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十章快活邪丹
顧浪子道:“戰公子,四年前你在令尊與千異一戰後便向西而行,直入荒漠之中,不知你前去荒漠之中是所為何事?還有,靈使之子在四年前便開始假借你的名字在樂土為非作歹,為何整整四年都未見你揭穿此事?外人因為對你不熟知,也許無法由靈使之子的容貌上看出破綻,但你自身卻是可以輕易指出其破綻的,但為何也遲遲未見你有何舉措?”
顧浪子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卻無一與晏聰有關。南許許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忖道:“顧兄弟是否對戰傳說的身份還有懷疑之處?”
戰傳說道:“在下是前去荒漠一座古廟中見一個人……”
顧浪子未等他說完,立即又追問了一句:“那隨你同行的六名黑衣騎士同時被異域廢墟的人所殺,為何唯有你一人脫身離開荒漠?”
戰傳說一怔,道: “不二法門的六名黑衣騎士被殺是真,但在下並不能斷知這是異域廢墟所為,兇手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而且當時在下也未立即離開荒漠。”
顧浪子笑了。
隨後他道:“戰公子,難道你已識不得我?”
戰傳說聞言一震,留心細看,只見顧浪子雖然因傷勢所累已極為消瘦而虛弱,但掩於亂發後的一雙眼睛仍是有著驚人的光芒!
剎那間,眼前的顧浪子與他記憶中的一個人的形象重疊在了一起。
戰傳說脫口驚呼:“是你?!你是曾在荒漠中救過我一命的那個褐衣叔叔!”
顧浪子微微點頭,無聲地笑著。
戰傳說一躍而起,向顧浪子恭恭敬敬地施了大禮,道:“前輩當年的救命之恩,晚輩一直恪記於心,沒想到事隔四年,我還能在此與前輩相見,晚輩實在……歡喜得緊!”
顧浪子看似平靜,但他的眼神卻顯露出了他的激動,微笑著道:“很好……很好,四年前,我忽然聽說戰傳說在樂土犯下了不少不可饒恕之罪,當時只恨自己有眼無珠,不該救你。現在看來,我是錯怪你了。僅憑你先殺哀將,後重創恨將這一點,也不枉我深入荒漠所遭受的一番罪了。”
南許許見他們談得投機,也是很高興,大聲道:“顧兄弟,這事你可從來沒有向我透露過!”
戰傳說道:“恨將也已被除去了。”
顧浪子與南許許相視一眼,皆有驚愕之色。
顧浪子嘆了一口氣,對南許許道:“看來,現在不是戰公子擔心我們會連累他,而是我們應擔心他會連累你我二人。我們老兄弟二人得罪的只有不二法門,而戰公子殺了靈使之子,又與劫域結下了不解之仇,他的仇家可比我們還多!”
幾人知道顧浪子是在說笑,皆會心地笑了。
顧浪子對戰傳說道:“你所說的與真實無異,自然就是真正的戰傳說,但當年我見你時的容貌,與今日並不相同。南老兄弟擅於易容之術,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般的易容術也能看破,但卻無法看出你易容的痕跡——難道,你身上所用的易容術,是與靈使之子所用的易容手法相仿?”
這正是一直困擾戰傳說的疑問,他搖頭道:“我也不知其中緣故。”
當下,他將四年前在荒漠中與顧浪子分手後前往古廟的情形大致敘說了一遍,一直說到自己殺了六道門門主蒼封神,巧遇晏聰為止。
聽罷,顧浪子感嘆地道:“我知道你進入荒漠之後的種種遭遇,所以才能確知你的確是戰傳說,否則換了他人,委實難以相信。單單以你今日容貌的變化之大,就足以讓人起疑了,更勿論你所說的在古廟中沉睡近四年之久這件事,更是匪夷所思!”
小夭沉默不語,暗自發呆,心道:“那為何我對戰大哥從前的事一無所知,卻對戰大哥的每一句話都相信呢?”
戰傳說道:“晚輩正是有這一層顧慮,所以才暫時對世人以'陳籍'這一名字自稱,晚輩想等到揭開一些事實之後,再將真相公諸於眾,否則我根本沒有任何方法證實自己才是真正的戰傳說——連不二法門都認定戰傳說已死,要改變世人的看法不知有多麼困難!”
“那為何如今你又改變主意了?”顧浪子道。
戰傳說沉吟了片刻,道:“靈使圖謀加害於我這件事使我意識到此事遠比想像的複雜,如果我連自己都不以'戰傳說'之名光明正大地立足世間,時間久了再說出真相,世人將會認定我是無中生有,不可信任。”
顧浪子點了點頭,道:“你可曾想過靈使為何要讓他的兒子假借你的名義為非作歹?或者換而言之,靈使為何要陷害你?”
戰傳說呆了呆,老老實實地道:“這個……晚輩倒未想過。即使想了,也是毫無結果,因為無論是我還是家父,都與靈使毫無宿仇。”
顧浪子道:“我卻想過了,因為……啊……”
說到這兒,他忽停住了,臉色蒼白,一臉痛苦,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整個身子也佝僂起來,他聲音低啞地道:“快……南兄弟,把你的'快活丹'給我一顆……”
南許許立即道:“不行!”
戰傳說三人大惑!
顧浪子吃力地笑了一下,斷斷續續地道:“你我相交……近三十載,難道就忍心……看著我……受……受這苦痛……不成?”
南許許又氣又急,一下子站了起來,道:“'快活丹'只可止一時之痛,而且服幾次後就會上癮,旁人或許不知,難道你也不知一旦服'快活丹'成癮後其弊害有多大?”
顧浪子吃力地道:“無妨……我只服這一……次,我與戰公子難得巧遇,話……話又投機,有些話,我不能不說,不能遲說……”說到這兒,他忍不住一陣劇烈地咳嗽,咳得讓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戰傳說忙道:“來日方長,晚輩可以在日後再聽前輩教誨。”
他記得四年前在荒漠中見到顧浪子時的情景,那時的顧浪子鋒銳逼人,一派高手風範,而今日卻重傷纏身,憔悴不堪,相形之下,戰傳說不勝欷歔。
顧浪子依舊堅持:“老兄弟,切莫誤我……”
南許許神色慘然,連連苦笑道:“我莫誤你?我莫誤你?唉……罷了,罷了!也難怪你急於一時,二十餘年之癢,不吐不快……”
他的身上像是藏有無窮無盡的諸如藥丸、小銀刀、銀針之類的物甚,當他將手伸向顧浪子時,手心中已多出了一顆暗紅色、晶瑩剔透的丹藥,其色澤鮮豔美麗,煞是誘人。
顧浪子立即接過,拋入口中,一咽而下。
過了片刻,顧浪子不再咳嗽不止,連呼吸也平靜了不少。
反觀南許許,卻開始顯得有些緊張了。
顧浪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快活丹'果有奇效,此時我是周身舒泰。”
南許許“哼”了一聲,沒有搭話,顯然對顧浪子不聽勸阻仍有不滿。
顧浪子對南許許的冷落不以為意,轉而對戰傳說道:“當年千異挑戰樂土武界高手,先後擊敗師慎行、微玄子、須彌城城主盛依、大俠梅一笑,天下震動,這時,令尊戰曲橫空出世,力挽狂瀾,終使千島盟染指我樂土山河的企圖破滅!由於令尊在此之前從不為樂土武界中人所知,因此此事對樂土武界震動之大可想而知。世人皆在暗自揣度令尊的來歷,這其中就有不二法門。
“不二法門一直有包容蒼穹的勃勃野心,對任何有可能對法門構成威脅的力量,不二法門都會全力加以關注——但這一次,他們連令尊的來歷都不知!不二法門唯恐在令尊背後還有一股強大的卻不為他們所知的勢力,這是不二法門絕對不能容忍的,所以他們迫切希望能查出令尊的來歷。
“但龍靈關一戰,令尊與千異雙雙消失,如此一來,要想藉令尊這條線索查出不二法門想像中的強大門派力量,已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由你身上著手探求真相!
“於是,不二法門派出了六名黑衣騎士與你同行,看似為了護送你,其實卻是為了藉此查得蛛絲馬跡,只要你返回自己所屬的門派,就會有所洩漏。
“整個樂土都為令尊力拒千異而欣喜不已,對你們父子二人自然也是敬重有加,所以不二法門要'護送'你,是不會有人起疑的,更不會反對——當然,我是一個例外,也正因為我並不信任不二法門,才會暗中追踪你們一行人,我的目的一是為了保護你,二是為了看看不二法門究竟又有什麼陰謀。
“後來,你與六名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在荒漠遭受襲擊,先是有五名黑衣騎士被殺,唯有你與最後一名黑衣騎士逃脫。後來,此人也斷送了性命。這不會是你們父子二人所屬的神秘門派察覺了不二法門的意圖後,對黑衣騎士出手,因為在殺了那最後一名黑衣騎士後,殺人者立即對你出手了!”
戰傳說插口道:“會不會是不二法門的仇家見六名黑衣騎士進入了人煙稀少的荒漠,才對他們出手?”
“不二法門儼然勢蓋蒼穹,難免有仇家,你所說的這種可能性本也存在,但我卻更傾向於另一種可能,那就是被殺的固然是不二法門的人,但殺人者同樣也是不二法門的人!”
戰傳說皺了皺眉頭。
“接近異域廢墟後,不二法門難免懷疑你們父子二人是來自廢墟,這時,若是你遭遇危險,那麼就自會有人出手相救,救你的人則就是不二法門想要追查的!”顧浪子解釋道。
“但當時出手救我的人卻是前輩!”戰傳說道。
顧浪子道:“當時我尚未有這種猜測,就算有,也不會不出手,萬一我的猜測是錯誤的,那豈非一切都無可挽回?”
戰傳說坦言道:“晚輩可以透露一件事,晚輩與異域廢墟毫無關係。”
顧浪子默默點頭,沉默了一陣子,他像是作出了什麼決定般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當年的經歷撲朔迷離,如今已很難撥開重重迷霧看清真相了。但有一件事卻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靈使對戰公子包藏禍心,所幸戰公子自己也已明了。我們之所以急著要與戰公子相見,一則是為了提醒戰公子提防靈使,同時也欲向戰公子打聽晏聰的下落。前一件事已了,而晏聰的下落……唉,知道的人,恐怕只有靈使了。”
他的神色間隱有擔憂之情,他相信晏聰已兇多吉少。
戰傳說心中有與顧浪子相似的預感,但他還是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何況晏聰機敏過人,定能逢凶化吉。”
顧浪子嘆道:“正是因為他機敏過人,我才更為擔憂!”
戰傳說一怔,委實不明白顧浪子此言何意。
顧浪子長身而起,對戰傳說三人道:“看樣子三位定有要事需辦,顧某就不多耽擱三位行程,就此別過了。”
略略一頓,接著道:“臨別前我有一言相送:無論戰公子是否相信我與南老兄弟所言,都請戰公子往後務必多加小心。還有,若是戰公子有朝一日發現我們所言不假,也請戰公子能韜光養晦,不可急於與不二法門反目,因為不二法門勢力之大,決非外人所能想像!”
“外人?”爻意重複了這兩個字,淡淡一笑,道,“莫非唯有曾身處不二法門的人,方能知悉其中玄奧?比如……比如二位這般?”
顧浪子由衷地道:“姑娘聞弦而知意,顧某十分佩服。不錯!世人一向只知南老兄弟痴迷於醫道毒術,不知他是靈使的四藥士之一;只知天闕山莊顧家乃武界一大豪門,偏偏出了一個不羈浪子,但卻不知此浪子也曾投身不二法門,也曾立誓要為不二法 門拋頭顱灑熱血……不二法門之高深莫測由此可見一斑!”
小夭“啊……”地一聲低低驚呼,愕然道:“你竟是天闕山莊的顧浪子?!”
小夭性情直爽,快人快語,直呼前輩人物“浪子”,也絲毫未感到有何不妥。
顧浪子愴然一笑,道:“顧某正是傳說中已被梅一笑梅大俠所殺的顧浪子。”
他以“顧某”自稱,但無論是小夭還是戰傳說,一直都未將他與顧浪子聯繫在一起,畢竟在世人眼中,顧浪子早已於十九年前就已死了,對一個已被殺十九年的人,又有幾人還會記起?
況且今日的顧浪子哪裡還有那不羈的浪子風采?
小夭如此年輕,十九年前她還未出生,能說出“顧浪子”三字,已是難得了。
小夭生性豪爽,猶如男兒,以至於坐忘城中連牛二這樣毫無地位身份的人也心甘情願地為她出力。平時她自詡為“美女大龍頭”,顯是戲言,但在她身邊確也聚集了一群人,隨著她在坐忘城呼嘯來去。這看似戲鬧,其實這與小夭嚮往的坐忘城以外的豐富多彩的生活仍相去甚遠。殞驚天對小夭約束甚嚴,決不可能會讓她獨自一人離開坐忘城浪跡於樂土武界。無奈,小夭只有讓她身邊的人為她講述在武界中曾經發生過的恩怨紛爭,此舉多少可以緩解小夭對繽紛武界的嚮往之情。
所以雖然小夭十多年來只限於在坐忘城生活,但她對武界的一些軼事倒知曉不少。
顧浪子接著又道:“我與南老兄弟都是在洞悉不二法門的真面目之後叛出不二法門的,不二法門自是不能容我們活下去,理所當然地會追殺我們,我們能活到今日,不知經歷了多少險惡波折……不提也罷,戰公子,不二法門深似海,險似海,謹記謹記!”
言罷,他牽過坐騎,翻身上馬。
南許許在上馬之前,又對戰傳說道:“戰公子,這張信箋我會一直保存下去,日後戰公子若是用得著,老夫願轉交於你,若是那時老夫已歸了黃泉,你自可在我的屍骨旁找到它。”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看似戲言,卻自有良苦用心,戰傳說倒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怔神間,南許許已打馬揚鞭而去。
跑出了十餘丈,南許許忽又回首,大聲道:“今夜在苦木集除了劫域的人之外,還有不少卜城人,不過在你殺退劫域人馬後不久,卜城人也退走了。”
這倒出乎戰傳說的意料之外,他暗覺此事透著古怪,想到再問個究竟,但一時又不知從何問起,躊躇之間,南許許、顧浪子已去了很遠,只好悵然若失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一個是南許許,一個是顧浪子,這兩人當中無論哪一位在樂土武界現身,都足以轟動一時,而我們卻同時見到了他們兩人,真是不可思議!”小夭大加感嘆,“戰大哥,他們都是隱姓埋名了二十多年的人,但為了能使你不為靈使暗算,竟不惜自暴身份,你算是掙足了面子。”
戰傳說正色道:“我戰傳說何德何能?這一切皆是拜我父親所賜!”
小夭無限嚮往地道:“據說當年戰大俠與千異在龍靈關一戰,目擊者只有五人,除了不二法門四使之外,就是戰大俠之子,想必那一戰非驚天地、泣鬼神不能形容!”
戰傳說對父親的思念之情被勾起,他不願再提此事,便轉過話題,道:“你說,卜城的人暗中逗留於苦木集,究竟有何意圖?”
小夭一直很羨慕爻意能為戰傳說出謀劃策,而且常有妙計。戰傳說這次破例問她而沒有問爻意,讓她既意外又興奮,忍不住就要脫口說出自己的看法,但話到嘴邊還是暫且忍住了,有意沉吟了片刻,方道:“看來我爹由此道前往禪都已是確定無疑了,正因為如此,卜城人才格外慎重,在陪送我爹前去禪都的人馬離開後,卻暗中另留一部分守候於苦木集,這樣若是有人追踪,就會被他們及時發現。”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作如此猜測,是在南許許、顧浪子所言是真實無誤的前提下。”
戰傳說對小夭的推測未置可否,而是道:“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其中的真真假假,委實難辨。不過南許許所說的倒可能可以解開一直讓我困惑不解的疑團,那就是靈使為何要加害於我。”
他接著道:“靈使先讓其子易容成我的模樣,然後讓他在樂土犯下種種罪孽,引起世人公憤之時,再以不二法門的名義立誓要追殺他。靈使相信如此大造聲勢之後,我所屬的門派必然會有所聞,由於靈使之子所用的易容術極為高明,幾至毫無破綻,而且又由靈使向他傳授了我父親所使過的劍法,這樣連我父親的同門也難辨真偽,以為我在不二法門的追殺中定無法自保,也許就會出手相救——只要靈使之子'被救',靈使的目的就達到了,他完全有可能藉此機會查出他所想知道的事實!”
說到這兒,戰傳說不無感慨地道:“靈使的這一計劃幾乎接近完美,但不幸的是他 兒子過早地與真正的戰傳說相遇了。”
“對於這一推測,你有幾分把握?”爻意道。
“至少有八成把握——不過,暫時我只能推測這一切都是靈使的陰謀,與不二法門有無關係尚無法斷定。”畢竟不二法門在樂土乃至蒼穹諸國,其影響都太大了,在世人眼中,不二法門一直就是公正嚴明的象徵,如果此事真正的主謀是不二法門,那麼無論在什麼方面,都將帶來顛覆性的變化,連戰傳說也不敢輕易作出判斷。
或者說,戰傳說是不願作出這種判斷。若不二法門元尊真的是這場陰謀的主使者,那麼樂土將有浩劫只是時間遲早問題而已。那時,或是整個樂土被不二法門牢牢控制,玩弄於股掌之間;或是奮起反抗,引發一場空前絕後的爭戰。而無論如何,都難免生靈塗炭,樂土陷於血光之災,因為不二法門太強大了!
戰傳說寧可靈使針對他的種種陰謀是在背著儼然是蒼穹至高無上的元尊所為。
爻意聽出了戰傳說的心思,但還是提醒道:“靈使既然敢以其子假冒你,想必他本以為是不會被你撞破此事的。”
戰傳說目光倏閃,頓有所悟!他望著爻意道:“你是說靈使在四年前很可能以為我已被殺,所以他才肆無忌憚?”
爻意微微頷首。
戰傳說像是自言自語般沉吟道:“靈使憑什麼斷定我已被殺?難道就憑六名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被殺這一點?不,不可能!僅憑這一點作此判斷,顯然很是冒險,靈使不會沒有想到萬一死的只是六名黑衣騎士,那麼他的陰謀就會在我離開荒漠後暴露無遺……靈使何以那麼把握十足?”
這其中的曲折,實是難以明白。
爻意見戰傳說苦思冥想,心想當務之急可不是考慮這件事,於是道:“小夭說得頗有道理,殞城主十有八九就是經這條道路前去禪都的,我們不宜在此耽擱太久。”
戰傳說回過神來,暗暗自責,心忖怎能把這一點疏忽了?他立即將火堆撲滅了,隨後道:“所幸恨將已死,我們此行總算少了最大的障礙。只要大劫主未涉足樂土,劫域的人想要截殺我,也並不容易!”
抬頭望瞭望天空,道了聲:“出發吧!”隨即率先翻身上馬。
南許許、顧浪子策馬而行,奔跑出里許之外後,顧浪子忽然道:“且休息……一陣吧。”
說罷,也不等南許許搭話,已自顧翻身下馬,盤腿打坐。
他的臉色竟蒼白得嚇人,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衣衫竟已被汗濕透了。
南許許趕緊也下了馬,連連責備道:“我早說過'快活丹'只能止一時之痛,藥效一過,你的元氣反而會減弱,傷勢也會因此而加重,你卻一意孤行……”
顧浪子一言不發。
南許許苦笑著搖了搖頭,取出銀針,在顧浪子身後幾處大穴深深扎入,隨後也靜坐一旁,不再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顧浪子才低低地哼了一聲。
南許許見顧浪子已暫時無恙,心頭火氣又“騰……”地升了起來,他繼續道:“靈使將你傷得如此重,我雖能暫保你的性命,但若是你再如此折騰,就是神仙也無能為力了。”
“你的'萬象歸宗'這一絕世醫術的陽訣的妙用我是見識過了,否則我就不能活著陪你說這麼多話了,我還想見識見識你的陰訣呢!你不是說'萬象歸宗'這一絕技還從未施展過嗎?若是什麼時候我重陷危險時,但願你能為我施展'萬象歸宗'的陰訣。 ”
南許許的神色倏變!
半晌,他才冷冷地道:“難道你忘了我曾說過'萬象歸宗'的陰訣等若將一個人長時間的生命力在短時間內悉數激發?'萬象歸宗'之術我從未用過,上次以陽訣用於你身上,已是迫不得已的冒險之舉,以你如今生命之弱,決不可能在你身上施加'萬象歸宗'的陰訣!雖然如今你短期內無法恢復以前的刀道修為,但只要安心養傷,總是能慢慢恢復的,否則我南許許也枉稱藥瘋子了。”
他的語氣顯出此事決無商量的餘地!
顧浪子嘆了一口氣,道:“恐怕不是短期內不能恢復吧?照這樣下去,我看沒有數年時間是根本無法恢復到原有狀態的。”
南許許心中暗嘆:“老兄弟,照你現在的狀態,除非有奇蹟出現,否則休說數年,就是十數年也未必能完全恢復。”口中卻冷冷地道:“退一萬步說,就算要花費幾年時間,也強過早早斷送性命,你我二十多年都挺過來了,難道還在乎再忍幾年?”
顧浪子只好笑了笑,道:“我的性命都捏在你的手中了,當然是你怎麼說就怎麼算。”
“好,那你就依我說的去做。再歇息一會返回苦木集,返回苦木集後再靜養半個月。”
顧浪子卻緩緩站起身來,道:“你未免太低估我了,可還記得當年我身中七劍,被追殺我的人困在'萬刃島'達半月之久,最終卻依然成功逃脫保全性命!我豈是那麼容易死的人?”
南許許一言不發地望著顧浪子,良久,他才開口道:“看來,要說服你的確很難。”
“不難,關鍵要選對時機。”顧浪子道。
南許許道:“噢,我倒想听聽該選什麼樣的時機?”
顧浪子一邊動作遲緩地上了坐騎,一邊道:“最好的時機就是當你手中有一壇美酒佳釀的時候。”
他是在說笑,但南許許此時卻是殊無笑意,他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怕!”
“你怕死?”顧浪子有些詫異地道,“你不是說過只要有一天能讓世人相信九極神教之禍是不二法門一手釀成,你即使立刻死去也能無怨無悔嗎?”
“我不是說怕死,而是怕你會死。”南許許道。
顧浪子很認真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那樣你會成為我唯一一個想救卻沒能救成的人,那豈非大墜我藥瘋子的名聲?”
顧浪子先是一怔,复而笑了。
南許許這才上馬,他擔心顧浪子的傷勢,所以返回苦木集的途中有意放緩速度,以免顧浪子受顛簸之苦。
一路上,兩人商議著如何才能找到晏聰——事實上他們對晏聰是否還活著心中根本沒底,但兩人此時閉口不提這種可能,彷若他們早已確知晏聰還活著。
可惜無論如何他們也無法想出能找到晏聰的妙計,唯一的線索就在靈使身上,但以顧浪子現在的這種狀況,冒險接近靈使無異於自投羅網。因為無計可施,兩人不免有些沮喪。
不知不覺中,前方的路變得明亮了許多,連路上的車輪壓痕也都可以看清了。
南許許隨口說了一句:“天亮得好快……”
顧浪子聽他這麼說,也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就變了,一下子勒住馬,沉聲道:“並非天亮得快!”
南許許一想也是,按時辰推算,此刻應還沒有到天亮時分。顧浪子的異常反應讓他迅速抬頭向前望去。
只見前方數里外一片大亮,連天空都變得明晃晃的,這是南向的天空,而與之相對的北向天空卻依舊灰茫茫的一片。
“是……是苦木集失火了?!”南許許猛然頓悟。
顧浪子不安地道:“恐怕正是如此!”
南許許立時想到他留在苦木集的那些視如珍寶的奇毒奇藥,冷汗“嗖……”地一下便冒了出來。
苦木集果然失火了。
烈焰沖天,濃煙滾滾,火焰吞吐聲與柱樑傾倒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好不駭人。
讓顧浪子、南許許更為吃驚的是他們剛接近苦木集,便見苦木集北向的街口處圍聚著一大群人,正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將幾個人死死按在地上,再用繩索將之捆縛得如同一隻粽子般方才罷休。被捆縛住的人固然是如鬼狼嘶嚎,而製伏他們的人竟也在大呼小叫,場面混亂之極。
而火勢最猛烈的地方則有人在竭盡全力地撲火。
南許許、顧浪子生活在苦木集時都是隱姓埋名的,當然不想因舉動怪異而引人注目,他們早早地棄馬步行。
但當他們認出那幾個被捆縛的人皆是苦木集的人,而捆縛他們的人也同樣是苦木集的人時,不由大惑不解,再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會不會有暴露的危險,急忙湊上前去。
南許許又假捏起老嫗的聲音,顫聲道:“鄉里鄉親的,何必如此……”
“阿婆,你走開!難道你不知道阿雷他們被妖女的魔笛攝了魂嗎?不把他們捆起來,只怕整個苦木集的屋子都要被他們燒光了!”
南許許大吃一驚,脫口道:“是他們縱的火?”
正當這時,只聽得身後傳來尖銳可怖的尖叫,一個粗壯如牛的漢子手持一把牛角尖刀,自一條巷子裡衝了出來,逢人便砍,猝不及防之下,已有好幾個人被砍傷了。
南許許一眼就認出這人是苦木集的屠夫大黑!
南許許何等人物,他一眼就由大黑那充血的雙眼、渙散的瞳孔看出其神誌全失,換而言之,他連傷數人皆是在無意識中進行的。
難道,又是所謂的“妖女”的魔笛在作怪?
南許許轉念之間,大黑已向他這邊衝來,明晃晃的牛角尖刀在空中閃了一閃,就向南許許連劈帶刺而至。
“小心!”周圍響起一片又氣又急的叫喊聲。
眾人都很是氣惱南許許這“老婆婆”在這種危險的時刻還在這兒湊熱鬧添亂,但也不忍心就看著“她”血濺當場,最近的兩名漢子就地拾起一根木棒,向大黑掃去。
南許許“啊呀……”一聲驚呼,猛地倒退出一步,幾乎摔倒。
與此同時,大黑一聲痛呼如哞叫,手中的牛角尖刀“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噗……”的一聲,兩棒子也隨即擊中,大黑一下子被掃倒了,立時有幾個人同時撲上,將大黑牢牢縛住,無論他如何掙扎嘶喊也決不鬆開。
南許許方才的驚慌當然是假裝的,他的武功雖不如顧浪子這樣的絕頂高手,但對付普通人則是綽綽有餘的,方才他就是以一枚銀針射中了大黑的腕部,銀針入骨三分,大黑哪裡消受得起?
雖不會為大黑所傷,但南許許仍是極度不安。
讓他不安的當然並非大黑的攻擊,而是所謂的“妖女”!
憑他的經驗,不難推斷出所謂的“妖女”定是一邪道高手,而所謂的魔笛,就是以邪魔之音或傷人或控制他人心智。
但此“妖女”為何要對本與武界毫無關係的苦木集人下此毒手?
“難道,此'妖女'的本意是衝著自己與顧浪子而來的?”思及此處,南許許轉身向顧浪子望去,只見顧浪子神色凝重地向他微微點頭,看來顧浪子心中有與他相同的猜測。
正當此時,倏有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突然傳至。
南許許神色微變,暗忖:“果然不出我所料……”
心念未了,突然被眾人的驚呼聲打斷:“就是她!就是這個妖女!”聲音充滿了仇恨,也充滿了驚懼。
但見火焰沖天處,一道修長的身影沖天掠起,如鳥翔魚躍般斜斜飄掠而出,身法之高明,讓人心驚。
果然非等閒之輩!
隨即只聽有人高聲怒喝:“妖邪之道,濫殺無辜,休想就此脫身!”
斜刺裡有一人影如怒矢般射出,向那修長的人影截殺過去。
“咯咯咯,小兄弟,你不是姐姐的對手,何必死纏不休?該不是看上姐姐了吧?”
虛空中響起一個柔美而略有些沙啞的女子的聲音,其放蕩的言語,予人以既狂野又誘人的感覺,若是平時,恐怕定有不少男子會神魂為之奪。但今日苦木集的慘狀則讓人覺得她的聲音猶如魔音,令人聞之心寒!
“可惡!”暴喝聲中,兩道人影迅速接近,立時有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再度傳開,振聾發聵。
那女子似乎無心戀戰,邊戰邊退,而她的對手則決不會就此罷休,很快交戰的雙方已由遠處逼近這邊。
凌厲氣勁與懾人心魄的殺機實非常人所能忍受,一片驚呼聲中,南許許猛地發現能跑的人都已跑得無影無踪了,只剩下他與顧浪子兩人還立於街上。
這未免太過顯眼,他們在如此危險關頭還不急於迴避,恐怕會讓人起疑。
被捆縛住的幾人此時無人按住,便不顧一切地在地上翻滾,即使重重地撞在牆角台階的堅石上,撞得頭破血流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頭顱在堅石上撞得“砰砰……”直響,其情形實是駭人。
南許許一時亂了分寸!
顧浪子低聲道:“以銀針射他們的穴道後,我們暫且迴避一下。”
南許許心道:“這辦法倒不錯。”一反腕,手中又多出了幾枚銀針。
孰料未等他擲出銀針,驀然有驚人的破空聲響起,只見一道綢帶猶如貫日長虹般飛速劃空而過,綢帶若電吞吐之間,地上已有三人被捲得飛起。
赫然是那女子所為!
在綢帶的席捲下,三具軀體就如同毫無分量的紙鳶般飛出,所取方向竟是那男子手中的寒劍所在。
“她要藉這一手段阻止對手,藉機脫身!”顧浪子立時判斷出女子的意圖,而且這種手段很容易奏效,那男子若是不想傷害無辜,就必須退閃。
驀聞男子沉喝一聲:“你照樣走脫不了!”語氣竟無比自信。
最後一個字未落,他倏然揚劍,手中之劍脫手飛出,以無可言喻的速度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驚人弧跡!剎那間,劍嘯如龍吟,在驚心動魄的劍嘯聲中,顧浪子赫然發現那女子周圍三丈範圍內竟同時有九道劍影閃現,目標直指女子!九道劍影分八個方位以及上方共九個不同的方向,儼然有如九名劍道好手同時對對手發起凌厲一擊,使對手身處重重劍網之中,絕難立時抽身離去。
“小兄弟好狠心!”那女子的呼聲已顯得甚是惱怒,暗含殺機。
殺機既起,下手再不留餘地,立時全力向九道劍影封擋過去。
驚人的暴響聲中,劍影驀然散失!
“砰砰砰……”三聲,那三名被捆縛如粽子般的人這時正好重重墜落地上,雖然摔了個七葷八素,但卻並無性命之憂。
而及時撤劍避開他們的劍客此時竟已再度立於那女子的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那柄劍,赫然已重握於他的手中!
四下里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只是喝彩的人都是躲在屋子裡。他們雖不諳武學,但目睹那劍客神乎其技的劍式將“妖女”成功阻截,仍是不由齊聲喝彩。
與他們不同,顧浪子卻一眼看出了此劍客方才所施展的竟是九靈皇真門的一式“靈動九方”!
原來此劍客竟是九靈皇真門的人!
而且看此人方才所使出的“靈動九方”,顯然已盡得精髓,卻不知此人是九靈皇真門中的哪一位。
顧浪子暗暗打量那劍客,只見此人甚是年輕,容貌俊朗,衣飾樸素無華,背負著一隻包裹,渾身透發出一股如清風般質樸而清朗的氣息,他手中的劍甚是獨特,非但未開刃,而且連前端也是呈光滑圓潤的弧線。
顧浪子暗自驚嘆:“四大聖地不愧為四大聖地,此子如此年輕就有這般修為,恐怕環視整個樂土,他的同輩中也難有幾人可與之匹敵了。戰傳說自是不遜色於他……聰兒呢?恐怕無法與之相比吧?聰兒雖說師從於我,但其中有一段時間他為了替家人復仇而潛入六道門,六道門的劍法與我的刀法交替摻和,難免對他有所影響……”
由這年輕劍客引得顧浪子憶起晏聰,一時竟兀自怔怔出神,直到南許許暗中拉了他一把,才讓他猛然醒悟!很快隨南許許一聲不響地退縮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那年輕劍客正是被樂土武界以“金童”相稱的九靈皇真門弟子花犯。
南許許重現的事,是靈使向四大聖地透露的,四大聖地對靈使的話當然深信不疑,雖然靈使有難見天日的秘密被南許許所知曉,但靈使決不會擔心這會對他有什麼威脅!試問當今天下,有誰會相信南許許的話而不相信不二法門的靈使?
所以靈使敢借四大聖地的力量追查南許許的下落。
花犯就是奉師門之令涉足樂土追查南許許的下落的。
對師祖乙弗弘禮當年決戰勾禍的事,花犯早已耳熟甚詳,當然也就知道了南許許冒天下之大韙救下勾禍的舉動。花犯對師祖當年的風采一直尊崇嚮往,師祖重創勾禍,花犯今日便要全力追查南許許的下落,直到使南許許伏罪!
只是人海茫茫,要找到一個擅於隱藏的人談何容易?花犯這幾天來自北而南行程數百里,卻一無所獲,直至在苦木集遇見了戰傳說一行人。
在九靈皇真門中,雖然如今的門主已是花犯的師尊殊同歸,但許多重大事宜仍是乙弗弘禮說了算。這一次,便是乙弗弘禮親自下令讓花犯追查南許許的下落,花犯自不敢有所鬆懈,否則他恐怕已隨戰傳說一道追殺劫域的人了。畢竟南許許的行踪根本無跡可尋,而劫域人卻已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花犯的面前,並殘害了卜城城主落木四。
為樂土安寧立下了赫赫戰功的落木四,花犯焉能不知?
所以,不得不放棄與戰傳說一道繼續追殺劫域恨將的同伙的機會,對花犯來說,實在是一個無奈的選擇。
唯一讓花犯感到欣慰的是戰傳說劍道修為高明之極,既可擊殺劫域三將中的哀將、恨將,那麼此去追殺恨將的同夥也應是不在話下。
花犯懷著矛盾的心情回到了苦木集後,便決定在苦木集留宿一夜。他暗忖:天色已晚,遲早總要留宿的,南許許行踪飄忽,又無線索,一切只能憑機緣巧合,否則即使走太多的路也是毫無用處。
心裡這麼想著,他更拿定主意要在苦木集留宿一夜。
其實他心中還隱有一個念頭,那便是若萬一在苦木集還隱有劫域恨將的同夥,那麼他就有機會彌補不能與戰傳說等三人一道對付恨將同伙的遺憾,還可暫保苦木集平安。
沒想到主意拿定後,花犯才發現要在苦木集尋找一個住宿的地方並不容易,他的遭遇與戰傳說購馬時的遭遇相似。苦木集的人為戰傳說與恨將那可怕的一戰所驚悸,對身攜兵器之人已存在戒心,一見花犯走近,便早早地關門大吉,花犯一連吃了幾個閉門羹,不由大惑不解。
九靈皇真門的門規嚴謹,決不許門內弟子滋擾黎民蒼生,花犯當然也決不會犯此戒律。見求宿無望,他便在遠離主街的偏僻處找到一間花房。花房無人看護,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菊花,花犯擇一干淨處,取出包裹中的一塊毛氈權當蒲團,盤膝打坐,準備就這樣過上一宿。
當花犯漸入物我兩忘的佳境時,忽有笛聲傳入耳際,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花犯暗暗吃驚:難道在這苦木集也有風雅之士?
細聽笛聲,初時笛聲靈動悅耳,讓人如置身鶯歌燕語、楊柳依依的三月,入耳只覺身心舒暢,花犯不由暗讚一聲。
笛聲漸變,變得幽怨壓抑如泣如訴,讓人不由自主地憶起種種哀傷之事,情難自已。
笛聲愈發詭異,彷若有一個心魔在挑撥著人的負面情感,哀、悲、怒、恨、怨……笛聲不知來自何方,彷若它已籠罩滲透至每一個角度,成了蒼穹的主旋律。
花犯忽覺心緒不寧,莫名怨憤油然而生。
下意識中,他猛地拔劍在手,似欲有所為!
一股清冽涼意倏然由手中之劍透發,貫入花犯體內,花犯猛地清醒過來,見自己竟已握劍在手,大吃一驚,立即意識到此笛聲必有古怪。
四大聖地講求修心養性,淡泊無欲,心中自是一片澄明,所以花犯不易被邪魔笛音收攝心神。同時,他的“守一劍”乃九靈皇真門三大鎮門寶器之一,自有辟邪之奇效,在花犯即將為邪魔之音入侵心神時,及時護主。
花犯清醒之後,暗呼僥倖!這時,忽聞遠處嘶喊聲響成一片,有人大呼“救命”,有人高呼“救火”,更多的則是撕心裂肺般的號叫,而這種既空洞又絕望的號叫只會是來自於神誌不清的人。
顯然,花犯雖然暫未被邪魔笛聲所困,但苦木集的人卻沒有他這等修為,很快便在邪魔笛聲中崩潰了。
能以邪魔笛音對花犯構成威脅的必是高人,此人竟對苦木集的百姓庶民下此毒手,花犯怎能坐視不理?
無須藉助“混沌妙鑑”,花犯沖出花房,掠至高處,居高臨下四向張望,但見西北方向火光沖天,嘈雜的嘶喊聲也主要是由那個方向傳來。憑這一點,花犯足以判斷出以笛音傷人者所在的大致方位。
花犯默念九靈皇真門的獨門絕學“空明心訣”,一股朗朗正氣由心而生,護住元神不為邪魔所侵,同時花犯的辨察力也迅速提升至洞察秋毫的境界。
剎那間,笛音在花犯的辨察力作用下,似若有形,能夠分辨出笛聲在虛空中運行穿透的軌跡,就如同以肉眼捕捉在虛空盤旋飛舞的縷縷絲線。
笛聲果然是來自西北方向!
花犯立即向西北方向掠去,憑著對笛聲的察辨,迅速與目標接近。
沿途,只見火光沖天,街巷中有人在狂嘶奔走,更有人七竅噴血倒地而亡!對於普通人來說,是根本無法與這笛聲相抗衡的。
終於,不遠處的屋宇之巔,有一持笛吹奏的女子身影出現於花犯的視野中。
花犯將“空明心訣”的修為迅速催運,以充盈著浩然正氣的內家真力朗朗送聲:“何方邪魔膽敢荼毒生靈?”
喝聲既有先聲奪人之勢,又以喝聲破壞了笛聲的聲場,正飽受摧殘的苦木集人這才暫得解脫。
呼聲尚未消散,花犯已以快不可言的速度迫近那女子,在離對方數丈處飄然落下。
那女子暗吃一驚!
在她的笛聲下,即使是絕頂高手,也只能勉力自保,而眼前這年輕人年不過二十,卻能輕而易舉地逼近她的身邊,並且還能以呼喝聲干擾她的笛聲!照此看來,此年輕人的修為豈非高得不可思議?
她卻不知九靈皇真門的“空明心訣”正好是邪魔笛音的剋星。
何況她並未預想在苦木集中隱有如花犯這等級別的高手,所以也未將其邪魔笛音的殺傷力提升至最高境界,沒料到卻引來了花犯。
花犯見那女子乃一美艷少婦,年約二十四五,眉目之間有種說不出的嫵媚之氣,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入骨的風騷,其身材更是惹火之極,豐腴凸凹,曲線誘人,尤其是一道光滑的綢帶若即若離地纏繞於她的身上,迎風飄動,情形甚是撩人,讓人不由自主由纏繞她的綢帶聯想到若是換了一雙男人的手臂緊纏這具動人美妙的胴體,將會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饒是花犯深得九靈皇真門絕學真傳,淳樸心清,目睹這一天生尤物,仍是不由一陣耳熱心跳,其震撼力比邪魔笛音更勝一籌。他急忙以“空明心訣”與之抗衡,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那美豔女子“咯咯”一笑,柔聲道:“何處跑來了這麼一個俊美的小兄弟?是見姐姐太寂寞了來陪姐姐的嗎?”
其語調甚是獨特,不似樂土口音。
花犯沉聲呵斥:“胡言亂語,不知所謂!我是來降服你這妖女的!”語出之時,已握劍在手。
“降服?咯咯咯……小兄弟要在哪兒降服姐姐?是在這兒,還是在……溫柔鄉中?”那美豔女子言語間更為放肆。
花犯怒喝一聲:“可惡!吃我一劍!”
人劍合一,如怒矢般向那女子標射而去!
“小兄弟怎不知憐香惜玉?”那女子幽幽一嘆,纏繞其身上的綢帶突然破空射出,如一條毒蛇般向花犯席捲而至。
“啊……”花犯猛地記起恨將在被戰傳說重創後又被人救走的情景,不由大吃一驚,忖道:“難道眼前這女子便是曾救走恨將之人?那她就應是劫域的人!”再聯想到她那有異於樂土的口音,使花犯更為堅定這種猜測。與此同時,在他推測對方來歷時,綢帶已閃電般射至,勁風撲面。
花犯不敢怠慢,“守一劍”以身為軸,劍影倏閃,縱列成柵,封住了所有可乘之隙,一式“九靈劍法”中的“抱殘守缺”演繹得無懈可擊。
綢帶倏收,幽香襲人,美豔女子已在第一時間欺身而進,手中之笛挾凜烈殺機直戳向花犯咽喉要害,因為她對花犯的修為估計過高,所以甫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花犯堪堪舉劍封擋,美豔女子纖腰輕擺,有如鬼魅般閃至另一角度,手中之笛在虛空中劃過一道不可捉摸的軌跡後,已變戳為掃,直取花犯后腰,其身法之刁鑽輕盈,令人防不勝防。重重劍影,竟未能讓她有絲毫滯納之感,彷若她的身軀有形而無質,可以在任何狹小的空間穿梭自如。
攻勢變化之快,儼然已突破了時間的範疇!看似聲勢並不可怕,但唯有面臨攻擊的當事者方知一旦殺機快絕至有如咒念般無可捕捉,無法抗拒時,心靈所承受的壓力同樣驚心——死亡也同樣是近在咫尺!
她的招式變化之快、之詭異,已超越一般高手的反應極限!
但花犯反應之快簡直是駭人聽聞。
笛至劍至。
眼看笛子就要重重掃於花犯后腰部,至少會掃斷他兩根肋骨時,他的劍竟已不可思議地擋在了笛前。
其速之快,讓人頓生錯覺,彷若花犯的劍本就是一直保持於那一方位,或者他與那女子只是同門切磋,彼此之間已相互熟悉了對方的任一變化,所以能“配合”得那麼無間。
這一切,得益於花犯“空靈心訣”帶給他的驚人洞察力!他的心靈在他視覺作出觀察判斷之前已先作出了判斷。
“當……”地一聲暴響,笛子看似晶瑩如玉,卻產生了金鐵交擊之聲,不知此笛是何物製成。
花犯雖擋得及時,但因為受角度的限制,在力道的爆發上處於不利地位,劍笛重擊,他的劍仍是被撞得反彈而後,徑直撞向自己的後背。
一陣劇痛,後背顯然已受了傷。
但傷勢卻並不重——這很是出乎那女子的預料!等到發現花犯的劍竟未開刃時,才恍然大悟。
花犯藉機搶攻數劍,退開數步!自涉足武界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傷於自己的劍下,但僅僅是皮肉傷而已。待他明白自己為何會傷得如此輕時,心頭不由一動,猛然記起師祖將“守一劍”鄭重交付與他時所說的“是非難分,彼此無別”那句話,頓有莫名感觸。
當時,花犯跪受守一劍時,對師祖的信任與倚重甚是感激,因為守一劍乃九靈皇真門三大寶器之一,而在此之前,他就已得到了另一件寶器“混沌妙鑑”。身為年輕一代弟子,在剛涉足武界時就擁有九靈皇真門三大寶器中的兩件,實是莫大的榮幸。但在花犯的心中卻尚有一個不解之惑,那就是為何九靈皇真門的“守一劍”會無鋒無刃!
天下利器,莫不以無堅不摧之鋒銳為貴,為何偏偏守一劍例外?
當然,花犯雖心中有些疑惑,卻決不敢說出,那豈非是對三大寶器的輕視與褻瀆?師祖乙弗弘禮卻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說了一句“此劍之神韻,便在其無鋒無刃,所謂'是非難分,彼此無別',謹記謹記。”
對師祖所言,花犯並未了解其中玄奧,只是把它牢牢記住。
直到此刻,他才對“是非難分,彼此無別”有所領悟!劍之鋒刃,雖可克敵制勝,但冥冥之中萬物相通為一,針對敵人的鋒銳,何嘗不是懸於自己心頭的殺機?
那美豔女子自不知花犯心中閃過的種種念頭,她本欲速戰速決,但花犯只是在未提防她有如此驚人的詭異身法的情況下略受挫折,她若想再故會重演,已是不可能。在花犯所顯露的修為足以讓她明白,在這種情形下要想真正地分出勝負,絕對會在數百招以上,也許最終鬥個兩敗俱傷也未為可知。
這可不是她所願意的!她的目標根本不是花犯,怎願為花犯耽誤太多的時間?
那女子目光一閃,本待否認,但又一想能夠不畏與劫域結仇的人可謂鳳毛麟角!於是嫵媚一笑道:“看來小兄弟與姐姐很有緣分,居然能一眼看出姐姐的來歷。”
此女子的確是救了恨將的劫域人,也是恨將以嘯聲招來的同伴——樂將,只是當她匆匆趕到時,戰局已定,恨將徹底落敗。
她試圖救出恨將,沒想到戰傳說窮追不捨,她要想帶著恨將一起逃脫,決無可能!
而且戰傳說來速之快,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只稍一猶豫,她赫然發覺自己已處於更為可怕的境地:此刻就算放棄救恨將的努力,也已遲了,她自己尚難以脫身!
想到恨將領二十名劫士伏擊戰傳說卻一敗塗地,她實在沒有能勝過戰傳說的把握,既然捨棄恨將之後恨將必死無疑,她一狠心,便作出了當時讓戰傳說大吃一驚的決定:將恨將的身軀向戰傳說極速擲出,而她則藉這一機會逃脫!
她的計策成功了,代價則是恨將命喪當場。
她當然不知自己之所以能成功逃脫戰傳說的追踪,其真正的原因並不在於她以恨將作掩護這一手段,而在於戰傳說當時體內猶如萬劍湧動穿掠,已難以久撐!
成功逃脫戰傳說的追踪後,她即折身抄另一條路返回苦木集。
她的意圖是為救九名重傷而未亡的劫士。
眾劫士被花犯廢去武功的一幕並未被她所見,所以她才會毫不猶豫地作此決定。
此次前來樂土,除了恨將與二十名劫士同行之外,她也領著十二名身手不凡的美婢隨行,而且這些美婢還在刺殺落木四時假扮樂土女子為她在恨將面前掙足了顏面。
沒想到數日之後的今天,恨將竟亡於戰傳說劍下。
恨將一死,她就必須獨自肩負重任了。
所以她迫切希望能救出九名劫士,否則僅憑十二婢女,在處於樂土腹地的情況下,未免有些勢單力薄。
沒想到當她折返苦木集時,九名受傷的劫域劫士竟都已被殺身亡!
初時她以為這是戰傳說所為,但由九名劫士的致命傷口來看,傷勢創口極窄,與戰傳說的兵器不相符,與劫域劫士自己所攜帶的兵器也不相符,何況她還知道戰傳說手中的苦悲劍已毀,殺幾個受傷的人,對戰傳說來說根本不必另覓兵器,舉手之間便可斃殺他們。
由此看來,擊殺劫域九劫士的另有他人!
沒想到連這樣的一線希望也落空了,劫域樂將這才深深地體會到深入樂土之後,他們就很可能會步步危機,任何人都會成為他們潛在的敵人,因為整個樂土與劫域都是抱有相互仇視的態度的。
想到這一點,樂將頓時怒火中燒,一怒之下,便遷怒於苦木集,吹奏她邪魔笛音,苦木集百姓怎能與之抗衡?很快便有人神誌大亂,縱火殺人,亦有人當場暴斃!
這只是樂將洩憤之舉,她並不願久留苦木集,眼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會齊自己的十二婢女,然後儘一切手段除去戰傳說。否則,在恨將與十二劫士皆亡的情況下,她如何敢空手回劫域面見大劫主?
沒想到她的笛聲竟引來了花犯,交手之後,樂將心知對手雖然年輕,但自己要想勝他也決非易事。
她不願與花犯久戰,所以索性承認自己是劫域中人,只求“劫域”二字可以嚇阻花犯。
她卻不知這可是天大的失算!
花犯的猜測得到證實之後,沉聲道:“原來是劫域邪魔!無怪乎心狠手辣,殘害無辜,我定要讓你明白樂土決非爾等飛揚跋扈、為所欲為之地!”
樂將又氣又悔!
花犯再不多言,立時主動發起攻勢。
樂將無心戀戰,且戰且退,一心只想擺脫花犯,再伺機對付戰傳說,奈何花犯對樂將以歹毒手段使苦木集變為人間地獄的舉動恨之入骨,緊追不捨,一時間樂將無論如何也是脫不了身。
直至她以幾名被捆縛住了的苦木集人作擋箭牌,試圖重演先前阻擋戰傳說的一幕。
孰料花犯竟借“九靈劍法”一式“靈動九方”,及時避過了誤殺無辜的可能,又將她及時阻截。
花犯苦苦相逼,終於使樂將明白今日除非她擊殺花犯,否則休想脫身!儘管與花犯之戰,必會大耗她的實力,要想在短時內再與戰傳說這樣強硬的對手對抗,將十分危險,但她已別無選擇。
花犯一邊正視著樂將嚴加防範,一邊送聲:“苦木集的鄉親們聽著,你們速去救火,此人自有我對付!”
先前苦木集的人被突如其來的飛來橫禍弄得不知所措,一片混亂,經花犯出言提醒,方回過神來。剛才躲在暗處的人親眼目睹了花犯施展的“靈動九方”,在他們看來,這已是神乎其技,對花犯的信心大增,當下依言而行。
樂將的笑容中已暗含殺機,與之相反,花犯卻未顯露任何殺機,他的眼神無比的沉靜,像是無思無念,卻又讓人感到他的心靈涵蓋了驚人的空間範圍。
這才是真正的既舉重若輕,又舉輕若重,淡漠一切,亦珍視一切!
樂將見多識廣,立知對方的心境修為實是不可小覷,無怪乎他能夠不受笛音的侵蝕。
心中轉念之際,魔笛“風搖”徐徐揚起,其速甚慢,但樂將暗中催發內力,無形氣勁透“風搖”而發,“風搖”無須吹奏自行發出高亢之聲,聲音中暗蓄樂將的強大氣勁,已然有了甚為可怕的殺傷力!
這對花犯雖然不會構成什麼威脅,但卻苦了在一旁的顧浪子。
本就因重傷而虛弱至極的顧浪子豈能與如無形鋒刃般的笛聲相抗衡?他只覺胸中五臟六腑有如翻江倒海,逆血上翻,苦不堪言。
以南許許的修為,自是能夠自保,甚至還能助顧浪子一臂之力,但他們二人都不願就此暴露身份。若是在這頗具殺傷力的笛聲中尚能安然無恙,豈能逃過樂將、花犯這等級別的高手的眼光?
略一猶豫,顧浪子已支撐不住,一口逆血疾湧而上,噴出一口熱血!曾經的絕世刀客此時竟如此脆弱,其中滋味,唯有顧浪子自知。
南許許大吃一驚,不敢再耽擱,急忙攙扶著顧浪子跌跌撞撞地隱入一間屋中。南許許擔心顧浪子的傷勢,所以跌跌撞撞倒也不完全是假裝出來的,心中緊張,自然就少了一份穩當。
南許許當然知道退入屋內並不能避過笛聲的入侵。他之所以隱入屋中,只是藉此可以幫助顧浪子渡過這一難關,而且由於屋子的阻隔,不會被花犯、樂將察覺。而屋子的主人已去救火了,這正中南許許的下懷。
他對顧浪子的傷勢是再清楚不過了,知道決不可以輸入內力於顧浪子體內的方式相助——當他們與戰傳說相見時顧浪子暈厥過去,戰傳說曾提出要藉自身內力相助,卻被南許許斷然拒絕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南許許只能以自身的內力在身側交織成一個氣機之網,將顧浪子也籠罩其中,將笛音聲浪中隱含的殺機隔絕於氣機之外。
樂將對南許許、顧浪子並未多加留意。他們一個容貌如老嫗,枯瘦如柴;一個神容憔悴猶如大病初癒,實是難以讓她多加留意。
何況顧浪子方才的狂噴熱血可不是假裝的,在樂將看來,這豈非足以顯示出這兩個人決不會是有意隱瞞實力的武界中人?
所以,在樂將眼中,南許許將顧浪子挽扶著躲入屋內之舉,實是愚蠢得可笑——當然,這一念頭也只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不會對南許許與顧浪子留意太多。
但顧浪子的內傷卻使花犯意識到自己必須主動出手,方可使對方再無暇傷及無辜。
守一劍一沉倏揚,破空直刺,看似平淡無奇,實是大巧若拙,其沉穩如山、巋然難撼的氣勢,足以昭示在這毫無花巧的一劍之後,隱有無窮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