰的龍靈關那個地方。”
爻意美眸一轉,若有所思地道:“哦?夢的結局如何?”
爻意懷疑戰傳說因某種原因進入了“大通”之境,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所謂的“夢”就很可能是他在大通空間所遭遇的事實,所以她才會追問戰傳說所做之夢的結局如何。她知道龍之劍與戰傳說有著非比尋常的淵源。
戰傳說沉思了片刻,皺眉道:“在夢中,龍之劍已不在龍靈關了。”
爻意暗吃一驚,道:“那麼取走龍之劍者是什麼人?”
戰傳說並沒有爻意那麼緊張,他道:“是我認識的人——確切地說,他算是我的兄長,因為他也是桃源中人,不過,他的天賦遠在我之上。”
也許是想到當年父親戰曲傳授自己“無咎劍道”,而自己卻進展奇慢的往事,戰傳說自嘲地嘆了一口氣。
爻意接著又問道:“他為什麼要取走龍之劍?”
戰傳說道:“他說是奉了族王之命這麼做的——不過,這只是一個夢而已,你為何如此關切? ”
戰傳說終於意識到爻意的言行有些異常,照理她不應對一個夢有如此大的興趣,追問不捨。
爻意搖頭道:“不,也許這根本不是一個夢。”
“不是夢?那是什麼?我怎可能片刻前還在龍靈關,而此時又在你的面前?”戰傳說愕然不解地道。
爻意道:“你怎可能無緣無故地在很短時間內進入夢中?”她將戰傳說在此之前的舉止描述了一遍。
戰傳說聽得呆住了,想到自己方才是盤膝坐在地上,對爻意的話倒有些相信了。
“若不是夢,那會是什麼?”戰傳說惑然道。
“也許你已進入了大通之境!”爻意道,“也許對今日武道中人來說,已不知'大通之境'為何物,恐怕更少有人能進入大通之境。不過,你已非常人,因為你擁有涅槃神珠的力量,擁有涅槃神珠的力量之後,你身上也許會發生種種不可思議的事!”
對於這一點,戰傳說已有所領教。
“進入大通之境,你就可以突破空間的限制,甚至突破肉體的限制,所以若你真的是進入了大通之境,那麼能夠見到龍靈關的情景也不足為奇。只是,你自己對此並不知情,那便等於說你對進入大通之境並不能自如地駕馭,但你所'到達'的地方卻是與你頗有淵源的龍靈關,這恐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會不會是某種力量促使你進入大通之境,並將你引向龍靈關?”
戰傳說對自己通達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他搔了搔頭,苦笑道:“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忽然一擊掌,大聲道:“是了,我聽他們提到了什麼天瑞重現,將激發龍之劍的神奇力量……會不會是與天瑞有關?”
爻意美眸一轉,道:“天瑞?所謂天瑞,即指蒼龍、火鳳、玄武、麒麟四大瑞獸,天地間有陰陽相抱,有劫瑞相應,四大瑞獸就是應劫而生的。以四瑞獸的瑞靈之 ,可以助蒼穹中人化去種種劫難,可以說是稀世神物,正因為如此,光紀才瞞著天照神秘密屠龍,以至神祇震動,天照神察覺大事不妙,讓智老佬卜測,方知是蒼龍被屠!威郎暗中查出此事是光紀所為,將此事禀於天照神,天威震怒!天照神責令光紀說出真相,光紀聲稱自己雖然的確有屠龍之意,但最終只是使蒼龍受了重傷,被其脫身而去了,以天瑞的瑞靈之氣,無須多久,就可以恢復如常。天照神相信了光紀的話,但光紀卻從此對威郎懷恨在心,這正是他們結下怨仇的原因之一!”
另一原因,自然是因為她的緣故了,只是爻意沒有說出。
爻意接著道:“現在看來,也許當年光紀並沒有說真話,蒼龍並非如他所說的那樣傷而未亡,而是已被他秘密屠殺!正因為如此,方有後來神祇的驚天變故,最終光紀取代了天照神的位置,並自稱為玄天武帝,造成了今日蒼穹的基本格局——當然,這些變化,在我未被封入天幕棺之前,並未發生,我是以今日的現狀來推測的。
“而光紀屠龍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起神祇的混亂,借劫難來臨之際尋找機會。他知道,一旦蒼龍被屠,瑞與劫之間的力量不能相互平衡,必然會為神祇帶來一場災難,這恰好是光紀所期待的!”
戰傳說聽得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方愕然道:“如此說來,傳說中的蒼……龍非但的確存在,而且還已經被屠?!”
爻意十分肯定地道:“四大瑞獸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因為我已親眼見過。”
戰傳說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爻意道:“其實對於神祇時代的人來說,見到四大瑞獸並不是什麼難事。但自從光紀屠龍之事發生後,非但再也見不到蒼龍了,連其他三瑞獸也一並不再現身,或許天瑞之間互有感應,其他三瑞也已意識到危險的存在了。”
戰傳說道:“那……那……”他已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爻意道:“你放心,蒼龍即使已被屠,也不會永遠消失,因為四瑞獸本就是應劫而生的,它們雖然有軀體,但更是以一種靈瑞之氣存在,當蒼龍被屠之後,它的靈瑞之氣失去了可以依附之體,只能暫棲於虛空之中,但在靈瑞氣機的牽引下,蒼龍的靈瑞之氣仍會重新凝於實體之上,甚至有再生的可能!”
說到這兒,爻意看了看戰傳說,道:“你的前額數度有龍形額印出現,足以說明你與天瑞蒼龍有著某種牽連。所以,當天瑞應劫重現時,會對你產生無法估量的影響——包括你莫名地進入大通之境!”
戰傳說不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額,隨後又為自己這一動作感到好笑。
他道:“若真如你所說,那麼龍之劍就已不在龍靈關,而是在我桃源人手中了。也幸好是這樣的結果,否則龍之劍若落入他人之手,可就有些不妙了。”
爻意道:“試問能從不二法門手中取走龍之劍的又有幾人?”
戰傳說點頭道:“也有道理。”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了小夭,忙道:“小夭怎麼不在了?”
爻意猛地回過神來,頓時自責不已,忙道:“她已前去銅雀館了,我也不知銅雀館在禪都何處,千島盟的人就隱於銅雀館中——是物行告訴小夭的……”
她的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但戰傳說已聽懂了,心頭一沉,暗自責怪小夭太衝動,又為小夭擔心不已。
怎麼辦?!
戰傳說自是知道必須去接應小夭,否則她太危險,但爻意怎麼辦?將爻意帶去銅雀館固然危險,可是讓她獨自一人留在天司祿府豈非一樣危險?
一時間戰傳說躊躇難決,可小夭既然離開天司祿府有一段時間了,情況就十分緊急,不能多作耽擱!
左右為難中,戰傳說竟急出了一身冷汗。
爻意立時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只管去銅雀館接應小夭,我留在此地。依我看,姒伊對我們不會懷有惡意,而現在看來,在天司祿府中似乎她才是真正的主人,而不是天司祿,所以我留在此地不會有什麼危險。”
戰傳說仍有些放心不下,但在爻意的催促下,又想到爻意在天司祿府中畢竟比小夭安全些,當下叮囑了爻意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天司祿府。
軒亭之中,物行向姒伊禀報導:“戰傳說已離開天司祿府,前往銅雀館。”
姒伊點了點頭,道:“他當然會去,只要殞驚天的女兒去了銅雀館,他就不可能不去!”
物行道:“要不要派幾個人前去,以免戰傳說有什麼閃失?”
姒伊道:“不必了,如果戰傳說連這一劫都難以度過的話,那麼也就不值得我們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物行應了一聲:“是!”不再多說什麼。
姒伊卻又道:“你不妨讓眉樓大公在必要的時候暗中助戰傳說一臂之力。”
物行遲疑了一下,道:“眉樓大公借銅雀館作掩護,好不容易在禪都立穩了腳跟,因為出入銅雀館的人不少是禪都權貴,所以眉樓大公為我們劍帛人的複國大業可是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公主不是一向都說無論如何都要盡量不讓眉樓大公暴露身份的嗎?為何今日為了一個戰傳說,卻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大膽!你敢如此對我說話?”姒伊冷叱一聲。
物行急忙跪下,道:“物行不敢!但這的確是物行的肺腑之言!”
姒伊沉默了片刻,放緩了語氣,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也罷,那麼就暫不要告訴眉樓大公,你自己去銅雀館一趟吧,見機行事即可——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物行明白。”
姒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二十年來,我一直在等,在等一個人告訴我其實我並沒有瞎,但一直沒有,我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等到了,沒想到只與我相見一次的戰傳說卻說出了這句話……所以,就算不是為了劍帛的複國大業,我也不希望他死!”頓了一頓,又道,“當然,你放心,劍帛復國大業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重要的,沒有什麼可以取代它!超越它!若是有必要,我同樣會為複國大業犧牲戰傳說。”
物行默默地聽著。
“你去吧。”姒伊輕輕地揮了揮手。
物行無聲地退下了。
龍靈關。
駐劍樓前,第一箜侯面北跪下,神色肅穆寂寥。
他的身後,眾不二法門弟子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第一箜侯身前擺放了三把劍:怒魄、驚鴻、風騷。
這三把劍,本曾是他的驕傲,蒼穹武道,只有第一箜侯一人用三把劍,他人只要一見他身負三劍,便自然而然會想到他的不世劍道修為。
而此刻,三劍非但已不再是他的驕傲,反而是他的恥辱!
他敗了!即使在風騷出鞘之後,他仍是敗在了那年輕的白衣劍客劍下!
當年第一箜侯可以三劍擊敗正乙道,而這些年來第一箜侯的劍道修為不知精進了多少,沒想到最終他竟敗在了一個如此年輕的劍客手中!
龍之劍落入了那年輕劍客之手,第一箜侯自忖無論於公於私,自己都是唯有一死方能求得解脫!元尊當年助他完成多年夙願,達到了同時將三種劍法修煉到驚世境界這一目的,從此他對元尊敬若神明,元尊讓他在此守護龍之劍,他竟不能完成元尊的囑託,還有何臉面存活於世間?
即使不提有愧于元尊的知遇之恩,第一箜侯也很難接受敗在了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白衣劍客手中。
即使是此時此刻,他仍是難以置信一個年不過二十的年輕人何以擁有那般可怕的劍道修為!
相形之下,自己對劍的悟性,豈非有如兒戲?
而在此之前,第一箜侯最為自詡的就是對劍道的領悟!
當一個人最引以為自豪的優點忽然間不復存在,並且還被蹂躪得一無是處之時,恐怕他的精神支柱將會就此垮下!
第一箜侯緩緩地將驚鴻握於手中,苦笑一聲,自言自語般道:“可笑啊可笑,你的劍沒能刺入對手的軀體,卻要刺入自己的軀體,身為劍客,哀莫大於此!”
在場每一個不二法門弟子都已知道第一箜侯要做什麼,但卻沒有一人出言阻止。
他們太了解第一箜侯了,知道已沒有人能夠改變第一箜侯的決心!不錯,第一箜侯的確是曾經屢敗屢戰過,但那時他還沒有達到同時將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修至極高境界的那一步,他的心中尚充滿了期待。
可如今,他已達到了他一直企盼的境界,但依舊還是敗了,他還能再企盼什麼?
第一箜侯緩緩地舉起了驚鴻。
四周一片寂靜。
第一箜侯的心中尚有疑惑,那就是為什麼連法門四使都拔不出的龍之劍,那白衣劍客卻能夠拔出?難道此人的修為尚遠在四使之上?
但在第一箜侯的感覺中,此人雖然勝了他,但其劍道修為尚不至於比他高明無數。也許可以說對方取勝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對自己早已做了周密的了解,而自己對他卻是一無所知。
雖然猶有疑惑,不過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已不重要了,無論過程如何,原因何在,都已成定局:龍之劍已落入他人之手!
第一箜侯最後看了一眼自己曾守護了數年的龍靈關一帶,驚鴻倏然揚起!
“刃士第一箜侯聽元尊法旨!”
一個聲音遙遙傳來,第一箜侯心頭一震,“噹啷……”一聲,手中驚鴻竟失神墜落地上。
第一箜侯深感愧對元尊栽培,萬念俱灰,卻在最關鍵的時刻突然有法門法旨傳至,心頭之震動可想而知。
這甚至使他心生“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之感。
第一箜侯雖然已抱有必死之心,但對元尊的無限尊崇使他決不願在已知有法旨傳至時,仍不聞不問,故作不知。
一道人影如飛而至,眨眼間已至駐劍樓前,其身法之快之妙,已至天人之境。
眾人立時猜知來者定是法門四使中的廣目使,唯有身法快絕天下的廣目使方有如此令人嘆為觀止的身法。
果不出眾人猜測,如風而至的來者飄然落於第一箜侯身前,衣袂飛揚,飄逸如仙,正是法門四使中的廣目使。
廣目使是法門四使中最為年輕的一人,不過四十來歲,比第一箜侯還要小上幾歲,但卻是一頭銀髮如雪,而其肌膚卻美如處子,五官亦甚是俊逸,那一頭銀髮非但未使他顯得蒼老,反而獨具魅力。
廣目使可以說是元尊的眼目,即為元尊收羅蒼穹武道的種種訊息,又肩負將元尊旨意傳至數以萬計的法門弟子的重任。
如此繁雜又極為重要的事,自非廣目使一人所能勝任。在廣目使麾下有四百飄零子供其調遣,而飄零子是飄子與零子的總稱,前者主職為傳訊,後者則是探聽各路消息。
這一次,廣目使親傳法旨,顯然是因為事情非比尋常的緣故。
廣目使的目光掃過第一箜侯身前的三柄劍,眼中閃過極為複雜的光芒。
他將紅底黑字的法門法旨打開,朗聲道:“元尊法諭:龍之劍之得失,自有天數,刃士第一箜侯切勿因此妄自菲薄,更不可以死自咎!著第一箜侯聽旨之時起,即刻前來法門聖祇!”
第一箜侯萬萬沒有料到龍之劍失守還不到半個時辰,元尊就已知曉此事,更猜知自己會以死自咎,一時間驚訝萬分,百感交集!而元尊不因他未盡守護龍之劍之責而加以責罰,反而加以撫慰,更是讓他感激涕零,以至熱淚盈眶!心道:“元尊寬宏大量,待我恩重如山,既然元尊不願我死,我又豈能不從?從此這條性命就是元尊的了,只要他吩咐一聲,隨時可以奉上…… ”
心頭轉念之時,口中已恭然道:“第一箜侯謹遵法旨!”
恭敬地叩首行禮之後,方才起身,隨後又向廣目使行以大禮。
廣目使道:“龍之劍真的已落入他人手中?”
第一箜侯道:“弟子無能!”雖然他是歸屬刃使統轄,但廣目使地位在他之上,自是不能不敬。法門層次分明,秩序井然,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廣目使不由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道:“元尊終是神人,其通天智謀實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想像。你可知這份法旨,元尊是在何時交與本使的?”
這正是第一箜侯心頭的一個疑惑,他實在想不明白龍之劍落入他人手中不到半個時辰,元尊的法旨就到了,蒼穹廣袤,元尊所需關注的事何止萬千?
他本不敢相問,此時廣目使既然提起,他便順勢問道:“還要廣目使指教。”
廣目使目光投向了遙不可知的地方,沉默半晌,方緩緩地道:“元尊將此法旨傳下時,是在七日之前!”
“七日之前?!”饒是第一箜侯已有了心理準備,仍是大吃一驚,脫口驚呼。
廣目使看了看第一箜侯,道:“元尊早已洞悉了天地間的一切玄奧,能料知今日變故,又何足為怪?”
“廣目使所言極是。”第一箜侯忙道。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廣目使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言語間還有未盡之意。
但已容不得他多想,元尊既讓他前去法門聖祗,第一箜侯就不敢多作耽擱。龍之劍已失,此處也無劍可守,第一箜侯反倒沒有了什麼牽掛,當下他對廣目使道:“元尊召見,不敢耽擱,弟子不能相陪了。”
他年歲比廣目使大,但自稱弟子時卻沒有絲毫勉強之色。
廣目使微微點頭,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打住了,靜了片刻,方道:“你去吧。”
第一箜侯對追隨他在此守護龍之劍數年的眾法門弟子道: “你們暫且留在駐劍樓,待我見了元尊,再請示法諭!”
眾法門弟子答應一聲,隨即便沉默了下來,看得出眾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第一箜侯與他們朝夕相處,當然知道他們此刻的心理,他心頭暗自嘆息一聲,復向廣目使施了一禮,拾起三劍,一一插好。
不知為何,目睹第一箜侯這一舉動,竟讓人感到有種莫名的蒼涼。
第一箜侯終於離去了,留下眾法門弟子如同塑像般怔怔立著……
面對晏聰,鬼將竟久久不敢主動出擊!由晏聰身上所透發出的無形強大氣勢籠罩了鬼將,使他有呼吸維艱之感。
甚至,連手中的刀,也變得無比沉重。
因為他知道,當刀起之時,自己的生死將很快見分曉。
但,鬼將別無選擇!
他已經感到晏聰的氣勢越來越可怕,以至於讓他感到晏聰的氣勢殺機可以無限地攀升至更高境界,到時只怕他未曾出手,就已在晏聰的絕世氣勢之前心膽俱裂,不戰自敗。
這種不得不戰、不得不主動出擊的滋味,實是不好受。
被動應戰,使鬼將的修為在無形中又打了折扣。
但鬼將不愧是鬼將,饒是如此,他所劈出的一刀仍是將其刀法詭秘莫測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刀影幢幢,刀光迷離,如真似幻,刀影之實與刀氣之虛交映糾纏,最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猙獰厲鬼的形象,以滅絕一切之勢,向晏聰撲噬過去。
晏聰一聲長笑,一式“刀道何處不銷魂”已然揮灑而出。
此時的晏聰,已擁有了十分強大的力量,那無比充盈的感覺使晏聰變得絕對自信!因為自信,就能隨心所欲,擺脫更多束縛。
而隨機而動正是“刀道何處不銷魂”的精蘊所在。
故晏聰使出這一式時的威力,比之當時顧浪子使出之時已增強逾倍!
一陣密集得讓人心跳加速的金鐵交鳴聲衝擊著眾鬼卒的耳膜,讓人頓有不堪承受、幾欲瘋狂之感。
猙獰鬼魅的形象赫然在晏聰的刀下分崩離析,化為烏有,鬼將的真身重現於晏聰刀前。
幾乎就在那巨大的猙獰鬼魅形象瓦解的同一時刻,鬼將一聲悶哼,眼前血光暴現,晏聰的刀已如一抹咒念般劃過他的腹部,因為刀氣太盛,帶起的血箭立時化為血霧,瀰漫激盪於他身側的極大範圍。
鬼將雙目盡赤,憑空倒掠而出,身法詭異而出人意料。
藉此他總算沒有給晏聰趁勢擴大戰果的機會,否則他將立時殞命當場。
晏聰竟能在一招之間傷及鬼將,眾鬼卒莫不色變!
即使考慮到鬼將曾被刑破所傷,這一結果也足以顯示晏聰的可怕!
晏聰見對方在受了自己一刀之後還能及時脫身退卻也有些意外,一聲不出,一步跨進逾丈,再次祭出“刀斷天涯”一式。
這一式刀法,鬼將早已見識。
但以晏聰此刻的修為,一刀揮出,已有滅天絕地之勢,無形刀氣強大得無以復加,縱使鬼將身法再快,也無法及時逃出刀勢所籠罩的範圍。
晏聰只給了鬼將唯一的一個選擇,那就是正面一拼!
可這對處於下風的鬼將來說,實是有些殘酷。
鬼將幾乎是豁盡了自身所有的修為,所有的生命力,全力迎出一刀。
沉悶而可怕的撞擊聲中,鬼將總算及時擋下了晏聰的驚世一擊,卻已感到胸悶氣短,內息紊亂。
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回氣緩和的機會,晏聰已順勢劈出第三刀,赫然依舊是“刀斷天涯”!
鬼將又恨又氣又懼,奮力再接一刀,立即當場噴血。
晏聰一口氣將一式“刀斷天涯”連使五次,頃刻間已將鬼將一連逼退十餘丈。
鬼將早已是氣息大亂,噴血不止,身上又添了兩處傷口,而原先的傷口在無儔刀氣之下,傷勢又添了不少,此刻,他已是衣衫襤褸,狼狽至極。
相形之下,晏聰雖然因為與大劫主一戰,此時也幾近赤裸,但他那狂霸至極的氣勢卻非但沒讓他感到狼狽,反而讓人生出對一股最原始的力量的頂禮膜拜!
晏聰若是不一味以“刀斷天涯”出擊,而是施以其他刀式,鬼將定然早已敗亡!鬼將與其說是在與晏聰決戰,倒不如說是在死亡的邊緣掙扎:面對晏聰一成不變的刀式,他竟無法迴避,更無法反擊,除了豁儘自己最後一點力氣拼命封擋之外,他根本無其他選擇。
對晏聰來說,殺不殺鬼將已不十分重要,他之所以只以“刀斷天涯”出擊,只是要感受一下“刀斷天涯”那一往無回、所向披靡的美妙感覺。
晏聰不再進攻,雙手抱刀,冷冷地望著鬼將。
鬼將一身浴血,本就矮小的身軀此時顯得更矮小了。
他的眼中閃著絕望的光芒。
晏聰冷冷地道:“現在,你是否願意告訴我你們所說的天瑞是怎麼回事?”
鬼將竟詭秘一笑,道:“你永遠不會從我口中得知此事的真相的! ”
晏聰眉頭一挑!
鬼將倏然發出尖銳而詭異的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隨後,晏聰便見到此生他所見過的最詭異的一幕——本是在他身前兩丈之外的鬼將忽然憑空散失得無影無踪,就如同一滴水珠在陽光下蒸發了一般。
若非親見,誰也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
晏聰眉頭皺起。
鬼將果然名副其實,身法有如鬼魅,晏聰知道鬼將定是憑藉類似於遁身的獨門身法隱去了其身形,而不是妖魔之術。
當鬼將再現之時,定是晏聰面臨致命一擊之時!
眾鬼卒對真相心知肚明,他們知道鬼將已祭起了其最高絕學“鬼魅心訣”!
正是憑藉可以遁入無形的鬼魅心訣,鬼將在此守護玄天武帝廟,殺害無數途經此地或是居於玄天武帝廟左近的人。他現身之時,身法怪異,形如鬼魅,在尋常人看來,自是將他誤認為是可以索人性命的惡鬼,加上以訛傳訛,久而久之,玄天武帝廟周遭一帶已是人跡罕至,日漸荒涼,真的有如鬼魅幽靈出沒之地。
眾鬼卒希望這一次鬼將能憑藉鬼魅心訣反敗為勝!
晏聰最初也不由心頭暗自一驚。
他隨即便嘗試著靈使所傳以心靈之洞察力向四面八方延伸。靈使的心靈力量堪稱一絕,察人心靈有如洞燭,晏聰此時的心靈之力也已非同小可,當他靜神察辨時,只感到周遭的每一種聲音都清晰入耳,但卻又決不嘈雜,他甚至能感受到氣息的拂動。
方才還是飛沙走石、瞬息萬變的場面卻在此刻化為極靜。
晏聰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右手握刀,就如同一尊雕像。
眾鬼卒心跳越來越快,一顆心都要跳出了胸膛。
他們本是對鬼將的鬼魅心訣充滿了信心,但當他們見晏聰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顯得十分平靜時,他們的信心忽然動搖了。
驀地——
晏聰微合的雙目倏然睜開!
眾鬼卒心頭狂跳!
同一時刻,他們已見鬼將的身形在晏聰左側突然幻現!
彷彿與鬼將有著驚人的默契,晏聰已在同一剎那動了!
絕對的快不可言!
刀光疾閃!
驚心動魄的刀刃破體而入,聲音驟然響起。
血光沖天!
一個矮小的身影倒跌而出,無聲無息地倒跌出去——正是鬼將!
不,確切地說,應是鬼將的屍體!
因為,他的頭顱已被晏聰一刀斬下。
依舊是一式“刀斷天涯”!
而這一次,鬼將再也沒能僥倖在“刀斷天涯”下保住性命!
直至鬼將失去頭顱的軀體頹倒僕地之後,那沖天拋灑的熱血方才如雨般灑落。
晏聰的目光掃向了倖存著的鬼卒這邊。
眾鬼卒心頭泛起寒意,身不由己地退出了幾步。
這些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殺人,這一刻,方才嚐到即將被人殺的滋味!
他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晏聰的對手,要想活命,唯有逃跑。
可是他們更知道此刻在晏聰面前,沒有人能夠逃脫。
他們心頭不由想起一件事: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大劫主來救他們?
難道大劫主已置他們的性命於不顧?
晏聰緩緩逼近,他的刀上,猶有鬼將的鮮血,眾鬼卒又退出了幾步。
晏聰的刀緩緩揚起。
“撲通……”忽然有一鬼卒向晏聰跪下了,顫聲道:“主人有通天徹地之能,小的願追隨主人,請主人饒我一死,從此小的甘願為主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晏聰一怔,他沒想到鬼卒會作出這一選擇,所以他不由怔住了。
細細一想,鬼卒的決定也在情理之中,人世間又有幾人會真的不畏生死?
在此之前,晏聰所想到的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殺盡鬼將鬼卒!劫域乃魔道之域,樂土武道中人對之向來是懷有仇視之心。而晏聰對劫域之人的仇視,一半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反應,一半也是因為大劫主幾乎取了他的性命。
泱泱樂土無限美好,豈能容這些劫域中人隨意肆虐踐踏?
但這個向他求饒的鬼卒卻讓晏聰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晏聰還在猶豫時,另一鬼卒已大聲呵斥那個向晏聰告饒的鬼卒:“你怎能如此貪生怕死,向一個樂土人求饒?大劫主早已說過,在我們劫域人眼中,所有的樂土人都是低賤的狗!連他們的冥皇都對大劫主唯唯諾諾,不敢抗逆,你為何要向他求饒?!”
“大劫主!大劫主!我為了大劫主的一句話,就遠離劫域,在這兒隨鬼將守護玄天武帝廟一守就是七年,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如今,我已性命難保,大劫主他又在何處?難道你沒有想到大劫主此時已為了天瑞而不顧我們的死活了嗎?只要他能得到天瑞,他可以毫不在乎我們的生死!”那跪在地上的鬼卒大聲辯解道。
眾鬼卒當中不少人本有些猶豫,不知是戰是降,聽到這一番話,這些人中相當一部分人立時下了決心,拋下兵器,高呼饒命。
那呵斥最早一個下跪者的鬼卒見狀又驚又怒,猛地抽出一把劍,向最先跪下的鬼卒疾砍過去,口中喝道:“你帶頭叛主,死有餘辜……啊… …”
話未說完,忽然變成一聲慘叫,手中之劍已然脫手飛出,胸口再中一拳,鮮血狂噴,一下子軟倒了下去,但未等他倒下,又被提起。
將他提在手中的正是晏聰!
晏聰一拳已然將那人擊得五臟六腑皆受重創,只是手下留了余地,才沒讓那人當場斃命。
晏聰氣勢凌然的目光緩緩掃過眾鬼卒,最後落在了那個領先跪下的鬼卒身上,沉聲道:“你說要奉我為主,為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是也不是?”
那鬼卒不住地點頭,如搗蒜,眼中卻有駭怕之色,他率先向晏聰求饒,就自然不是不怕死的人,晏聰這麼問他,讓他很是擔心晏聰會想出什麼可怕的手段折騰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聰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做很難做到的事,我只是要讓你在這人身上刺上一劍,以示與大劫主決裂,但決不許取了他的性命,你能做到,我就不殺你。”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算太難,那人早已傷了五臟六腑,又被晏聰牢牢制住,哪裡還有反抗的餘地?但畢竟是在一起多年的同伴,要下此狠心並不十分容易,那最先下跪的鬼卒猶豫了一下,想到方才若不是晏聰及時相救,只怕自己已被他所殺了。這麼一想,他心頭便釋然了,自地上拾起一柄劍,立時照準那人大腿上刺了一劍。
他唯恐晏聰發怒,不敢手下留情,所以那一劍刺得很深,幾乎透腿而過!
“啊……”那人被刺痛得大叫一聲,本就已沒有血色的臉此刻更是扭曲不堪。
晏聰這時才道:“很好,你可以不死了。”轉而對其他鬼卒道,“你們當中任何一人只要效仿他,就可以不死!不過,記住一點,若是誰一不小心取了其性命,那麼你就得陪著他一起送死!”
事實已證明對晏聰的反抗換來的唯有死亡,眾鬼卒面面相覷,終於所有的鬼卒全都不再堅持,一齊跪了下來。
他們之所以放棄了抵抗,與大劫主及其他劫域中人遲遲不來救援有很大的關係。他們為了守護玄天武帝廟,遠離劫域,深入對劫域懷有徹骨之恨的樂土人當中,難免日夜緊張,雖然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暴露,也沒有出大的變故,但所吃的苦也不少,可以說是劫域中付出最多的一群人。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天瑞再現的時辰,本以為從此可以不再受這份罪,孰料大劫主在他們失去太多利用價值時,為了天瑞,竟將他們無情拋棄,這不能不讓他們心灰意冷。
晏聰望著眼前跪著的鬼卒,心頭感慨萬千。
因為受“大易劍法”的牽累,晏家數代人遭受劫難,晏聰自幼便嘗夠了流離之苦,直至後來不得不借假“死”保全性命。
後來拜顧浪子為師後不久便進了六道門,在六道門中,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地位低下。
六道門門主蒼封神被戰傳說所殺之後,晏聰離開了六道門,回到顧浪子身邊,但不久便因為靈使的出現而遭受了更大的劫難,成了一個連自己的思想、心靈都主宰不了的人。
自幼時,晏聰的命運似乎就一直操縱在他人手中,需要仰人鼻息,聽候差遣,直至今天第一次品嚐到他人臣服於他腳下的滋味。
居高臨下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妙不可言……晏聰有些陶醉了。
忽地,晏聰耳邊響起了靈使的聲音:“你果然還活著!先前本使忽然無法感覺到你的存在,還以為你有什麼意外,此時本使感覺到你十分的興奮,想必定有什麼收穫吧?哈哈哈……”
靈使的笑聲顯得那麼的歡暢。
他當然笑得歡暢,在此之前,他忽然感覺不到晏聰的存在,吃驚非小!很是擔心好不容易鑄成的三劫戰體就此覆滅!此刻重又感覺到晏聰的存在,而且還感到晏聰生機盎然興奮,大有長出一口氣之感。
晏聰默然無語。
“本使應該就在你附近,因為本使亦已趕至這邊,只恐你有什麼意外。本使現在在九幽地火噴薄處的西向,你即刻向本使這邊接近,本使要知道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眾鬼卒見晏聰忽然沉默了下來,皆惴惴不安,不知晏聰在想些什麼。
晏聰的神色一變再變,最後向西向望了一眼,隨後轉移了目光,重新落在眾鬼卒的身上,冷聲道:“我所說過的話,你們已聽見了,現在,該是你們依我所言去做的時候了。”
被晏聰牢牢制住的那鬼卒剛欲破口大罵,卻已被晏聰一下子將之下巴卸下,再也出不了聲。
大劫主冒著可怕的熾熱,向玄天武帝廟所在的方位掠進。
他的雙足根本不能著地,一旦著地,恐怕靴子將立時熔化。他每踏進一步看似都已踏上實地,但事實上,每一步踏下時,與地面皆有半寸之距,因為大劫主憑藉其無與倫比的內力修為透雙足而發,形成了依託他的身軀的氣勁。
如此一來,自是大耗內力。
再加上九幽地火噴薄而出後,烈焰燃盡了周遭可以供人呼吸的氣息,此時雖然烈焰熔岩噴發已止,但氣息仍是比正常情況下稀薄得多,這也在無形中增加了大劫主行進的難度。
但這一切都不足以阻止大劫主取得天瑞的決心!
此時此刻,能接近玄天武帝廟之人絕對屈指可數,但這同時也等於說一旦有人能接近玄天武帝廟,那麼此人必是與大劫主修為相若的驚世高手!
所以,大劫主決不敢有絲毫鬆懈。
在九幽地火的肆虐之下,玄天武帝廟自然早已不復存在,玄天武帝廟周圍的一切景緻也全然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大劫主要找到玄天武帝廟的存在,只能憑著方位的判斷。
當大劫主自認為應該已接近玄天武帝廟一帶時,他放緩了速度。
直到此時,他才有心情對周遭的情形略加打量。
在這兒,一切草木皆不存在,只剩下剛剛由熔岩變化而成的岩石,所以他的目光可以無遮無攔。
除了他自己之外,方圓一里之內,應該沒有任何人接近。
大劫主心頭暗喜,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玄天武帝廟原址應該就在這一帶,換而言之,在短時間內只要他找到了天瑞的所在,那麼就將不會有任何意外。
他的目光有些迫不及待地四下里搜索,過於焦慮的心情使他不由又心生擔憂,只恐天瑞已被埋在了地下。
正當他心生此念之時,忽然眼前一亮,赫然發現自己正前三十餘丈之外有幽幽豪光透出!
大劫主狂喜之至!
大喜之下,他竟忘了這兒的環境,一腳踏實,只聽得“吱……”的一聲,腳下靴子立時冒起了一股臭氣,雙足亦被狠狠地燙了一下。
縱是如此,仍是絲毫不影響大劫主的心情!
那一定是天瑞!
只要是天瑞,那麼大劫主的夢想已然成真,方圓五里之內,尚無他人,天瑞勢必將為大劫主所得!
大劫主喜不自勝,以至於有些忘形,魔霸一方的氣勢此刻在他身上幾乎蕩然無存。
大劫主欣喜若狂之際,驀聞尖銳高亢似可劃破蒼穹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僅憑此聲勢,就足以讓人魂飛魄散!
大劫主清晰無比地感到有致命殺機向他凌空襲至,絕對不容小覷。
大劫主心頭驚愕至極,他實是難以相信在這最緊要的關頭,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或者說他是不願相信!
一道銀色光芒劃空而至,快如流星曳尾,在大劫主的視野中飛速迫近。
大劫主不再猶豫,浩然內力灌於右臂,揮拳向那道銀色光芒全力擊去。
拳出之時,藉著豪光,大劫主突然發現在另一個方向,正有一道人影向天瑞所在的方向以極快之速飛速接近!
大劫主終於真正地明白了自己所面對的是什麼——顯然有人要藉牽制住他的機會,讓另一個人搶在他之前接近天瑞!
所以,也許大劫主以重拳迎擊那道銀色光芒是一個錯誤,那等於讓出了自己的部分先機,讓對手爭取了時間。
大劫主幾乎不能原諒自己的錯誤,他早已想到能進入這一帶的人必是十分可怕的對手,任何的疏忽都有可能讓他前功盡棄。
無儔拳風準確無比地迎向那道銀色光芒,悍然接實時竟爆發出類似金鐵交鳴之聲。
大劫主的身子微微一震!
銀芒被猛力震飛,“嘭……”的一聲,射在與大劫主相距數丈之外,頓時碎石四濺,銀芒所挾裹的強大氣勁立時將一塊岩石劈裂,裂隙呈網狀向四周擴散開來,延伸了方圓丈餘的範圍。
一支銀色的長箭赫然沒入岩石之中。
僅憑一箭,居然能產生如此可怕的破壞力,實是聞所未聞。
大劫主暗吃一驚,但見此箭比普通的箭長出一倍,通體銀芒閃掣,光輝奪目,讓人幾乎不可正視。
大劫主已無暇顧及此箭由何處射來,因為就在他擋下這一箭的時候,另一人影向天瑞所在之地已接近不少。
大劫主不願再作任何耽擱,瞬息間將自己的內力修為提至最高極限。
但——
沒等大劫主再跨出一步,虛空中再度響起了那奪人心魄的破空之聲,而且聲勢比方才更為懾人。
大劫主本待不顧一切長驅直入,不再與飛襲而至的長箭正面接觸,避之則吉。
可是,破空襲至的利箭聲勢太可怕了,而且隱有變化,根本無法由利箭破空的聲音判斷出箭矢來自何方,又將射向何處。
這種感覺,實在讓大劫主不能不加理會。
抬眼望時,只見一黑一赤兩道光弧在虛空中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疾射而至,因為其速過快,給大劫主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團黑色的火焰與一團赤色火焰在他的視野中迅速擴大,直至佔據所有的空間,並最終吞噬他的靈魂。
大劫主又驚又怒!
沒有什麼事比在這時候阻擾他更讓他憤怒的了!
大劫主驀然將手按在了身後所背負的鐵匣上,一聲暴喝,伴隨著驚心動魄的金鐵摩擦聲,大劫主已然將他已有十年未出匣的兵器拔出!
當大劫主拔出兵器的剎那,他的身形忽然間已籠罩在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彷若那一刻他奮力抽出的並不是一件兵器,而是黑暗之源泉。
黑暗!
“黑暗”正是大劫主兵器之名。
一柄可以使黑暗、陰森、暴戾……一切負面的力量變得更強大的魔兵赫然在這寸草不生的地方出現了。
以大劫主的驚世修為,如果不是為了天瑞,他是決不會輕易祭出“黑暗”的。
這是一柄何等猙獰的巨刀!
僅僅是目睹此刀,修為不濟者恐怕也有心膽俱裂之感。
“黑暗”甫出,立即向那一黑一赤兩道光弧席捲過去!
金鐵交鳴之聲幾乎輕不可聞,彷彿魔兵非但可以吞噬生機,連聲音也可以一併吞噬。
一黑一赤兩支長箭立時被“黑暗”生生擊飛,直入雲霄之中。
嘯聲再起,根本不給大劫主可以喘息的機會,這一次,大劫主卻清晰地感覺到箭矢的來向!
赫然是由三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在同一時刻以一往無回之勢,向他射來!
而此刻,大劫主憑直覺已知道自己正遭遇了極可能是蒼穹武道中最可怕的神箭手!他相信這三箭必然是出自同一個人手中。
大劫主冷眼一瞥,只見另一人影與天瑞相距已只有十餘丈,並不比他遠多少。雖然因為距離的緣故,加上大劫主不能分神太多,故也就無法對那人細看,但他仍是感覺到那人的身形十分古怪,與常人大不相同。
至於究竟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大劫主已無暇分辨。
此時此刻,所有的感覺、視覺、聽覺皆在電光石火間閃過。
大劫主臉上浮現出了無比堅毅、冷酷、堅定的神情,雖然有可怕的神箭手的攔阻,但大劫主的決心決不會動搖。
黑暗刀如同一片烏雲般將他的身形籠罩,大劫主連人帶刀,一同向天瑞所在的方向怒射而去!
……
一里之外的巨岩上,有一中年男子正手持一把巨弓,目光所及的方向,正是大劫主那邊!
中年男子容貌平凡,肌膚微黑,乍一看極不起眼,唯有留意他的眼神時,方能察覺到他實是非凡人物。
他的目光格外的亮,以至於讓人感到他的目光已具備了驚人的穿透力,可以洞穿一切!非但如此,他的眼神還格外的冷,不是冷漠無情的那種冷,而是縱然山崩海陷也不為之所動的清冷與冷靜。
他的目光讓人感到即使是天地在他面前崩裂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也永遠那麼堅毅沉穩。
他的容貌縱然十分平凡,但因為擁有這雙眼睛,足以讓任何人見了他之後就無法忘記,無法忽視。
他背負著箭筒,內有數十支色彩不一的長箭。
此刻,他的目光追隨著片刻之前由他手中射出的三支箭,向前極速延伸。
他自信當他三箭齊出時,環視武道蒼穹已沒有幾人能夠輕視!
但,此刻一團似可吞噬一切的“黑暗”在里許之外的地方驀然綻現,頃刻間三道光弧已然被吞沒。
他的目光不由微微一跳——這種反應,已極少在他身上出現。
他的目光變得更為銳利、明亮,亮得驚人,似可穿透天地間的一切!
反手間,他已抽出四支色彩不一的長箭,穩穩地搭在了弓弦上。
他握箭的手法極為獨特,甚至有些可笑,但卻讓人感到他的手可以牢牢地掌握整個世界。
弓腰、張臂,巨弓徐徐張開,四箭一觸即發。
就在箭即將脫弦射出的那一剎那,他忽然改變了主意,鬆開已張得有如滿月的巨弓,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反手復自身後抽出一支箭來,穩穩地搭在了弦上。
徐徐引臂,青、赤、黃、白、黑五色長箭直指大劫主所在的方向,五色長箭的色澤,正好與五行氣之色一一對應。
五色長箭忽然被青、赤、黃、白、黑五種色澤的氤氳之氣所包裹,並相互纏繞盤旋,而五支長箭的箭尖則迸現奪目豪光,氣勢凌然。
中年男子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蒼白,而他的目光則已亮如星辰。
此情此景,讓人不由感到他即將射出的不再只是五支箭,還有他的生命,他的精神,他的無比堅定的意志!
……
大劫主雖然以“黑暗”破去了三箭齊施之擊,但亦因此減緩了前進的速度。
一切已不言自明,這未曾正面現身的可怕箭手的目的並不是想取他的性命,而只是要讓他被迫放緩前進的速度。
當他破去三箭齊施之擊時,已可以看到那個同樣也在飛速迫近天瑞所在之人的大致容貌體形。
但此時那人全身上下皆罩在一襲灰褐色的衣袍中,那件衣袍在大面積的灰褐色中又毫無規則地分佈著一些綠色的圓點,灰色與綠色相映襯,顯得十分奇異。
而且此人頭頸短,乍一看他的腦袋與軀幹,彷彿是連成一體的,中間的脖子已略去。他的頭顱很小,與其碩大的胸腹部相比,頭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的胸腹前凸幾近於一個圓球,偏偏雙手雙腳又極長,與他的軀幹顯得那麼不相稱,以至於讓人感到他的四肢並非由他的軀體直接正常地生長出來的,而是硬生生地強加其上的。
如此醜怪得近乎畸形的人卻在這兒出現,並且展示出了決不比大劫主遜色的身法,不由大劫主不心生愕然之感。
他對樂土武道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一時間卻想不出眼前這模樣怪異的人是什麼來歷。
何況,此刻對方是什麼人已不再重要,無論此人是誰,大劫主都不能被此人搶先得到天瑞!
相比之下,大劫主與天瑞更近一些,但因為三番有可怕的長箭射至,大劫主也不能確知自己會否再受到阻擾。
大劫主以此生最高修為全速掠出,其速之快,已非言語所能言喻。
“嗖……”
那有如陰魂不散的利箭破空聲再度迴響於無限蒼穹之中。
大劫主恨不能一下子將暗箭襲擊者抓住撕個粉身碎骨。他太渴望得到天瑞了,以至於有那麼極短的一剎那他的心頭甚至升起一個念頭:寧可挨上一箭,也決不會再耽擱任何時間!
但,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在他狂怒攻心時一閃即逝。他何嘗不知這世上恐怕還沒有人能生生挨上這可怕的一箭?!
大劫主一聲霹靂暴喝,雙足奮力一踏,已然沖天躍起。
既然那該死的箭手要阻撓他直接接近天瑞,那麼他就另折他途,迂迴而進。對大劫主來說,這已是破天荒一次,他本是一貫勇往直前的,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沒有“迂迴”這樣的字眼。
大劫主躍起之時,才猛地發覺自己錯了。
他剛剛躍起,倏見漫天五彩光芒以席捲一切之勢向他鋪天蓋地般壓來,青、赤、黃、白、黑五色光芒如五道匹練般當空飛舞盤旋,相互融合,又相互排斥,以莫可名狀的方式佔據了大劫主的整個視野,並將周遭虛空扭曲形成了一個可吞噬一切的無形旋渦。
大劫主只覺得體內每一個部位都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向外衝突,似乎要把他生生撕成無數碎片,同一時間,又有來自虛空大得不可思議的力量在擠壓著他的身軀。
彷彿人間世已進入了另一次輪迴,而這正是輪迴初始的滅世浩劫。
這是什麼樣的箭法?!
目空一切的大劫主生平第一次萌生了些許怯意。
並非他不夠狂霸自信,而是當一個人面對絕對超越自己想像的力量時,難免會變得有些脆弱。
五彩光芒以大劫主聞所未聞的速度穿越虛空,而五色彩光本身亦同時發生著驚人的變化,五種色彩各異的光芒在相互吸扯又相互排斥,但越是接近大劫主這邊,就越有融為一體的跡象。
所有的一切視感、聽覺以及由此而閃過的念頭,其實都是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發生,神奇的直覺使大劫主相信當所有的五色光芒融為一體時,也就是自己命殞當場的時刻!
他也不知這種感覺是由何而生,但卻對此深信不疑。
他的整個世界裡只剩下那可怕的五彩光芒。
大劫主非常幸運地在最關鍵的時刻將本以渙散的戰意重新聚起。
“黑暗”之刀以近乎瘋狂的氣勢全力劈出!這一刀,大劫主其實已不是為劫域大業劈出,也不是為天瑞劈出,甚至不是為挽救自己的生命而劈出。
這一刀,是一個有著絕強戰意的強者在面對空前強大的力量時的回應與挑戰!
所以,這一刀劈得心無旁鶩——因此也更為精湛、可怕!
“轟……”有如開天闢地的巨響聲中,黑暗之刀所挾裹的無儔黑氣與五彩光芒全力相接,赫然已將五彩光芒生生擊潰。
虛空之中,迸發出無數的光點,淒迷囂亂。
大劫主狂噴一口熱血,凌空倒跌而出。
世界又重新回歸了原先的世界,大劫主卻已破天荒地受傷了。
他的身形尚未落地,黑暗之刀已搶先自上而下壓向地面,借力再度彈起,遙遙撲向天瑞所在的方向。
身形再起時,大劫主赫然發現那團豪光已然不見,而那模樣醜怪的人的身形卻已由他來時的方向折回,去速極快。
大劫主眼前一黑,忍不住又狂噴一口熱血。
一切都再明白不過了,大劫主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天瑞關係著整個劫域的命運,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它在這玄天武帝廟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而自它存於此處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有劫域的人奉命在此暗中守護,如今總算等到了它重現靈瑞之氣的日子,大劫主親自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天瑞。
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還是節外生枝,眼睜睜地看著旁人捷足先登,奪走了天瑞。
大劫主如何不狂怒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