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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43章
第三卷第二章劍聖之女

一日之後。

苦木集北向二百餘里外。

這已在百合平原之外,山巒舉目可見。

在一條於山樑上盤旋的山道上,有兩人一前一後順著山道向上攀登,一人身材偉岸,另一人則很是消瘦。

他們正是顧浪子、南許許二人。此時南許許已易容成另一副容貌,衣飾樸實,但收掇得乾淨利落,面目和善,乍一看極似一勤懇忠心的老家人,甚至連那張明顯病態的臉容也被掩飾得了無痕跡。

他的肩上背負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手上還提著一隻籃子,籃子裡擺放著香燭、香紙以及一些果點,讓人感到這像是一位老家人陪著主人去上墳祭奠亡靈。

南許許以為這是顧浪子為了盡可能不引人注意,才讓他買了這些香燭、果點作掩飾。同時他覺得,這種方式也的確不錯,至少常人決不會起疑。

但南許許卻不知顧浪子為何要登上這道山梁,由山道的荒蕪程度推測,這條山道顯然不會通向另一個集鎮、村落。南許許甚至懷疑這條山路恐怕至少有數月長時間不曾有人涉足了。

偏偏顧浪子說是要去見一個人。

由如此荒涼的山道攀上山梁,會見到什麼人?南許許百思不得其解。

更何況,他們如今的處境十分不妙,如果在苦木集不是花犯有意暗示他們,恐怕他們早已逃不出四大聖地的追踪!顧浪子想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可以讓顧浪子不顧危險?

如今顧浪子的精力甚至還不如常人,所以兩人的腳程並不快。南許許走在前面,用空著的手撥開亂草荊棘。

當山路繞過一塊青灰色的巨岩後,開始變成不再陡峭,而是平緩地斜斜穿過一片楓樹林。

當南許許穿過楓樹林後,赫然發現前面出現了一片空闊之地,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座墳丘,顯得格外醒目。

南許許暗吃一驚,以至於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他一直以為購置的香燭之類的物品只是為作掩飾之用,不曾料到在這兒真有一座墳墓。

“你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顧浪子忽然在南許許的身後問道。

南許許一怔,皺眉思忖了片刻,惑然道:“今日是九月二十四……但這似乎並非什麼特殊時日啊?”

“如今的九月二十四當然不是特殊的日子,但十九年前的九月二十四對我來說,卻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顧浪子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在這樣靜謐的密林間,讓人感到格外凝重。

“十九年前?”南許許若有所悟,他轉過身來,望著顧浪子道,“十九年前,應是你我被不二法門追殺,朝不保夕的時候……”

顧浪子微微頷首,道:“正是。而十九年前的九月二十四,則是我被梅一笑梅大俠所'殺'的日子!”

南許許先是一震,复而指著那座墳丘道:“莫非……那是你自己的墳墓?!”

“顧君滿庭之墓。”

墓碑上刻下的字剛勁有力,深入石碑半寸,且無一處頓滯不暢,是出自梅一笑之手。

墳丘長滿了青草,墓碑上也落滿了塵埃枯葉,石碑底部有青苔的痕跡。雖然明知這墓其實是一副空墓,但這番情景,仍是讓人感到不勝淒涼。

目睹這座別有一番來歷的空墓,一幕幕往事浮上南許許、顧浪子的心頭……

讓南許許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在空墓前竟然依稀可見曾有人祭奠過的痕跡:半截已變得發白的未燃盡的香燭,插在墓碑前小竹筒中的香火……

難道在以往的日子裡,顧浪子也會攜香燭、燭香來祭奠自己?

若真如此,那此舉真有些不可思議了,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顧浪子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讓他人不會對他的死亡有所懷疑。但事實上以這種方式掩蓋事實並無多少實際用途,因為一旦真的有人對顧浪子的死亡起疑的話,那麼就不是半截香燭、幾支香火能打消其疑心的了。

剩下的另一種可能就是來此祭奠的人是顧浪子的親人,因為除梅一笑、南許許及顧浪子本人之外,再無人知道真相——也許靈使是一個例外。

不過顧浪子是天闕山莊的傳人,以天闕山莊當年的富豪,自然有專屬天闕山莊的墳山,而顧浪子的墳墓卻無法與其先祖修在一起,足見天闕山莊當年對這不肖之子的失望與不滿,如此看來,來祭奠顧浪子的人是否是天闕山莊的人還值得懷疑。

當然,也許天闕山莊雖然大義滅親,但對與顧浪子有血脈相連的親人來說,這份親情也是無法徹底割捨的,私下有人來此祭奠顧浪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南許許忍不住問道:“你以前也常來此地……為自己上一炷香?”

“每年我都會來此一次,但我從未為自己焚香祭奠。”顧浪子苦笑了一下, “畢竟我還活著。”

南許許道:“我可是第一次知道你還有'滿庭'此名,照理這名字應比'浪子'這樣的稱謂文雅順耳多了,但不知為何,我的感覺卻恰恰相反。”

“恐怕除了我的長輩之外,已沒有幾人知道我真的名字是顧滿庭了。滿庭……滿庭……”顧浪子輕輕地重複著自己的名字,眼睛忽然濕潤了,他緩緩地道,“我娘就是這麼喚我的,最後一次聽她喚我,已是二十多年前了。二十餘年彈指而過,如今,她老人家恐怕已是白發斑斑了吧?而我除了讓她老人家傷悲之外,竟不曾盡過一次孝心……”

他說不下去了,便轉過話題道:“有時候,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滿庭'並非我從前的名字,而我一個兄弟、一個朋友的名字,他與我有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出身,但他性情平和,並不執著於刀道。他老成持重,肩負著承延天闕山莊顯赫家世的重任,並且做得極為稱職出色……你明白我所說的話嗎?”

南許許沉默了片刻,道:“你來此地想見的人是你的親人?”

顧浪子道:“正是。”

南許許正色道:“你本不該如此!其實,顧滿庭的確已死了,死於十九年前的九月二十四!活下來的不是顧滿庭,而是顧浪子!十九年過去了,天闕山莊縱有傷悲,也會有所消淡了。若今日天闕山莊知悉你還活著,這消息一經傳開,帶給天闕山莊的恐怕不僅是驚喜,便會是一場災難吧?”

顧浪子道:“你的擔憂不無道理,但我自有分寸。”

……

日已西斜。

墳丘周圍的雜草已被南許許、顧浪子拔去,再無其他事可做時,兩人便開始等待顧浪子想見的人出現。

眼見黃昏已至,四周歸巢鳥兒的鳴叫開始漸漸增多,林中像是有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霧氣在悄然瀰漫開來,使人的視線慢慢變得模糊。

“也許你要等的人並非一定是在九月二十四來此地。”南許許也沒有多少信心了。

“不,她一定會在九月二十四這一天來此的!”顧浪子很有把握地道。

南許許道:“但願如此。”言罷,他將手伸入那隻鼓鼓的包裹中,摸索了半天,似摸出了一點什麼,緊握於手心,隨後放入口中,咽了下去。他嘆了一口氣,道:“四大聖地定是受靈使唆使,才派出這麼多年輕弟子尋找我們的下落。這些人雖然年輕,卻也不可小覷!也不知他們怎會對你我起疑,若非花犯感念我救了他一命,恐怕那三個年輕人就夠棘手的了。照此下去,我們恐怕又要長年疲於奔命,不得安寧了。如此一來,要找到可以壓制我所中之毒的毒物也不易了。”他本是席地而坐的,說到這兒,他的身子向後一靠,倚靠於一棵樹幹上,閉目養神。方才他嚥下的定是一至毒之物,此刻他要靜心“消受”。

正當此時,卻聽顧浪子低聲道:“果不出我所料,她果然來了。”

南許許依然閉著雙眼,道:“雖然往日你的內力修為遠在我之上,但如今卻今非昔比了,怎可能我尚未察知你已先察覺?”

“你的說法不無道理,不過若我不是憑感覺,而是憑雙眼,是否又另當別論?”顧浪子道。

南許許一下子睜開雙目,坐直身子,立時看到正有一女子穿過楓樹林向這邊而來。因為天色漸暗,相隔有些距離,暫不能將其看清楚。

南許許心道:“此人與我已頗為接近,我卻絲毫未察覺,看來她的修為不弱,不愧是天闕山莊的人。”

恐怕那女子不會料到在這樣的黃昏時分,會有人守候於荒墳前。南許許想到這一點,擔心那女子受到驚嚇,於是先乾咳一聲,以作提醒。

那女子的腳步倏止,目光迅速掃向他們這邊。

但很快她便恢復了常態,繼續向這邊靠近。

南許許忽然發現顧浪子的臉上隱有驚愕與意外之色。

是什麼事讓顧浪子感到意外?難道前來的女子並非顧浪子預料中的那女子?

但此刻南許許已不能開口詢問,因為來者與他們越來越近了。

這時,南許許已看清來者是一位年約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容貌清麗脫俗,身材修長曼妙。如此佳麗,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出現,多少有些不協調,但見她一襲素白衣裳,且未著脂粉,手中拿有香燭、香火,又顯然應該是來顧浪子墳前祭奠的。

南許許心中飛速轉念,揣度著這美麗少女的來歷。按理既然此人是顧浪子的親人,那麼她與顧浪子的五官容貌應有相似之處,但顧浪子這些年來受盡磨難,其容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臉上皺紋縱橫,這與此少女的水肌雪膚委實難以聯繫在一起。不過,從身形來看,此少女的挺拔高挑與顧浪子的岸偉倒有些相似之處。

奇怪的是那少女看顧浪子時的眼神與看南許許時的眼神沒有什麼不同,而當少女靠近時,顧浪子既未開口,也未有其他任何表示,讓人感到他與這少女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

倒是那少女先開了口,她看了看墳丘那邊,大概是留意到墳丘四周的雜草已被拔去,道:“二位爺爺也是來拜祭此亡靈的?”

南許許被少女稱做“爺爺”倒在情理之中,而顧浪子其實不過四旬,只是因為二十年的逃亡生涯使他格外顯得蒼老之故,才讓少女有了錯覺。

顧浪子當然不會在乎這樣的小事,他十分友善地點了點頭,道:“姑娘也常來嗎?”

那年輕女子搖了搖頭,略略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道:“以前是我娘來的。她每年都會來一次。”

南許許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顧兄弟要等的人不是這位小姑娘,而是她的母親!難怪他們兩人似乎都互不相識,十九年前,恐怕這小姑娘還沒有出世呢。”

顧浪子嘆了一口氣,道:“這樣的荒山野嶺,也真難為你娘了……為何這一次她沒能來?”

顧浪子後面的話像是隨口所問,但對顧浪子十分了解的南許許來說,卻已聽出顧浪子問到此事時頗有些緊張不安。

那少女雙目一紅,幽幽地道:“我娘她……病了,不能前來,所以吩咐我代她前來。”

“她……病了?”顧浪子身子微微一震。

由少女憂蹙的神情,誰都可以看出她母親的病絕對不輕。

南許許見顧浪子對少女的母親十分關切,暗自忖道:“顧兄弟'浪子'之名是名副其實,他年輕時恐怕不知有多少紅粉知己,這少女之母會不會也是其中之一? ”

想到這兒,南許許開口道:“姑娘,不知這墓中之人是你什麼親人?”

那少女遲疑了一下,言辭閃爍地道:“墓中人生前是……是我娘的故友。她實在不是一個善於說謊的女孩,說完這些,竟連目光也不敢與顧浪子、南許許正視了。

南許許暗嘆一聲,心道:“這小姑娘似乎閱歷甚淺。顧兄弟的身份獨特,與他有關聯的親友面對陌生人顯示有所隱瞞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她卻很是不安。幸好這次她遇見的是我與顧兄弟,若是遇見不二法門的人或是顧兄弟的其他仇家,她恐怕要吃大虧了。而靈使已知顧兄弟還活著,那麼他要設法由這空墓查找線索也並非不可能……”

想到這些,南許許眉頭微微皺起。

那少女默默地取出帶來的香燭、香火,將香燭點起,擺好果點祭品,焚香跪叩。

顧浪子神情憂慮,默默地望著那少女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

而南許許也同樣沉默著。

等所有的香紙焚盡時,天色也已完全黑了下來。

眼見那少女已拜察完畢,南許許上前幫她一道收拾了祭品,隨後問道:“姑娘,天已黑了,你還要獨自一人趕回家嗎?”

那少女道:“正是。”

“那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顧浪子關切地道。

那少女道:“謝謝爺爺。”施禮後,循著來時的路向山下走去。

“這孩子,竟不知盤問我們的來歷。”當那少女遠去之後,顧浪子既感嘆又憐惜地道。

“若你我真是居心叵測之人,她盤問了又有何用?難道我們會如實相告嗎?”南許許道。

顧浪子贊同地點了點頭,隨後道:“你在幫她收拾祭品時,應該已做了手腳了吧?”

南許許嘆了一口氣,道:“我就知道你會有追踪她的打算——你是否想到此舉有可能給她們母女二人帶來危險?”

顧浪子也嘆了一口氣,道:“她母親如果不是病得很重,一定會來的……”

“你是想讓我救她?”南許許道。

顧浪子點了點頭。

南許許輕輕地笑了一聲,道:“其實即使她沒有重病,你也很可能會打算去見她的,否則你就不會選擇在今日來這空墓前了。”

顧浪子未說什麼,等於默認了。

南許許嘆道:“我猜到你的想法,雖然我不贊同你的決定,但我的確在幫她收拾祭品時做了手腳,如果你執意要去見她,那麼她永遠無法逃過我們的追踪,除非她已將帶來的東西全扔了,並且在扔之前從未接觸它,但這已是不可能了。”

“我的確不能不去見她,她是我唯一的姐姐,梅一笑梅大俠已去世,留下她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我怎能在她重病之時仍不聞不問?”顧浪子道。

“姐姐?!”南許許一怔。

隨即他自嘲地笑了笑,無聲地笑。

夜色中,顧浪子的聲音道:“那小女孩叫梅木,雖然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她,但我曾在四年前見過刑破,刑破追隨梅一笑梅大俠之後,就再也沒有背離他們一家人,我對刑破不必隱瞞什麼,也是刑破告訴了我一些有關梅一笑梅大俠和我姐姐的一些情況。”

“四年前?”南許許訝然道。

“也就是我暗中隨戰傳說、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進入西部荒漠中的那一次。”顧浪子解釋道。

“刑破……梅木……”南許許在心中默默地把這兩個名字念了一遍,心中微有悸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但那種念頭卻是極為短暫縹緲,無法真正地捕捉。

心念一閃即逝,南許許想要細辨,卻已不可能。

正如南許許所言,他們能夠準確地追踪梅木。先前正是憑藉相似的方式,南許許追踪晏聰,並且找到了顧浪子。

梅木下山後一路北行。

南許許與顧浪子追隨梅木的行踪已有半個多時辰了。

南許許低聲道:“梅一笑隱居之地離這兒究竟有多遠?”

“我也不知。”顧浪子道。

南許許有些意外地道:“你不是說刑破曾告訴你不少事情嗎?”

“但我唯獨沒有問梅大俠的隱居之地,因為對於一個淡出武界的人來說,也許許多東西都是微不足道的,他們最在意的反倒是那份真正的與世無爭的淡泊、清靜。”頓了頓,顧浪子又補充道,“也許,我之所以不問梅一笑的隱居之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擔心有一天我會忍不住去見我姐姐,從而為他們帶來危險——但今天我仍是違背了我的初衷。”

梅一笑是顧浪子的姐夫,但顧浪子卻更願意稱梅一笑為“梅大俠”,而非姐夫。

南許許道:“小姑娘獨自一人來墳地,那麼她們所居住的地方與墳地應該不會相去太遠。”

……

月上樹梢,秋夜涼意沁心。

一路追隨梅木的顧浪子、南許許行至一條寬約五六丈的河前,河的對岸有木屋背倚絕崖構建,河面上有一座簡易的浮橋連繫河兩岸。

由地勢、地形推測,過了橋到達木屋之後,將再無其他途經向前延伸了。木屋有柔和的燈光透出,燈光更襯得木屋後的危崖猙獰高峻。

顧浪子、南許許站在河的這一邊,望著河對岸的木屋。

南許許很有把握地道:“那間木屋,應該就是小姑娘最終的目的地——或者說就是梅一笑的隱居之地了。這裡依山傍水,實是一清靜之地。”

說到這兒,他看了顧浪子一眼,道:“是否心意已定?現在改變主意還為時未晚。”

顧浪子搖了搖頭,道:“如果說先前我還多少有些猶豫的話,那麼此時我則是決不會改變主意了,至親之人近在咫尺,又在重病中,我豈能置若罔聞?”

南許許道:“我料定你必會如此。”

木屋四周收拾得乾淨整潔,屋內透出的燈光映照著屋外小院中的花花草草,其情形頗有農家庭院的寧靜安詳。

南許許、顧浪子一前一後穿過小院,剛走近小屋,便聽“吱呀”一聲,木屋的木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高挑窈窕,正是梅木。

三人打了一個照面。

梅木吃驚非小!以至於過了少頃她才愕然道:“你們……怎會來此?!”

顧浪子自忖自己與南許許突然在此出現的確出人意料,他擔心會引起對方更多的誤會,故決定及時說明真相。

於是,顧浪子直言道:“梅木,你放心,我們對你絕無惡意……”

“你……怎知我的名字?”未等顧浪子說完,梅木已失聲驚問。

“因為……我是你娘的遠親。”顧浪子道,“聽你說你娘病了,恰好我的這位朋友精於醫道,故特意前來。”

他終是擔心若說自己就是本應已死去十九年的顧浪子,會讓梅木受驚。

梅木臉上閃過狐疑之色,她語氣有些淡然地道:“自我出生之後,我娘就未與親友有任何來往,所以即使是我的至親,除我父母之外,也不會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的!”

警惕之心,溢於言表。

顧浪子反而有些欣慰,心道:“先前感到她似乎閱歷甚淺,這一次倒頗富心機。”

口中道:“個中詳情,非一言能盡。不過,我帶來一物,只要你將它交給你娘,你娘就自然知道我是什麼人。”

說著,他取出一隻以青銅打製而成的雀狀物,其形扁平,輪廓簡樸卻唯妙唯肖。

梅木猶豫了一下,默默接過銅雀,輕聲道:“兩位爺爺先進屋中小坐,待我去問問我娘,只是我娘病得很重,不知她能否清醒識出這銅雀。 ”

說著,她側身將顧浪子、南許許讓入了木屋,並招呼他們在前堂坐下,敬上茶水後,這才到後室去見她母親。

前堂轉眼間就只剩顧浪子、南許許兩人了,四下打量,只見前堂佈置得很簡單潔淨,與小院中的情景大致相仿。

等了一陣子,卻久久不見梅木出來,兩人都有些不耐了,南許許尤是如此。他忍不住站起身來,在前堂來回踱步。

“會不會是我姐姐她碰巧此時病情加重,梅木一時抽開不身?”顧浪子不安地道。

南許許聽顧浪子這麼說,便停下了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皺了皺眉,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又沉吟了片刻,喃喃道:“奇怪……”

顧浪子忙道:“有何奇怪之處?”

“既然你姐姐身染重疾,為何我卻未聞到在這木屋中有任何藥味?難道她從未服過藥?”

這種可能性極小!

而南許許的醫道修為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對藥性、藥味、藥的氣息、功效無不是洞悉入微,他既然斷言在這木屋中沒有聞到藥味,就決不會有錯。

顧浪子既驚且惑:“難道,是梅木未說實話?但她又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

南許許眉頭越皺越緊,倏地,他失聲驚呼:“我們上當了!”

顧浪子霍然起身,驚道:“此話怎講?”

南許許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我所見到的年輕女子,根本不是你姐姐的女兒梅木!”

“為什麼?”顧浪子大吃一驚。

“因為刑破!”南許許飛快地道,“按理,刑破早該出現了,在梅木前去空墓拜祭時就該出現了,刑破不可能放心讓梅木一人獨自前去空墓! ”

事實上,尚在空墓前時,南許許就已隱約有所警兆,但最終卻只是一閃而過。

顧浪子還待再說什麼,南許許已一把拉住他,急切地低聲道:“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此屋……”

“就算梅木未說真話,也未必就說明她不是真正的梅木……”顧浪子已有些語無倫次了,從感情上說,他寧可南許許的推測是錯誤的。

倏地,木屋四周幾扇窗子同時爆響,窗櫺四碎,碎片橫飛。

人影閃動!

“嗖嗖嗖……”箭矢由幾個方向同時向南許許、顧浪子立足之處射至,來勢甚疾。

南許許一把抓起身邊的木桌,順勢一掄,“篤篤篤……”連串撞擊聲驚心動魄,箭矢來勢奇猛,木桌雖然掄轉如飛,對射於其上的箭矢產生了極大的橫向撞擊力,但絕大部分的利箭竟都射穿了木桌,隨後向各個方向跌落。

顧浪子雖曾縱橫刀道,但此時卻幾近絲毫不諳武學的人,面對來勢凌厲的飛箭,他只能徒呼奈何。若非有南許許相助,第一輪箭矢的攻擊就足以置顧浪子於死地。

事發突然,顧浪子又毫無戰鬥力,而對手又在屋外暗處,南許許空有一身殺人於無形的毒功,也難以發揮作用,明智之舉顯然是儘早從這種被動不利的局面中抽身退走。

便要想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南許許心知今夜只能是全力一搏,能否逃離險境,就看造化如何了。

險險避開第一輪箭矢,南許許一把挽住顧浪子,向一側貼地滾去。

他所取的方向,是他依據箭矢的來向判斷出的唯一有可能沒有隱伏對手的方位。

“剁剁剁……”勁箭在南許許、顧浪子貼地滾過的地方迅速排列成一條線,並循著南許許、顧浪子所取的方向飛速延伸,只要南許許的速度略有滯緩,就必會立即被亂箭釘死於以木板鋪就的地面上。

轉瞬間,南許許挽著顧浪子已滾至前堂的一側邊緣,木壁矗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南許許毫不猶豫地弓腰聳肩,借身軀一曲一彈之力奮力躍起,背向木壁,全力撞去。

“哎喲……”“砰……”顧浪子的痛呼聲與木壁被撞得洞開的聲音同時響起,看樣子顧浪子已被箭射中了,但由他的痛呼聲聽來,應該不是致命傷。

南許許自忖撞開木壁進入內室後,因為空間的變化,伏擊者形成的包圍圈也許會出現空當,加上內室空間狹小,有利於他利用毒物發動突襲,也許能贏得脫身之機。

這少許的欣慰才剛剛浮上他的心頭,驀聞顧浪子驚呼一聲:“不好!”

南許許一震之餘,立即明白顧浪子何以如此驚呼。

因為他們撞開木壁之後,本應在極短的瞬間便要跌落地上的身軀,竟仍在一個勁地下墜!

木壁之後,根本不是內室,反而更像是無底的深淵!

南許許忽然一下子明白過來,方才他所推察出的伏擊者唯一的空當,其實根本不是可以藉其脫身的空當,而是一個陷阱!對方是有意將他們引至這個方向。

下墜的速度迅速加快,耳邊風聲呼呼。

即使只有一人,以南許許的修為,也未必能夠緩止下墜的速度,更何況他還身負顧浪子的重量,而且又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墜落的,重心已完全失去。

南許許頗有萬念俱灰之感。

對方既然設下了這一陷阱,那麼就完全可能在下方設上尖刀等致命之物,偏偏此時南許許、顧浪子只感到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任何物甚,只能由呼呼的風聲來感覺自己的飛速下墜。

兩人心頭同時升起幾乎相同的念頭:“沒想到亡命天涯這麼多年,竟在今日以這種方式結束性命!”

就在兩人都已絕望之時,他們身軀下墜的過程終於終止!

卻並非如他們想像的那樣在堅石上撞個粉身碎骨,也沒有被利刃貫體,而是重重地撞在一張冰涼、堅韌而有彈性的網上。

兩人的身軀撞在網上,立時再度彈起。

但就在他們的身子撞在網上的同時,上方響起了鐵物軋軋之聲。兩人的身子剛剛彈起,立即又撞在了粗大的鐵柵上,再度落下。

最初下墜時毫無遮攔,而彈起時卻撞上了鐵柵,可見是在他們的身子剛撞上那張不知以何物製成的網時,啟動了機括,上方的鐵柵及時彈出,正好擋住了顧浪子、南許許二人。

這一次下落撞在網上時,南許許立即及時用手扣住網眼,穩住身形,以免再一次彈起——當然,他也知道這一舉止絲毫無法改變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已落入圈套,並被困於此!

等兩人的身形完全穩下來之後,南許許趕緊問道:“顧兄弟,你傷在什麼地方?”

“右臂……無妨。”顧浪子道。

南許許知道顧浪子本不是傷在要害處,但他擔心在方才的跌撞中,那支箭又會對顧浪子造成新的傷痕。

隨即顧浪子又道:“看樣子,伏擊我們的人其實並不想立即取我們性命,否則,'迎接'我們的就不是這張網了。”

兩人說話時,聲音在“嗡嗡”迴響不絕,就像是在井中說話。

“也不知他們看中的是我這把老骨頭,還是你這個酒鬼。”南許許道。

顧浪子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壓低了聲音道:“既然這個梅木是假的,那豈非……”後面的話,他未說出口,但意思卻十分明了。

未等南許許開口,黑暗中已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真正的梅木姑娘當然已被老夫所控制。”

聲音就在顧浪子、南許許兩人的正上方!

赫然是靈使的聲音!

忽然有火光亮起,黑暗退去了。南許許、顧浪子終於可以看清自己的處境。

此時他們正躺坐在一張泛著烏光的網上,此網不知以何物織成,網線如麥稈粗細,網的四周嵌入石壁中,下方凌空,透過網眼向下望,隱隱可見波光粼粼,不難推斷,這下方的水與南許許、顧浪子進入木屋前曾經過的小河十有八九是相連的。

四周是平整的石壁,再往上看,靈使正站在橫封於兩人頂上兩丈多高的鐵柵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在靈使的身旁,有數人手持火把站著。

無疑,這是一個構造緊密的地下囚室!而這樣的囚室顯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築成,它應當已存在了頗長的時間。

在這種情形下,被對方以居高臨下的目光相望,南許許、顧浪子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靈使像是有意要徹底摧垮他們的尊嚴與自信,他道:“論武道修為,你們已敗在本使手下;論智謀,你們同樣是無法逃脫本使的運籌之中!本使只是暗使小計,就足以讓你們自投羅網!”

頓了一頓,靈使繼續道:“事實上早在本使推測顧浪子還活著的時候起,本使就已開始留意那座空墓,從而也藉空墓為線索,找到了梅一笑的隱居地。梅一笑之妻,亦即顧浪子的胞姐母女二人的行踪早已在本使的掌握之中,但本使一直未驚動她們,一則因為梅一笑乃世所公認的俠者,不二法門沒有必要驚擾他一家人;二來本使也擔心打草驚蛇,讓顧浪子你有所警覺。直到前些日子真正地確知你還活著,而與你一戰又讓你僥倖逃脫,本使才想到利用顧影母女誘擒你們,果然一舉而成。

“顧浪子,本使寬宏大度,可以告訴你顧影並沒有身患重疾,她們母女二人是在前去拜祭空墓的途中被本使將她們請去另一地方,你放心,本使不會為難她們。梅一笑曾救過你一命,你對梅一笑十分敬重,而且你與唯一的姐姐顧影自幼便十分融洽,所以當你聽說她身患重疾時,你不可能置之不理——剩下的事,其過程不需多說,你們也應想像得到吧?”

顧浪子沉默了良久,方緩聲道:“看來,你對顧某的性情倒了解不少。”

靈使淡淡一笑,道:“你莫忘了,我乃不二法門四使之中的靈使。察人心靈,有如洞燭,這對本使而言,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顧浪子道:“是嗎?相信你之所以沒有立即將我們除去,以絕你心頭之患,定是你還想從我們這兒得到什麼。不過,你自詡能察人心靈,有如洞燭,不知可曾洞悉我們寧愿賭上兩條性命,也不會讓你如 以償?”

靈使正色道:“若連這一點都不能看透,本使豈非枉稱一個'靈'字?本使相信你們可以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但同時本使卻也相信有些人的性命,你們卻不能不顧!”

顧浪子神色倏變!

他嘶聲道:“你是說梅木母女?!哼,片刻前,你還聲稱決不會為難她們,此刻卻已食言!枉你好歹也是有臉有面的人!”

顧浪子只恐靈使對顧影、梅木母女二人有所不利,故有意讓靈使顧及自己的身份、地位,而不便過於反复無常。

靈使哈哈一笑,道:“顧浪子,你不必再自作聰明,沒有顧影母女二人,本使同樣可以讓你就範!”

說到這兒,他再也不多看顧浪子、南許許二人一眼,轉身離去。

如果說顧浪子二人被困處所有如一口深井的話,那麼方才靈使所立的地方就是深井的中部,而靈使離去的橫向通道,顯然可以通達地面。

誰會料到一間木屋下面,竟有這一番天地?

南許許、顧浪子甚至相信他們所見到的、發現的只是一小部分,在木屋的下面,定還有更為錯綜複雜的結構。

靈使離去之後,他身邊的幾個人也隨之離去了,一切又重新陷於黑暗之中。

方才有火光時,南許許已看到了顧浪子的箭傷所在的具體部位,這時他對顧浪子道:“讓我先將你所中的箭拔出吧。”

很快,他就摸到了射入顧浪子右臂的利箭。南許許在黑暗中解開一直隨身攜帶的包裹,包裹中有他視如性命的奇藥、奇毒,黑暗絲毫不會給他帶來不便,因為他對這些藥的熟悉程度,決不亞於對自己十指的熟悉,很快南許許便找到了他所要的藥。

隨後,他的右手五指在顧浪子箭傷傷口部位的四周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飛快遊走,似乎在尋找什麼,又像在醞釀什麼,冷不丁地,南許許右手食指、中指一曲一揚,一挾一帶,箭已被拔起!

而顧浪子幾乎沒有感到有任何痛感。

早已準備好的藥灑落在了傷口處。

顧浪子知道不出幾日,他的右臂必會恢復得比原先還完好。

他這才道:“老兄弟,靈使既然否認了會利用梅木母女要挾我,那麼他還可以憑藉什麼予我們以壓力?”

南許許笑了笑,道:“看來,靈使說他能察人心靈有如洞燭,也並非完全是誇大其詞,至少他知道如何才能讓你心存顧忌,從而他便可在心理上佔據主動。如今哪怕其實根本沒有他人落在靈使手中,你也顧慮重重了。”

顧浪子恍然道:“言之有理!”頓了頓,轉而道,“此處如此清靜,且也不必再擔心被人察覺行踪——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一壺美酒。”

戲言之中,充滿了自嘲與滄桑感。

南許許拊掌大笑,笑聲一樣的愴然。

待他笑畢,顧浪子方道:“你說你我能暫且活下來的原因何在?”

南許許沉吟了片刻,道:“莫非,是因為靈使想查出'他'的下落?”

南許許隱晦地以“他”指借了某一個人,但顧浪子卻是對南許許所指的人物心知肚明,他道:“十有八九就是因為這一原因。”

井狀的地下囚室一下子靜了下來。

竟能聽到下方“淙淙”的流水聲——看來下方的水果然與那條小河相連。

“他”,究竟所指何人?

坐忘城。

經歷了一次浩劫後的坐忘城,經過了一些日子後,總算恢復了平靜——至少,表面上是平靜了。

被毀壞的城牆、城門已修復,被焚燒過的乘風宮也開始逐步修葺。

只是,西城山腰上多出的墳墓,卻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坐忘城萬民:曾有一場劫難降臨於坐忘城。

除此之外,還有一引人注目的變化就是在坐忘城城東門外竟修建起一間茶寮,茶寮不大,但收拾得乾乾淨淨,沏的茶也一律是新茶,茶寮的主人是一個劍帛人,與所有的劍帛人一樣:白淨、和氣、精明。

奇怪的是這間茶寮竟不是搭建在路邊,而是搭建在與道路有些距離的土崗上。

初時茶寮的出現讓坐忘城中人感到十分意外,並多少心存顧忌,於是先後有人前去茶寮明察暗訪,結果是並未發現此茶寮有何不妥,反而無意中成全了茶寮的生意。茶寮所沏的茶無論火候、工藝皆是不凡,以至於有半數的人成了回頭客。

隨後,茶寮前樹起了一塊大招牌,上書斗大的“雙城之語”四個大字,即使站在一里之外也能將招牌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乍一看,“雙城之語”四字與茶寮實在有些風馬牛不相干,反倒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不久的卜城、坐忘城之戰。卜城、坐忘城雙城之戰曾震撼樂土,當然能吸引人注意,但那畢竟是一場血淋淋的殘酷爭戰,若是直接將之與茶寮聯繫在一起,只怕會讓人反感。

而一個“語”字卻不見絲毫兵刃血腥氣息,偏偏又能巧妙借用雙城之戰來引起人的好奇之心,以至於樹起“雙城之語”這一招牌後,路經此地的人幾乎一無遺漏地會爬上土崗,進入茶寮。

而茶寮的主人也並非僅以四字招牌做噱頭,在茶寮中還可以見到卜城的戰甲、兵器,喝上卜城獨有的奶酒,觸摸名滿樂土的卜城特產龜甲雕。當然,這兒亦有富有坐忘城特徵之物,尤為醒目的是一隻風乾製成的灰鷹,被固定在一木柱上,栩栩如生,讓人一下子想到了與坐忘城有關的傳說。

面對眾茶寮幾乎一無例外地會問到何以稱“雙城之語”,茶寮的主人總是很自謙地聲稱:“鄙人姓物名語,來往的客人多是雙城的朋友,茶寮的生計,就是依仗雙城,雙城即是鄙人的衣食父母,鄙人物語自是屬於雙城之'語'!”

似乎不無道理。

但顯然這招牌有似是而非、出奇制勝的巧妙。

本應生意清淡的茶寮竟甚是紅火。

與“雙城之語”茶寮的紅火相反,坐忘城內卻透出了往日所少見的冷清。

重山河戰亡,城主殞驚天前往禪都,凶吉未卜,昆吾為救護城主殞驚天,也已遠赴禪都,坐忘城重要頭領有近半不在城中,冷清是在所難免的事。

南尉將伯頌對坐忘城實力空虛的局面多少有些擔憂,唯一能讓他可以自我安慰的是殞驚天已在前去禪都的途中,冥皇再難找到藉口發動其他勢力圍攻坐忘城。

除了擔憂坐忘城的局勢、殞驚天禪都之行的安危外,伯頌還牽掛著老友石敢當。石敢當已前往天機峰,雖然石敢當本是天機峰道宗宗主,但在伯頌看來這並不能保證石敢當此行定能安然無恙,白中貽的事就已是預兆。石敢當離開坐忘城前往天機峰時,伯頌等一干人為其送行,察覺到石敢當的神情有些異樣,作為與石敢當相交數十年的老友,伯頌推知石敢當必有心事。

雖有所擔憂,但在伯頌看來,畢竟石敢當是道宗昔日宗主,此次天機峰之行就算有所波折,也決不會有性命之憂。而遠涉禪都的殞驚天才是真正處於生死存亡之境!

只是伯頌不會知道,他的預料並不正確……

天機峰。

天機峰乃映月山脈的最高峰。非但如此,天機峰同時也是映月山脈群峰山勢最複雜多變的山峰之一,忽而峭壁陡立,忽而洞穴幽深。

清晏壇是道宗重地,修建於天機峰峰巔,是道宗宗主的清修之地,也是收藏道宗寶珍之地。比如新近為道宗得到的“九戒戟”就是藏於清晏壇。

清晏壇的安危本是由道宗三旗主輪流負責,可自藍傾城成為道宗宗主之後,修改舊律,改由藍傾城兩大嫡傳弟子伏降、韋驚及其統領的三十六壇士守護。藍傾城修改舊律的理由是擔心三大旗主既然是輪流守護,恐怕就有可能出現相互推諉責任的情況。藍傾城這一說法不無道理,故未遭到什麼質疑。

清晏壇的一間密室。

油燈如豆,一室昏黃,外面的絢麗陽光根本無法照進這間密室。

一枯瘦老者被特製的鎖具牢牢地困鎖住了,手足雖可活動,卻無法掙脫,因為一旦運起內家真力,其雙手脈門立時被扣緊,真力再難為續。

昏黃油燈隱約可以照出一張飽經滄桑的臉——他,赫然就是石敢當!

密室以堅石砌成,連唯一的一扇門也是石門。

這時,密室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少頃過後,石門忽然緩緩地滑開了,只有極為輕微的聲音,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一扇石門!

一容貌威儀、相貌堂堂的男子出現在石門外。此人五官衣飾都予人以精心修飾過的感覺,乍一看,頗為年輕,但再細看時,卻又像應在五旬左右年紀,很難作出準確判斷。

在他的身側,是一個三旬左右的男子,身形矮壯,比前者足足矮了一個頭。此人目光如炬,顯得精力旺盛,讓人不敢小覷。

矮壯男子是負責守護清晏壇的伏降,而與他一同出現的人則是其師藍傾城。由於藍傾城保養得很好,從外表上看,很難看出他們是師徒關係。

石敢當本是微合著雙目,為聲音所驚動,緩緩地睜開眼來。

藍傾城緩緩步入密室內,居高臨下地望著石敢當,笑了笑道:“老宗主,你受委屈了。”

石敢當神色平靜,沒有出聲。

藍傾城也不尷尬,自顧接著往下說:“藍某之所以如此對待老宗主,實在有情非得已之處。”

石敢當本是平和的目光倏然暴現精光!剎那間,本是枯瘦蒼老,又被困縛的石敢當竟有凌然之勢,一直做胸有成竹狀的藍傾城忽然感到莫名的心虛與驚悸,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隨即他便意識到石敢當已被牢牢控制,根本無法對他形成威脅時,方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些惱羞成怒。

石敢當緩聲道:“藍傾城,你心虛了。”

藍傾城哈哈大笑,笑得很是張狂!笑畢,他不屑地道:“藍某在宴席上出手擒你,至今道宗內無一人就此事說一個'不'字,無一人為你求情,足見本宗主早已成為道宗人心所向!雖然你昔日曾是宗主,但二十年過去了,你已是孤家寡人,若以為在道宗你還能呼風喚雨,就未免太天真了!”

伏降在一旁道:“石敢當,當年你棄道宗大業於不顧,私自離開天機峰,一去二十年不回,早已讓道宗上下怨聲載道。二十年後你走投無路,返回天機峰,若安分守己,宗主念你年歲已高,自會讓你在天機峰頤養天年,聊度殘生,可恨你竟不自量力,宗主好心設宴為你接風,你卻不識抬舉,衝撞誹謗宗主,實是自取其辱!”

石敢當連正眼都不看他,沉聲道:“黃書山、白中貽是為何而死?你們應該心知肚明!設宴是假,毒害我是真,否則何以在宴席上只見你的親信,而不見昔日為我所倚重之人?藍傾城,我早已料到一旦我回天機峰,你一定會急欲除去我而後快!只是沒想到你會那麼明目張膽。如此看來,今日道宗,的確已面目全非了。”

藍傾城略顯詭秘地一笑,道:“恐怕出乎意料的不僅僅是這些吧?”

石敢當默然無言。

藍傾城背負雙手,在密室中緩緩踱步,邊走邊道:“二十年前,你的'星移七神訣'修為已臻驚人境界,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本宗主自忖以自身的修為,毫無勝過你的把握,但事實上你我在宴席上交手,你卻完全處於下風,其中原因,恐怕只有你我二人知曉吧?”

石敢當眼中流露出極為複雜的神色。

藍傾城對自己言語的效果很滿意,他終於說出了最為關鍵的一番話:“在你修煉'星移七神訣'時,因為某種原因,你的體內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缺陷,或者說是種下了可怕的禍根,每當酉、戍之交的時候,你的內力便會突然消減過半。這對於一個武道中人來說,顯然是致命的缺陷,因為一旦這一點被仇敵所利用,其結果可想而知。所以,你全心全意地保守著這個秘密,以免日後為自己帶來禍患,包括如黃書山這樣的心腹,你也未向他們透露半句。”

說到這兒,他有意停頓了片刻,予石敢當一個揣測的空間:他當然從未曾是石敢當的心腹親信,又如何能知道這一點?

石敢當雖然依舊沉默,但他心頭的震動其實極大!

正如藍傾城所言,他的內力修為的確是存在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致命缺陷。這個秘密,他只告訴過兩個人,而這兩個人是絕對不應會出賣他的——至少石敢當深信這一點。

但事實卻顯然出乎了石敢當的意料,藍傾城知悉這一點,就證明這兩個知情者當中,至少有一人將他的秘密傳開了。

石敢當心頭之震撼可想而知!回到天機峰的當天夜裡,藍傾城便設下宴席為他接風,石敢當對藍傾城的所作所為早已憤慨不已,但他自持身份,當然不能立即魯莽至甫一見面即出手,既然藍傾城設下宴席,石敢當正好要藉這機會將藍傾城的真面目揭穿。

藍傾城設下宴席,決不會是真的出於對老宗主的尊重。對於這一點,石敢當心中清楚至極,宴無好宴。但石敢當暗忖藍傾城一定對他的武道修為有所忌憚,只要自己在其他方面多加小心,藍傾城就無能為力。

而石敢當之所以作如此信心十足的設想,是基於堅信藍傾城不會知道他的秘密,故他的“星移七神訣”能對藍傾城形成足夠威懾的前提下的。

沒想到後來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宴席之中,石敢噹噹眾指摘藍傾城在道宗所犯下的種種罪責,藍傾城竟毫不示弱,其親信弟子亦借石敢當二十年前私自離開天機峰大做文章,群起發難,席間共有一百餘人,竟無一人為石敢當說話!這已讓石敢當大感意外,而更意外的是藍傾城最後竟然主動出手,似乎根本無懼於石敢當名動天下的“星移七神訣”!

其時正是酉、戍之交,石敢當的內力修為僅及平時一半,以致在藍傾城的攻擊下受挫被擒。

石敢當一直以為這只是巧合,藍傾城驟然發難時正好湊巧是酉、戍之交。

但藍傾城方才所說的這一番話卻徹底否定了石敢當的猜測!藍傾城在酉、戍之交時發難並非巧合,而是有意而為之!

“藍傾城何以知道我的秘密?”石敢當大惑不解。

而最讓石敢當在意的並不是藍傾城知悉這一秘密,而是他本堅信知道這一秘密的人,決不會將此事向外人透露,因為那兩人是他此生最信任的兩個人。

藍傾城站定了,以很是懇切的語氣道:“老宗主,你一定在想如此機密的事我藍傾城何以知道吧?不錯,這一秘密本應是你最信任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的,可是你忘了,這世間只有絕對的利益,沒有絕對的親友!唯一可以永遠信任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自己!”

石敢當忽然失聲笑了,不無譏諷地道:“藍傾城,你費盡心思將老夫擒住囚押於此,卻既未取老夫性命,也無其他舉措,難道將老夫一連囚押數日的目的,就是要讓老夫明白這樣一個道理?”

藍傾城倒很沉得住氣,他依舊不疾不徐地道:“藍某從未要取老宗主性命的意思,只是因為老宗主對藍某有些誤會,為了道宗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安定大局,藍某隻好出此下策。如今,藍某隻想向你打聽一個人的下落,老宗主若願意說出,那麼從此在天機峰老宗主是去是留都悉聽尊便。”

石敢當輕嘆了一口氣 道:“你們將我囚禁在此這麼久,就是為了向老夫打聽一個人的下落?如此看來,此人必定十分重要了。”

藍傾城見石敢當口氣並不強硬,似乎有商量的餘地,心中暗自歡喜,道:“其實也並不如何重要,甚至此人如今在樂土武道藉藉無名。”

石敢當掃了他一眼,道:“話已至此,何必再拐彎抹角?”

他心中道:“藍傾城必然是一直欲除我而後快,那樣他才會感到在宗主這一位置上能坐得安心。能讓他暫時放棄取我性命的機會的事,必是非比尋常。我倒應藉這個機會,從他口中套出真相。”

但藍傾城比他想像中更沉不住氣——或者也許是因為藍傾城認為既已完全控制了石敢當,故他不必再有任何顧忌。

藍傾城道:“藍某要找的人,就是一直在玄流三宗內暗中傳說的'天殘'!”

“天殘?!”石敢當心頭微微一震,似有所悟。

“當年,玄流先祖天玄老人神功蓋世,但天玄老人一生卻從未親傳弟子,其中原因,在之後的玄流三宗的歷代弟子心目中,一直是一個不解的謎。與此同時,在三宗內,私下里還有一種說法,那便是天玄老人並非沒有親傳弟子,只是他老人家的親傳弟子是一個永遠無法擁有內力修為的人,傳說此人之名即為'天殘'。之所以有此名,是因為他自出生之日起,便天生殘缺,注定他一輩子也無法修煉內力修為。

“對於這傳說,玄流三宗所屬有的深信不疑,有的卻與之相反。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所謂的天玄老人的唯一親傳弟子從未真的出現過,一切都只是始於口頭相傳,止於口頭相傳。老宗主,你在二十年前就已是三宗宗主之一,對於這種說法,當然是早已有所聞,藍某也不必贅言,而藍某所要告訴老宗主的是,藍某已確知'天殘'是確實存在的!”

說到此處,他的話頭倏然而止,只是目不瞬轉地望著石敢當,似乎是要從石敢當的神情變化中窺出什麼。

石敢當臉上古波不興,藍傾城暗暗失望,但話已至此,他只能接著往下說:“藍某已確知,老宗主你必然知道天殘身在何處。論輩分,天殘是藍某的師叔,將他老人家請至道宗,是做晚輩的應盡的孝心。再則,如今三宗對峙,若能得到天玄老人唯一親傳弟子的支持,那麼在道義上,道宗就將穩穩地佔據優勢。”

石敢當緩聲道:“如此說來,你是處處為道宗著想了?”

“藍某乃道宗宗主,自是希望道宗日趨輝煌。”藍傾城道。

石敢當道:“可惜老夫要讓你失望了。老夫並不知天玄老人的親傳弟子天殘是否真的存在,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就算知曉,老夫也決不可能告訴你。”

藍傾城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消失,臉色慢慢地沉了下來,久久不語。

半晌,他才打破沉默道:“本宗主既然可以知曉你的秘密,就同樣會有辦法讓你說出一切。一個沒有絲毫內力修為的糟老頭,就是遲上幾年找到他,對本宗主也沒有什麼影響,但在這間密室中待上幾年,那種滋味可不好受。”

頓了頓,又道:“本宗主知道你一定暗自企盼道宗會有人設法救你,但請老宗主莫忘了,連你最信任的人都會把你的秘密透露出去,那麼你身處密室中時,與你接近的人當中,你又怎能正確判斷出誰是值得你信任的人?老宗主,但願多加小心,別再一次被你信任的人出賣。”

言罷,他似乎不想給石敢當以任何駁斥的時間,立即對伏降揮了揮手,兩人先後退出密室,隨即石門緩緩合上,密室內重新陷於一片昏暗。

密室中又恢復了寂靜,甚至連偶爾火花爆開的“劈啪……”輕微響聲也聽得清清楚楚。

石敢當的神情並無甚麼變化。

獨處,對石敢當來說,已成了一種最為習慣的生存狀態,在隱鳳谷的近二十年中,絕大多數時間裡,他都是在獨處中度過,這也鑄就了石敢當驚人的冷靜。

但這一次,石敢當卻再也不能真正地平靜了。藍傾城所說的,未必全是真話,但有一點卻是對石敢當有極大震撼力的,那就是藍傾城竟然知道他的內力修為在酉、戍之交時減半!

看來,為了對付石敢當,藍傾城的確是預謀已久,並且是處心積慮,費盡了心思。故此,藍傾城的所作所為,已不能再簡單地視作是欲除去石敢當,以鞏固他的宗主地位那麼簡單了。

是誰將秘密透露給藍傾城的?

藍傾城一心想找到天殘的真正目的何在?

石敢當反反复复地思忖著這一切……

戰傳說、小夭、爻意三人一路北行。

終於,他們見到了交錯重疊的馬蹄印以及車輪壓過的印痕。這些痕跡,應當是卜城人留下的,由痕蹟的清晰程度來看,卜城人馬應當與此地相去不太遠。

三人精神為之一振,不由加快了行程。

又趕了一陣,三人進入一處山隘後,到了一葫蘆狀的山谷中。只見山谷較為平緩處,大片範圍內出現雜草灌木被劈斬壓伏過,若再細細觀察,還能在草叢中見到尚在冒著熱氣的馬糞。

小夭雀躍道:“我爹一定就在前方不遠處,也許穿過這山谷就可以見到我爹了!”

戰傳說也同意小夭的這一判斷,但他卻沒有小夭的興奮,因為他比小夭想得更多。殞驚天此去禪都的原因、方式都十分的微妙,所以即使自己很快就可以見到殞驚天,也未必就能改變什麼。至少殞驚天本人就是一個障礙,他並不想在抵達禪都之前被人救走。

爻意貴為火帝之女,千金之體,何嘗受過此等顛簸勞累?此刻只見她香腮泛紅,雲鬢微亂,如玉琢的鼻翼已見汗,我見猶憐,她伸手理了理鬢髮,道:“好悶熱的天氣。”

的確如此。

山谷中竟沒有一絲風,谷中的雜草樹枝全都一動不動。季已是秋後,竟還如此悶熱,的確少見。先前三人急著趕路,故一直忽視了這一點,此時目標在即,才意識到。

戰傳說抬頭望瞭望天空,卻並未見太陽,遠處天邊的烏雲在翻湧滾動著,似在醞釀著什麼。他道:“恐怕將有一場暴雨!”舉目向前方望去,只見山谷在靠近“葫蘆口”的那一段,兩側絕壁聳立,猙獰森然,樹木卻十分稀落,若是一場暴雨引得陡壁坍塌,堵住山路,那將讓戰傳說三人要費不少周折。

當下,戰傳說道:“我們繼續前行,爭取在暴雨來臨之前穿過山谷。”

小夭四下望瞭望,惑然道:“真會有暴雨?”空氣依舊是十分的干燥。

話雖如此,但小夭還是依言策馬前行,隨後是爻意,最後才是戰傳說。

行了一陣,漸漸地接近了葫蘆狀山谷的“葫蘆口”,小夭感到天色似乎暗下來不少,整個世界都開始顯得有些不真實,因為此時本是正午。

她忍不住再度抬頭向天空望去,只見先前還在天邊翻湧滾動的烏雲此刻竟已密佈於自己正上方的天空中,黑壓壓的一片,以不可言喻的方式、軌跡在作著複雜莫測的變化。

以小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也不由為之咋舌,驚呼一聲:“來得好快!”

三人下意識地加快了速度。

但暴雨降臨的速度卻仍是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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