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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42章
第三卷第一章皇門奇刃

樂將久經沙場,其修為在劫域可與哀將、恨將相提並論,自是非同小可,但面對花犯這看似平淡的一劍,她仍是不由為之一震。

強者自有其好勝之心,哪怕如樂將這樣的女流之輩也不例外!越是看出花犯的劍道修為不俗,樂將就越有壓他一頭的慾望。

守一劍奔胸前要害而至,樂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風搖魔笛橫掃,同樣是簡單得無以復加。

也正因為簡單,才更讓人感到虛實莫測。

因為誰都知道,劫域樂將豈是一個簡單的人?!

在看似平淡中,反而讓人感到無比的沉重壓抑,彷若這就是暴風雨前的寂靜!

南許許透過未掩實的門望著這一幕,暗暗讚嘆,心道:“不愧是九靈皇真門的傳人,如此年輕,就已有這般沉穩的心境,即使是在氣勁出擊時,也是張弛有度,絕無年輕人常見的貪功冒進!就憑這一點,尋常高手恐怕難以勝過他,卻不知這婦人是什麼來歷……”

正轉念之際,花犯忽然再踏進一步。

這一步,看似悠閒得有如閑庭信步,卻快不可言!花犯的從容悠然與速度之快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反差,予旁觀者的視覺以極大的衝擊。

一步踏進,場上的氛圍與節奏頓時完全改變。

就如同一場暴雨醞釀已久,天低雲沉,草木悚然無聲。驀然有勁風自天邊席捲而至,剎那間風起雲湧。

藉此,花犯竟因把握了節奏,從而掌握了主動。

樂將既驚且怒,她萬萬沒有料到花犯對戰局的把握竟已臻爐火純青之境。

事實上,若論對敵經驗,同樣年輕的戰傳說、花犯二人當中,後者比前者要勝出不少。花犯早早地便涉足樂土武界,行俠仗義,匡邪扶正,並由此而贏得“金童”之美譽。與花犯相比,戰傳說的對敵經驗僅來自於短短的一個月的武道生涯。

守一劍沉揚之間,在虛空中劃出一道精妙絕倫的弧形軌跡。一劍之中,赫然已與生命的興衰、起伏暗暗契合,落時平穩內斂,氤氳不息的生機於無聲無息中;揚時有如萬物復甦,無比的高亢激越!

劍勢在寧靜與激越兩種截然相反的存在方式之間偏偏過渡得天衣無縫,流暢至極。

這一劍,與樂將生平所遇見的任何劍法都決不相同。

她驚愕地發覺這一劍的終極目標竟不是為了終結一個生命,而是為了解脫一個生命。

這怎麼可能?!

難道世間除了殺人的劍法之外,還有度人的劍法不成?

這實在已超越了樂將所能理解、接受的範疇。

在她看來,劍法就是用以奪人性命的,也是必須藉此方能體現它的價值所在。而她曾遭遇的高明或併不高明的劍法,都一無例外地證實著她的這種念頭。

雖然驚訝,但她卻未有絲毫懈怠,風搖笛倏然幻影無數,配合她那如幽靈般不可捉摸的身法,向花犯無孔不入地傾灑而至!風搖笛雖是樂器,卻其堅勝鐵,在樂將的施展下,其威力決不遜色於強悍兵器。

更兼風搖笛在虛空穿掠閃掣時,引發不可捉摸的笛聲,具有乾擾對手的奇效,這更讓人防不勝防。

劍笛倏然接實!

驚人的撞擊聲中,守一劍被強力震彈,樂將似乎技高一籌!

得勢不饒人,樂將乘勝追擊,風搖笛破空勁射,花犯只覺勁風撲面。

但他卻毫無驚慌之色,略一錯步,本已被震開的守一劍竟有如神助,劍身飄揚閃掣之間,非但一掃頹勢,反而聚集了比方才更強的力量,自另一個角度向樂將疾刺過去!

花犯重整旗鼓之快,駭人聽聞!以至於外人根本無法分清他是一蹴再振,還是前後兩次攻勢本就是源出一體。

外人難以分辨,但樂將卻立時心知肚明:方才花犯的受挫根本就是假象,或者說只是自己一相情願的看法!

花犯的劍勢本就沒有咄咄逼人的兇戾之氣,而是有張有弛。對真正的高手來說,最難做到的其實不是全力取勝,而是審時度勢的自我抑制。

但花犯做到了。

而且是那麼的自然與隨意,讓人感到對花犯而言,無論過程如何,他只在乎最後的結果——所以他根本不會以被暫時挫退為恥,甚至樂將感到這只是花犯的一種策略。

花犯劍勢更強也證實了樂將的感覺!

樂將不得不棄攻為守。

因為窺出花犯獨樹一幟的高明與玄奧,樂將這一次已然使出了自己的八成修為!風搖笛快如鬼魅,間不容髮的剎那間在虛空之中現出了無數笛影,氣流亦在笛管中飛速流竄,笛聲時而高亢入雲,時而低迴嗚咽,修為稍弱者,只怕連這笛聲也無法抵抗,更勿論那殺機重重的風搖笛了。

這一次,花犯也沒那麼好受,如狂風淫雨般傾灑而至的風搖笛挾懾人勁氣自不可捉摸的方位、角度難分先後地撞向守一劍,密集得讓人心生窒息之感的撞擊聲中,花犯只覺一股空前強大的力道沿守一劍直侵而入——這股空前強大的力道正是凝集了風搖笛數以百計的強擊而成的!

花犯沉哼一聲,雙手全力握劍,卻仍是不由自主地連人帶劍倒跌而出,右臂又痛又麻。

風搖笛倏而凝形,有如一抹咒念般電射而至!此刻,它已摒棄了所有的莫測變幻,這反而使這一擊更添一往無回的氣勢。

風搖笛所指之處,正是已顯露空門的花犯胸前要害!

風搖笛未至,已是勁風割面。

但花犯看似已渙散的劍勢竟再度萌生了勃勃生機,在極小的空間內劃過一道奪人心魄的弧線,及時迎向風搖笛!雙方正面接實的那一剎,樂將愕然發現花犯的劍勢反而又有所增強!

風搖笛的攻勢綿綿不絕,在極短的時間內已予花犯以極高密度的強勢攻擊,招式凌厲至極!但無論她的攻勢如何凌厲,花犯的劍勢卻能一次又一次攀升,始終未被樂將徹底壓制!

這正是“九靈劍法”的一式“九道輪迴”!

“九道輪迴”一式,能夠在受挫不利的情況下以退為進,進而反客為主,劍勢經歷一次一次的蟄伏、飛躍後,不斷攀升,其威力也在不斷地積貯,直至達到最高境界。就如人的生命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輪迴與洗禮後而更為輝煌。

但以花犯的修為,尚不能達到“九道輪迴”的最高境界,但他的修為在九靈皇真門年輕一輩弟子中,已是絕無僅有的了。

而且,藉此應付樂將也已夠了。樂將的攻勢既快且狠,但連番搶攻卻遭花犯越來越強的反擊,讓人感到他的劍勢浩瀚如海,足以與任何強大的力量抗禦,樂將終不免有氣餒之感,攻勢倏止,並及時抽身而退,以防花犯劍勢藉機反噬。

她卻不知,花犯這一式劍招已施展至他所能達到的最高極限,如果樂將能繼續保持強大攻勢,花犯必遭重挫!

只可惜樂將的意志與戰意都有所欠缺,功虧一簣在所難免。

樂將攻勢一緩,花犯壓力減輕,精神立時有所鬆懈,在壓力大減的情況下,反而有極度虛脫的感覺,“噔噔噔……”連退數步,方勉強站穩腳跟,手中之劍猶自顫鳴不已。

一個女流之輩竟有如此可怕的攻勢,讓花犯咋舌不已!這也是花犯遇到的最強對手!

看來,既然能躋身劫域大劫主麾下三將之一,就必有驚人修為!

而樂將則大為懊惱,她已窺出花犯方才已是力有不逮,自己錯失了一鼓作氣重挫花犯的最佳良機!

既看出了花犯底細,樂將未有片刻猶豫,一聲長嘯,驀然沖天而起,媚笑道:“小兄弟,你終還是嫩了點,玩不過姐姐的。”

其聲嬌媚誘人,攻勢卻暗含無盡殺機,毫無“誘人”可言。

風搖笛幻現漫天晶瑩藍光,並有笛聲如鬼哭神泣。

剎那間,花犯的所有心神皆被這漫天的晶瑩藍色光芒所吸引、佔據,遠處的沖天火光也頓時黯然失色。

詭異而不可捉摸的無形殺機透過風搖笛無孔不入地向四周散佈開來,具有超乎人想像的穿透力。

修為稍有不濟者,僅憑這無形殺機就足以使之心神受懾。

樂將如一縷清風般居高臨下向花犯飆射而至,風搖笛以只可感知、不可捉摸的軌跡在虛空中滑行,所透發出的幽幽光芒與其莫測軌跡相輔相成!此刻的風搖笛與其說是一件兵器,倒不如說是一股穿掠虛空的氣流,一道蘊涵凌厲殺機的意念!

種種詭變,種種不可捉摸的玄機,共同組成了致命搏殺。

聲勢並不駭人,卻讓人感到殺機森寒入骨。

對手所能感覺到的只有鋪天蓋地般向自己當頭罩至的死亡氣息,卻無從判斷出最後、最可怕的一擊會從什麼角度、什麼時間,以什麼樣的方式發出!

就如同置身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明知死亡在迅速向自己逼近,卻因無聲無息而無從判斷那種感覺。

論功力,樂將與哀將、恨將相比有一定的差距,但在招式的詭異可怕上,樂將卻隱隱更勝一籌!對於樂將的全力出擊,恨將、哀將都不敢被其迫得太近,務求避免近身搏殺。

花犯似也被樂將撲朔迷離、無跡可尋的攻擊所迷惑、震懾,手中守一劍竟遲遲隱而不出。

如此近的距離,對兩大絕頂高手來說,實是微不足道。

換而言之,花犯的隱而不發實是冒著極大的危險。

甚至,他的舉措就等於為自己選擇了死亡。

樂將先是驚喜交加,隨即這份驚喜又被疑惑所代替,緊接著是不安……在極短的剎那間,她的心頭竟一連轉換了數個複雜的念頭。

幻變莫測的風搖笛倏而凝形,顯得無比清晰地重新出現於花犯的視野中,消除了一切變化,只剩下最後一擊的直接。

從生到死,生命終結——看似複雜,其實在最後更迭的那一剎那,卻是簡單直接至極的。

花犯動了!

確切地說,是守一劍動了。

雖然守一劍是因花犯的動作而動,但因為花犯的動作精練得無以復加,也快捷得無以復加,以至於讓人心生錯覺,感到他的守一劍本身已有了生命,有了靈魂,那快如驚電、迅如奔雷的反應是守一劍本身作出的反應,而花犯自己則根本未動。

花犯所擁有的機會本幾乎等於零,所以他的速度必須達到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極限!

而且不僅如此,守一劍更像是早已洞悉了風搖笛萬般詭變之後的最本質的一點,摒棄了一切假像後,揮出了絕無花巧卻唯一有效的一擊!

風搖笛與守一劍一觸即分,快不可言,甚至如此迅捷無匹的正面相接之餘,竟只聞“錚”的一聲輕鳴,如浮光掠影,一閃即逝,絕無想像中所應有的轟然巨響。

這反而更添一份詭異與驚心動魄。

有如指撫琴弦般輕微的撞擊聲中,驀然有血光暴現。

風搖笛赫然穿透了花犯的左肩肩肋!笛身儼然成了導引花犯體內鮮血的引管,殷紅的鮮血沿著笛管噴射而出,其情形既詭異又可怖。

由風搖笛所造成的傷口處流出的鮮血絕對比任何人想像的要多很多,讓人感到此時花犯所承受的不是比拇指粗不了多少的一管笛子的戳擊,而是被重斧斫砍!大量噴湧出來的鮮血頃刻間已將花犯半個身子染紅。

最可怕的地方還不僅在於這一點,而在於被風搖笛刺透肩肋的那一剎,花犯感到體內迅速流失的還不單單是鮮血,連自身的真元內力也在迅速流失!並由此造成了花犯感官上的空虛、空洞感,極度不適。

沒想到風搖笛竟如此可怕,具有這等邪能!

所幸花犯尚不至於就此束手待斃,事實上,就在風搖笛擊傷花犯的同時,守一劍亦已在第一時間直撲目標,橫向重斬於樂將腰側!

樂將雖然試圖避讓,卻未能如願,無鋒的守一劍斬於她腰側,頓時奇痛徹骨,使之花容失色!不得不撤出風搖笛,並一連跌退數步,方勉強站穩。

反觀花犯,雖能穩住身形,但他一身浴血,其情形也著實駭人。

更要命的是花犯此刻竟感到整隻左臂完全無法動彈,彷若被抽去了筋骨般,軟軟無力地下垂著。

正因為這一點,花犯才不敢在擊退樂將後趁勢而進。對於一個健全的人來說,突然有一隻手臂無法動彈,那麼他的任何動作都會受到影響,身體的重心也難以把握,這比單純的受傷更為棘手。

樂將顯然深知花犯此時的不妙處境,所以她雖然被花犯重斬一劍受傷非輕,卻仍不顧一切地在第一時間全力反撲!

所取角度正好是花犯因左臂的緣故而難以發揮的角度。

風搖笛挾一抹冷風急速奔至!

論招式的快捷詭異,花犯本就不如樂將,此時因左臂難以動彈,若要與樂將比速度,無疑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花犯當然不會作此愚蠢的選擇。

他所選擇的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雖然樂將此時先發製人,但花犯卻佔有兵器之利,他的守一劍足足比風搖笛長出兩三倍,這無形中等於為他贏得了一點時間,雖然只是極短的一剎那,但在高手生死對決的時刻,卻極為重要。

風搖笛有如一陣代表死亡之風般頃刻間掠走於花犯身側,血花飛濺,血霧瀰漫!一時間花犯不知身受幾處傷,但守一劍卻亦已刺入樂將的胸膛。

樂將絕未料到花犯會選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事實上她出手之時是以花犯必會全力封擋為考慮前提的,所以反而造成了她的被動。

當她意識到自己其實可以以另一種方式出擊,那麼便可一擊奏效,一掌斃殺花犯時,卻已遲了!雖然她在間不容髮的剎那間連連重創花犯,卻並不能掩飾她的失策。

因為兩敗俱傷的結局本就是花犯所願意接受的。

守一劍無鋒無刃,也正因為這一點,守一劍被花犯以內氣強力刺入她的身軀時,對她心靈的震懾極強!

她的心臟在面臨危險時不由自主地驟然收縮。

與此同時,與她的身軀若即若離的綢帶驀然卷向守一劍,如同一隻柔柔的手臂,生生牽制了守一劍,以免守一劍繼續長驅而入。

兩人同時向後倒跌而出。

花犯踉蹌著“噔噔噔……”一連退出十數步,雙膝一軟,全身極度乏力,眼前一黑,幾乎立即跪倒於地。所幸他及時以劍拄地,總算勉強站穩。

綢帶如同被注入靈性般飛速盤繞於樂將的胸部,將她的傷口牢牢包紮,使鮮血流失的速度有所暫緩。

她窺出花犯已是強弩之末,方才自己那番如疾風驟雨般的攻擊所造成的傷勢足以讓花犯大耗元氣!尤其是風搖笛的邪力能使花犯的功力迅速流失,更是造成了可怕的後果。

樂將玉腕倏揚,風搖笛脫手飛出,如怒矢般疾射向花犯的前胸要害處!破空之聲,驚人心魄。

樂將既敢以兵器擲殺花犯,足以證明她對這一擊得手有十足的把握。

花犯耳聞揪心的破空嘯聲迅速迫近,心頭劇震,便要揮劍封擋,右臂一用力,駭然發現此時自己虛脫無力的程度遠比想像中的更為嚴重。

守一劍總算被花犯勉強舉起!

但花犯卻知道自己已決不可能擋下樂將這一擲之擊!

就在此時,眼看花犯就要遭受致命一擊時,一道勁風由一側疾掠而過,只聽得一聲驚人的撞擊聲中,風搖笛在即將及體的一剎那被突飛而至的異物撞得偏開。

花犯死裡逃生,強提內力,勉強滾跌而出,其情形自是十分狼狽,但此刻花犯是命懸一線,對此根本無暇在意。

樂將由對方一擲之力知道出手救下花犯者的修為定在自己之下,但這是指正常狀態下。與花犯殊死一戰她傷得不輕,此刻再無自信能應付新的對手,何況她已知在樂土境內,隨時都會處於以寡敵眾的狀態,所以她本不欲與花犯纏戰,只想抽身而退。而此刻,她更沒有理由要冒險留下。

心念即定,立即振腕擲出綢帶,綢帶如靈蛇般怒射而出,卷住街旁一突起的簷角,樂將玉臂一帶,身軀便如輕羽般飄然掠起,飛身掠過屋頂,幾個起落後,很快消失於夜色中。

花犯有心攔阻,卻有心無力。他嚴重低估了自己的傷勢,事實上他非但無力攔阻樂將,甚至在樂將離去之後,他的心神一鬆懈,頓有虛脫之感,只覺眼前一黑,隱約看見有一個枯瘦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隨後就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飄浮起來了,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花犯已頹然倒地。

他昏迷過去之前所見到的枯瘦身影正是南許許。

南許許已看出花犯是九靈皇真門的弟子,而九靈皇真門一向視南許許為邪者,對南許許當年救九極神教勾禍一命的舉動耿耿於懷。但南許許見花犯有難時,仍是及時出手相救,他覺得無論他與九靈皇真門有什麼樣的過節,至少眼前這年輕人是在為維護苦木集而戰。

何況此人如此年輕,陳年往事與他實在不會有太多聯繫。

南許許對自己的修為如何心中有數,他也沒有料到能夠輕易讓樂將退卻,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花犯醒過來時,已是身處一間甚為破敗的屋子裡。他躺在一張簡陋搭設的木床上,屋內的光線並不好,昏昏暗暗的,所以也難以判斷出具體的時辰,空氣中有一股煙熏火灼的嗆人氣息。

“該是你醒過來的時辰了吧?”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忽然在黑暗中響起。

花犯一驚,猛地支起身子,這才借昏暗的光線看到自己的頭部一側擺放著一張高背木椅,木椅上端坐著一個枯瘦的身影。花犯一下子記起自己暈迷過去之前那一剎那隱約見到的枯瘦身影。

花犯知道十有八九是這人救了自己。但讓他吃驚的不是這一點,而是就在自己剛才暈迷中醒過來尚未有任何舉動時,此人卻像是能未卜先知般預先開口了。

花犯心中惑然,但卻以慣有的沉著冷靜道:“是……前輩救了我?”

雖然光線不清,但由聲音花犯仍能推斷出對方的年歲頗大,故以前輩相稱。

“將雙手十指交叉用力按於胸口,是否會視線變得模糊?”對方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花犯的話,自顧反問花犯。

既然對方十有八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花犯當然不會與他執拗,當下依言而行,將雙手十指相互交叉,用力按於胸口。少頃,花犯道:“並無此現象。”

“很好,不愧是根基上佳的年輕人。現在,你可以即刻離去也無妨了。不過,記住十日之內要戒女色,否則必會有惡寒戰栗之症,並慢慢偏癱。我將此事言之在先,以免日後有了閃失,以為是我醫術不佳,折了我的名聲。”

花犯本待說“晚輩自會依前輩叮囑”,但話未出口又感到有些不妥,一時倒不知該說什麼合適,躊躇了一下,索性下了床,顧左右而言他:“在下花犯,尚不知前輩尊姓大名?”

救他的人當然是南許許,此時與他說話的自然也是南許許。

南許許見花犯只說自己名為“花犯”,卻未提“九靈皇真門”,倒很是滿意,心道:“小小年紀,能不借九靈皇真門的勢頭壓人,也是頗為難得了。”

他當然不會對花犯道出實情,隨口道:“我只是懂點醫術的山村野夫,鄉人皆以老許相稱。我見你是為苦木集的安危出頭,心中佩服得很。”

花犯是知道樂將最後一擊被瓦解的過程的,就算當時樂將已是強弩之末,但她最後一擊也必然是可怕的,能替他擋下那一擊的人,怎可能是“鄉村野夫”?而且由南許許的言語中,花犯也聽得出其無法掩飾的絕對自信,這種自信絕非一般人所能擁有的。

但花犯也只能假裝糊塗,他總不能親口戳穿對他有救命之恩者的謊言。更何況,花犯相信南許許掩飾身份並不是針對他,而是一個隱居者必然的選擇。區區苦木集出現南許許這樣的人物,除了退隱高人之外,不會再有更合理更合適的解釋了。

而且花犯覺得南許許的性情甚是古怪,竟像是有送客之意,似乎不願讓他在此久留。這讓他不由有了好奇之心,不甘就此離去,於是找了一個話題道:“在下受的是外傷,而且,經前輩妙手回春已無大礙,又怎會導致偏癱?”

南許許清咳一聲,略略一頓,方道:“你姑且聽之,姑且信之便是。”

花犯也不好再多問什麼了。

其實他也知樂將以風搖笛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勢決不會是普通的外傷那麼簡單。

南許許將花犯救起後,卻對他甚是淡漠,這讓花犯進退兩難,正尷尬躊躇之際,忽聞“吱呀”一聲,一扇門被推開了。屋外的光線一下子湧了進來,屋內頓時亮堂了不少。

看得出,現在已不再是夜間了,也就是說,花犯至少暈迷了一夜。

推門而入的是顧浪子。

因為是逆著光,所以花犯除了感覺到推門而入的人身材高大之外,並不能看清其容貌。

“九靈皇真門的弟子應無礙吧?”顧浪子在推門而入的同一刻話已出口。

顧浪子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失誤,他應該在推門而入的同一瞬間察覺到花犯已甦醒並且已下了床。

但此時的顧浪子與常人已無多少區別,甚至他的傷勢造成的虛弱使他的敏銳洞察力遠不如平常。往日根本不會成為妨礙光線暗淡的因素,此時竟讓顧浪子一時間沒能及時作出反應——他的反應已甚為遲鈍了。

南許許心頭暗嘆一聲,他當然知道顧浪子這句話會對花犯有什麼影響。

正如南許許所猜測的那樣,顧浪子的話對花犯震動極大,因為他與樂將相戰時,並未直接顯露自己的身份,莫非對方竟能由自己的劍法中看出自己是九靈皇真門的傳人?若是如此,那更能證明他們決不是所謂的“鄉野村夫”。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自己在初遇戰傳說等人時,已向戰傳說等人透露了身份,當時是在苦木集正街,那番話會落入他人耳中也未為可知。

雖然後一種可能性也存在,但緊接著顧浪子與南許許二人的怔神無言卻讓花犯更傾向於認定前一種可能。

顧浪子怔神之餘,反手掩門的同時,自我解嘲道:“原來這位……少俠早已醒了。少俠為苦木集解除了這場劫難,苦木集的百姓都感激不盡,大家都在競相傳言九靈皇真門的年輕少俠如何如何智勇無雙,對少俠佩服得緊……”

顧浪子這一番話,自是為了打消花犯的疑慮,讓他相信知道他是九靈皇真門弟子的不僅僅只有顧浪子一人,而是早已在苦木集傳得沸沸揚揚。

顧浪子、南許許掩飾自己的身份已有二三十年,這已成了一種習慣、一種本能,事實上證實也不允許他們暴露身份,所以儘管他們都感到花犯頗有正義感,卻也不願讓花犯知道真相——從某種意義上說,越是存有正義之心者,就越有可能給他們帶來無窮無盡的危險!

花犯聽顧浪子這麼一說,稍稍打消了心中的疑慮。他本就是一個心胸坦蕩的人,就算確知救了自己的人是風塵異人,也不會有更多複雜念頭的。方才的一番心理,只是出於本能的好奇罷了。

於是花犯道:“滋擾苦木集的女子來自極北劫域,劫域乃邪魔群集之地,此女子亦是手段狠毒,這次她雖暫時退走,卻難保她會不會捲土重來以洩其挫敗之恨,望二位前輩及苦木集父老都要多加小心。”

口中如此說著,心頭轉念:“話雖如此,但若樂將真的捲土重來,就算苦木集的人早有防範之心又能如何?只願樂將不再念念不忘加害苦木集。”

正想著,外面忽然傳來嘈雜人聲,隨即是“咚咚咚……”的敲門聲。

顧浪子、南許許相視一眼,皆有驚訝之色。

敲門聲更急。

顧浪子別無選擇,只有將剛剛關閉的木門又重新打開。只見門外竟挨挨擠擠地站了十數人,全是苦木集上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屋外的小巷十分狹窄,視線被擋,也不知巷子裡是否還有更多的人。

眾人有提著瓜果的,有捧著點心的,一面目慈祥的老婆子甚至還提著一隻“咕咕……”叫喚的老母雞。

顧浪子開門之後,眾人爭先恐後、七嘴八舌地向他競相詢問,顧浪子定了定神方聽出他們是來探望花犯的。

向顧浪子詢問的同時,有人已發現花犯正立於屋中,驚訝地向這邊望過來,看得出已無大礙,知悉這一點後,眾人皆流露出喜出望外之色。

一五旬老漢向顧浪子道:“老哥,我們都是想來見一見恩人的,要不是他,苦木集定已被那妖女毀去了。”說著,他將一包一直揣在懷中的東西取出放在門側的長桌凳上,道。“這是我十幾年前在映月山脈中採到的一株野山參,給恩人補補身子……”

話音未落,又有人將甜棗、蜜梨、糕點之類的吃食一股腦兒擺在了長條凳上,那老婆子也將她的老母雞放在了一個角落裡。幾顆甜棗滾落後骨碌碌地落地亂滾,老母雞有些慌亂地叫喚著。

南許許、顧浪子常年累月過著孤寂自閉的生活,大半生活在生與死之間舉步維艱,何嘗見過這種場面?一時皆有些不知所措。

花犯趕緊上前向眾人團團施禮,道:“多謝諸位美意,在下實是愧不敢當。”

這時,一個很是稚氣的聲音道:“叔叔,你流了很多血,還疼嗎?”

花犯一看,只見人縫中探出一個小腦袋,虎頭虎腦,臟兮兮的臉蛋,正望著他呢。

花犯忙道:“不疼了。”

那小男孩年約七八歲,見花犯這樣的大英雄也肯答理他,頓時興奮得忘乎所以,從人縫中用力地擠了過來,一歪一斜地跑到花犯身邊,仰著頭望著花犯,目光中滿是佩服,他道:“要是小風也有叔叔這麼高,能和叔叔一樣對付壞人嗎?”

花犯笑道:“當然能。”

小風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觸碰了擱於床邊的守一劍,顯然既興奮又有些膽怯,同時還有嚮往之情。

花犯自幼便在九靈皇真門承受師門教誨,而九靈皇真門門規嚴謹,講求清心養性,淡泊空明,從未體會過如此淳樸,卻又十分真切的情感,他見小風對守一劍似乎很是喜歡,心道:“這可是我師門三件寶器之一。”

恰好這時他見地上有一柄削刻而成的木刀,便將之拾起,遞給叫做小風的小男孩。

小風目光一亮,高興地接過了,隨即又很嚴肅而認真地道:“長大了小風就不用這把劍了,要用像叔叔那樣的劍!”

花犯含笑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忽聞苦木集上空有清越嘹亮的鳥鳴聲,鳴聲圓潤悅耳,極富穿透力,卻並不給人刺耳之感。

花犯聽到這鳥鳴聲時,先是一怔,复而面有喜色。他看了看眾人,有些歉然地道:“這是我一位熟知的朋友馴養的大鳥在鳴叫,我的朋友也一定就在左近,我需得去見他一面,暫時失陪了。”

眾人善解人意地為他閃開了一條道,同時皆有好奇之色,大概是想花犯僅憑幾聲鳥鳴聲便判斷出他的朋友就在左近。

南許許、顧浪子心忖花犯的朋友多半也是四大聖地的人。苦木集又多出四大聖地中的人,對他們兩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花犯若是就此離去倒正中他們的下懷,否則若是花犯的朋友找到此地,理所當然地會使顧浪子、南許許增加暴露身份的可能。

當然,這樣的念頭只能隱於心底。

與花犯酣戰樂將時的情景相比,此時的苦木集已沒有了那份混亂,顯出了劫難之後所獨有的死寂。

此時大概是中午時分,天上佈滿了密雲,陽光極可能地穿透雲層。出了屋外走在小巷裡,向遠處看,就可以看到大火肆虐後留下的痕跡,殘垣斷壁觸目驚心。

花犯的心不由有些沉重。

這時,他已感覺到身後一直有人在尾隨著他,從他離開南許許、顧浪子所在的屋子那一刻起就是如此。

但花犯並不如何在意,因為他完全能感受得到尾隨著他的人沒有絲毫威脅。不過時間長了,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究竟是什麼人一直尾隨著他。

回頭一看,花犯幾乎啞然失笑:一直尾隨他的人竟是小風!

小風像是擔心花犯會責備,不等他開口已搶先道:“小風想看大鳥……”說著,用那明亮又不安的眼神望著花犯。

花犯心道:“這孩子對我既不生怯,還很是依戀,我倒不知該如何拒絕他了。”

好在這次他是去見四大聖地之一大羅飛焚門的凡伽。凡伽僅比花犯年長一歲,兩人皆為四大聖地的年輕弟子,而且都是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四大聖地之間一向來往密切,他們之間也以師兄弟相稱。

花犯嘬口長嘯,嘯聲傳出極遠,小風好奇地望著花犯這一舉動。

花犯是以嘯聲招引凡伽馴養的鳥兒!

凡伽馴養的是一隻黑鵬,黑鵬名為大黑,這一名字還是花犯取的。

……

當花犯、凡伽還只是八九歲的少兒時,凡伽隨其師父求白同往九靈皇真門為乙弗弘禮祝壽,同時還有一心一葉齋的憐如是及其女弟子風淺舞也至九靈皇真門為乙弗弘禮祝壽。小輩們自顧在九靈皇真門左近的山上嬉戲遊玩,一日黃昏,花犯、凡伽、風淺舞自一高山山巔下山返回九靈皇真門的途中,聽到山腰處一塊巨岩後方傳來淒厲的鳴叫聲,鳴聲扣人心弦,讓人不由起惻隱之心,三人忍不住循聲覓去,卻見一隻黑色的大鳥正匍匐在地,頭部耷拉著,奄奄一息的樣子,當風淺舞、花犯、凡伽出現在它的身前時,它的精神才略略振作了些,抬起頭來,向三人淒聲鳴叫,像是在向他們求救。

這就是後來為凡伽馴養的大黑。

當花犯、凡伽第一次見到大黑時,大黑還是一隻出巢不久的幼鳥,但其身軀卻已甚是龐大,樣子也很有些威武。花犯和凡伽都只是八九歲的孩童,冷不丁見到這利喙銳爪的黑鵬,先本能地感到有些懼怕,但兩人終是師出高人門下,膽識並不是一般孩童所能比。花犯鼓起勇氣上前,抱起這只碩大的黑色鳥兒,大鳥並不掙扎,像是能察知花犯對它並無惡意。

很快,花犯發現它的右腿腫起,莫非是中了毒?

心中想著,花犯目光四下一掃,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一條毒蛇的屍體——看來此鳥是被毒蛇咬傷了,同時那條毒蛇也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價:蛇頭破裂,身子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幾乎將之一剖兩半。由此足見這大鳥的攻勢十分凌厲。

四大聖地的傳人多博聞廣識,風淺舞、花犯、凡伽雖只是孩童,卻也略知解毒療傷之法,當下三人立即分工,花犯尋找山泉為大鳥沖洗傷口,風淺舞、凡伽尋找解蛇毒的草藥。當凡伽、風淺舞找來一把草藥時,驚訝地發現花犯正抱著大鳥,將嘴湊於它的傷口處在用力吮吸,竟以這種方式為大鳥清除毒汁,那隻黑色的大鳥已顯得精神了些。

凡伽、風淺舞趕緊將草藥搗碎敷在了大鳥的傷口處,隨後三人立即匆匆返回九靈皇真門向長輩們求助。

當殊同歸、求白、憐如是等人見到這隻大鳥時,皆吃驚不小。他們識出這隻黑色的大鳥是黑鵬,黑鵬極少在樂土出現,沒想到今日卻讓他們的弟子遇上了。意外的是乙弗弘禮竟親自為黑鵬療傷,有乙弗弘禮出手,黑鵬當然無恙。沒想到就在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於黑鵬身上時,花犯卻突然暈倒了。

原來他是在為黑鵬吸毒時不小心將部分毒氣吸入體內,而他卻渾然未知,返回九靈皇真門一路急趕時,毒氣也趁機入侵了。

當然這只是有驚無險。

黑鵬被救起後,殊同歸等人本想將其放飛,沒想到黑鵬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離去,而凡伽、風淺舞等孩子餵養了黑鵬數日,已喜歡上了這隻黑鵬,皆戀戀不捨,最終,乙弗弘禮做了主,允許花犯等人繼續餵養黑鵬。花犯、凡伽都很喜歡這隻黑鵬,相比之下,風淺舞感到黑鵬的模樣太威猛,不如花犯、凡伽對黑鵬親近。花犯為黑鵬取名為大黑。

求白與凡伽、憐如是與風淺舞兩對師徒在九靈皇真門逗留了一些日子後,都必須返回師門了。風淺舞倒還罷了,但凡伽對大黑則是依依不捨,懾於師尊威嚴他不敢開口,但從他的神情,卻不難看出他是想將大黑帶走。

花犯道:“凡師兄,你馴養大黑最行,大黑應該歸你,你將大黑帶走吧。”

凡伽眼睛一亮,有了歡喜之色,卻看了看師尊求白。

求白一向不苟言笑,與花犯師尊殊同歸的親切隨和恰恰相反。這一次,他卻露出了一絲笑容,對殊同歸道:“殊師弟的愛徒小小年紀已如此大度,真是可喜可賀。”

殊同歸笑了笑,道:“小徒心性玩劣,恐怕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求白轉而對凡伽道:“還不謝你花師弟?”

凡伽忙向花犯道:“謝謝花師弟。”高興地將大黑帶走了。一直很喜歡大黑的花犯在與大黑分開的時候,卻並不顯得如何不捨。殊同歸將這一點看在眼中,心頭頗為感慨。

他知道花犯並非對與大黑分開毫不在意。

後來,大黑一直由凡伽馴養著。之後花犯與凡伽相遇過幾次,每次都能見到大黑。大黑長大後體形更加逾倍,這等巨鳥,在樂土境內的確是極為罕見,更別說是馴養的。

對大黑的鳴叫,花犯是再熟悉不過了。

同樣,他的嘯聲也為大黑所熟知,只要引來大黑,自然就可以見到凡伽。

……

花犯抬頭望著天空。

天空中響起了悠長的鳴叫聲——這是大黑興奮愉悅時才會有的鳴聲。

花犯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

小風也仰望著天空。

一道黑影終於出現在花犯的視野中。

花犯忙轉身牽著小風,對小風道:“小風,天上飛著的就是叔叔所說的那隻鳥了,鳥很大,但它也是叔叔的朋友,你不用害怕它。”

小風挺了挺胸膛道:“小風不怕。”

這時,大黑劃過了一道驚人的弧線,從高空長射而落——顯然它也急於想見到花犯,沒有盤旋下落的耐心了。

大黑下落的速度極快,帶起一股小小的旋風。

小風有些緊張了,用手緊緊地抓著花犯的手。

“呼……”大黑在眼看就要撞上地面的最後關頭幾乎是貼著地面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在離花犯幾尺遠的地方。

小風站在地上,也只有大黑一般高,他何曾見過如此高大威猛的巨鳥?當下將身子緊緊地貼在花犯的身側。

大黑可不管這麼多,它很親暱地向花犯靠來,把小風嚇得直往後退。

花犯哈哈一笑,對大黑道:“別過來嚇著孩子。”

大黑有些不情願地叫喚兩聲,卻果真不再靠過來了。在一旁儀態威嚴地來回踱了幾步,略一振翅,飛起落在了不遠街邊的木樁上,似在等待著它的主人凡伽。

過了片刻,街的另一端果然有人向這邊而來,卻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兩人花犯都識得,年輕男子正是凡伽,而年輕女子則是與花犯並稱“金童玉女”的風淺舞。

凡伽刀眉星目,奕奕有神,卓立傲然,不愧為四大聖地的傳人。

與他並肩而行的“玉女”風淺舞則氣質脫俗,似若不食人間煙火,盡得風流妙致卻又偏偏教人不敢心生綺念,生怕褻瀆了她的聖潔風華。背負一雅緻古劍,與她的氣度相得益彰,呈現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獨特美感。

花犯大喜,還未等他們走近便高聲呼道:“凡師兄,風師姐!”

風淺舞其實與花犯同齡,但比花犯大上幾個月。四大聖地門規嚴謹,花犯一直老老實實地稱風淺舞為師姐,風淺舞私底下曾讓花犯改口,但花犯卻一直未改。

花犯一向顯得頗為持重,但在年少時的伙伴面前,卻有所改變了。

凡伽、風淺舞略略加快了腳步。

三人終於走在一起,凡伽笑道:“這次風師妹還說讓我不要帶大黑同行,因為大黑太顯眼,不少人一見大黑就會知道我就在左近,常人如此,南許許恐怕也不例外,幸好我這次沒有聽她的,否則又怎能與你在此相見?”

花犯依稀覺得凡伽的話中有讓他覺得彆扭的東西,但卻又不知具體是什麼,也就不再多想,道:“如此說來,凡師兄與風師姐也是奉命尋找南許許了?”

凡伽道:“正是。不過南許許行踪詭秘,我與風師妹一直沒能找到有用的線索,不知花師弟情形如何?”

花犯如實相告:“也是一無所獲。”

風淺舞這時開口道:“看樣子這苦木集似乎剛經歷了一場變故。”

花犯道:“正是,此事是因劫域的人引起的。”

“劫域?!”無論是凡伽,還是風淺舞,皆吃驚非小,不過從神情的變化上,倒不太能察覺出來。因為四大聖地最講求心境,遠比一般年輕人更能保持心平氣靜。

凡伽皺眉道:“劫域的人已有多年未在樂土露面了,而且這集鎮也並無獨特之處,是什麼原因將劫域中人吸引到這兒來的?”

花犯搖了搖頭,道:“具體的原因不甚清楚。”事實上他大致知道劫域的人是為截殺戰傳說而來的,但出於直覺,花犯感到若讓更多的人知道此事與戰傳說有關,將對戰傳說十分不利,而花犯對戰傳說的印象甚佳,他從心底不願看到戰傳說遭遇危險。

同時,由凡伽的話語中,花犯也能推知凡伽、風淺舞多半是剛到達苦木集,才會對苦木集曾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當下,花犯將實情大致說了一遍,不過他只揀與樂將有關的事說,以至凡伽聽罷,大為奇怪,惑然道:“樂將乃劫域大劫主麾下三將之一,她深入樂土,本應是有重大圖謀才是,怎可能毫無緣由地在苦木集施展毒手?”

花犯與凡伽、風淺舞自幼相識,又以師兄、師妹相稱,這次不得已對凡伽、風淺舞有所隱瞞,花犯心頭多少有些內疚,當下他轉過話題道:“你們是一直結伴而行,還是如我這般是途中巧遇的?”

風淺舞抿了抿嘴,目光略略一側,投向路旁,道:“是相遇,還是結伴而行,有何不同嗎?”

凡伽則笑道:“這是憐師叔的意思,憐師叔說南許許被稱做毒瘋子,用毒手段十分可怕,不易對付,我與風師妹同行,彼此有個照應,再說……”

他似乎挺有興致,還待再說什麼,卻被風淺舞的聲音打斷了話題,風淺舞道:“花師弟,這孩子是什麼人?不會是花師弟新收的小弟子吧?”

花犯忙道:“風師姐且莫取笑我,師門武學,我所習不過滄海一粟,哪夠格收弟子?再說風師姐也知四大聖地的規矩,我豈敢違背門規?”

他雖然感覺到風淺舞這番話應該是說笑而已 但風淺舞一向穩重,故花犯才鄭重其事地解釋。

風淺舞笑了笑,道:“樂土武道皆知你我並稱'金童玉女',你一味謙虛自抑,就等若將我也說得微不足道了。”

花犯失聲笑道:“旁人有好事者稱你我為'金童玉女'倒也罷了,沒想到風師姐對這倒很在意!”他覺得平時一直冷艷孤傲的風淺舞今日所說的話卻有趣得很。

風淺舞淡淡一笑,道:“花師弟對這稱謂真的毫不在意嗎?我卻是很在意的。”

花犯更覺有趣,忍不住道:“凡師兄,你說風師姐她……”

話未說完,卻忽然停住了。

因為他忽然發現凡伽的臉色很陰鬱、很凝重,一點也不像平日的豪爽模樣。

“凡師兄,你……”

凡伽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指著小風手中的那柄用木塊削刻而成的木刀道:“這木刀是由何處得到的?”

花犯一怔,不明白凡伽何以突然問如此離奇的問題。

但他還是如實道:“地上撿來的。”

“街上?還是屋內?”凡伽竟對這件事窮追不捨。

花犯這才感到事情有些不尋常,凡伽這麼問,一定有其理由。

“是在屋內——難道有何不妥?”花犯道。

凡伽沉聲道:“當然。能削製成這把木刀的人,一定是刀道高手!”

此言一出,連風淺舞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

花犯心頭“咯噔”了一下,神色微變。

他對小風道:“來,將這把木刀給叔叔看看。”

小風很聽話地將木刀交給了花犯。

果然如此!

凡伽的推斷極可能是一驚人的事實!

在南許許、顧浪子的屋中,花犯將木刀拾起交給小風時是毫不在意的,所以他沒有察覺出什麼。而這一次,他卻明顯地感到這一柄短小的木刀的不同尋常。

木刀被握於手中,花犯駭然發現木刀看似粗糙的細條其實卻別有一種精妙!讓人感到旁人若是在這木刀上再刻上一刀,那麼這把木刀就會神韻全失。

甚至,花犯感到這長不盈尺的木刀比無數精鐵鑄成的刀更具有靈性與生命力!

花犯幾乎看呆了。

恍惚中,他感到木刀已幻變成一柄真正的刀,一柄鋒芒畢露、霸勢凌人,隨時可揮出奔雷一擊的刀!

花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望著凡伽,既佩服又慚愧地道:“凡師兄好眼力,我竟一直沒有留意!”

風淺舞自花犯手中接過木刀,仔細端詳。

凡伽道:“想不到這苦木集還真的是藏龍臥虎之地,無怪乎劫域的人也會在苦木集出現!”

這時,風淺舞沉吟道:“此人不但是刀道高手,而且是失意的刀道高手!”

“噢,何以見得?”凡伽道。

“刻刀之人雖然深諳刀之內蘊,但在削刻此木刀的過程中,他的用刀手法卻顯得有些鈍滯,並且未能一氣呵成——按理,能如此深諳刀道者,其內力修為就應達到頗高境界,本不應出現這一情況,除非……此人受了重傷或者失了功力!”

“受了重傷?”凡伽微微皺眉,對花犯道,“你說你感到將你救起的人應該是極擅醫道的高人?”

花犯微微點頭,道:“應是如此。”

凡伽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極擅醫道……受重傷的刀道高手——莫非,是他們?”

花犯不解凡伽口中的“他們”所指是什麼人。

風淺舞卻道:“你是說會是南許許與顧浪子?!”

乍聞“南許許”三字,花犯頭腦“嗡”的一聲,在短時間內思路出現了空白,只知一次次地自問:“怎可能是他?怎可能……?”

略略定神之餘,花犯才想到風淺舞還提到了另一個非比尋常的人物——顧浪子!

花犯聽說過“顧浪子”此名,以及與顧浪子有關的種種往事,雖然許多說法已不再確切,但確鑿無疑的是顧浪子應該早在許多年前已亡於梅一笑的劍下!

凡伽也應早已聽說此事,但為何他會推測到削刻木刀的刀道高手是顧浪子?這未免太突兀且不可思議。

但花犯同時也知道,這“不可思議”所能反映的不會是凡伽的失誤,而只會是一個驚人的秘密。

果不出他所料,凡伽接著道:“兩天前,我與淺舞遇見了不二法門靈使,言談中靈使前輩告訴我們一個驚人的秘密,原來,顧浪子並沒有死,而且如今顧浪子還是與南許許在一起。靈使曾同時遭遇顧浪子、南許許二人,最終靈使將他們皆擊傷了,但卻也讓他們逃脫了性命!”

花犯道:“靈使前輩所言,當然不會有假,沒想到顧浪子還活著。”

不過,若說將他救起的人就是南許許、顧浪子,花犯仍是難以相信。

凡伽道:“我們尋找南許許的下落已有一些時日,卻一直都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這一次,我們自然必須查探個明白。”

花犯當然沒有反駁的理由。他們三人這一次離開四大聖地,其目的本就是為了南許許,既然如今有了蛛絲馬跡,又豈能輕易放棄?

花犯叮囑小風讓他回自己的家後,便領著凡伽、風淺舞向顧浪子、南許許居住之地走去。

不知為何,一路上三人皆無言,只是默默地走著。

也許,三人都有些不安。南許許被世人稱做“毒瘋子”,其用毒手段之高明可想而知,花犯、凡伽、風淺舞雖都是四大聖地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但對方若真的是南許許,他們三人也委實沒有多少把握能對付得了南許許,稍有差錯,也許就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花犯的腳步不緊不慢。

即使緩慢,到達顧浪子、南許許居住的屋子也無須多久,畢竟距離太近。

先前圍在屋子門口處的人已散開了,老屋重新恢復了原有的枯寂平靜。屋子的木門關得嚴嚴實實,花犯由緊閉的門一下子記起顧浪子推門而入時說的那句話。

當時,他就已甚是懷疑顧浪子是武道中人,只是由於顧浪子以言語巧妙掩飾,加上花犯感到顧浪子並不像身負內力修為,所以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測。

但若他只是受傷太重,豈非也會讓人感到他毫無內力修為?

“篤,篤篤……”

花犯輕輕地叩門。

很快,門就被打開了,出現在花犯面前的是南許許。南許許很是驚訝,他沒有想到花犯這麼快就折回了,並且還將他的朋友一併帶了過來。

在極短的一剎那,花犯作出了一個事後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決定。

因為他走在最前面,背向凡伽、風淺舞二人,所以他的表情不易落入凡伽、風淺舞兩人眼中,而擁擠窄小的空間又使他的身軀擋住了凡伽、風淺舞的視線,使他們很難看清南許許的舉止神情。

花犯飛快地向南許許遞了一個眼色,隨後道:“阿婆,昨日救我性命的人是否還在屋中?我的兩位朋友都想見見我的恩人。”

漫長的逃亡生涯賦予了南許許太多的敏銳與警覺,對危險的感觸捕捉更是遠逾常人!

彷彿花犯如此不著邊際的問話在南許許聽來卻是再正常不過似的,南許許很自然地道:“真不巧,他剛出去了。花公子,你們三人屋裡坐吧,不用多久他就會回來的,還有,剛才來看望過你的人都不捨得你就這麼離開苦木集,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剎那間花犯已知眼前這乾瘦蒼老的“老婆子”十有八九就是南許許!

因為若非此人有著非比尋常的身份,那麼面對花犯明顯有誤的問話,他不可能能迅速作出相應的反應,順著花犯的暗示說話。

而且,此時花犯所聽到的南許許的聲音已成了地地道道的老婆子的聲音,與先前他所聽到的已有所不同。何況,那份嘮嘮叨叨在花犯看來也是假裝而成的,因為在此之前,南許許與他言談時非但不嘮嘮叨叨,反而可以說是惜言如金!

花犯心道:“早聞南許許非但精於醫道、毒素,而且善於易容,可以化身萬千,果然不假!此刻他就近在咫尺,我卻看不出有何易容的痕跡。”

心中轉念之際,南許許已動作笨拙緩慢地讓至一側,很客氣地對凡伽、風淺舞道:“快請進。”

凡伽抿了抿嘴,沒有舉步,而是很客氣地道: “阿婆,請問救了我花師弟的前輩去了什麼地方?”

“怕是去了還初藥舖了……老身歲數大了,總是忘事……”

“藥舖?”凡伽大概是由此聯想到南許許“毒瘋子”之稱謂,當機立斷道:“阿婆,既然他不在,晚輩就不多打擾了,他日若有機會,我們再來拜會花師弟的救命恩人。”

苦木集唯一的一家藥舖——還初藥舖。

鋪子裡一個肥頭肥腦的中年人在打盹,鋪外涼棚下有一年輕伙計在碾藥,“骨碌骨碌……”的碾藥聲單調而有節奏。

凡伽、花犯、風淺舞三人找到這家藥舖,凡伽急忙向伙計打聽:“兄弟,方才有幾人來過藥舖抓藥?”

那伙計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掃視了花犯、風淺舞一眼,顯得很憨厚地道:“今日只有天剛亮時有兩個人來過藥舖……昨日來的客人倒極多,那妖女使苦木集人受傷不少,又有人受了驚嚇瘋了… …”

說到這兒,他瞄了一眼舖內打盹的中年人,將聲音壓低了些,道:“昨日整天忙碌,掌櫃都累壞了。”

凡伽當然知道這年輕伙計口中的“妖女”是指劫域樂將,不過此時他無心理會這些,伙計所說的情況已讓他很失望,顯然南許許並沒有來還初藥舖。

凡伽輕嘆了一口氣,望著花犯、風淺舞道:“你們有何見解?”

花犯沉吟片刻,道:“我們分頭行事,如何?由我回那間屋子裡等候,他們不會對我起疑,而你們則在這左近守候,也許他的確是要來這家藥舖,只是途中耽擱了尚未到達而已。”

“你獨自一人接觸他,太危險!”風淺舞道。由於藥舖的伙計在一旁,三人都不願說出南許許的名字。

花犯胸有成竹地道:“無妨,如果他的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那我早已單獨與他接觸過,豈非到現在還是安然無恙?”

風淺舞由花犯的話猛地想起了什麼,神色微變。

她便未再說什麼。

凡伽同意了花犯的意見,叮囑道:“花師弟,你要多加小心,就算查知了真相,也不要獨自貿然出手。”

花犯道:“好!”心頭卻很是歉然,暗忖道:“凡師兄、風師姐對我可是毫無戒心……”

待花犯離去之後,凡伽、風淺舞進了藥舖斜對面的茶樓。要守候南許許的出現,當然不宜直接在藥舖左近拋頭露面。

為了便於觀察藥舖的情形,兩人揀了一張臨街靠窗的桌子坐下。茶樓的生意也很清淡,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位茶客。剛進茶樓時,凡伽就大致將整個茶樓巡視了一遍。

透過窗口,可以將還初藥舖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同時也可以看到在苦木集上空一遍又一遍盤旋飛翔的大黑。

花犯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再一次折返南許許的居住之地。

在最關鍵的時刻,花犯還是對南許許作了暗示。花犯捫心自問自己為何要這麼做,莫非就是因為南許許曾救了他一命?

這自是重要的原因,但若僅僅因為這一點,那花犯豈非目光過於短淺,只顧一己之私,而不顧天下正義?!

花犯自忖自己應不是如此是非不分的人,但若是讓他親手對付一個曾救過他性命的人,又委實非他所願。

花犯心中一片茫然。

他料定南許許已察覺到自己的行踪暴露,處境危險,所以在他們三人前去還初藥舖時,南許許應該已趁機走脫。

照理,這應是花犯所樂於見到的結果,否則他又何必暗示南許許?

但以南許許的易容術以及漫長的逃亡生涯所積累的經驗,這一次南許許逃脫之後,若想再一次找到其下落,不知又要花費多少時日。

身為四大聖地的傳人,花犯又很難接受自己放走了作惡多端、為禍樂土的南許許的這一事實!這與他平日的信念是截然背道而馳的。

也許,花犯最希望出現的真相是救他的人並非南許許,而是與南許許一樣身負醫道奇術的異人。

縱然心中左右為難,但花犯仍是沒有選擇迴避,他也不允許自己迴避事實。

這一次,南許許所居住的屋子的前門是敞開著的,巷子依舊十分安靜,陽光從層層密密的陰雲中穿透而過,再越過小巷上方高低參差的屋簷,斑斑駁駁地落在地上,組成了光怪陸離的圖案。

花犯舉步進入屋內。

屋內空無一人,而且有明顯的經過一番緊張收拾的情形——顯然,屋子的主人已離開了,而且也許永遠也不會再返。

而這一點,也等於證實了凡伽、風淺舞的猜測!

花犯在屋中默默佇立了良久,心頭感慨良多。在事情發生之前,他決不可能料到有朝一日他會被自己一心追查的南許許救得一命。

看來命運與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們已有所警覺,連告訴我們南許許可能到還初藥舖的老嫗也一併不知去向了。”甫見凡伽、風淺舞,花犯便如此說道,“也許我們中了那老嫗的調虎離山之計——也許,她也與南許許有某種聯繫。”

花犯是一個不願說謊的人,事實上在此之前他也是一直遵循以誠待人的原則。但今天他卻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對與自己關係密切的伙伴說謊,唯有如此,他才能對先前的話自圓其說。

花犯心頭頗有些不安。

好在凡伽、風淺舞都未多加追問,只是連嘆可惜,輾轉追查南許許這麼久,沒想到竟錯失良機,與南許許擦身而過。

現在,他們已確信救花犯一命的人就是南許許。

凡伽、風淺舞的信任並未讓花犯感到輕鬆。

凡伽目光投向窗外,望著在長空翱翔的大黑,聲音低沉地道:“他們一定未走出太遠,但願大黑這一次能立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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