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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44章
第三卷第三章荒谷春色

當三人剛剛進入“葫蘆口”時,忽然不知從何處刮來一陣涼風,一下子竄過了整個山谷,刮得草木“嘩嘩……”亂響。

一直大覺悶氣的三人一下子涼了下來,其變化之快,彷若忽然一腳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與此同時,天色竟重新變明亮了些,但此時的明亮卻總讓人感到有些詭異,而且很快便消失了,天色比原來更為昏暗,視線已難及遠,彷彿夜色已降臨。

現在看來,前方的峭壁已更顯猙獰突兀,讓人望而生畏,讓人感到兩側的陡崖隨時會向中間壓下。

小夭身上的坐騎開始變得很不安分,左沖右突,很不情願再向前行。

小夭的好勝之心頓時被激起,她猛地雙腳用力狠夾馬腹,催馬前行。

爻意、戰傳說依次跟進。

風,更為猛烈,從山谷入口處長驅狂捲而至,山谷中的草木如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撫過,全部朝北倒伏,顯出一片灰白色,與平時的大片黃綠色截然不同。

還沒等三人回過神來,暴雨已突如其來地降臨,沒有積蓄醞釀的過程,雨勢是迅雷不及掩耳的迅疾猛烈。剎那間,山谷已被暴雨激得煙塵滾滾,那是天氣乾熱時草木山岩上積下的塵埃。

山谷中迅即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豆大的雨水在狂風猛烈牽扯下,竟再也沒有統一的流向,而是在山谷中的每一個角度、方向飛舞,打在臉上、手臂上生生作痛。樹葉被狂風生生撕下後,先是聚作一團,以極快的速度飛旋上升,倏而毫無徵兆地突然散開,葉兒向四面八方毫無章法地飛落。

天色更暗!

雨水與狂風一道襲擊著人的視覺、聽覺,並且予人以一種風雨已佔據了整個天地間的錯覺。

馬兒受此驚嚇,開始惶恐地“咴咴……”驚叫,毫無目的地奮力掙扎,三人竭力約束,雨水早已將他們淋得透濕。

“戰大哥,我們該怎麼辦?”小夭大聲呼道,雖然她甚是膽大,但在這種時刻,仍是與其她女子一樣本能地對男人有著依賴心理。

戰傳說還沒來得及回答,忽聞小夭身下坐騎一聲長嘶,緊接著便是小夭的驚叫聲,她的坐騎竟不受約束,如瘋了一般向前疾衝而去!

距離迅速拉大,戰傳說已看不清小夭!

在這種地方,又是狂風暴雨中,坐騎失蹄頗為危險。

戰傳說一時無法作出決定,山道狹窄,又是昏天暗地,若讓小夭在馬兒飛奔疾馳的情況下強行下馬,恐怕會有危險!戰傳說還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讓小夭將身上的馬兒擊斃,但他知道小夭未帶兵器,又不知小夭的內力修為如何,若是慌亂一掌擊下未能擊斃坐騎,反而更會激發它的野性,那便不妙了。

戰傳說只在片刻的猶豫後,便立即作出了決定,他單掌輕按,已自馬背躍起,掠向與他相距不遠的爻意,道了聲:“得罪了!”已攔腰將爻意抱起。

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舉止,爻意駭了一跳,本能地一掙,卻沒能掙脫,人也清醒了,她相信戰傳說此舉不會有惡意。

戰傳說隻手攔腰抱著爻意,將自身的修為提至極高境界,向小夭消失的方向疾掠而去!此時以他的修為,其視線也難以穿透重重雨幕,只能分辨眼前丈許範圍內的情形,如此一來,在如此陡峭的山道上急速掠走,就難免險象環生,戰傳說的反應能力經受著極大的考驗!爻意只覺耳邊風聲呼呼,黑壓壓的山崖如怪獸異魔般向自己飛撲而至,近在咫尺間忽已自身邊擦身而過,讓人感到若是失之毫釐,便會被山崖撞得粉身碎骨。

此等情景,實是對人的心靈的極大衝擊!爻意的性命便係於戰傳說的身上,已無法自主,便索性將雙目閉上。

驀地,戰傳說一聲驚呼:“小夭……”

幾乎是與戰傳說的驚呼聲同時,爻意聽到驚人的馬嘶聲,嘶聲極為短促,旋即戛然而止,此聲消失得過快,讓人聞之感到極為不適。

原來是小夭的馬在狂奔中被路旁突起的岩石絆倒,馬兒收勢不住,重重撞向堅石,立時撞得腦袋崩裂,而小夭也一下子被拋飛出去,巨大的慣性使她身不由己地向山岩撞去。

眼看就要傷得不輕時,她的右臂忽然一緊,已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扣住,耳邊傳來戰傳說的聲音:“別怕!”

小夭懸起的心立時落地了。

三人總算有驚無險地聚在了一起,但暴雨仍是無邊無際地狂瀉而下,山谷中、岩縫間已有“嘩嘩……”的流水聲。

戰傳說隱約看見前方路旁有一處地方上凸下凹,正好可以容三人藏身,但不知隱身於此會否有危險。

戰傳說一手攔腰抱著爻意,一手牽著小夭向前走了幾步,放開爻意,遙遙凌空擊出數掌,但只見有泥沙被震落,而山岩卻巋然不動。能承受得了戰傳說的掌風,自然也就無懼於風雨侵襲,戰傳說連忙將二女連抱帶拉藏進了岩石下。

此刻,三人所需做的就是在這兒安心等待這場暴風雨過去了。

有驚無險讓戰傳說鬆了一口氣。

但這份輕鬆並沒有維持多久,不知什麼時候起,戰傳說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處於足以讓任何男子血脈賁張的處境中。

山岩之下,空間狹小,三人不得不緊緊挨擠縮在一起半坐半蹲,幾如擁作一處。小夭、爻意的衣衫經雨一淋,完全貼於身上,將她們美艷急極的軀體的曲線顯露無遺!此時光線極為昏暗,爻意、小夭兩人一時尚未意識到這一點,但戰傳說的內力修為深厚,目力超越常人,卻已在無意中把這香艷急極的情形完全捕捉,他幾乎將二女軀體的每一道弧線、每一處凸凹都看得清清楚楚,濕透了的輕衫根本遮不住滿園春色!

戰傳說心頭一陣狂跳,急忙閉目,再也不敢多看。

但這並不能讓他靜下心來,因為那誘人的情形已深深地印於他的腦海中。

何況,二女還與他以最親密無間的方式緊緊依偎在一起。尤其是戰傳說本是攔腰挾抱著爻意的,躲入洞中後,因為空間狹小,背抵堅石,不便抽出,他的手便一直環抱著爻意的身軀,爻意只要稍一動彈,他的手掌便或是搓摩過爻意平坦結實的腹部,或是碰觸於爻意極富彈性的胸部。

而小夭的大半個身子自後依靠在他的左側,戰傳說能夠藉著這種接觸清晰無比地感覺到小夭年輕軀體的玲瓏浮突以及火熱。讓戰傳說不堪承受的是小夭不知為何在這種時候還是如平時一樣不肯安分,嬌軀不時做讓人心神搖蕩的扭動,她那芬芳的處子氣息一陣陣地向戰傳說襲來。

戰傳說只感到喉間一陣陣發緊,身子也越來越熱,生理上開始發生悄然卻明顯的變化。戰傳說暗叫慚愧,他唯恐爻意、小夭察覺到他的這種變化,一動也不敢動,整個人都幾近僵硬。

他卻不知,此時與他一樣備受情慾煎熬的還有小夭。

小夭正值情竇初開的年華,正是許多美好的東西開始在心中、身上悄然萌芽、開放的年紀。戰傳說以獨特的方式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一下子撥動了她的情懷,佔據了她的心靈。此刻,與暗中心儀的男子如此相擁而坐,小夭幸福得幾乎暈眩,而從未與男子有過肌膚接觸的她,此刻卻不可避免地感受著年輕男子的健壯與強悍,而且此人還是她魂牽夢縈之人,小夭一顆芳心早已亂作一團,羞赧、開心、膽怯、刺激……種種心緒齊齊湧上她的心頭。

戰傳說越來越僵硬的軀體、漸顯粗重的呼吸在不知不覺中給予了小夭以神秘的暗示,這是亙古以來男女之間就一直存在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訊號,正如情人間的靈犀一點……

小夭忽然有了不可抑制的衝動,她猛地無聲卻用力地緊緊擁著戰傳說的左臂,將自己滾燙的身軀死命地抵於戰傳說的身側,似欲將自己完全地融入戰傳說的軀體中。未等戰傳說回過神來,她火熱的香吻已印在了戰傳說的臉上。

戰傳說一下子呆住了!

他的身體卻另有反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他軀體內左沖右突,似在尋找著一個突破口、一個宣洩點,讓他既煩躁又不安。

慌亂中,他忽然察覺爻意的氣息變得有些急促了。

“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麼?或是她的目力並不在我之下,所以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戰傳說腦海中飛速轉念。

他忘了爻意的目力雖不及他,但她卻有著常人根本無法比擬的感覺。先前在坐忘城追查毒害南尉府三百九十七人的殺手時,就已顯露了這一點,以至於戚七中計被擒。

此時戰傳說、小夭的異常心理、情緒,自然更是能被近在咫尺的爻意捕捉判斷,身邊曖昧的充滿情慾的氛圍,與她的威郎酷似的戰傳說與她貼身相擁… …這一切,豈能不使她心如鹿撞,芳心大亂?

一時間,山岩下的三人雖然無人言語,但卻決不平靜,無聲之中,心緒潮起潮落,澎湃激昂……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倏忽之間,便突然停止了,天色很快亮了起來,風雨聲消失無踪,只聽得“嘩嘩……”的流水聲。

三人幾乎同時說了一句:“總算停了……”

話雖同,恐怕心情卻是不同。

暴雨之後,山谷中的一切景緻都變得格外清新。

只是三人都無心欣賞,這場暴雨定然將卜城人馬留下的痕跡沖毀了。雖然卜城人馬並非在有意逃避他們的追踪,但三人也是不想再節外生枝,再為尋找殞驚天等人的行踪另費一番周折。

戰傳說找回那隻裝有貴重之物,也裝有那幅血字的盒子後,三人繼續前行。

這一次,他們只能步行了。小夭的坐騎已死,而戰傳說、爻意的坐騎則早已不知去向。

但願過了山谷,很快就可以找到集鎮,否則沒有馬匹,如何能長距離追踪卜城人馬及殞驚天一干人?

這一路上,小夭忽然變得少言寡語了,只是默默地趕路……

穿過山谷,前方是一座不高的山丘。

三人很快便攀至山丘之頂。

當他們立足於山丘之巔,向前方望去時,立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只見山丘北向腳下是一馬平川的草地,足足有數千畝,就在與山丘相距不遠的地方,赫然有數百人的隊列整齊排列著,正以緩慢的速度向北移動。此時,已是陽光普照,天地間一片明朗,立足山巔,就可以把隊列的旗號、衣飾看得一清二楚。何況,這些人馬的旗號、衣飾對戰傳說三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那正是卜城人馬的衣飾、旗號!這麼快便尾隨上卜城人馬,實是有些出乎三人的意料之外。

但最讓三人吃驚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在卜城人馬的四周,還來回奔馳著數十名黑衣騎士,每一名騎士手中都高擎一面旗幟,旗幟是黑色的底紋,上面繡著血紅色的劍形圖案,那繡著的劍正是像徵著不二法門無上權威的“獨語劍”!不言而喻,這些騎士就是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

雖然不二法門黑衣騎士只有數十人,人數遠遠不及卜城人馬,但讓人感到其氣勢甚至遠在卜城人馬之上。

黑紅兩色的獨語旗在風中獵獵飛揚,黑衣騎士身下的坐騎四蹄飛揚,在廣闊的草地上劃出一道道軌跡,其疾如風。在奔掠於馳騁中,不二法門的自信與氣勢強盛顯露無遺!

對於戰傳說來說,他當然能一眼識出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眼見數十名黑衣騎士出現在眼前,戰傳說心頭甚是吃驚!因為,當年他父親與千異決戰龍靈關時,不二法門所動用的黑衣騎士也不及今日人數眾多。只是當年除黑衣騎士之外,還有四大使者。戰傳說曾與六名黑衣騎士一道進入西部荒漠,他知道不二法門的每一名黑衣騎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如果這些黑衣騎士是為對付卜城人馬而來,那麼縱然卜城人馬有十倍於對方的兵力,也是根本無法抵擋黑衣騎士的衝擊!

但很快戰傳說便意識到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此時卜城的人馬依舊保持先前的隊形前進,而沒有改成臨陣對敵時的隊形,由這一點可以判斷卜城人馬並沒有受到不二法門黑衣騎士的衝擊與威脅。

那麼不二法門黑衣騎士為何會在此出現?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一連追踪了數日,此刻終於見到了卜城人馬,而父親殞驚天極可能也在其中,小夭興奮不已。

同時,她也因不二法門黑衣騎士的出現而有些不安,看不透這又意味著什麼。她望著戰傳說,等待他作出決定。

戰傳說穩穩佇立於山丘之頂,俯瞰著廣袤的大片草地以及在草地上推進的卜城人馬、馳騁的黑衣騎士,神色凝重,心頭思緒萬千。

良久,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很有把握地對小夭道:“你父親此去禪都的途中已不會有任何危險了。”

小夭既驚訝又期盼地詫異道:“何以見得?”

“因為不二法門的人希望他能平安抵達禪都。”戰傳說聲音低緩地道,聽他語氣,似乎並未因為確信殞驚天前去禪都的途中必然無恙而有所欣喜,反而顯得憂心忡忡。

小夭驚訝地望著戰傳說。

雨後的陽光顯得格外亮,亮得如同假的一般。

遠處的馬蹄聲與近處的風聲相呼相應。

戰傳說佇立如雕像……

禪都。

紫晶宮北殿中的搖光閣。

樂土最為尊貴者——冥皇一向氣度沉穩,但此刻他卻顯得有些煩躁不安,在殿內不停地踱著步。

偌大的搖光閣內,只有兩個人。除冥皇之外,另有一人正靜靜地端坐於一張金漆椅上。

這是一位蒼老得讓人難以確知他的年齡的老者。他的衣飾樸實無華,幾乎沒有任何修飾,但他置身在這樣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卻絲毫不會讓人感到不協調,而是那麼的自然。

當冥皇站著的時候還能端坐著的人,只有雙相:無惑大相與法應大相。這是冥皇賜予他們的權力。

而這老者,正是無惑大相!

無惑大相置身搖光閣這等重地,面對的是至高無上的冥皇,竟能如此平靜,實是匪夷所思!換作他人,即使是冷酷無畏的地司殺這樣的人物,面對冥皇,也難免有惴惴不安之感。

冥皇終於止步,轉身正對著無惑大相道:“此次不二法門動用了四十名黑衣騎士守護殞驚天,依大相之見,不二法門用意何在?”

無惑大相的目光迎向冥皇,以蒼老而平緩的聲音道:“聖皇想問的應不是這一點,因為聖皇應已察知不二法門此舉的用意。”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緩緩道來,如敘家常,偏偏所說的每一句話又予人以道盡風雲變幻的真諦之感,彷若一切的驚世駭俗、一切的風雲變幻,在無惑大相眼中,都是意料中事,不過爾爾。

冥皇以意味深長的目光望著無惑大相,少頃,他偏過視線,輕嘆一聲,道:“祭湖之約,天下共知,沒想到不二法門竟會公然插手大冥王朝的事!”

無惑大相淡淡一笑,緩緩起身,道:“恕臣斗膽猜測,聖皇其實早已知道不二法門插手大冥王朝事宜遲早會發生,只是沒有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罷了。”

冥皇眼中精芒倏閃!复而哈哈一笑,道:“既然大相對本皇的心事如此清楚,就必然有為本皇化解心事的良策了。”

無惑大相道:“不二法門護送殞驚天是以助王朝押送逆臣為名,在他人看來,不二法門此舉是對聖皇的一番好意,所以聖皇暫時只能任憑不二法門將殞驚天護送至禪都。”

冥皇略顯不悅地道:“殞驚天是不請自來,看樣子他是想藉進入禪都的機會,將事情鬧大,讓樂土中人都急欲知道本皇發卜城之兵攻打坐忘城,是否合情合理,本皇甚至懷疑殞驚天想迫使本皇對他進行天審!”

說到這兒,冥皇放緩了語速,接道:“雖然本皇能向萬民證實攻打坐忘城是勢所必然,但人心複雜,一旦進行'天審',引得萬眾矚目,就算最後能使殞驚天服罪就誅,恐怕千里樂土之內,也會因此而萌生一些對本皇有所不滿的言辭吧?樂土難得有今日安寧平定,本皇委實不願為了一個殞驚天,而破壞這份安寧。”

無惑大相道:“殞驚天既然是坐忘城城主,以其地位,的確夠格要求'天審',但聖皇莫忘了,因為'天審'所針對的皆是曾身居王朝要職的人,所以其運行規則嚴謹至極,比如務必要有聖皇、法應大相、天司殺、地司殺及老臣五人同時在場;還有,天災之年不可進行天審;先祖忌日不可進行天審;皇族若有吉慶喜事,此年不可進行天審……”

話至此處,已不必再往下說了。

冥皇只覺眼前一亮,臉顯喜色,欣然道:“大相智謀過人,無愧于'無惑'之雅號!”

顯然,經無惑大相的提醒,冥皇已有應對之策了。

冥皇自知發卜城之兵攻襲坐忘城,絕對是師出無名,由卜城落木四及其他卜城人對進攻坐忘城的態度來看,此舉很難會有真心響應之人。而殞驚天既然敢主動入甕,任卜城人將之押送禪都,在冥皇推測中,殞驚天應是有所恃,包括殞驚天很可能會利用請求“天審”的機會爭取把真相公諸於眾。

如果僅僅考慮這些,冥皇還不會如此擔憂,殞驚天不過是一城主而已,在禪都又能掀起幾尺風浪?

但若不二法門介入此事,則又另當別論了。

冥皇知道看似風光無限、曾備受世人稱頌的祭湖之約的真正意義,祭湖盟約,絕非外人所想像的那樣是大冥王朝與不二法門和睦共處的象徵,而只是一種暫時的相互妥協。

此次如果沒有不二法門插手,那麼冥皇將不會有什麼擔憂。他可以讓殞驚天在未至禪都時就斷送其性命,即使不這麼做,殞驚天就算進入了禪都,冥皇也有絕對的把握將事態的變化牢牢控制在他所願意的方向。

不二法門的插手卻讓冥皇再也無法穩如磐石。

他堅信不二法門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藉殞驚天這枚棋子,在禪都乃至樂土攪起一片風雨。

冥皇可以忽視殞驚天的打算,卻決不敢忽視不二法門的預謀!

所以,他才召見無惑大相。

而此時,他的心緒已平靜了不少,一個對策已在他心中悄然形成。

如果可能,他更願意讓對他有威脅的人與物在無聲無息中消失無踪,而不願經歷血雨腥風。

因為,他是冥皇,是樂土的主人。

而這一點,與和他有神秘聯繫的劫域的無所顧忌,顯然是不同的。

心事已了,冥皇心頭輕鬆不少,他轉過話題道:“有人向本皇禀報說近些日子劫域的人頻頻在樂土境內出現,依大相之見,這些音訊是否可靠?”

無惑大相未經任何思索地道:“老臣認為,這絕對是妖言惑眾!”

冥皇一怔。

他相信無惑大相此言必有深意。因為以無惑大相的洞察力以及在樂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怎可能沒有得到有關劫域的人在樂土頻頻出現的禀報?無論無惑大相對此是否完全相信,至少本不會如此斷然否定。冥皇問及此事,本就是為了試探無惑大相對此事的態度。

冥皇皺眉道:“大相何以如此肯定?”

無惑大相道:“劫域乃邪魔之地,與我樂土的清朗乾坤水火不融。歷來劫域群邪只能苟且偷生於一隅,不能越雷池半步,更勿論深入樂土腹地!若說如今有劫域中人在樂土頻頻出現,大冥聲威何在?於聖皇威儀亦將有所不利。”

冥皇一下子明白了無惑大相的真正意思,看來,無惑大相非但未斷定劫域中人已深入樂土,恰恰相反,無惑大相已對此事知道得很清楚。他之所以斷然否定,其實是在暗示冥皇一定要將此事平息下去,不可讓這不利於冥皇的消息廣泛傳開。甚至無惑大相這一番話很可能還給冥皇施加了壓力:若劫域人長驅直入樂土的事不解決,終會釀成大患。

冥皇的心事被無惑大相的這番話勾起了,心頭頓時浮現了陰影。

但他還是強自展露出一個笑容,道:“大相此言甚合本皇之意!雖然關於劫域的說法只是妖言惑眾,但也應防患於未然。本皇會派出得力人手,探明此事,若真有劫域中人企圖染指樂土,本皇必定使其圖謀胎死腹中!”

無惑大相聽到這兒,知道冥皇已決定遣出高手,對付已在樂土境內的劫域中人了。

他本應見好就收,但因為劫域人在樂土境內頻頻出現且製造了不少殺孽,無惑大相對此甚是不忿,故他忍不住又加問了一句:“老臣斗膽問聖皇一句:不知聖皇會派誰擔當此重任?”

“論權責歸屬,論武學修為,地司危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冥皇倒回答得十分乾脆,也並未因為無惑大相多問而不快。

無惑大相施禮道:“聖皇英明。”他相信若冥皇真的以地司危對付進入樂土的劫域中人,那麼驅除劫域群邪,將指日可待。

“一、二、三、四……”輕輕的數數聲在黑暗的狹小空間裡顯得那麼清晰。

是南許許的聲音。

“唉!”南許許嘆了一口氣,道,“算來算去,隨身帶來的這些毒物最多也只能維持五天了,老酒……顧兄弟,看樣子我得先走一步了。 ”

他本想稱顧浪子為“老酒鬼”,但話到嘴邊,立即想起顧浪子已有兩日滴酒未沾,這對顧浪子來說已是莫大的煎熬,若此時再提“酒”字,豈非雪上加霜?

離開苦木集時,南許許將自己備下的所有毒物都帶在身上了。當年中了勾禍在他身上下的毒之後,他一直是靠這些奇毒之物以匪夷所思的“以毒攻毒”之術維持自己的性命至今,如今他與顧浪子雙雙被靈使所擒押,脫身無望,靈使除了讓人定時給他們送一些吃的食物與水之外,自不可能還提供毒物與酒。而失去毒物的支撐,南許許又豈能久撐?

顧浪子心知南許許所說的確是一個嚴酷的事實,但他還是寬慰南許許道:“靈使不會讓你就這麼死的,若想取你性命,他早已可以做到了。”

南許許否定道:“對他來說,你我兩者之間只要有一人還活著就夠了……”

顧浪子緊接著他的話頭道:“但他卻不知先前我受了重傷之後,是你將我救起,而且至今尚未痊癒,若一旦你有了三長兩短,我顧浪子也將舊傷復發,步你後塵。”

南許許心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口中卻淡然道:“你未免太低估我毒瘋子的能耐了,以我回春之手,你已無恙,現在即便換上一個不學無術的藥醫,也可保你平安無事。”

顧浪子笑道:“但只有你一人知曉靈使這魔頭要找的人的下落,若是他將希望寄託於我顧浪子身上,倒是有趣得緊!”

他有意將聲音壓低,似乎是不願讓外人聽見。其實他料定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清清楚楚地傳至靈使耳中。

忽聞一聲冷笑,旋即燈火四起。

只聽得靈使的聲音道:“你們都一心想讓本使保全另一個人的性命,如此俠義,實是讓人感動。只是既然已成了階下之囚,自保尚且無力,卻還妄想講什麼俠義,真是可笑至極!”

顧浪子沉聲道:“我們之所以不肯就此斷送性命,是因為我們仍指望有一日能揭穿不二法門的真面目!但若你想藉此達到什麼目的,我們只怕會讓你失望了。”

靈使道:“那可未必。其一,本使要找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們捨命保他;其二,本使手中還有一個籌碼,一個你們決不會放棄的籌碼……”

聽到此處,顧浪子心頭莫名一跳,頓時有了不祥的預兆。

但聞靈使對他身邊的人吩咐道:“將人帶進來,讓他們過過目!”

顧浪子透過鐵柵搭就的空隙向上望去,心頭有些緊張。

很快,便見有兩人架著一個人出現在靈使的身旁。那人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架,身軀軟弱無力地下墜,若不是有兩人將之架住,只怕此人必然轟然倒地!他的頭髮披散下來,將其臉容遮住了。

但此人的身材輪廓顧浪子太熟悉了,他的心一下子懸起!

就在此時,架人的兩個人齊齊鬆手,任憑那人如同一隻被掏光了的布袋般無依無靠地頹然墜下。

“砰”的一聲,那人重重地撞在鐵柵欄上,竟未聞呻吟聲,也未見他有何掙扎,讓人不由懷疑他是否還活著。

被拋棄於顧浪子頭頂上方的鐵柵欄上的人,俯身向下躺著,他的臉也正好壓在鐵柵欄上,被鐵柵欄分割開來,無法看清此人的整張臉,但顧浪子仍是一眼便識出了此人!

因為此人正是他唯一的弟子晏聰!

顧浪子的心頓時驟然下沉。

晏聰果然沒能逃過靈使的毒手!

晏聰與靈使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顧浪子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自己的預想得到了證實時,顧浪子仍是震動非小!

顧浪子脫口驚呼:“聰兒!聰兒……你怎麼樣了?”

“他還活著。”南許許在一旁道,“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靈使又豈能藉他要挾你我?”他三言兩語便解開了顧浪子的擔憂。終究是旁觀者清,雖然南許許不能算是旁觀者,但畢竟不如顧浪子與晏聰的關係那麼密不可分,故能比顧浪子更冷靜理智。

果如南許許所言,晏聰的身子動了動,隨後他艱難而緩慢地支起了上半身。

他的目光穿過冰冷的鐵柵欄,與顧浪子關切的目光相遇了。

晏聰的臉上頓時有了吃力而欣喜的笑意,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未等他開口,一隻大腳已重重踏下,狠狠地踩在了他的頸部,本就已筋疲力盡的晏聰如何能夠支撐?立時被踩踏得僕身倒下,那隻腳尚在用力,晏聰的臉被狠狠地擠在鐵柵之間,痛苦不堪。

“王八蛋,真是太過分!讓你小子吃點苦頭!”南許許一聲低吼,指掌間已隱有奇毒之物,只需彈指間便可讓那個在折磨著晏聰的人立時中毒!那人就站在南許許正上方一丈餘高的位置,這點距離尚難不倒南許許。當然,若是針對靈使這樣的高手,自然是另當別論。以靈使的內力修為及可怕的洞察力,即使是只相距咫尺,一般的用毒手法也難奈其何。

南許許即將發難的那一剎那,顧浪子已及時制止:“且慢!”

南許許一怔,懸崖勒馬,不再出手,旋即明白顧浪子是有所顧忌,怕毒物也涉及晏聰。若在平日,就算晏聰中了毒也無妨,有南許許在自可保其無恙,但今日卻另當別論。南許許所用之毒,無不是霸道至極,片刻也耽誤不得,而晏聰與他們之間隔著障礙,就算靈使願意解除阻隔,所花費的時間也足以讓晏聰毒發身亡。

南許許氣惱不過,狠狠地啐了一口。

顧浪子見晏聰正受著屈辱與折磨,心頭很不是滋味,但他還是狠下心來,道:“聰兒,'無言渡'之約,是否是你透露出去的?”

顧浪子對靈使能在無言渡截殺戰傳說一事一直耿耿於懷,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要先追問此事。

晏聰的五官幾乎被擠壓得變形了,連開口都很是困難,但他還是竭力地吐出了一個字:“是。”

顧浪子神色倏變!

雖然在此之前,顧浪子就一直有些擔憂,但當晏聰親口承認此事時,他卻感到無法接受。

顧浪子可以接受晏聰的失敗,可以接受晏聰的平庸,卻無法接受晏聰出賣他人!

一怒之下,顧浪子甚至對南許許道:“罷了,你替我將這無用之才了結了吧,以免他在此丟人現眼!”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南許許卻道:“你真是醉糊塗了,若他真的透露了'無言渡'相約一事,又豈會承認?”

顧浪子方才也是一時氣憤有失理智之言,當下默不做聲。

只聽得靈使冷笑道:“顧浪子,你躲藏了二十年,尚且躲不過本使的追查,何況一個無知小兒?要查他的行踪,何需你的寶貝徒兒開口?是了,這小子的確向本使透露了與陳籍相見的地點,但卻是假的,他沒能騙過本使,卻為此品嚐了一回筋骨錯逆、氣血倒流之苦!”

“好!”顧浪子不怒反喜!

看晏聰的情形,無疑曾備受折磨,所以當這一點為靈使親口證實時,顧浪子並不意外。而靈使說晏聰並未出賣戰傳說,才是讓顧浪子最在意的一點。方才的氣憤與失望一掃而空,代之而生的已是對晏聰傷勢的關切。

靈使這時才道:“你們如今應知道已別無選擇了吧?在本使眼中,如晏聰這般無名小子的生或死根本微不足道,而對你們而言卻非如此。由此刻起,在半個時辰內,本使希望在你們口中聽到一個人的下落。”

“誰?”南許許問了一句。

“勾——禍!”靈使字字清晰。

南許許與顧浪子相視一眼,彼此皆有愕然之色。

南許許迅速恢復了冷靜,他淡然道:“勾禍已死,天下共知,你卻費盡周折,要找勾禍,實是可笑!”

靈使哼了一聲道:“顧浪子為梅一笑所殺,豈非也是天下共知?你們亦無權與本使討價還價,半個時辰後,本使若還未能得知勾禍的下落,那麼你們再見到這小子時,他已是一具屍體!”言罷徑直離去,早有人將晏聰架了起來,腳不沾地地被帶走了,四周的燈火也隨即消失,一切重歸黑暗。

沉默了少頃,南許許道:“他……”

只說了一字,顧浪子已伸手將他的嘴摀住,制止他繼續往下說。

南許許明白顧浪子是擔心他所說的話落入靈使耳中,當下他靈機一動,抓過顧浪子的右手,以手指在顧浪子掌心畫出一個個字:“他——怎——知——勾——禍——還——活——著?”

顧浪子也如法炮製,在南許許的手心中寫道:“不——知,該——當——如——何?”

兩人以這種方式交流著,初時他們常辨不出對方所“寫”的字,漸漸地開始習慣了,“寫”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南許許寫道:“勾禍的確是死有餘辜,當年我之所以給了他苟且偷生的機會,一是恨不二法門反复無常,視他人如玩偶;二是指望有一日還要藉助勾禍說明當年的真相……”

兩人以獨特的方式作著無聲的交談時,時間也在悄然流逝,靈使所限的半個時辰轉眼間已過去大半。

與此同時——

在顧浪子與南許許的上方,那間曾遭了一定程度的破壞的木屋已完全修復,就在顧浪子、南許許遭到亂箭襲擊的那間正堂內,靈使負手而立,晏聰則埋身於一張寬大的椅子中,看樣子他的確傷得不輕。

但在他的眼神中,卻並無多少痛苦之色,相反,卻有著近乎冷酷的堅毅!

靈使以很滿意的目光望著他,就如同一個巧匠在得意地欣賞著自己最滿意的一件佳作。半晌方道:“晏聰,你做得很好!此刻,顧浪子一定因為曾'誤會'了你而有所內疚,所以他在下意識中更急於要救你性命。相信半個時辰一到,他一定會說出勾禍的下落!”

晏聰很恭敬地道:“恭喜主人!”

靈使微微一笑道:“其實顧浪子、南許許一旦被除去,就算找不到勾禍,也根本不足為慮。因為在樂土境內,幾乎沒有人會相信勾禍所言,這也是為什麼勾禍已偷生二十年,卻從未拋頭露面的原因。我更在意的是你可以合情合理地與顧浪子、南許許在一起了,那時,我會設法讓南許許以他'萬象歸宗'的陰訣助你一臂之力,使你能鑄成真正完美的'三劫戰體'!那時,你便可以橫行天下,無人能敵!”

“但晏聰仍是主人的忠實僕從,永遠為主人效勞!”晏聰畢恭畢敬地道。

靈使的嘴角處慢慢地浮現出一抹笑意,笑意越來越甚,直至仰天狂笑,笑聲張揚肆意,震得木屋一陣陣戰栗!

這時,外面有人禀報:“禀靈使,顧浪子、南許許欲見靈使!”

靈使哈哈一笑,道:“他們果然沉不住氣了,晏聰,接下來該怎麼做,你應清楚吧?”

“晏聰明白!”回答簡練。

晏聰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站得很是挺直!

但靈使知道他的確受了不輕的傷,面對南許許這樣的醫道高手,靈使不能不謹慎。

天機峰道宗清晏壇。

囚禁石敢當的密室。

藍傾城再一次與其親傳弟子伏降一同出現在密室中。自石敢當被擒押於此的五天以來,藍傾城每天都要前來密室一次。

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藍傾城、伏降出現在密室中時,還帶來了一隻朱漆木匣。

藍傾城重複著已說過不知多少遍的話:“老宗主,現在你是否願將天殘的下落告訴藍某?”

石敢當淡然掃了他一眼,並未開口。

藍傾城似乎已料到石敢當不會理會他的追問,也不氣惱,而是向伏降揮了揮手道:“將帶來的東西給老宗主過過目。”

“是!”伏降應了一聲,將那隻朱漆木匣擺放在石敢當的面前,正面朝著石敢當,隨後將木匣開啟,道,“請老宗主過目。”

石敢當不知藍傾城又有什麼花招,向那木匣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立時神色倏變,既驚且怒!凌厲目光如刀劍般逼視著藍傾城!

他在匣內所見到的赫然是數根血淋淋的拇指!

伏降心頭暗自打了個冷戰,忖道:“好不奇怪,我明知他已被制住,根本無法再對我們形成威脅,但只是與他的目光相接觸,竟也有……心懼之感! ”

只聽得藍傾城道:“老宗主,昨夜道宗有人強闖清晏壇,試圖救你,被守護清晏壇的弟子阻擋,殺三人,擒六人,這六根拇指,就是來自被擒的六人……”

石敢當怒髮衝冠,目齒欲裂,霍然起身,與他的身體連繫在一起的鍊子被扯動得“嘩嘩……”直響。

石敢當冷冷地逼視著藍傾城,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殘殺道宗弟子,你已是道宗的千古罪人!”

藍傾城不屑地一笑道:“清晏壇乃道宗重地,尋常弟子未得宗主親準,決不可妄自涉足,你應知這一戒律吧?被擒殺者身為道宗弟子,明知此戒律而故犯,守壇弟子豈能坐視不理?如此手足相殘的慘劇,其實皆是因你而起,若是你不這般頑冥不化,我又何必一直將你禁押於此?”

“簧舌巧言,顛倒黑白——你成了道宗宗主,實是道宗之大不幸!逆賊,老夫勸你還是早早將我殺了,若是讓我脫身,便將是你的末日!”

“脫身?”藍傾城很是驚訝的模樣,“這副專用來對付你的鎖具,是出於天下第一巧匠'天工'之手,任憑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自行掙脫!”

他伸出一隻腳輕輕地踢了地上的木匣一下,接著道:“一日之後,若本宗主還不 能得知想知道的東西,那麼裝在這匣子裡的將不再是六根拇指,而將是六隻手掌!”

他向前緩緩踏進一步,森然道:“兩日後,則是六顆頭顱!而且,誰也無法擔保三日之後不會再有人欲救你!”

“老宗主,你三思吧……哈哈哈……哈哈哈!”藍傾城得意地仰天長笑。

他知道石敢當可以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卻絕對無法漠視道宗弟子的生死!

石敢當臉色蒼白如紙!

奇怪的是在極度的激動之餘,他反而漸漸地冷靜下來,冷靜得出奇。

他甚至重新盤腿坐下,默然無言。

藍傾城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生平第一次發現,有時沉默竟也蘊涵驚心動魄的力量,它可以予他人的心神以極大的衝擊!

至少,此時的藍傾城,原本一直自認為已牢牢控制了一切,但當他面對石敢當此刻的冷靜時,忽然又有了極不踏實之感。

坐忘城南門。

黃昏時分,南門外出現一騎馬老者,不緊不慢地向坐忘城而來,夕陽將其影子拉得極長。

在經過鐵索橋時,老者竟也不下馬,走在鐵索橋上,人也晃蕩,馬也晃蕩,連對岸的坐忘城南尉府的人也暗自為他捏著一把冷汗,直到老者騎著馬如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度過鐵索橋,到達南門前時,觀者的心這才放下。

只見這老者一身青衫已洗得泛白,眼神之間既透出迂氣又隱有傲氣,清瘦而頗見風骨。他座下的則是一匹又老又瘦的馬,毛色極雜,很難分辨出它的主要毛色是什麼。

青衫老者入城之後,穿街過巷,竟是向乘風宮方向而去。

至乘風宮前,青衫老者翻身下馬,似欲入宮。早有乘風宮侍衛上前擋在他的身前,客氣中隱有警惕地道:“老人家請止步,再往前就是乘風宮了。”

青衫老者正色道:“老朽正是要進乘風宮。”

幾名乘風宮侍衛相互交換了眼神,其中一人問道:“不知老人家進乘風宮所為何事?”

他們身負守衛乘風宮的重責,大大小小的風浪見識了不少,練就了一副好眼力,一般人的虛實都能被估摸得八九不離十,眼前這青衫老者決不會是武道中人,但他那從容不迫的氣度卻讓眾人又有些捉摸不透。

青衫老者道:“老朽是要見昆吾。”

“是找昆統領的?”眾乘風宮侍衛皆有些意外,因為在坐忘城眼中,昆吾似乎天生就是乘風宮侍衛的統領,已淡忘了他是否還有親友。而事實上,昆吾也的確像是沒有任何親友,這些年來,從未見有坐忘城之外的人與昆吾聯繫。

甚至,也沒有人能說得清昆吾的來歷。

身為乘風宮侍衛兩大統領之一的昆吾無疑是很稱職的,但稱職者未必就一定十分引人注目。譬如一杆槍,最耀眼奪目的只會是槍尖的寒刃與若火焰般的紅纓,而槍桿、槍尾即使同樣是出色的,也是會為人所忽視。

也許,昆吾就是出色的槍桿,堅韌而樸實。

對於自己的統領昆吾,眾乘風宮侍衛都抱有一份敬意,所以當青衫老者聲言是為見昆吾而來時,他們更為熱情。

但昆吾的去向卻非他們這些侍衛所能確知的,他們只知已有數日未見昆吾的身影在乘風宮——甚至坐忘城出現了。

所以,他們只能對青衫老者很客氣地道:“請老人家稍候片刻,待我等進去禀報一聲。”心頭則暗自嘀咕這老者與昆吾統領是何關係。

青衫老者很矜持地頷首示可。

其中一名乘風宮侍衛於是進入乘風宮。

不過片刻,竟見他又折了回來。眾人正驚異間,隨後又見南尉將伯頌與乘風宮貝總管並肩走來,方才明白過來,知道一定是他進入禀報時在途中遇到了貝總管二人。如今殞驚天不在坐忘城,貝總管要打理的事更多了,不知這一次他在乘風宮與伯頌相見是為何事。

進去禀報的乘風宮侍衛見貝總管、伯頌走近了,指了指青衫老者道:“要見昆統領的就是這位老伯。”

貝總管點點頭,目光投向青衫老者,略加打量後,臉露笑容道:“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實是不巧,昆統領正好不在城內,有什麼話貝某可以代為帶給昆統領。 ”

以他坐忘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能如此禮待一落魄老者,實屬不易。

但青衫老者似乎並不領情,他道:“既然昆吾不在,你又如何轉告?他不在坐忘城,老朽去禪都尋他便是。”

青衫老者此言像是隨口道來,卻立時將貝總管、伯頌驚出一身冷汗!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貝總管清咳一聲,道:“在下乃乘風宮總管,既然老人家已至此地,請入宮一敘,也好讓我等代昆統領略盡地主之誼。 ”

那青衫老者搖了搖頭,道:“老朽與昆吾只剩三十六日的緣分,豈敢再作無謂耽擱?”

伯頌見青衫老者言辭神秘,似在故弄玄虛,不覺有些好笑。

但貝總管竟似對青衫老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道:“你怎知與昆統領只剩三十六日之緣?”

青衫老者先沉默了片刻,似乎不願作答,但最終他還是道:“老朽略懂相術,故作此言。譬如總管頭上'席座'部位呈紫黃色,是大吉之相,不出十日,必然有擢升之佳音。”

貝總管哈哈一笑,道:“貝某隻知為坐忘城盡心盡力,只知為城主鞍前馬後,何來擢升一說?”

青衫老者卻殊無笑容,他正色道:“不過,老朽見總管笑時隱有冷意,嘴紋內斂,說明你為人寡情,日後難保忠義!”

此言一出,眾侍衛如聞驚天霹靂,駭然失色,一時不知所措!

伯頌也是大吃一驚!

忠厚篤實的他萬萬沒有料到這青衫老者會突然話鋒疾轉,很是唐突地責難貝總管,一時大為尷尬,不知當如何圓場,心頭暗暗責備這青衫老者無中生有,忖道:“你與貝總管素不相識,豈能斷言貝總管不忠不義?實是無禮!”

貝總管先是神色一變,隨即已恢復如常,他很平靜地道:“老人家這番話是提醒貝某要嚴守'忠義'二字,貝某多謝了。”

被人當面指責寡情無義,卻仍能平靜對待而未惱羞成怒,伯頌對貝總管的這份大度寬容佩服至極。

眾乘風宮侍衛呆立當場,久久未回過神來。

青衫老者胡亂地一拱手,道了聲:“好說,好說,告辭了。”便翻身上了那匹雜色瘦馬,徑自離去。

望著青衫老者漸行漸遠的背影,貝總管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奇怪,他怎知昆統領不在坐忘城而在禪都?”

聲音雖輕,旁人卻也聽得清楚了。

伯頌道:“所幸他決不是武道中人,否則倒真讓人為昆統領擔憂了。昆統領此行,本應是越保密越好。”

貝總管點了點頭,隨後又道:“按行程計劃,昆統領明日應已能抵達禪都了。這幾天來,由昆統領那邊以靈鴿捎來的皆是平安無事的消息,但願最後一天也能如此順利。”

伯頌感嘆道:“是啊,坐忘城不能再經歷更多的風浪了。”

說話間,青衫老者已消失於眾人的視線之外。

青衫老者由坐忘城南門進,北門出,隨後向北而行。

他所選擇的路,正是昆吾前往禪都所經之路。

夜色一點一點地加深,道路漸漸變成一條輪廓模糊的灰白色的帶子,一直向遠方延伸。

青衫老者坐在馬背上,從不催趕坐騎,任憑坐下的瘦馬不緊不慢地趕路。他微微閉著雙眼,對外界的一切都不聞不見,身子隨著瘦馬的顛簸而左搖右晃,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栽至馬下。

坐忘城已遠得無法望見了。

忽然老者身下的瘦馬放緩了步伐,直至完全停下。

青衫老者睜開雙眼。

藉著朦朦朧朧的月光,赫然可見前方三四丈之外立著一個黑影,無法看清其面目,只能看出這應是一個高而瘦的男子。

高瘦男子靜靜地立於道路中央,絲毫沒有給青衫老者讓路的意思。

他背上倒插著的一柄寒刃如水的刀,與他的沉默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

青衫老者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他依舊穩穩噹噹地坐在馬背上,沒有絲毫欲下馬的意思。他從從容容地理了理頜下的銀鬚,方道:“尊駕是為老朽而來?”

“我是來送你一程的。”聲音低啞,而且森寒!

森寒如他身後的刀!“送一程”的真正意味顯露無遺。

但青衫老者竟未能由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不友善的意味,而是道:“是貝總管讓你來送我一程的?”

那人沉默了片刻,未置可否,只是道: “禍從口出,我只是奉命行事。”

一反手,“錚”的一聲輕響,寒刃在朦朧月光中一閃,刀已在手。

再糊塗的人,此時也應該能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但青衫老者竟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死亡已迫在眉睫,他依舊穩穩地坐在馬背上,淡淡地道:“刀法起手之時略沉肘翻腕,招式未出,刀身已偏離身軀,你曾師從風雲門,用的是'行雲刀法'?”

高瘦男子一怔,半晌,方像是很不情願地道:“是又如何?”

“行雲刀法貴在飄忽多變,但以你的內力修為,用行雲刀法,定是飄忽有餘,而根基不足,有若無根浮萍,威力如何,不言而喻。”青衫老者娓娓道來,他的語氣始終平緩如一,寧靜淡泊,讓人感到此時他並非面臨生死關頭,而是與一老友在交流切磋。

高瘦男子冷笑一聲,道:“你如何知道我內力修為不足?分明是一派胡言!”口氣雖強硬,但既然發問,本身就說明青衫老者已說中了其要害之處。

青衫老者先是看出他師承風雲門,隨後又直言他“行雲刀法”的利弊之處,而至此他尚未出手,而只不過是拔刀在手,這如何不讓他心頭暗驚?頓時感到青衫老者深不可測。

青衫老者道:“風雲門開宗鼻祖谷虛懷的內力修為本是以剛猛見長,後來,因為機緣巧合,他從阿耳四國得到一種刀法,並加以融會貫通,這便是後來的'行雲刀法'。阿耳四國的刀法劍術皆以連綿柔韌著稱,這與穀虛懷內力修為本是格格不入,為了能將這套刀法的威力真正地達到巔峰,谷虛懷不惜自廢內力,重新修煉陰柔的內家真力,以求能與'行雲刀法'相匹配。谷虛懷不愧為武學奇才,他在有生之年最終竟真的達到了這一境界!

“只是,對於武道中人來說,自廢內力後再重新修煉另一種與之屬性相反的內家真力實非易事,谷虛懷亦是耗盡一生心血,方做到了這常人絕對無法做到的事。但歲月無情,此時谷虛懷已是垂垂老矣!未等他將後一種內力心法傳給後人,便已辭世。如此一來,谷虛懷的傳人只得到了他所傳的'行雲刀法',卻未能得到能與之匹配的內力心法。”

那高瘦男子先是不以為然地聽著,但聽到後來,卻是深為青衫老者的話所吸引了,幾可謂如痴如醉。

青衫老者接著道:“正因為如此,風雲門才未能在樂土成為巔峰刀道門派,因為風雲門的內力修為總難與'行雲刀法'真正匹配!谷虛懷之後的風雲門傳人當然也屢屢嘗試試圖改變這一點,但其天賦皆不如穀虛懷,又如何能再做突破?功力高者,未免能將'行雲刀法'的精髓真正發揮,功力低者則流於飄池,更是難有大成。”

高瘦男子遲疑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道:“照你說來,我風雲門的'行雲刀法'豈非永遠都無法發揮出十成的威力?”

青衫老者斷然否定道:“當然不是!只要能使自身的內力修為與行雲刀法相匹配,即有可能事半功倍!”

“難道這麼多年來,我風雲門的弟子竟無一人所修煉的內力是與行雲刀法相融相符的?”高瘦男子完全忘記了自己的來意。

青衫老者哈哈一笑道:“雖然自谷虛懷之後,風雲門歷代弟子不知凡幾,但你莫忘了每一代弟子都是師承於上一輩,既然上一輩的人無法真正有所突破,達到谷虛懷的境界,那麼他們豈能甘心讓自己後人的成就超越自己,甚至一舉大成,達到'行雲刀法'的巔峰之境?所以每一個人向後人傳授內力心法時,雖然明知不妥,卻偏偏要將之傳下去,如此周而復始,終成積疽,風雲門也日漸式微!若指望能有所突破,風雲門的人就必須有谷虛懷當年自廢功力的勇氣,大膽摒棄昔日所習練的內功心法,另闢捷徑!”

高瘦男子沉吟道:“……另闢捷徑……”似為青衫老者的言語所動。

“老朽敢斷言,二十歲那年,是你內力修為進展最快的一年,但也就在那一年,你定曾大病過一場。”

高瘦男子瞠目結舌,愕然道:“這……那又如何?”顯然,青衫老者一語道中,高瘦男子驚愕之情可想而知。

青衫老者冷笑一聲,道:“若你甘心只擁有平庸的內力修為,自可苟延性命,但若是還欲更進一層,那麼不出十年,定然氣血岔逆,不進反退!”

高瘦男子已為對方的一番話而驚愕莫名,深感對方高深莫測。但慌亂之餘,他總算未忘記自己的使命,當下沉聲道:“廢話少說,你我雖無怨仇,但我是奉命行事,不能不殺你!”

話已出,卻未立即出手。

青衫老者心頭暗笑,對方的心意已為之洞悉得一清二楚。

他淡然一笑道:“貝總管讓你前來阻殺老朽時,曾告訴你我不諳武學,是也不是?”

未等對方回答,他已接著道:“身為乘風宮總管,若是連一個不諳武學的垂垂老朽也心存忌畏,未免太可笑!他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讓你試探一下我的真正實力。只是,以你今日修為,只怕枉送性命也根本無法試探出我的修為如何。”

他娓娓道來,從容自若,聲音平緩,在這份淡然中反而顯出無可抗衡的驚人自信與氣勢。

高瘦男子手中的刀越握越緊!

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膚也越繃越緊,就如同一張不斷拉滿的弓。

但卻遲遲忍而未發。

他一向自認為雖然不是乘風宮武功最好的侍衛,但卻絕對是乘風宮最勇敢的侍衛之一,否則為何貝總管單單選擇了他前來?

但此刻他對這一點竟已不再有信心!往日的英勇無畏此時竟消失如雲煙。

青衫老者悲天憫人般嘆了一口氣,道:“行雲刀法也算是刀道奇葩,若從此日漸隕落,實是可惜,老朽就贈你數言,能否助你,就要看你造化如何了。

“天地之常,一陰一陽,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者,氣也,變也,機也,機則神,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剛柔之道,相益相洽……”

高瘦男子沉吟不語,默默地揣摩著這番話:“……剛柔之道,相益相洽……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竟深為之所吸引,沉浸其中。愈是揣摩,愈覺餘韻無窮,玄奧至極!不知過了多久,待他回過神來時,竟已是皓月當空之時,天地間的景緻更顯明晰。

青衫老者早已不知去向。

天地蒼茫而冷清,讓人有如置身夢中之感。

高瘦男子不由輕聲喟嘆。

他決不會料知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青衫老者的一番話讓他忽然對“行雲刀法”有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認知,心中大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欣喜與激動。正如青衫老者所言,風雲門一直為莫名癥結所困擾,“行雲刀法”的威力總是無法發揮至極限,風雲門上上下下已日漸絕望,以為風雲門的哀弱將是不可避免的事——他亦如此認為!

但此時此刻,他卻有種夢魘已去之感,對重攀行雲刀道的更高境界有了無比的自信!

這份自信,竟是源自青衫老者。

所以,他已分不清自己對青衫老者的情感:是畏?是敬?抑或是感激?

無論如何,他已認定,自己奉命阻殺青衫老者,絕對是蚍蜉撼樹,自取滅亡!他深信對方的武道修為已臻一個他無法想像的境界。

一個即使窮盡他一生的心血也無法企及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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