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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81章
第四卷第十七章開門迎敵

普羅城之中的亂象,在城外便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城頭寥無幾的守軍見到城外大隊的樂土軍突然而至,一時之間更是大慌手腳,警示聲頓時傳遍全城。

普羅城上的慌亂讓天司危很滿意。樂千年土來都想將普羅城納入自己的領地,卻總未能如願,如果這一次他能做到這一點,這將是怎樣的功績?!

一聲令下,樂土將士如潮水般湧向普羅城。

這是一場蓄謀了很久的戰爭。

普羅城久未經戰火,但當兵臨城下之時,依然有著保家衛國的拼死氣概。所有人都知道,樂土軍若是攻下普羅城,那麼劫域便永遠都只會倫為樂土的附庸,而先前劫域卻一直是凌駕於樂土之上。

天司危望著那前赴後繼的倒下的戰士,眉頭緊鎖。這雖已是初春,但北方的天氣依然極寒,普羅城上一層霜凍此時已被鮮血染紅了,他沒有看到巢由的信號,但他相信巢由。

幸九安望著城頭越聚越多頑強抵抗的劫域戰士,忍不住道:“司危大人,幸九安願帶一隊人馬攻城!”

天司危望著蠢蠢欲動的幸九安,安撫道:“讓那些年輕人歷練歷練吧,你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幸九安望著身先士卒的蒼黍,實在難以按捺自己。

“好戲就要開場了!”天司危突然長吁一口氣,也便在這時,幸九安看到城頭升起一道火光,城門口似乎一陣大亂。這時,他不由得想起一個人,脫口道:“巢由公子!”

天司危點點頭,道:“現在,該你出手了!”

“請司危大人放心,幸九安定不辱命!”說完幸九安向身後輕騎一揮大手,吼道:“弟兄們,第一個殺入城中者賞金百兩。”

而此時,普羅城的大們“轟”然而開,巨大的吊橋重重地落在護城河的對岸,將兩岸緊緊相連。

“殺……”幸九安哪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立刻領著大隊人馬潮水一般向普羅城中湧去……

鐵風傷得極重。誰都知道鐵風是個硬漢,真正的硬漢,自當年追隨殞驚天起,叱吒沙場,從未退縮,而現在幾乎只能讓人扶著說話。若非如此,此刻貝總管早將他推出斬殺……

“究竟是什麼人幹的?”貝總管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

“這些人的武功極為詭異,全都是蒙著面孔,我未看出他們的真實身份。若不是我答應讓小姐出城,便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鐵風願意以死謝罪!”鐵風臉色蒼白。

“也不能全怪你,城中誰不知你最疼愛小夭?”貝總管嘆息道。

鐵風緩緩別過臉去,心中悔恨無以復加。他腦子裡再一次泛起那群神秘人怪異的武功,卻依舊無法分辨他們的身份。

“城主,城外有禪城特使求見!”一名統領疾步行入向貝總管跪叩道。

貝總管神色微變,道:“禪城特使,哼,此刻來見是何居心,難道想勸我退兵!”

“來的是幾個人?”貝總管身後一清瘦文弱的中年人問了一句。此人聲音雖小,但卻似乎深深地烙在人的心裡,讓人過耳難忘。

“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貝總管沉呤了一下道,“讓他進來!” 

“冥皇念在殞驚天對我大冥樂土是有功之臣,所以特請小夭小姐去禪城做客,讓你們放心。同時,冥皇還讓我們轉告你們,希望你們不要與左知己同流合污。他相信貝城主是個聰明人,目前的形勢應該看得清楚。”那禪城使者看似客氣,卻難掩傲慢。

“原來是你們搶走了大小姐!”貝總管一聽,臉色頓變。

鐵風眸子裡更閃過一縷瘋狂殺機。

氣氛登時凝重得讓人難以呼吸。

“我們並不想傷害小夭,所以我才特來勸你們退兵,冥皇可以不再追究這次動亂的責任。我們也會善待小夭小姐!”

貝總管沉聲道:“你這是在威脅?”

“我只不過是一個信使,只負責把冥皇的話帶到。”

“你可以回去告訴冥皇,他如此卑鄙的手段實在叫人心寒,我貝勒雖只是小小的一個坐忘城主,但卻決不屈服。血債必須血償!”貝總管將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無怒意地沉聲道。

“血債血償……”殿中的坐忘城眾將也皆是義憤難當,跟著吼道。

那信使的臉色頓時煞白。

貝總管長身而起,沉聲道:“你滾吧,今天我不殺你。如果小夭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必取你項上人頭!”

坐忘城眾將一個個橫眉冷目,殺氣逼人,那禪城使者不敢再說什麼,只是冷哼了一聲拂袖而退。

幸九安曾是禪城西城尉,更是禪城一員勇將。所以由幸九安主攻,天司危很放心。

普羅城門洞開,巨大的吊橋在千萬馬蹄之下顫抖了起來。自從晏聰的前鋒軍大敗之後,便一直處在被動狀態,此刻,壓抑了數月的樂土戰士終於有了迸發的機會。

幸九安的騎兵是天司危編制中最完整的騎兵。天司危知道混入城中的皇影武士能夠打開城門已經屬實不易了,如果遲片刻去接應,只怕巢由便再也無法抽身而出了。所以他讓最快的輕騎兵突擊而出,必需讓巢由活著回來……

城頭的箭矢雨般飛灑而下,但卻並不能阻止幸九安的鐵騎。

天司危遙遙看到城頭有人縱躍如飛,但因距離太遠他無法看清,但隱約可見對方像是花犯,他心頭稍安。有花犯在,就不會讓對方輕易拉起吊橋,那麼幸九安便有足夠的時間入城……

幸九安身邊的騎兵一個個地倒下,幸九安也險些中箭。眼看離城門不過百步,幸九安卻意外地發現城中的防守比自己想像的要更強得多,城內的弓箭手們忙而不亂。他的心中不由得浮起一絲不祥的陰影。

但這時他已經別無選擇,唯有進攻!

“呼……”幸九安的戰馬兩蹄突然落空,竟在這時跌進陷馬坑之中。

他立即飛身而起,蒼鷹一般飛撲向普羅城,那雨般的箭矢皆被罩於身上的強大氣勁震開,偶有穿過氣勁的也沒能傷到他的皮肉。

巢由曾說過,單論橫練的功夫,幸九安可以在當今之世上排在前五位。

普羅城中似乎早料到天司危會出騎兵,在直通城門的路上挖滿陷馬坑。不少人掉入其中,被坑中倒刺刺得血肉模糊。

當幸九安他衝至城門口之時,卻意外地發現城口動亂的並不是巢由公子帶領的皇影武士,而是穿著普通普羅城居民裝的百姓。

隨即,他看到了花犯,在城頭浴血苦戰的花犯。

他看到了花犯似乎對他喊了句什麼,但廝殺聲掩沒了花犯的聲音。縱是如此,幸九安還是從花犯的神情感受到了他極度的焦灼。

幸九安心頭微震,未來得及細想,一片寒芒狂捲而來。幸九安大喝一聲,全力劈出一刀,“當”的一聲,寒芒頓時消失,一個人影飛跌出去,血霧瀰漫。

迅即又有兩杆鐵槍呼嘯而至!

幸九安暴進!

他要殺開一條血路,接應花犯,並找到巢由……

樂土戰士潮水一般湧向普羅城,在箭雨之中踩著同伴的屍體義無反顧地沖向眼看就要抵達的普羅城城門。

幸九安終於衝入普羅城,騎兵緊隨其後。

劫域人終於潰退了

殺得興起的樂土戰士緊追不捨。幸九安則帶了一隊人向城頭殺去。那裡,花犯仍在奮力廝殺。

追了一陣,遙遙見到一片巨大的空地時,忽聞號角聲響起,劫域人迅速四散開去!

幸九安一震,猛然止步。

回首望去,只見空地的中央,樹立著一根柱子,柱子上赫然釘著一具屍體!

只看了一眼,幸九安頓時呆立當場,驚怒無比!

那,竟然是巢由的屍體!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回過神來,顯得很吃力地扭頭望向城頭。他看到了花犯,一身浴血的花犯沒有了曾經的從容和瀟灑。圍在他周圍的是一群黑衣人,無法看清面目卻極度陰沉的怪人。

巢由已死,決不能再讓花犯步巢由之後塵!

幸九安長吸一口氣,倏然掠起,遙遙撲向花犯那邊。

“走……”花犯見幸九安向他撲來,不由得暴呼出聲,也便在他出聲的一剎,他肩頭又添一道劍痕。

幸九安突然意識到什麼,半空中猛然折身倒射向城門,暴吼一聲:“撤出城去,這是陷阱!”

幸九安的聲音有若驚雷,壓過千萬的馬蹄之聲傳入所有樂土戰士的耳內。樂土騎兵在聽到主將命令,一部分立刻帶住馬韁,但後面步卒早已衝過護城河,湧入城中,城門口幾乎被堵塞,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中回頭,頓時亂作一團。

便在此時,陡然聽得普羅城外傳來“轟”然巨響!

幸九安的心頭劇痛!他知道,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個陰謀,一個巨大的陷阱。

在樂土戰士屍體橫飛與其慘呼之聲中,那巨大的吊橋在一股濃煙中化成碎片。

幸九安一聲低嘯,身形自數名劫域戰士之間掠過,那幾人如秋葉般飛遠,隨即頹然墜地。

幸九安知道,今天唯一活路就是血戰到底,只要他能帶著這些入城的戰士支撐到天司危的大隊人馬渡過河來,那麼這一戰便算是他勝了。

一個人一旦有了死戰之決心,便生出了一種一往無回的氣勢,此刻的幸九安便有讓人不敢逼視的感覺……

但,很快幸九安發現有一個人的氣勢緊逼著他,那股壓力甚至讓他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一抬頭,便看到了那片巨大空地的另一頭悠然飄來一人。

此人正是幽將。

天司危在聽幸九安的喊聲之時便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直到看到那吊橋在火光之中化為碎片時,更明白了一切。但是此刻他已沒有退路!幸九安已經入城,他必須在幸九安被城內清滅之前攻入城中,也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有勝機,否則此次大劫域之徵以全敗而告終。

吊橋被炸,傾刻間城頭箭雨再次瘋狂灑下,火油、沸水自城頭向雲梯之上的樂土軍瘋狂地傾倒。

“架橋,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攻入城中!”天司危鐵青著臉低吼。普羅城炸掉吊橋顯然是要背水一戰,而他又決不可能放棄眼前可能得到的機會,他並不知道巢由死了,更不知道皇影武士完了。所以他唯有下令攻擊!

“司危大人,不好了,自東南面有大批兵向我們這攻來,並不是我們的友軍,據探子回話這路人馬似乎是千島盟的兵馬!”

“千島盟?!”天司危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千島盟的人居然會出現在大劫域附近,的確讓人意外,而且,這決不會是一種巧合!

短短的時間裡,他轉了無數念頭,終於下了決心:“惜紅箋聽令!”

惜紅箋應了一聲,望著天司危,神色冷靜。

自隨大軍進入劫域以來,惜紅箋因其剛毅果敢,越來越被眾人尊重。她的冷靜讓人覺得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她有半點動搖。

“你速領一千騎兵三千盾兵與四千步卒迎戰千島盟敵軍,你的任務是牽扯他們的行動,若是他們後撤,也不得貿然追擊!”天司危極為鄭重地道。

惜紅箋聽出了天司危內心的憂慮。如果她沒能阻止千島盟的人的攻勢,那在背腹受敵的情況下,他們還想攻下普羅城這樣的一座堅城,那是幾無可能,若是不能攻破城池,那麼巢由、幸九安和一眾入城的大冥樂土戰士的處境可想而知。

天司危望著惜紅箋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他感覺到變幻莫測的戰局背後,似乎有一雙無形手控制著一切。想到晏聰的戰敗,自己的被動,他深惑在大劫域之中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可怕的對手……

“你走不了了!”那禪城特使正大搖大擺地離開貝府大殿,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悠然傳來。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聲音傳來之處,卻見一英偉男子攜一美絕無雙卻又似不沾人間煙火的女子飄然而入。赫然是戰傳說與爻意。

伯貢子的臉色略顯不自然。這個第一次到坐忘城便將他羞辱了一頓的人,此刻早已如日中天,而他卻依然默默無聞。

禪城特使神色微變,他冷笑道:“難道在坐忘城說話算數的不是貝城主,而是毫不相關的外人?”

“除非你說出謔走小夭的真兇,不然這里便是你埋身之處。”戰傳說聲音平靜,卻透露著無比的自信。

“小夭在我們手裡,諒你不敢放肆!”禪城特使道。

“是嗎!”戰傳說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五指拈花般拂出,在虛空中劃出一道絕妙的弧線襲向那禪城特使。

眾人皆驚,都沒有想到戰傳說說出手便出手,一點先兆也沒。

禪城特使抽身欲退,卻已遲了。

他的動作完全無法與戰傳說的速度相比,在他剛想出這念頭的時候戰傳說的五指已經緊扣在他的肩頭。

也便在此時,大殿之中響起一陣尖銳的骨碎的聲音。那禪城特使彷彿在頃刻間緊縮成一團。

“縮骨手!”貝總管低聲驚呼。

“貝城主果然是博學廣知,不錯,這正是桃源秘學縮骨手,中者全身筋骨無休止緊縮,直至骨頭擠碎,筋脈成團為止,其中痛苦非人所能受。而受術之人要痛苦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才會力竭而死。我倒想看看他能撐多久!”戰傳說的話不緊不慢,但這樣狠辣的手法卻不能不讓人心頭微寒!

禪城特使五官扭曲,不似人形。更以一種極為古怪的眼神望著貝勒,嘶聲道:“殺了我吧,求你快殺了我吧!”

爻意眼神中透出些許不忍。

貝總管面色鐵青,深吸口氣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戰公子還是先放了他吧!”

“我答應殞城主要好好照顧小夭,如果有誰傷害小夭,我必讓他十倍償還。”戰傳說並沒有依言放開。

伯貢子忍不住喝道:“戰傳說,你太狂妄了,坐忘城豈要你插手?”

戰傳說只冷冷地望了伯貢子一眼,根本不加回應。

伯貢子又驚又怒。他感覺到戰傳說那如刀鋒般的眼神有著無盡的穿透力,似乎可以洞察他內心的一切,同時,更有著對他的不屑一顧。

最讓伯貢子痛苦的是,對戰傳說的輕藐,自己雖然憤怒,一時卻沒有勇氣正面挑戰戰傳說。

“救我……救我……”那禪城特使掙扎著向貝勒爬去,渾身痛苦得抽搐得幾乎不成人形。

“除了桃源之人,世上沒有人可以解這種手法。只要你說出來我保證可以讓你不再受痛苦!”戰傳說道。

“我說……”

“原來你剛才是在向我們撒謊!”貝勒怒叱一聲,人如鬼影般掠向禪城特使。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錯愕不解。根本沒人來得及反應。

“轟……”大殿之中兩股強大的氣流沖擊在一起。貝勒的身子倒退數步,戰傳說卻只是身行微晃。

貝勒臉色微紅,滿是怒意。

戰傳說道:“城主為何不等他說完,卻要如此急著殺死他?難道城主不想知道真兇究竟是誰嗎?”

貝勒只是冷哼一聲道:“他居然敢以謊言來欺騙本城主,實罪該萬死!“

“他還不曾說出來,城主又怎麼知道他剛才所說的是謊言呢?”戰傳說又問道。

貝勒一時無語,伯貢子卻怒叱道:“別人怕你戰傳說,我坐忘城可不怕你。”說話間伯貢子一下子站了出來。

戰傳說目光卻投向地上的禪城特使,嘆道:“若不是我出手,你早已斷送性命,難道還執迷不悟?”

“是……,是貝…城主……”

戰傳說顯得很氣憤地道:“信口雌黃!你可有證據?”

“我……本是貝府……的密侍……我懷裡有……令牌……”

“妖言惑眾,我殺了你!”伯貢子怒吼一聲,長劍直刺那人。

“伯貢子!”伯貢子才一出手,便被其父伯頌拂袖間掃了回去。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別再這裡丟人現眼,給我滾回去!”伯頌極怒地叱道。

“爹!”伯貢子對其父仍有些懼怕,不敢再多說什麼。

“讓他說罷,這離間之計,在我坐忘城未必有用!”貝勒神情從容,波瀾不驚。

戰傳說自那禪城特使的懷裡掏出一個銀質令牌。殿中眾人皆失聲低呼!因為這正是貝府從不外傳的銀鷹令。執此令牌者便像徵著其貝府的特殊尊貴身份,而這銀鷹令還分為三等,金鷹、銀鷹、銅鷹,此人令牌之上顯然是一隻金鷹,其在貝府的身份決不低。

殿中眾人心中愕然。一個個心頭充滿了疑慮!

戰傳說逼視著那人,道:“貝城主怎麼可能會讓你謔走小夭,定是你編造謊言,欲迷亂視聽。”

“因……因為,他要——要城中的百姓——都恨……恨冥皇,這樣……這樣就……就能夠……起兵有名,讓……讓人沒有理由……反對出兵… …”

眾人目光齊齊投向貝勒。

大殿內,鴉雀無聲。

貝總管倏而大笑:“坐忘城人人對冥皇恨之入骨,何須我再使什麼手段?若非我貝勒一心只想為老城主討回公道,何不安安穩穩做我的城主,卻要與冥皇為敵?”

眾人聽了貝勒這番話,不少人暗自點頭。

“你自由了!”戰傳說收手道。

那人禁不住哎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軟倒在地上,幾乎無法直起身子。

戰傳說扭頭向大殿之外道:“影兄,你也該進來了。”

戰傳說的話音剛落,眾人眼前一花,恍惚見一人如影子般飄入大殿,守衛根本來不及阻擋。

等那人站定了,眾人這才看清,來人一身紅衣,紅發如火,面目清秀卻不無孤傲。

正是異域廢墟的“影”。

影的手裡挾著兩個碩大的軀體,此時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卻毫無動靜,不知是否還活著。

鐵風見到倒撲於地上的兩人,神色大變,失聲叫道:“是他們!就是他們!”

禪城皇宮,冥皇靜倚於龍椅之上,神情之中有說不出的落寞。彷彿是沉浸在一種深深的哀傷之中。空空的大殿更顯得陰森而冷清。冥皇那沒有表情的臉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年,但依然深沉得無可測度。

“陛下心事重重,是因為劫域之戰嗎?”一個蒼老的聲音悠悠地傳來,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有種異樣的詭異。

“上師的功力日漸深厚了,我已經感覺不到上師的存在。真是可喜可賀。”冥皇輕輕地嘆了口氣道。

“老夫閉關三十年,能有些進展,也是托陛下之福。老夫一百年未問大冥之事,今日陛下喚醒我,定是發生了大事!”那空蕩蕩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的天司危合兵七萬出征大劫域卻全軍覆沒,所有大將盡數戰死沙場。而讓我大冥樂土受如此大挫折的人,竟是我哥哥尊囂……”冥皇長長地嘆了口氣,不無傷感地輕語道。

“囂皇子竟會如此!”那空蕩蕩的聲音微有訝意地問道。

“來自劫域的秘報說,天司危之所以慘敗,皆因千島盟的浪人軍突然殺出,才致使我軍淪為萬劫不復之境。”冥皇似乎有些痛心疾首。

“囂皇子會和千島盟的人勾結?”那空蕩蕩的聲音變得有些陰冷了。

“我也始料不及,但事實卻是這樣!”冥皇吸了口氣!

“你要我怎麼做?”那空蕩蕩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上師是我大冥守護之神。大冥皇族刑法執行者,當知與外敵勾結禍亂家園當以何處罰吧!”冥皇緩緩地道。

“不錯,先帝詔訓在手,凡勾結外敵禍亂國家之皇族之人,皆殺無赦!這也是光紀神留給我們的使命。”那空蕩蕩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地道。

“所以我今日請出上師出關,便是希望你能遵光紀神遺訓,為我大冥樂土皇族一清門戶。不過在這之前,我還希望上師能為我殺一個人!”

“什麼人?”那空蕩蕩的聲音問。

“惜紅箋!”冥皇充滿恨意地道。

“惜紅箋?為什麼要殺她?”

“因為他是千島盟一直潛伏在樂土的奸細,若非她在臨陣倒戈,此戰也不至於全軍皆沒,所以她必須死!”冥皇冷冷地道。

“好!我會帶著他們兩人的人頭回來見你!”那空蕩蕩的聲音陡然自空氣中消失,像是從沒有出現過一樣!

冥皇卻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請鐵大哥看看這些人的真面目。”戰傳說袖口—拂,那幾人面上掩飾飄然而落。

殿中之人全都驚呼失聲,因為這兩個人正是貝府最有名的客卿。

“是你們!怪不得當時我覺得身影如此眼熟!你們將大小姐謔至何處?”鐵風怒吼了一聲,扭頭憤然瞪著貝勒惱問:“城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貝勒神色變了變,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道:“不錯,是我安排的!但是,我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坐忘城的大局著想。與禪城一戰在所難免,可是我們的士氣不足,人心不齊。照此下去必然以慘敗告終!雖然我讓人謔走大小姐,但決不會讓她受委屈,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為的是激勵士氣,難道你們認為我有錯嗎?”

大殿中頓時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緊盯著貝勒,卻沒人出聲!

“好一個為大局著想,你身為坐忘城城主,本當像老城主一樣坦坦蕩盪。冥皇無道,我們坐忘城上下誓與之周旋到底便是,何必使出那些伎倆?你快快說出小夭的下落!”鐵風又氣又急。

“鐵風,你怎可目無尊長?”伯貢子叱道。

“乳臭小兒,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鐵風大怒。

伯貢子心頭本就不痛快,一時按捺不住,冷哼一聲,突然向仍需要人攙扶的鐵風攻去。

“啪——”伯貢子一出手,便覺眼前白影一晃,頓時傳出一聲脆響,那躍出的身子又跌了回去。

“畜生,當年若不是鐵叔叔捨命救你和你娘,你早已是千島盟刀下鬼魂!”伯頌突然出手擋住伯貢子的攻擊,更順手抽了他一記耳光。

這一切的變化太快了。能看清伯頌出手的人並沒幾個。

伯貢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他從沒想過父親居然會當著這麼多人面打他。

伯頌誠懇地道:“城主,為老城主報仇,我們義不容辭,委實不須費這麼多周折,希望你能把小夭交出來。”

戰傳說也道:“貝城主,我只希望你能交出小夭,因為我答應過殞城主要好好保護她。”

貝勒扭頭向地上兩人看了一眼,道:“唯有他們清楚小夭在哪裡。”

影立刻解開二人身上的穴道。那兩人一臉沮喪,悻悻地道:“我們在帶大小姐回來的路上,被一個使天照刀的人給搶走了。”

“天照刀?!”戰傳說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難道小野西樓又涉足樂土了?”

影也皺眉道:“怎麼又是她!”

“我們想要追趕,就被他給攔住了。”那兩人怯怯地看了看影,顯然是對影極為畏懼。

“我一路追踪,沒想到還是讓小野西樓搶先了一步!”影有些懊惱地道。旋又向戰傳說道:“戰兄,影有負所託了!”

“影兄不必如此!小野西樓暫應該不會對小夭怎麼樣。我們只要找到她便有機會找回小夭。 ”戰傳說看出這兩人並不是在說謊。

“他們在離開的時候說,要帶回大小姐,必須是戰……戰公子親自去喪亂山找她!”那兩人小心翼翼地道。

“喪亂山!”戰傳說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他想到了勾禍,心忖:“難道小野西樓會與勾禍有關係!”

“戰公子不必親去,既然是貝某錯在先,我立刻派人去喪亂山找回大小姐!”貝勒搶著道。

“不必了,小夭的事我會自己解決,我只希望貝城主能以坐忘城百姓的安危為己任,不要因為戰亂而使他們家園被毀,妻離子散就好。”

貝勒苦笑道: “貝某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不但使小夭身險困境,還誤傷了鐵風。”

普羅城全城歡慶。

雖戰火燒得遍地瘡痍,但終於戰勝了來勢洶洶的大冥樂土軍。勝利帶來的快感沖淡了死亡的悲傷。

幽將成了大劫域真正的主,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劫主。

這場偉大的勝利,使劫域再不會有人懷疑幽將能給大劫域帶來美好的未來。

當然,千島盟人適時出現,也至關重要。

大冥樂土與千島盟有著極深刻的仇恨,但大劫域沒有,不過誰都知道千島盟一向野心勃勃,出兵助大劫域必有所圖。這也是幽將最為煩惱的,不知與千島盟聯手會不會引狼入室。

此刻,他面對千島盟的大司盟,心情十分複雜。

幽將委婉而又堅決地道:“我無法答應讓你們的士卒入城,城中百姓初遇戰亂,敏感而多疑,萬一與你們發生衝突,會傷了和氣。”

“我千島盟千里迢迢前來助陣,事成之後,卻被拒之於城外,受著天寒地凍,劫主恐怕根本沒把我們當盟友看吧?”大司盟不悅地道。

“大司盟誤會了,普羅城尚未完全安定,我怕貴部入城,會有所怠慢,不如待城中一切安定下來了,再入城不遲。”幽將解釋道,“至於大司盟自然可以住在城中,也可以帶著少數人入城,我普羅城中還有大量的大冥樂土貢上的女子,可以伺候大司盟。”

“我要見釋尊!”大司盟見幽將不肯讓步,又道。

“釋尊在後殿休息,我的意思,便是釋尊的意思。”幽將眉頭一擰,有些不悅地道。

“既然大司盟要入城,那便讓他入城吧,你們先暫住我昔日所住的質子府,不過最多也只可以容納五百人。大司盟若還不滿意,那就諒我們無法辦到了。”尊囂的聲音悠然飄出,平靜裡透著一股威嚴。

大司盟沉吟片刻,終於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依釋尊的意思吧!不過我們在普羅城中的一切費用都要由你們承擔!”

“這點你放心,我可以馬上讓人安排。”幽將不以為然地道。

“那我告辭了。”大司盟討了個沒趣,只好起身離開。

“送大司盟。”幽將向門口的木老喚了聲。

“釋尊,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幽將見大殿之中再無外人,向殿後問道。

“冥樂土已是烽煙四起,劫域可以南下,不過不宜太過急躁,因為以你現在兵力根本不足以攻破九歌城,即使是繞過九歌城,仍難保不受九歌城北面的騷擾。因此最好讓千島盟成為我們的問路石。”尊囂胸有成竹地道。

“千島盟最無信義,與其合作豈不是與虎謀皮?”幽將有些擔憂道。

“千島盟確實無信無義,但這並不是說沒有利用的價值。千島盟最終總會成為我們的奴隸,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利用他們的野心,把他們的軍隊引到大冥樂土這一個巨大的戰場上來。”尊囂淡淡地道。

“幽閒不明白!”幽將卑恭地道。

尊囂道:“論海戰,無論是大冥樂土還是大劫域,都不足以與千島盟對抗,就算是能勉強取勝,也要付出太多的代價。但是如果我們能讓千島盟棄長取短,那麼他們就必敗無疑。他們有著比他國更大的野心,所以我要給他們製造出這樣一個有巨利可圖的局勢。這樣他們很可能就會在這片戰場上投入他大部分甚至是所有的兵力,這就給了我們一個在陸地上消滅他們所有主力的機會,而他們國內必將空虛。只要好好利用這個條件,加上我多年在千島盟的經營,等他們的敗兵回國之時,國中早已面目全非。千島盟便再也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我要他成為我腳下的戰利品。”

尊囂所說的一切似乎都只是點到即止,但幽將聽在心裡卻寒意狂升,他無法揣測這個人的智慧,更不知道這個人究竟能夠做出什麼樣的事來,但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他所想不到 !而尊囂敢把這樣的圖謀告訴幽將,說明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完全控制幽將。

幽將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你心中仍對我有所不服,對嗎?”尊囂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漠。

“幽閒不敢!”幽將臉色頓變。

“哼,在長街之上,本尊只是想讓你演一下戲而己,但你卻是全力一戰。可見你對我起了很強的殺機。若不是本尊念你是個人才,及時收手,你在長街之上便已死去。本尊答應過你,大劫域永遠都是由你主宰,就決不會食言。追隨本尊,你會得到很多。”

“謝釋尊手下留情,幽閒誓死追隨釋尊!”幽將冷汗直冒地道。

“嗯,好吧,你去安排城中之事,擇日發兵大冥樂土,我想信尊也一定會作出反應!此次南征,充滿變數。早作準備會更多幾分勝算!”

“幽閒這就去辦。”幽將說完向尊囂聲音傳來之處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你來了——”

喪亂山深處,戰傳說的耳邊響起一個蒼老而平和的聲音。

勾禍的聲音平靜得讓戰傳說意外,在他的想像之中勾禍的狂暴不羈的性格,是使他成為狂魔的重要原因。可是失明之後的勾禍,卻有著外人想像不到的平靜。

“你知道我會來?”戰傳說並沒有見到勾禍,但他相信勾禍一定能聽到他所說的話。

“是的,有個人等你很久了!我猜想你這兩天一定會來。”

勾禍的話音才落,但有一童子飄然而至。

“主人請二位進洞府一敘,請跟我來。”那童子恭敬地道。

戰傳說微意外,上次他來的時候並沒見到童子,應該是勾禍眼睛瞎子之後,行動有所不便這才找了一個童子來,但是勾禍這樣的大魔頭又有誰敢相信他,他又會相信誰呢?只看眼前這童子的身法,其武功絕對不弱,他又怎麼會甘心成為勾禍的童子?勾禍變了,究竟是誰讓他變的,為什麼會變,許多疑問只能等他見了勾禍才能夠明白。

勾禍高大的身軀端坐於石床上,平靜中仍有常人不敢正視的氣概!

勾禍微微笑道:“與你同來的一定是爻意姑娘,聽其步法輕盈隱含玄機,除火鳳族人之外無人有之!”

“前輩果然厲害,不錯,與我同行的正是爻意。”戰傳說微訝,但他卻不知道勾禍是怎麼知道爻意的存在。因為他知道勾禍重出的時間不長便雙目失明,退居喪亂山的。

“爻意見過前輩!”爻意深施一禮。

“姑娘不必客氣,勾某不過只是一個瞎眼殘廢,當不起姑娘如此大禮。”勾禍出乎意料的謙和。

“前輩好像……心情不錯?”戰傳說試探著道。

勾禍笑了,深吸一口氣道:“因為我不再是孤家寡人。這個世上還有我所牽掛的事。”

戰傳說不解地道:“前輩是指……?”

“孩子,你也該出來了!”勾禍回首道。

戰傳說的目光過處,小野西樓自暗處悠然而出。

“是她?!”

戰傳說和爻意皆大驚,他們沒料到改變勾禍的竟是小野西樓!

小野西樓謔走小夭後,讓戰傳說來喪亂山,果真如戰傳說所猜,她與勾禍的確有著莫大的關係。可是,他們究竟是因何在一起的?

戰傳說回過神來,立即沉聲喝道:“你將小夭藏在哪裡?”

小野西樓很平靜地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因為我並不想與你為敵!”

戰傳說怎會輕易相信?小野西樓一直以來都極為神秘,更處處與他為敵,而且是天照刀的傳人,可以說是自己的大敵。此刻卻與曾被譽為天下第一魔頭的勾禍在一起,更使他無法理解。

小野西樓正色道:“因為我想見你!”

戰傳說一怔,冷笑道:“你大可以去找我,又何必大動干戈帶走小夭?”

“你應該謝我才是,如果不是我,小夭可能已慘遭不測了。你以為你可以從貝勒的手中找回小夭嗎?不要指望那些殞驚天的舊部都能幫你,真能為你說話的人大多都調到了禪城的戰場上了。此刻的坐忘城是貝勒的,他已經換掉了城中所有有實權的位置,就算如鐵風和伯頌等人,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小野西樓道。

勾禍並不言語。

戰傳說急於見到小夭,很不耐煩地道:“你想見我,不會是為了讓我聽你說這些話吧!”

“當然不是!我想你與我合作!”

戰傳說怒極反笑:“哈哈,可笑之極!千島盟與大冥樂土世代為仇,我豈會與千島盟合作?若是以小夭來要挾我,我定會讓你們付出百倍代價!”

勾禍突然嘆了口氣,插口道:“她已經不再是千島盟的人,而是千島盟的敵人了!”

“千島盟的敵人?”戰傳說一臉不信。

“不錯,因為千島盟盟皇便是殺我一家人的真正兇手!”小野西樓眸子裡閃過一絲寒芒。

戰傳說未語!

因為他無法斷定小野西樓所說是真是假。

小野西樓是千島盟最強的殺手之一,而這樣一個經過千挑萬选和特訓的人是不會輕易背叛自己的信仰。所以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戰傳說決不敢輕易相信小野西樓所說的一切。

“我父親本是千島盟十大刀客之一的小野尚九。但那年因為我巧得天照刀,使家中遭遇飛來橫禍,盟皇派高手深夜殺入我家,殺害我一家二百餘口,後見我資質極佳,這才留下我一命。盟皇更為了保全秘密,找到九州門門主殘隱做了替死鬼。我本已相信盟皇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我願意為他赴湯蹈火。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卻發現殘隱並沒有死!經多方查證,我才知道,當年正是殘隱奉命殺了我家二百餘口,而被我殺死的殘隱,並非真正的殘隱。所以,我現在要你幫我一起對付千島盟!”小野西樓堅定地道。

戰傳說不為所動反問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話?”

勾禍嘶聲道:“老夫可以證明她所說的都是事實!”

“你?”戰傳說再次意外!

“不錯,老夫當年受重傷雖被南許許所救,但在樂土卻無容身之地,所以輾轉到了千島盟,便是小野尚九所救。其武功便是我所授。這也是他為何能成為千島盟十大刀客之一的原因。後在天照刀飛落小野家,小野尚九還曾捎信給我,只是後來小野家門慘變我卻沒能及時趕到,也就失去了這孩子的踪影,卻沒想到她竟為千島盟大盟皇所收,更讓其拜於柳莊子的門下。我經多方查探,方知這一切都只是大盟皇的陰謀。但此時,西樓已來到大冥樂土,這也是我為何會重現大冥樂土的原因之一。”

“這些年你一直在千島盟?”戰傳說訝問。

“不錯,無論是不二法門還是冥皇都四處查找我的下落,因為他們知道這世間沒有南許許救不了的人,只要有南許許在,我便死不了,所以他們一直在找尋我,經過那麼多年,我知道大冥樂土已是不二法門的天下,就算我能重起河山,也難有多大作為,所以一直寄居千島盟。”

戰傳說相信勾禍沒有說謊的必要,那豈非等於說小夭真的很安全?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小夭在哪裡!我要見她。”

小野西樓一笑,向那童子道:“去把小夭姑娘請出來!”

大冥樂土內亂,頓引起四鄰紛起。

昔日大冥樂土強大,鄰邦從沒敢有對大冥不利的念頭,因為誰都知道惹怒了這頭雄獅的後果會是什麼!但這一刻大冥樂土自顧不暇,若是不趁此機會出手,只怕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

須彌城城主盛依向以謹小慎微著稱,但這次他推選了惜紅箋為統領,而惜紅箋卻背叛大冥,使得大冥樂土數万大軍全軍覆沒。盛依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奇怪的是,冥皇對須彌城卻並未有任何的舉措,乃於須彌城內也是猜測不斷。

而盛依卻平靜如昔,或許盛依真如傳言那般小心謹慎。

真正了解盛依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石敢當。

石敢當沒死。但他也回不了玄流道宗。

嫵月當日“殺”了他,玄流道宗的人都知道,在世人眼中,此刻他已經是一個死去的人。這世上知道他還活著的人就只有三個,那便是嫵月、伊恬兒和盛依。

他欠嫵月的情,不過他並不想看著玄流道宗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更加混亂。

盛依與石敢當的交情並無多少人知道,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交情就不是至誠至真的。盛依是石敢當可以把生命交給他的那種朋友。

盛依給石敢當倒了一杯茶。碧綠的茶水上升起一起如煙似霧的水氣,將石敢當微有些蠟黃的臉掩得不太真實!但那凝重的表情依然清晰可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盛依有些慨然道。

“時局不同,君若不識臣,臣又怎為其效死力。盛兄何必如此拘泥於世俗之見?此去禪城定兇多吉少,你不如稱婆羅國有興兵之念,需要堅守須彌城為由,拒絕回禪城受命為好。”石敢當好言勸道。

“若是我此時不回禪城,只怕朝中姦侫之人會更有言辭。”盛依依然擔心道。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如果你真是忠於大冥樂土,那你所想到的便不應該只是冥皇,也不是禪城那幫姦侫,而應該是大冥樂土千萬百姓,包括須彌城的千萬百姓!此刻大冥樂土風云四湧,唯你須彌城安居樂業,若是你回禪城只會將須彌城也捲入禍亂之中,你又於心何安? ”石敢當放下手中的茶樽微黃的光亮裡,蠟黃的臉上更有種說不出的沉重:“殞驚天是如何死的,難道你忘了嗎?”

盛依擔憂地道:“若是真讓卜城亂黨破入禪城,那大冥樂土又豈有寧日?”

石敢當肅然道:“昔日天殘師兄曾以智珠測算過,大冥氣數將盡,樂土將有一番新氣象出現。昔日聖帝重現,木帝重生之時自是天下澄清之際!”

“天殘道兄之智珠術世間無雙,但是聖帝重現,木帝重生又是何時?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難道我們就只能坐等嗎?”

“冥皇不仁,先後害死殞驚天城主,後又殺死卜城城主。若非如此,坐忘城和卜城又豈會起事?坐忘城與卜城之變只是遲早的事。冥皇遠征大劫域,卻選此臘月天氣。如此天寒地凍,南人怎能受那北方酷寒,此戰未戰便已失盡天時和地利。我看冥皇攻取劫域,所擔心的卻並非劫域人。”石敢當深吸了一口氣分析道。

“你是說……囂親王?”盛依吃驚失聲道。手中的銀樽一晃,茶水險些濺了出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冥皇急於進攻劫域,與當年我們四人知道秘密不無關係。你與殞驚天和木落四是一城之主,冥皇初登帝位,自不敢對付你們,但我卻不過是江湖流派的掌門,當年我之所以選擇隱世二十年,為歌舒長空空守隱鳳谷二十年,就是為了避開冥皇的殺手。如令朝中力量盡控於冥皇之手。在他看來,殞城主、卜城主已除去,我也是已死之人,此時他又招你入京,其心之狠可見一斑。”石敢當憤然道。

盛依的神色一時間變得更加凝重。之前他一直未將這些事聯繫到一起,但經石敢當如此一提卻真的發現每一件事都有著莫大的關聯,想著不由得冷汗涔涔。

半晌沉默,盛依深深地籲了口氣,問道:“石兄認為我該如何做?”

“拒不回京,見機行事。更要小心冥皇暗使手段。你坐擁須彌城八萬強兵,此時他尚不敢對你如何。若是在此時對你出手,那大冥樂土四面樹敵,更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他還不至於敢將大冥樂土棄之不顧。”石敢當道。

“如果他真是因為尊囂親王的事,那麼尊囂親王豈不是身處險境?”盛依微道。

“以囂親王之智,天下少有人能比,此戰樂土以優勢之兵力卻全軍皆沒,相必也應該與囂親王有關。他應該不會有何危險。”石敢當猜測道。

“既然如此,我先按兵城中。若真是他不仁,也休怪我盛依不義。”

言罷,盛依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你要我如何幫你?”戰傳說見到了完好無缺的小夭,這才鬆了口氣。

“卜城與坐忘城一直是抗拒千島盟的中堅力量,正因為忌憚卜城與坐忘城,千島盟才為繞道大劫域後轉而南下進入樂土,他們是擔心卜城與坐忘城會為了抵禦千島盟而放棄對禪城的進攻。西樓希望戰公子能夠率卜城與坐忘城之兵,出擊千島盟部隊,我要讓盟皇嚐嚐他最慘痛的失敗。”小野西樓道。

戰傳說苦笑道:“姑娘高估我了,卜城與坐忘城又如何會聽我的?”

小野西樓笑了笑,道:“戰公子似乎忘了你身邊的人是誰。”

戰傳說看了看身邊的小夭,一時仍無法明白小野西樓所指。

小野西樓道:“殞城主雖去,但城中無不尊重殞城主,殞城主遇害與我千島盟並無關係,真正有關係的人還是貝勒。只要殞大小姐登高一呼,揭穿貝勒的真面目,那麼殞大小姐要掌握坐忘城也並不是一件難事,而戰公子便可以得到坐忘城的支持。”

“你說什麼?”小夭一聽父親的死與貝勒有關,頓時神情劇變。

小野西樓道:“禪城天獄戒備森嚴,外人根本不可能能夠輕易進入,更別說是來自千島盟的人。戰公子與大盟司交過手,當知或許大盟司和我有這能力潛在其中,但想要全身而退決不容易。你再想想,以我和大司盟的身份,就是想殺殞城主也不可能孤身犯險,殺了殞城主,禪城會再派人接替。倒不如留著一個已經不被禪城信任的坐忘城城主,對千島盟有利無害。”

“不可能,貝叔叔怎麼可能會殺我爹,你胡說!”小夭怒叱道。

戰傳說伸手輕摟小夭的肩頭道:“聽她說完!”

轉而向小野西樓問道:“姑娘莫忘了,以貝勒的力量,更不可能做得到。”

“但如果你知道貝勒是不二法門四大使者之一,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戰傳說大吃一驚!

當年他父親戰曲在龍靈關力戰千異時,不二法門四大使者皆在場,現在回想起來,其中並無一人與貝勒模樣一致,心頭不由對小野西樓的話產生了懷疑。

小野西樓像是看出了戰傳說的疑惑,繼續道:“不二法門勢力遍布各地,已成天下第一大門派,但元尊想要的卻遠遠不只是這些。也正因如此,他必須在大冥樂土的重要位置安插他最得力的人來為他掌控權力,一步步控制整個大冥樂土。四大使者在不二法門地位甚高,見過他們真面目的人很少,平日里人們見到的,未必是真正的不二法門四大使者。四大使者中,又以貝勒隱蔽得最深。不二法門一直與千島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次千島盟入侵大冥樂土也全都是元尊的慫恿!也因為這點,我才有機會知道貝勒的真實身份。”

石洞之中一片寂靜。戰傳說雖然對不二法門微有成見,但卻從沒想到不二法門有著這樣可怕的野心。小夭一時之間更無法接受。臉色變得蒼白,她一直以為父親是死於冥皇之手,但今天自小野西樓的口中聽得這樣的秘密,確實對她是一種強烈的衝擊。

半晌,戰傳說才嘶聲道:“你是說這一場動亂完全是不二法門策動的?”

“不錯,從大冥樂土出征大劫獄,甚至是從大劫主進入大冥樂土開始便是元尊一手策劃。是他放出天瑞現世的消息引大劫主進入大冥樂土,更是他冒大劫主之名殺戮樂土武林各道引起武林公憤,然後現洩露大劫主的行踪讓你我們截殺,從而完成他對大劫域的控制,更引起大冥樂土大舉進攻大劫域。然後趁虛發動大冥樂土內部的戰爭,使大冥樂土烽火四起,他也更容易掌控大冥樂土的全部局面……”

戰傳說一陣心寒。

如果小野西樓所說的一切全部是真的,那麼這不二法門真是太可怕了。元尊的智慧更是讓人難以想像。如此復雜的局面,背後卻是早有預謀的,若不是小野西樓的分析,誰也難以把這所有的事情聯繫到一起。

勾禍卻不為所動,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元尊的手段,也比任何人的體會更為深刻。戰傳說雖然自南許許那裡知道了許多別人無法知道的情況,但是那隻是發生在勾禍的身上,可是如今現實中的狀況卻是擺在眼前的,更讓人觸目心驚。

“你又是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戰傳說把目光投向勾禍。

“你不用懷疑勾爺爺,因為我是千島盟盟皇遣入大冥樂土的最重要人物之一,元尊為了取信盟皇,便將他的計劃與盟皇說起過,我也是無心得知這一切。也正因為計劃天一無縫,盟皇才敢向大冥樂土發兵……”小野西樓插話道。

想到父親戰曲為大冥樂土的尊榮而不惜帶著自己遠離族人與千異一戰,戰傳說心頭湧起一股豪情。無論局勢如何錯綜複雜,他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如果不二法門真的有天大陰謀,他也要使他們的妄想破滅!

戰傳說想起另一件事:“就算是可以得到坐忘城的支持,但卜城卻是左知己一手把持,他根本不可能支持我。更何況他們此刻正取得節節勝利,又怎麼可能調頭來對付千島盟。”

“戰公子請放心,左知己的事情可以由我來解決。”勾禍突然出聲道。

戰傳說望著勾禍那一臉自信的樣子,心裡說不出有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在勾禍的身上似乎隱藏著太多的秘密,即使是當年南許許那樣也許也不可能祥知其身上所發生的事,當然也許南許許是唯一例外能夠得到勾禍這一生尊重的朋友,也可能是勾禍此生唯一的朋友!

戰傳說道:“我可以出手對付千島盟,但是你們也要答應我的條件!”

“戰公子儘管說!”小野西樓聽說戰傳說答應幫她,頓時大喜。

戰傳說鄭重道:“我要對付的不只是千島盟,更主要的是阻止大冥樂土將要面臨的災難。所以,擊敗了千島盟後,或許還有需要姑娘相助的地方。”

小野西樓爽快地道:“西樓自會全力以赴!”

勾禍的臉上肌肉一陣抽動,半晌突地放聲大笑。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戰傳說所在的方向激動地道:“有戰公子這一句話,我勾禍縱然身死也值,若是戰公子能平我此生之恨,你要我勾禍為你做什麼都可以,從此勾禍這條老命就交給你了!”

爻意和小夭大愕並不知道勾禍為何如此激動,但是戰傳說和小野西樓卻明白,勾禍此生之中最恨之人便是元尊,因為他是元尊樹立無上地位的最大受害者,也可以說他這一生便是毀在元尊的手中……

“不二法門門徒遍布天下,與不二法門一爭高下,必須依靠軍隊。此際天下戰亂四起,若是要組織一地軍隊並不難,而且也不會太引起不二法門的注意。若是我們異軍突起然後聯坐忘城與卜軍之兵,即可瞬間形成浩大之勢,屆時不二法門想出手只怕也難以來得及,他們唯一就是先拉攏我們,此時我們就有機可趁破壞他的陰謀之時更可以深入其內部,聞許前輩曾道昔日 九極教財傾天下,足供百萬大軍數年之需。但在勾前輩失踪後那批財寶便不再有人知道,所以若要組軍,軍費物資還望勾前輩能多多出力!”戰傳說肅然道。

勾禍大笑起來,稍頓道:“戰公子果然快人快語,你所說的計劃很好,唯一可能與不二法門相抗的便只有軍隊……不過,不二法門乃是所謂的天下正義的表率,只有等他們露出狐狸尾巴之時再給他致命一擊,只是不知道戰公子心中可有起兵合適之地?”戰傳說帶來了給他報仇的希望,他願意為戰傳說賭上一賭。

戰傳說深吸口氣,道:“江南!”

“江南?劍帛人之地?”勾禍吃了一驚反問道。

“不錯,劍帛人之地,也只有這樣的一個地方才有理由名正言順地擁有軍隊,因為這支軍隊是名為防備千島盟而設立的!便是冥皇和元尊也不可能會料到這只是對付他們的一著棋!”戰傳說傲然道。

“劍帛人之商業才能天下難有相比,這些年他們雖然被逼背井離鄉,但他們卻仍有心回歸故土,如果你在那裡要建立一支軍隊,沒有劍帛人的支持,即使有再多的金銀也難有成效。天下間沒有人敢與劍帛人比財力!”勾禍擔憂道。

“這個你放心,如果我沒有把握我也不會輕易說出來!”戰傳說想到物行先生的邀請,他知道姒伊一定會支持他,劍帛人復國可以說是他們一生的夢想。如今他們雖然擁有了一方土地,但江南屬荒涼之地,想建一座如卜城或者是坐忘城這樣的堅城,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難以想像的。他們肯定也需要一支強大的軍隊。

“戰公子既然如此有信心,老夫自會全力以赴。”勾禍爽快地道。

小野西樓神色間也多了一絲喜色!

“那就多謝勾前輩了!”戰傳說也有些激動。這份激動,更多的是因為可以為姒伊找到復國的機會了。

他對姒伊的感覺便是他自己也難以明了。姒伊的聰明與其堅韌的性格對他是一種很大的衝擊,在某些地方他們似乎存在著極多相同的地方。更讓戰傳說內心震憾的卻是姒伊的殘疾之軀,一個雙目失明的女人扛著整個族人的擔子,他內心深處更多一點痛惜,這也是他願意去相助姒伊的原因之一。有了勾禍這一承諾,他便有了打算,也輕鬆了許多。不過他又抬頭望瞭望小野西樓,問:“小野姑娘準備去哪裡?”

“你可不要叫我小野姑娘,叫我勾西樓!”小野西樓坦然道。

“勾西樓?”戰傳說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勾禍。

“哈哈……”勾禍一陣暢快地大笑。朗聲道:“勾某膝下無女,所幸在千島盟之時認了西樓這幹孫女,沒想到今日能再見孫女,勾禍此一生也知足了!只要少俠再能幫我報得大仇,勾某可以無憾而終了!”

戰傳說心頭一陣惻然,勾禍橫行一生所經風浪無人能比,卻終是孤家寡人,倒也難得小野西樓這番用心。

“我依然會回到千島盟的軍隊,他們仍不知道我早已知道真相,勾爺爺在千島盟之事根本無外人知道,所以大島一朗也絕料不到他有手段為人知!”小野西樓吸了口氣道。

“如此我們就後會有期了。”戰傳說一抱拳道。

“戰公子何不留下陪老夫喝幾杯,也可以與西樓一起商量一下如何讓小夭姑娘回坐忘城?”勾禍出言道。

戰傳說心頭一動,知道勾禍一定是早有定計,他倒是不能不聽!便點頭道:“那便打擾了……”

幽將感覺不到尊囂是憤怒甚至是一丁點的意外。他無法想像尊囂對愛將惜紅箋的死亡竟會是這樣一種態度。

幽將望著惜紅箋那帶古怪笑意的卻沒有一點生機的俏臉,有一種極度陰森的感覺在他心裡蔓延。他檢查過惜紅箋的身體,竟找不到一絲致命的傷痕,哪怕是一點點的傷疤也不存在,而其五臟更似乎不曾受過任何震動,但卻在以絕快的速度萎縮衰歇。

以幽將的經驗,如果是這樣的情況一般是因為其身中巨毒所引起的機能變異,但是惜紅箋卻也沒有半點中毒的表現。這個在大劫域之戰中為大劫域的勝利立下大功的美麗女人就這樣離奇地死亡,而且是死在普羅城守衛森嚴的行宮之中,這不能不讓幽將心頭髮寒。惜紅箋是尊囂的愛將,他必須在第一時間讓尊囂知道其死訊……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你讓人把她厚葬了!”尊囂終於嘆了口氣,有些哀傷地道。

幽將極少發現尊囂的這種情緒。在他的眼裡,尊囂完全是一個無法揣測喜怒哀樂的人,但這是一次例外!那麼這次又會是誰刺激了尊囂,會是什麼人如此讓他擔憂?

幽將無法明白,但他已是大劫域之主,他需要安排自己的事。

幽將轉身而去!在行出密殿之時,心頭沒來由地悸動了一下。他的目光悠悠地投向殿側陰影所在之處,眉角輕皺之際,臉上升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然後再不回首,大步行出。身後的陰影在秘殿敞開的大門中拉起一道長長的痕跡。

良久,秘殿的大門轟然閉合,再便是尊囂的一聲長長的嘆息。空寂的大殿之中尊囂如一尊不朽的雕像屹立出極為孤絕的氣勢。那是一種自然散發出的壓力,似乎瀰漫了整個空間,更融入到每一粒的塵埃氣體之中。光亮透過自殿頂巨數面大銅鏡折射下來,使這本深在地下的秘殿也並不昏暗。

“大殿下氣勢似虛卻實,已達芳華圓滿之境,老僕今日得見也算是可以欣然而去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飄起,一下子打破了整個空間的平靜。

尊囂並未回頭,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應道:“上師氣息若有若無,想必是空空大法已抵第十重明空無界的境界了。真是可喜可賀!”

“大殿下眼力果然不同凡響。只是我沒想到殿下能夠以一質子身份凌駕於劫域之主之上,真為我大冥樂土一雪多年的恥辱,看來這次我是來錯了!”那蒼老的聲音不無欣然地道。

尊囂嘆了口氣反問道:“上師有得選擇嗎?”

那蒼老的聲音也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晌未語。

良久之後才無奈地道:“或許是吧!我別無選擇。這是先帝的遺命,為保大冥樂土之安危,不惜除掉任何可以威脅到新帝君的對手。或許這只是天意!”

“上師相信天意?”尊囂反問。

“相信!”

“我不相信。在這世上,本來我是一無所有的,但我可以通過努力讓一切都屬於我。今天我擁有的一切,不是上天給我的,是我自己尋回來的。所以我不相信天意。”尊囂很平靜地道。

“哦……”

“記得我五歲那年,上師你曾對我說過,我將是大冥樂土的下一位冥皇,我問你為什麼會是我。當時你告訴我,這是天命!我成為冥皇是天命所歸,天意的使然。但後來卻是我來了大劫域,成了階下之囚的質子,而今天大冥皇君卻是別人……所以從那之後我不相信天意!我只相信我自己!”尊囂冷冷地道。

“殿下還沒有忘記當年之事。”

“我會記得每一個對我好的人,也會記住每一個對我不好的人。我相信我想要的一定能得到。就像這大劫域,還有大冥樂土甚至是整個蒼穹諸國。”尊囂悠悠地轉身,他看到那與他對話的老者便在他的五丈之外。

青衫,白髮,麻鞋,枯瘦如柴,臉面全掩在披散的白髮之間,無法看到其表情。但自亂發之間卻透出兩道逼人的神光。尊囂的目光與之相對,禁不住心頭一顫。那是一種熟悉卻又極為陌生的眼神。彷彿一下子深入到他的心底,刺穿了他所有的包裹,讓其心靈裸露在風裡。

尊囂心頭微微一驚。他的功法本是來自靈族。其心靈修為自認為當世難有人可比,但是他此刻卻明白,眼前的老者心靈修為之深幾乎無可測度,即使是他也不敢有必勝之念。

“護國上師果然是大冥樂土的神!”尊囂由衷地道。

“自始祖開始,護國上師人選是百萬里挑一的絕世根骨加以強化訓練,最後只要四個人。也許,在世俗人眼裡,這四個人已經是神,但在我們的心中,我們只知道我們是大冥樂土最高權力的執行者。雖然昔日你是我的大殿下,但今日卻唯有你死或是我死這兩種選擇!”那老者極平靜地道。

尊囂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老者所說的一切,所以才會心底生出一絲莫名的悲哀。淡淡地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

“但今日也由不得你去選擇!”老者道。

尊囂的目光又緩緩地投入惜紅箋的屍體。再回到那老者的身上無標地道:“我真不希望來殺我的人是你,但他卻真讓你來了。看來他是太了解我的心思了!”

老者不語,那兩道電般的目光裡卻多了一絲傷感,半晌道:“出手吧!”

尊囂苦笑。

“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秘殿,無論裡面發生什麼!違令者殺!”幽將冷冷地掃了秘殿外的護衛們一眼,以很冷的語氣厲聲道。

“明白!”那些護衛小心翼翼地應了聲。心中卻嘀咕這秘殿被他們守衛得絲風不透能出什麼問題!

幽將這才甩手而去。

玄武一千九百七十六年初冬,大冥王朝由天司危為帥,統十萬雄師大舉進攻大劫域。

玄武一千九百七十六年臘月,大冥王朝卜城與坐忘城聯軍共討冥皇。稱冥皇不仁,當興兵討之。一時大冥王朝烽煙四起。

玄武一千九百七十七年正月,大劫域之戰以大冥王朝全軍覆沒而告終。大劫域舉國同慶,大冥王朝舉國皆哀。

玄武一千九百七十七年三月,大劫域皇城巨變。大劫域人所共尊的聖殿毀於一旦。普羅城中百姓僅聞驚天巨響,隨後在驚天動地的巨大震動下,那屹立了千年的聖殿摧枯拉朽般傾覆,化成廢墟,塵土高揚遮天避日數日未散。

普羅城百姓皆道是大凶之兆,致使大劫域欲興兵攻打大冥王朝的計劃不得不推遲,而對於城外千島盟的軍隊更是深具戒心。

有人說聖殿倒塌是因聖殿內秘宮爆炸所引起的,也有人說是因驚世高手在聖殿之中決戰造成的,還有人說是因質子尊囂受不了囚禁之苦,在聖殿之中引燃了炸藥致使聖殿毀滅,甚至還有人說是大冥樂土的殘兵潛入了普羅城進行破壞才會這樣子的……

一時間眾說紛紜。

大劫域聖殿傾覆,被載大劫域的八大聖典之中,時間是玄武一千九百七十七年三月十八日,至於原因,則無詳細記錄。唯寥寥數筆:“天降凶兆,聖殿傾於一夕之間。時塵煙掩日,旬月未散……”

普羅城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陰影裡,大劫域皆人心惶惶,更擔心是大冥王朝再興兵報復。

於是,幽閒以罪人之身祭天賜福,得回一靈瑞,然後昭告全國。這才讓大劫域萬千百姓長鬆了口氣!

玄武一千九百七十七年八月。

大冥王朝與卜城及坐忘城之間的戰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樂土連年大旱,大冥王朝的百姓因而貧困不堪。戰事方興之時,各地幫寨等大小勢力林立而起,相互開戰,相互吞併,爭戰中,一部分勢力逐步脫穎而出,不斷壯大,對大冥王朝形成了威脅。而一直維持正義的不二法門在此時卻若銷聲匿跡了一般,對江湖之亂局視之無睹,更使得一些勢力越發猖獗。

唯一沒有動靜的卻是須彌城。

九歌城無法回京救援,因為面對大劫域和千島盟的威脅,根本無法分出多餘的兵力。事實上冥皇也決不敢讓蕭九歌調動多兵力來救禪城,否則後果將比卜城與坐忘城之亂更為嚴重。

但意外的卻是須彌城的城主盛依也不派出一兵一卒回援禪城,冥皇極為惱火。不過盛依手握重兵,冥皇此時也決不敢激怒他。

更讓冥皇沒有想到是,江南劍帛人的領地內,在極短的時間也組織起了一支人數甚眾的軍隊,劍帛人自稱這是為對付千島盟而成立的自衛軍隊,且除了操練之外便再無任何舉動。這讓冥皇稍稍心安。

江南,劍帛之地。本是昔日劍帛人的故土,自劍帛被大冥王朝合併之後,一部分劍帛人不堪其賦稅皆散落他鄉成為巨商大賈,但卻仍有大部分劍帛人不曾離開故土,因此,當姒伊號召劍帛人團結起來建軍,一時間一呼百應,幾乎所有劍帛的年輕人都想參軍。復國的願望一直深植於每個劍帛人的靈魂中。

姒伊是劍帛公主,以劍帛人的財力欲組建一支軍隊全是輕而易舉之事。意外的是戰傳說也送來了一百萬兩白銀,這使得劍帛軍得以補充最好的裝備,在半年之內形成了一支極具戰鬥力訓練有素的軍隊。

劍帛軍在戰傳說直接統帥下,數次與海上進犯的千島盟人交手,屢戰屢勝。如此一來,戰傳說逐步確立了在軍中的主導的地位,在劍帛人心目中幾可與姒伊公主相平起……

戰傳說出生桃源,自小所學知識之淵博是外人所無法想像的。因戰傳說習武方面先天不足,因此兵書戰策長伴其左右,加上劍帛人中有與千島盟海盜浪人作戰數十年的悍將和老作者,其中最讓戰傳說意外的是物行竟是劍帛兵法大家物煥祖的後人,自幼熟讀兵書。後劍帛人淪為大冥王朝的附庸後這才追隨王族棄武從商。戰傳說不斷向這些人學習實戰,並將記憶裡的東西轉化為實踐。最重要的是劍帛人人有一顆復國之心,在亡國之恨的激勵之下,這支軍隊比其他的任何軍隊更為團結和無畏,使劍帛這之軍隊成為具有極強作戰能力的人軍旅。

姒伊對戰傳說這半年來的表現極為滿意,也為之感動。她很少插手軍隊的事,而是利用遍布天下的商業網,傾力蒐集江南之外的所有情報。

一個雙目失明的弱女子會有如此堅韌的性格,戰傳說深為其折服。

他覺得姒伊與爻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美,兩類完全不同的人,但不能否認,這兩類人對他都深具吸引力。爻意的美是超出塵世之外,若一個超然物外的個體,世俗完全無法將其褻瀆。而姒伊的美是那種深入塵世,一個脆弱的生命有著超頑強生命的那種無法折服的美。像是自雪層裡破出的綠草,也像是石縫間生出的幽蘭自有一種出於塵世卻傲然不可仰視的美。

姒伊的背影永遠是那般單薄。戰傳說遠遠地望著。他不敢打擾姒伊的思考。每天姒伊都會這樣靜靜地坐在陽光下呆望著。這種時候,很難讓人相信姒伊會是雙目失明的人……

“戰大哥既然來了,怎麼不過來呢!”姒伊聲音很平靜也很溫和。

“公主可知道九歌城派來使者了?”戰傳說緩步移至姒伊身邊輕輕地問道。

“知道!千島盟與大劫域聯軍兵發九歌城。而禪城無法派出援軍,所以蕭九歌想請我們援手。”姒伊很平靜地道。

“那公主準備如何應對呢?”戰傳說又問。

姒伊道:“我軍新立,未經長途遠襲之訓練,勞師遠征未必有結果。而且我們一旦出兵,則千島盟必偷襲我江南之地。權衡利弊,我唯有拒絕他的要求。 ”

戰傳說沉默片刻,忽然問道:“如果我認為應當出兵呢?”

姒伊一怔,微轉身,用那雙並不能視物卻明亮如秋水的眼睛對著戰傳說,訝道:“願聞其詳。”

“公主只想守住江南一地,然後任由大冥王朝所左右嗎?”戰傳說反問。

姒伊沒有回答,因為不需要回答。

戰傳說接著道:“我們若是固守江南則永無發展可能。現在大冥王朝大亂,劍帛人當立身而起,而蕭九歌剛好給我們一個走出江南的理由,我們當可以藉此機會在江南之外壯大自己的力量!”

姒伊的神色微變,沉吟半響道:“那戰大哥可有詳細計劃?”

戰傳說知道姒伊並不放心讓這數万戰士出征,劍帛人剛剛恢復元氣,若是這幾萬士兵在江南之外遭遇大敗,只怕對劍帛人的打擊不亞於當年屈辱於大冥王朝,因此若沒有萬全的計劃姒伊是不會讓戰傳說帶兵遠征九歌城的。這一點戰傳說也能理解。

他想了想道:“我決定再重組一支軍隊!這支軍隊卻是以大量的金錢招募來的職業軍人!”

“職業軍人?”姒伊訝問道。

“不錯,只要我們能給更高的軍晌,一定可以自各地招募到人手。當然我先要收服江南各地山寨,然後充入軍中。這樣我們便以這支軍隊出征。”戰傳說認真地道。

“江南各地的山寨?”姒伊想了想道:“只怕有些困難,各地山寨不下百個,大小不一,正邪不同,我們要想收服所有的,只怕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等到我們組成軍隊,恐怕戰局已變,我們又如何能應蕭九歌之邀呢?”

“這一點公主可以放心,小山寨我們可以利誘,他們落草為寇無非是因為生活所迫,若我們能讓他們衣食無憂,更以為國出力之名誘之,歸順之人應該不在少數,大的山寨我們則以雷霆手段讓他們屈服。再以高位誘之,也應當不是難事。唯一難在如何把這群人訓練成一支鐵血的軍隊!”戰傳說道。

“只不知道戰大哥需要多少軍費作為這筆開支?”姒伊眉頭微舒,戰傳說所說的一切倒確實有可行之處,若是能以金錢為劍帛人添一支鐵血大軍,也是一件好事。

“我需要姒伊給我一百萬的軍費。”戰傳說坦然道。

姒伊笑了笑,道:“我可以給戰大哥兩百萬的軍費預算,只要能在短時間內組織好這支軍隊,再大的代價我們也願意。”

戰傳說也笑了,欣然道:“有公主這一句話我就放心了。我保證在兩個月之內收服所有的山寨並能成軍。”

“兩個月?戰大哥不是開玩笑吧,如此短的時間裡怎麼能有足夠的訓練?”姒伊吃了一驚。

“我不是要他們成為一個兵,我要他們成為一群魔鬼!”戰傳說眉頭一掀,肯定地道。

姒伊心頭微升起一絲絲涼意,她有些不明白戰傳說的意思,如何讓一支軍隊裡的每一個人成為魔鬼?而這是福還是禍呢?

她心中沒有一點把握,但她相信戰傳說一定不會讓她失望。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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