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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24章
第二卷第三章捍衛一方

這正是在大冥樂土具有無上權威的“十方聖令”!

可惜在戰傳說、爻意二人眼中,卻不至於有這種感覺,倒是石敢當乍見“十方聖令”,神色頓時變得凝重不少。

戰傳說聽貝總管說此事竟與冥皇也有了某種聯繫,不由大皺眉頭。他雖然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桃源中,但“大冥冥皇”這樣的字眼意味著什麼他卻是知道的。在此之前,戰傳說從未想到自己與冥皇之間會有什麼聯繫,無論是哪一種聯繫。

“難道,現在自己竟已成為冥皇所要追殺的人?”戰傳說惑然不解。

他忍不住道:“據我所知,甲察、尤無幾追殺我時除了以此帛畫為查尋依據外,還以一件邪兵苦悲劍為線索,此劍本為劫域哀將的兵器。”

貝總管道:“對了,陳公子先說甲察、尤無幾定是暗中與劫域有染,要報哀將被殺之仇,現在又提到劫域哀將的兵器,不知陳公子所指究竟是什麼事?”

劫域乃魔境,雖久未與大冥樂土發生衝突,但這並不等於說劫域魔境已不再可怕,恰恰相反,僅僅一個哀將就已十分可怕,何況還有比哀將不知高明多少的大劫主及其麾下萬餘魔兵?戰傳說亦知這一切,更知自己擊殺哀將之事對世人隱瞞得越深越好,但殞驚天的死卻讓他清醒地意識到——唯有讓哀將被殺的真相被更多的人知道,才不會連累無辜!

所以,戰傳說坦言道:“在隱鳳谷中,在下殺了劫域哀將,他的兵器苦悲劍也被在下得到,但當時我已難以將隨哀將一同闖入隱鳳谷的其他劫域屬眾也一併除去。想必劫域大劫主已得知哀將死訊,立即依照返回劫域的倖存部屬的描述繪出我的容貌,再動用劫域的一切力量追殺我,因為不知我的身份,故要以苦悲劍及這帛畫為線索及依據。”

貝總管恍然道:“原來將昆吾刺成重傷的劍是劫域哀將的邪兵!我道為何那件兵器邪氣熾盛如斯!”

戰傳說聽貝總管這麼說,知道在關鍵時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沒有死,心中鬆了一口氣。昆吾的神勇給戰傳說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對昆吾頓生好感。因為昆吾的緣故,他未能及時尾隨追趕甲察,當時昆吾被苦悲劍透胸穿過,生死未卜,戰傳說將他扶起時,很快就有其他乘風宮侍衛把昆吾抬走,之後戰傳說再也沒有見到昆吾,心中卻一直為昆吾的安危擔憂,此刻方才放下心來。

貝總管接著道:“甲察、尤無幾的確是奉冥皇旨意才離開京師來到坐忘城的,而他們的來意又確實是因為劫域哀將而追殺陳公子。這兩件事聯繫起來,那豈非等於說……冥皇竟為了劫域而派出皇影武士追殺陳公子?!”

戰傳說、石敢當二人皆神色劇變,而後者神情尤為驚愕。

“……不僅如此,在城主不肯奉命而行的情況下,冥皇甚至不惜讓甲察、尤無幾對城主施以毒手……”貝總管聲音低沉地道,“若這些推測都成立,那豈非太可怕?太不可思議?”

頓了一頓,他像是自言自語般接著道:“但這些推測卻又難以尋出什麼漏洞,顯然無懈可擊。貝某左思右想,仍是無法看出其中的真正玄奧。”

一直未開口的爻意忽然淡然道:“事情一定正如貝總管所推測,是冥皇令皇影武士為劫域追殺陳公子。”她的語氣之肯定、果決,讓人大感意外。

貝總管神色微變道:“但冥皇乃大冥九五之尊,受樂土萬眾擁戴,尊貴無比,怎可能……為劫域所利用?不!決不可能!城主一向忠於冥皇,而冥皇能讓城主肩負捍衛樂土一方的重責,也足見冥皇對城主的信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為了劫域而對城主不利!”

雖然是貝總管將這一系列之事推溯至冥皇,但他卻絕難對冥皇的聖明起絲毫疑心。

戰傳說心知爻意之所以敢對冥皇也有所懷疑,與她對靈使的懷疑猜測一樣,因為在她心目中,即使是地位尊崇如神的不二法門元尊、大冥樂土冥皇這樣的人物,也是與常人沒有太多區別。在世人心目中早已根深蒂固的認知,在爻意的心中卻是一片空白。

但這一次戰傳說對爻意的說法並不認同,他相信正如貝總管所言,無限尊崇的冥皇絕沒有要為劫域出力的理由。

除非,此事對冥皇也有利!

故戰傳說道:“冥皇與追殺我的事一定有關,但同樣肯定的是這只可能是他自己的旨意。而事實上冥皇的這一旨意卻與劫域不謀而合,所以才會有甲察、尤無幾在坐忘城出現,只是——冥皇與我應毫無瓜葛,休說是冥皇,就是冥皇身邊的任何人,我也從不曾與之結下恩怨,冥皇怎會平白無故地對我恨之入骨?”

他看了看眾人,接道:“這才是最關鍵也是最蹊蹺之處。”

自己的說法被戰傳說所否定,爻意也不再多說什麼。

貝總管嘆了一口氣,道:“看來只有寄希望於能從甲察口中問出真相了,但皇影武士無不是萬里挑一者,無論武功、智謀,還是意志力,都非同凡響,要想讓他開口說出真相,實是太難!”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甲察並不知道真相。”石敢當補充道。

貝總管沉吟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殞驚天遇害前就已傳令四大城門守將加強防範,他被害之後,各路人馬更不敢懈怠!此時城中群龍無首,各路人馬只能自行約束,在新的城主未產生之前,誰也不能擔保坐忘城不會發生變故。

坐忘城中人皆知若是冥皇不特意另行委任一名城主,那麼最有可能繼任城主之位的有兩人,一個就是貝總管,另一人則是北城尉重山河。

重山河乃昔日坐忘城城主重春秋的義子,重春秋並無子嗣,故重山河這一義子對重春秋自是格外珍視,也是因為念及這一點,坐忘城上上下下多認定重春秋最終會將城主之位傳與重山河,沒想到最終重春秋的選擇卻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成了繼他之後新的城主者的竟是殞驚天!而殞驚天與重春秋並無任何直接的密切關係,當時殞驚天僅是乘風宮的侍衛統領,其地位與今日的昆吾相同。而乘風宮侍衛統領一向設有兩位,各自統領一幫人馬,分別謂奇營侍衛、正營侍衛,其中正營侍衛只負責保衛城主安全,人數較少,但更為精銳,而奇營侍衛在一般情況下是對除城主之外的其餘乘風宮重要人物負有護衛之責。昆吾就是正營侍衛的統領,而當年的殞驚天也是正營侍衛統領。

重春秋的決定出乎眾人意料,但當重春秋宣布這一決定時,坐忘城中人忽然感到環視坐忘城,的確沒有人比殞驚天更適合成為新任城主:他的顯赫戰功,他的心計智謀,他的武道修為,無不出類拔萃!而且殞驚天從不居功自傲,這使他與各尉將、統領都關係融洽。也許是重山河對自己會成為新任城主太有把握,不會感到任何威脅,所以連他與殞驚天的關係也頗為密切。

殞驚天被重春秋選定為繼任者後,包括重山河在內,無一人提出異議,因為沒有人能找出反對的理由。而在重春秋離世之後,重山河竟也沒有尋機對殞驚天有所刁難,而是盡心盡職地履行北尉將之責。對於這一點,讓不少人感到既意外又欽佩。

如今殞驚天一死,因感念重春秋、重山河的無私氣度,也許有不少人會覺得重山河此次應該會得到早在十餘年就應得到的——城主之位。

但若拋開重山河與昔日老城主重春秋的關係,則貝總管顯得比重山河更有實力。貝總管成為乘風宮總管不過五年,卻將乘風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上下信服,而近些日子的一連串變故中,貝總管更顯示出指揮若定、揮灑自如的強者風範,若要使坐忘城不至於因為殞驚天的遇害而實力漸衰,也許貝總管才是城主的最好人選。

對於此事,無論是重山河還是貝總管,似都不甚在意,兩人依然一如既往地各司其職。

倒是旁人對此卻已再三思慮。

伯頌亦是如此!

伯頌的心情頗為沈重,其子伯簡子、伯貢子的受傷,城主殞驚天的遭害,這些都足以讓他憂鬱重重。

而當歌舒長空突然自乘風宮中消失的消息傳入他耳中時,更使伯頌感到不安。

讓他不安的是,他擔心外人會懷疑此事是南尉府所為——畢竟在坐忘城曾與歌舒長空發生衝突的只有自己父子三人,而且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是被歌舒長空擊傷的,他人若是懷疑歌舒長空之所以會失踪,一定是南尉府心有不甘,故藉歌舒長空重傷時將之劫走,這也是人之常情。儘管南尉將的權力不能深入乘風宮,但在乘風宮內有與南尉府關係密切的侍衛,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而歌舒長空與坐忘城已有隔閡,對他加以保護只是出於情面上的考慮,若是南尉府有意對歌舒長空下手,親疏分明,誰也不會真的全力護衛歌舒長空的。事實上,歌舒長空的舉止早已招來不少人的反感。

換而言之,在外人看來,南尉府是既有將歌舒長空劫走的動機,又有成功的可能。

但伯頌自感問心無愧,事實上他擔心的倒並不是他人是否會對南尉府起疑,而是擔心這會不會使自己與石敢當之間產生尷尬。儘管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石敢當,但尷尬之情也許並不會因為彼此間的信任而完全消除。

同樣困擾他的還有殞城主被害後,坐忘城當何去何從的問題。雖然尤無幾已死,甲察被擒,但此事最終的決斷顯然不能是將甲察一殺了之。

即使甲察的事能有圓滿解決,接踵而來的又有奉何人為城主的棘手問題。伯頌身為坐忘城四大尉將之一,他的態度當然頗為重要。

心中煩悶,伯頌便帶上幾名親信隨從,離開南尉府,前往自己權力所及範圍內的各處巡視,藉此暫時忘掉諸多不快。

巡視了幾處,一切正常。不知不覺中,伯頌來到了南門,他棄馬登上了城牆,放眼望去,只見天色陰沉依舊,城牆前江水滔滔,奔湧不息。

伯頌正在想著心事,忽有一個黑點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就像是來自於遙遠的天與地相連的地方,正由南向北朝坐忘城這邊接近。過了一陣子,已可看出那是一輛奔馳而來的馬車。

馬車漸漸地與坐忘城越來越近,初時不甚在意的伯頌這時卻已逐漸被這輛馬車所吸引,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告訴他:這輛馬車有些不尋常。

他的目光漸漸地從漫無目的地眺望遠方轉而緊緊追隨於那輛馬車,當馬車與坐忘城南門鐵索橋對岸橋頭堡只差里許時,伯頌心中忖道:“應該有人上前查問了……”

心念甫起,便見那輛馬車西側的林中有一隊約三十人的人馬疾馳而出,頃刻間已呈弧狀遠遠地形成半個包圍圈。

這些人正是在殞驚天生前就已奉命出城巡查的五百精銳人馬中的一支,如這樣的小股人馬已散佈於坐忘城四周的每一個方向,無論由哪一個方向出現再接近坐忘城的人,都會落於他們的眼中。

伯頌看到這一幕時,心中不由忖道:“不知城主生前究竟意識到了什麼危險,居然如此嚴加防範!”

他卻沒有想到此時那支三十餘人的人馬正遭遇著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輛馬車看上去很普通,駕車的車夫也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勞苦之人,所以這支奉命在這一帶巡視的人馬只是抱著例行公事的心態上前查問,並不會真的覺得這輛馬車會給坐忘城帶來什麼威脅。

當三十餘名坐忘城戰士零零散散地圍攏於馬車周圍時,那車夫也知趣地收韁放緩車速,並最終停了下來。

坐忘城戰士當中為首者以例行公事的口吻向那車夫問道:“車內搭載的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進入坐忘城?”

雖然此處離坐忘城尚有一里之距,但因為這個方向除了通向坐忘城的大道外,再無其他可以讓馬車通駛的道路,故此人會這麼問。

那車夫顯然未曾見過這種陣勢,面現畏懼之色,張了張口,一時未能說出話來。也就在這時,馬車內已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伯頌何在?讓他來見我。”

聲音並不響,但在眾坐忘城戰士聽來卻不啻於一聲驚雷,心中第一反應便是——馬車車廂內的人決不簡單!

車內之人的發話就如同一道命令,本是隨意疏散於四周的坐忘城戰士“呼……”地一下迅速圍攏,形成戰鬥出擊前的最佳隊形,更有不少人已悄然將手搭在了自己的兵器上。

氣氛一下子變得極為緊張!

坐忘城戰士之所以有這麼強烈的反應,顯然與坐忘城一連串的變故有關,否則即使真的來者不善,也沒有人會對這區區一駕馬車如此戒備。

那名為首戰士定了定神,暗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道:“閣下何人?能否現身一見?”

車廂的門簾低垂,無法看見車內的人。但對方既然直呼南尉將伯頌之名,必然來頭不小,故坐忘城戰士亦不能不小心應付。

只聽得車內的人道:“你們帶此物去見伯頌,讓他即刻前來見我。”不怒自威的氣勢在話語中更顯露無疑。

車外眾坐忘城戰士一呆,旋即怒焰“騰……”地一下子升起。

但未等眾人有所反應,“嗖……”的一聲,一道藍色的光弧自車內疾射而出,“當……”的一聲,一物已深深地插入石板路面中。

眾人先是以為車內之人以此顯示他的修為,怒意更甚!但倏聞其中一人失聲驚呼:“乘風令!”

此驚呼聲突如其來,不但硬生生地逼回眾坐忘城戰士的怒喝聲,更使他們人人皆如被施了定身之術,呆立當場!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於插入石板路面內的物件上,每個人的神色都如見鬼魅,驚愕欲絕。

插入石板內的物件是一支令箭,一支藍色的令箭,最醒目的還不是令箭的色澤,而是在其上端鏤刻的那隻雄鷹,栩栩如生,十分逼真,讓人感到只要有一縷清風,它便可以立即振翅高飛,直入萬里雲霄!

此令赫然是城主殞驚天的“乘風令”!若有此令,便等於城主親臨!

但城主殞驚天已被尤無幾殺害,這“乘風令”又怎會在此出現?車內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是友是敵?他手中怎會有“乘風令”?與城主殞驚天究竟有何淵源?……

此時,眾坐忘城戰士心中之驚愕可想而知!剎那間許許多多的疑問一下子湧上了他們的心頭,過度的吃驚使這些精銳的戰士失去了他們原有的敏銳。

“見此令如見城主親臨,為何還要猶豫?!”車內的神秘人再度催促道。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即向兩側散開!既然車中人持有“乘風令”,無論如何,在未知對方真正身份之前,眾坐忘城戰士不可對之不恭。

為首的那名坐忘城戰士趕忙翻身下馬,趨前將那支“乘風令”拔出,也不管車中人能否看到他的舉動,施了一禮,道:“請朋友稍候片刻。”

言罷倒退幾步,這才翻身上馬,狠抽一鞭,坐騎一聲長嘶,向坐忘城南門方向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伯頌站在城牆上一直留意著這邊的情形,雖然兩者因相距較遠,無法將真相看得一清二楚,但卻也不難看出那邊一定發生了非比尋常之事,對於這一點,由那向城內飛馳而來的一騎就可以看出。

想到這裡,伯頌對跟隨在他身邊的幾名親衛低聲道:“走,下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伯頌剛由城樓下來,那名策騎而來向他禀報的戰士已至,乍見南尉將伯頌已在南門,此人立即翻身下馬,半跪於地,雙手將“乘風令”高舉過頂,急切地道:“禀伯尉,城外有一人持有此'乘風令',要……要伯尉出城與他相見!”

伯頌乍見“乘風令”,神色倏變!

所謂睹物思人,見此“乘風令”,伯頌心中之感慨可想而知,以至於一時間他只知怔立當場,對那坐忘城戰士後面的話恍如未聞!直到他身邊的一名親衛低聲提醒道:“伯尉……”伯頌這才回過神來,上前就要接過“乘風令”,他想看看此令是否真正的“乘風令”,抑或只是贗品。

手未觸及“乘風令”,已有一親衛及時勸止:“伯尉還是多加小心,謹防這支令上已做了手腳。”

伯頌頓知這親衛是提醒自己要提防“乘風令”上會不會淬有劇毒。經此提醒,伯頌便未再直接接過此令,而是趨前細看,只看了幾眼,他立即驚呼道:“果真是'乘風令'!”

周圍之人無不色變!

“既然如此,我便出城與他相見!”伯頌當機立斷道。

“對方來歷蹊蹺,是否先與貝總管商議再作決定?”一名親衛提醒道。

伯頌搖頭道:“就算對方來意不善,我們如此處處小心,未免會讓世人小覷了坐忘城。”

不知他心中想到了什麼,竟改變主意,將那支“乘風令”接過,一旁的幾名親衛欲擋阻也已遲了。

伯頌手中握著“乘風令”,就如同握著千斤巨石,感到沉重無比。

沉重,不是因為他心有懼意,而是因為他隱隱感覺到這支神秘出現的“乘風令”一定會給坐忘城帶來又一次軒然大波,而帶給坐忘城的究竟是禍是福,暫時卻不得而知。

伯頌的幾個親衛一直追隨著他一同出了南門,卻在鐵索橋前被他攔阻喝退了。他心想在城外已有坐忘城的五百精銳,而對方只是一駕馬車孤身深入,若是自己再帶上大幫隨從,豈不可笑?

漸漸走進那輛馬車時,伯頌感到他所走近的似乎不僅僅是一輛馬車,而且還是在走近整個坐忘城未來的命運。

當他走至離馬車只有數丈距離時,他站定了。

“伯頌在此,不知閣下有何見教?”伯頌道。

“請讓其餘的人走開,我可讓你見我的真面目。”馬車內傳來那神秘人物的聲音,“暫時我的容貌只能讓你一人目睹。”

“我為什麼要依你的話去做?”伯頌道。

“因為'乘風令','乘風令'如同城主親臨,你身為坐忘城尉將,不會不知這一點吧?”

伯頌沉默了片刻,終於向周圍的坐忘城戰士揮了揮手,道:“你們全退開。”

語氣並不嚴厲,但卻不容違抗。三十餘人相視之餘,只有策馬退開,並且繞至馬車側後方。

“遇變雖驚,但總算不亂——你們倒未讓我失望。在見我真面目之前,我先問一事:坐忘城城主是否已遭遇……不測?”

伯頌細辨對方語氣,感到對方言語中頗有擔憂之情,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道:“看來此人多半是城主舊友,所以他的手中才會有'乘風令'。而他在聽說坐忘城有重大變故後,才匆匆趕來。”

坐忘城四尉將及貝總管因感到殞城主被害必有重大內幕,所以殞城主遇害後,坐忘城一直試圖將這一消息封鎖,直到所有真相大白時,再解除這一禁令。但現在看來,此事仍是不可避免地傳出坐忘城之外了。

伯頌略作猶豫後,臉帶悲傷地道:“我家城主……的確已遭遇不測。”

“唉……”車內之人悲痛萬分地一聲長嘆,聲音低沉地道,“我……來遲了。 ”

那一聲嘆息中飽含了無限的傷感以及悲慟,絕對是真情的流露。

伯頌的傷感頓時也被再度勾起,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我之所以沒有直接露面,並非故弄玄虛,而是有難言之隱。現在,我可以讓你看看我的真面目了。”馬車中的神秘人緩聲道。

其聲低緩,伯頌卻渾身一震,如遭電擊!

他極度吃驚地望著馬車的車簾緩緩被掀起,神情複雜至極。

伯頌之所以神色變化如此劇烈,是因為車中神秘人物的聲音突然變了,變成了一個他極為熟悉的聲音!

同時,也是一個決不應在此時此地出現的聲音!

“我知道無論坐忘城中誰人見了我在此時出現,都會萬分驚愕,所以我才不願過早地讓太多人看見我。我知道你是個心性憨厚之人,所以選擇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你。”

說著,車內之人終於掀開了車廂前的簾子,顯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伯頌的低聲驚呼如同呻吟一般。

他整個人完全僵立當場!

與此同時,奉命退開的三十餘名坐忘城戰士一直對伯頌的安危放心不下,雖奉命退開,但他們仍密切留意著這邊的每一點變化,隨時準備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由此可見,城主的死已讓坐忘城之人的心中有了難以揮去的陰影,

此刻伯頌的驚呼聲及他那驚愕欲絕的神情都被三十餘名坐忘城戰士捕捉到了,當然,伯頌與馬車內的人的對話也隱約落入了他們的耳中,但卻因為不能聽全,雙方的話意又模糊含蓄、模棱兩可,加上他們心神十分緊張,反倒未能聽出什麼。眼見伯頌反應異常,有好幾個戰士再也沉不住氣,正待上前,這時卻見伯頌向眾人大聲傳令:“你們再退出十丈!”

眾皆一怔。

頭髮花白的伯頌此刻就像著了魔一般,見眾人一時未依令而行,立即顯得十分急切地道:“依令而行,切勿延誤!”

他的言行舉止與平日的厚道篤實大相徑庭,眾人雖不明所以,但最終仍是依令而行,再退出十丈。

遠遠地可見伯頌繼續與馬車內的神秘人物交談著什麼,他們像是已有意壓低了聲音,加上相距更遠了,眾坐忘城戰士再也不能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只是由伯頌先是驚愕,而後是疑惑,最後越來越顯恭敬的神情來看,可知那神秘人對伯頌、對坐忘城應無惡意,而且此人應頗具身份地位。

眾人懸著的心這才漸漸落下。

這時,又有幾隊坐忘城戰士向這邊靠近,大概是因為見這輛馬車出現後一直停在此地,只恐有什麼意外,故相繼趕來。

倏聞伯頌向眾坐忘城戰士振聲呼道:“立即打開城門,護送車駕入城!”

此言一出,眾戰士莫不再度大吃一驚。

晏聰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當南許許再度自里屋出來時,晏聰已在此屋等了一日一夜。所以,當南許許出現時,晏聰大有長吁一口氣之感,他急忙道:“前輩已辦妥了?”

說話的同時,他已發現南許許手中握有一畫軸,心中頓時有底了。

果然,南許許點頭道:“我已將死者未易容前的容貌繪出來了。”

奇怪的是,他像是沒有察覺到晏聰迫切欲一睹真相的心情,竟沒有立即將那畫軸交與晏聰,而是顯得有些遲緩地走到那張寬大得出奇的椅子前,將身子深深地埋入椅中,這才道:“死者在世人眼中,曾是什麼身份?你又是如何得到死者的首級的?”

晏聰心頭微微一震,一下子從方才的激動中清醒過來。清醒過來後,他便留意到南許許的神情有些異樣,按理,以南許許對醫術、毒術、易容術等諸多奇術的專注執著,在遇到極為高明的易容術後,費盡心思將易容者的本來面目設法探查出來時,必有大功告成的喜悅與激動,但此時在南許許的臉上卻難以找到多少喜悅與激動。恰恰相反,南許許的臉色顯得頗為凝重,神情若有所思。

晏聰心頭暗暗吃驚,飛速轉念之餘,方道:“此人生前在世人眼中是一邪惡者,不過究竟是正是邪,其實未必就如世人所見到的表面現像一般——這也是家師讓我設法查出此人在易容前的真實身份的原因。”

晏聰想到南許許自己就曾是一個被樂土各族派追殺的人,對正邪的看法顯然會有異於常人,所以他說了這一番話。他的這一番話似乎起了作用,南許許半坐半臥著,沉默了好一陣子,不再對晏聰多加追問。

晏聰忍不住道:“莫非,前輩看出了什麼不尋常之處?”

南許許目光微抬,看了他一眼,復又垂落於地面上,緩聲道:“從一個首級能看出什麼?何況,死者如此年輕,老夫隱身於世人耳目之外時,恐怕世間還未必有他。”

說到這兒,他這才將那幅畫軸遞向晏聰,接道:“你接著吧。不過我想提醒一句,既然是你師父顧浪子讓你辦這件事的,那麼你最好及早地把此畫交與他。”

晏聰很想再問一句:“為什麼?”但最終他仍是把這個疑問忍下了,而是默不做聲地上前將畫軸接過,定了定神,這才將它小心地展開。

雖然晏聰亦知僅憑一個頭像,一時也不能一眼看出死者的真實身份,即使南許許有再高明的妙手繪出的人像與真實的人如何酷似,但茫茫樂土,要依此人像查出死者的身份,談何容易?不過晏聰的心情仍是有些激動。

小心展開畫軸後,晏聰看到一幅只有頸部以上的肖像,畫像線條靈活流暢,使肖像栩栩如生:這是一個與晏聰年歲相仿的年輕人,五官比晏聰更為細緻一些,而且略顯偏瘦,眼神有一股陰戾之氣。

晏聰一時分不清自己心中滋味,暗忖道:“看來這就是死者未易容前的真面目了,與他易容後的容貌並不相像,但不知此畫會不會有所偏差? ”

他仔細地端詳著這幅畫像,漸漸地,他開始感到畫中人像的面目依稀面熟,似乎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使晏聰既喜且驚。但仔細一看,那隱隱約約的相識之感卻又沒有了。

晏聰頗感失望,他不甘心方才的似曾相識之感就此失去,因為要從茫茫樂土找出一個人實在不易,任何可能存在的線索都應受到百倍珍視。

晏聰復又仔細端詳畫像,不知不覺中,那依稀相識的感覺又再度出現,但同樣也是很快又重新消失了。

如此反複數次,同樣的一幅頭像,在晏聰眼中忽而完全陌生,忽而又有相識之感——這樣的變幻不定非但沒有使晏聰洩氣失望,反而引起了晏聰極大的興趣。

他苦思冥想:“究竟為什麼會有這種變幻不定的感覺?是因為我自身的心理情愫不定,還是因為此畫像本身的緣故?”

南許許像是猜到了他的心事一般,道:“僅憑一幅畫像怎能一眼就看出此人的身份?況且我也未必能由死者頭骨將此人真實容貌猜出十成,或許最多也不過八成。”

他像是不願在這件事上再加多說,轉而道:“好像到了這里之後你還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是不是?”

晏聰笑道:“晚輩心中掛念著事,並沒有多大的食慾,再說前輩為我而辛勞,若我只顧一人享受,豈非太過不尊?”

南許許嘿嘿一笑,道:“享受?在這窮山僻壤,只怕傾我所有,也夠不上'享受'二字。”

頓了一頓,他語意有些模糊地加了一句:“你與你師父的性情畢竟有所不同。”

晏聰道:“晚輩豈敢與家師相提並論?”

南許許微笑不語。

坐忘城。

那輛神秘的馬車駛入坐忘城後,在伯頌親自引領下,馬車直駛南尉府。見是南尉將伯頌親自引領,南尉守衛自是將府門打開,任憑馬車長驅直入。

緊接著伯頌便緊閉府門,對每一個進出南尉府的人都來回盤查。

更不可思議的是伯頌在將車內神秘人物引入南尉府最機密的“如意閣”之前,竟讓如意閣內所有守衛全都退出。

這讓南尉府的人大感不解,不由暗自猜度馬車內神秘人物的來歷。能進入“如意閣”的人,無不是伯頌的心腹,而伯頌又本非多疑之人,現在卻如此小心翼翼,實是非比尋常。

伯頌將那神秘人物引入“如意閣”的一間密室中之後,親自在密室外擔負起守衛之責。

此後不久,便有伯頌的親信府衛接伯頌之令,前去其他各尉府及乘風宮邀請在坐忘城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前來南尉府“如意閣”。

戰傳說赫然也在被邀之列!

只不過在伯頌口中的戰傳說,是以“陳籍陳公子”相稱。

一時間,南尉府內籠罩著一種極為神秘的氣氛。

半個時辰之後,貝總管、鐵風等三大尉將、戰傳說以及乘風宮另一侍衛統領慎獨相繼應邀趕到南尉府。

此前他們當中有人已聽說了伯頌的異常舉止,皆十分納悶,不過眾人皆知伯頌性情篤厚,雖論智謀不及貝總管,論武功不及鐵風,但在坐忘城中卻頗有人緣。故雖覺伯頌的舉止有些不合常理,但眾人仍是依約前來。

“如意閣”四周戒備森嚴,閣內卻只有身為南尉將的伯頌一人守護。隱有神秘人物的密室在“如意閣”的第二層,此密室外是一個視野開闊的有簷長廊,長廊中有一張梨木椅,此刻伯頌正端坐其上。當貝總管等人出現在“如意閣”前時,伯頌立即站起身來,向眾人拱手道:“恕伯頌未能相迎,諸位樓上請。”

貝總管與其餘的人相視一眼,隨後貝總管第一個舉步向“如意閣”內走去,守衛“如意閣”的人自是不會加以攔阻。

戰傳說隨眾人一同進入“如意閣”內,他暗暗奇怪,看這“如意閣”的陣勢,伯頌似乎對自己屬下都有所戒備,為何卻又要將不屬於坐忘城的“我”列於邀請之列?

與戰傳說相比,其餘的人顯然心情更為複雜,只是誰也沒有開口,直到與伯頌相會前,眾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

伯頌見了眾人之後,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地道:“伯頌約諸位前來,是想讓諸位見一個人。”

“一個手中有'乘風令'的人,是嗎?”西尉將幸九安接過話頭道。

幸九安在四大尉將中最為年輕,年紀三十五六。此人身材高而瘦,連五官也是細而瘦,給人的感覺常讓人想到一枚釘子,冰冷而尖硬,還有鋒芒。此人平時話並不多,而且言語間常對他人予以譏諷挖苦,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卻又會感到他的冷而硬只是表象,事實上幸九安頗為熱腸。

伯頌並不否認,他點頭道:“正是。”言罷他便轉身按下側牆的一處暗藏機括,密室外圍與牆面表層酷似的門無聲地滑開了,通過一段玄關,便是通往密室的第二道門。

伯頌走至門前,顯得頗為恭敬地道:“貝總管等都已到了,是否現在就讓他們與你相見?”

伯頌的語氣給戰傳說以極多的想像空間,他越來越感到自己即將要面對的人物顯得十分神秘。

“也好。”

密室中傳來一個聲音,回答得極為簡單。

但戰傳說忽然發現僅僅是兩個字的答复,卻讓貝總管、三大尉將及乘風宮奇營侍衛統領慎獨皆有愕然之色。

通往密室的第二道門也無聲地滑開了,無衣無縫地嵌入牆體之中。

伯頌側過身,示意眾人進入密室中。

密室長而窄,長度足足有寬的三倍以上。密室中看起來較為空蕩,因為其中除了一張同樣長而窄的桌子及與之相配的椅子外,再無他物。

在長桌的那一端,正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向眾人,負手而立。

雖然暫時無法看見此人的容顏,但目睹此人高大的身軀以及如雪髮絲,足以讓貝總管等人心神大震,對此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在進入密室看到這個背影的那一剎那間,所有的人都僵立當場,腦海中除了極度的驚愕與疑惑外,再也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身形高大,髮絲雪白,加上剛才貝總管等人所聽到的極為熟悉的聲音——與眾人隔著長桌負手而立的人,豈是殞——驚——天?!

但殞驚天卻分明已被尤無幾所殺!

這些久經風雨奇變的人物忽然覺得自己有幾近窒息的緊張感。

密室的門已悄然合上,但誰也沒有留意到,他們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於與自己隔著一張長桌的神秘人身上。

那人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轉過身來,那張臉清晰而真切地出現於眾人的面前——鬚髮皆白,容貌卻只在五旬左右,目光深邃,氣度沉穩。

他,果真是坐忘城城主殞驚天!

無論是其身材、容貌,還是氣度,都與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城主完全相同!

若不是殞驚天已死,誰都會相信眼前的人一定是坐忘城城主殞驚天!

但殞驚天卻已死了,他的屍體還在華藏樓由十二名乘風宮侍衛守護著。

在那一瞬間,無論是貝總管、三大尉將,還是慎獨、戰傳說,其面部表情都出現了短暫的凝固,旋即有了各不相同的反應。

東尉將鐵風驚愕之餘,頓現怒色;北尉將重山河神情沉晦,一言不發;西尉將幸九安則眉頭皺擰,若有所思……

貝總管沉聲道: “閣下何人?為何要假冒我家城主?城主新喪,閣下此舉未免不把坐忘城放在眼裡!”

“貝總管,此刻你所見到的是真正的城主,否則,伯頌又怎會這麼做?”在諸人身後的伯頌解釋道。

貝總管頗為意外地看了看伯頌。

其他幾人也怔立當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鐵風,你可記得坐忘城武岩坡?”

那容貌氣度與殞驚天一模一樣的人的目光掃向東尉將鐵風。

鐵風聞言心頭一震,目光與之相遇,雙方的眼神在無聲之中探詢交流,少頃,鐵風的怒氣已消,代之而起的是迷茫不解,他喃喃道:“你……真……真的是城主?!”

聲音很輕,近乎自言自語,但由此足見鐵風的心神已有些動搖。

對方沒有說話,仍只是無聲地望著他。

鐵風神色不斷變化,終於,他突然半跪於地,恭聲道:“屬下雖不知真相內情,但卻知道你一定是真正的城主!”他顯得既驚且喜,而驚詫之情比喜悅更甚。

比鐵風更驚訝的是其餘的人,他們不明白何以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使鐵風態度急劇逆轉,竟認定對方果真是城主殞驚天!

眾人有所不知,其實“武岩坡”關係著鐵風心中的一個秘密。

鐵風年輕時曾有一個情人名為戎鸞,兩人感情甚篤。但鐵風痴迷武道,常遊歷樂土,以求武緣。一次,鐵風與戎鸞相別後整整兩年都未回到戎鸞身邊,而且也沒有鐵風的音訊,戎鸞十分牽掛,便設法四處打聽,無意中聽說鐵風在遊歷樂土各族派之間時,遇上了一個風塵女子,兩人彼此間互生情愫,已結成連理。

乍聞此訊,戎鸞既怒且恨,痛不欲生。這時,她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人,此人乃聖手門的少門主,名為卜居,尚未妻室。卜居偶遇戎鸞後便為戎鸞的美貌所折服,可因為鐵風的存在,他沒有任何機會。直到這時,他才設法接近戎鸞,並對她百般寬慰呵護,戎鸞本因鐵風的負心而心灰意冷,這時被卜居的殷勤所感動,最後成了卜居的女人。

沒想到半年之後,鐵風竟然返回,重新出現在戎鸞的視野與生活中。

得知戎鸞已成了聖手門的少夫人,鐵風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心中的美好夢想破碎後,鐵風一下子變得無比消沉,他無法忍受睹景思人的痛苦,毅然離開了故地,遠走他鄉。

後來,他成了坐忘城中的人,並漸漸地升為東尉將。

因為戎鸞之故,鐵風再未娶妻成家,他本以為這段情緣會漸漸地只是作為回憶存在,而不會再發生什麼。

沒想到五年前,鐵風在為城主殞驚天在外辦事時,竟無意中遇見了已為人母的戎鸞。

此時的戎鸞,雖猶可見當年的姿色之美,但卻顯得十分憔悴,而且她的身邊不再像當年初為聖手門少夫人時那樣前呼後擁,而是孤身一人——顯然,戎鸞定然有了某種不幸的遭遇。

鐵風乍見戎鸞時,心頭之震撼可想而知,他本想假裝未曾識出便與之錯身而過,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但事實上當他行至戎鸞的身邊時,卻身不由己地站住了,戎鸞也立即認出了鐵風!

一段情緣在中斷了十餘年後,再度續上。

兩人交談之中,鐵風才知道當年戎鸞為何要嫁與卜居,而且從戎鸞口中,他還得知當年所謂的“鐵風已移情之說”,很可能是卜居有意製造的謠言,而今卜居又另覓了新歡,把戎鸞冷落一旁。

得知這些後,鐵風百感交集,既悔且恨,還有對戎鸞的憐愛。而戎鸞知道鐵風一直獨身未娶時,更是百般滋味齊湧心頭。

一對被殘酷命運阻隔開的情人,因為這次偶遇而再續前緣。十餘年的相思之苦,使他們的情感輕易地戰勝了理智,兩人共度了三日重溫舊夢的時光。為此,鐵風返回坐忘城的時間比殞驚天預計的要遲了兩天,不過殞驚天並未追問什麼。

而戎鸞心感自己已身為人母,絕難掙脫一切牽絆與鐵風重聚,雖然鐵風在知道真相後已不再恨她,而且對她情懷依舊,但她自覺已不配再成為鐵風的女人,於是又返回了聖手門。

不料他們的這次意外相逢卻被卜居得知了,雖然卜居已不再珍視戎鸞,但卻並不等於能接受戎鸞與昔日情人相聚的事實,當即暴打戎鸞,百般凌虐。

戎鸞留在聖手門所遭受的是無窮無盡的磨難與凌辱,連她的一對兒女也因父親的唆使而與她疏遠。而卜居已對她看管極嚴,再難有機會見鐵風一面。諸多痛苦的交替折磨,使她的心靈終於再也不堪忍受,在與鐵風相別一月後,自盡而亡。

而鐵風回到坐忘城後,對戎鸞念念不忘,久無戎鸞音訊後,他忍不住前往聖手門附近暗中打聽戎鸞的情況,方知戎鸞自盡之事。

這對於鐵風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自始至終,戎鸞一直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女人,竟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鐵風悲憤難耐,他堅信戎鸞一定是在聖手門中承受了非人的折磨,才會作出這種無奈的選擇。

悲憤之餘,鐵風決定與卜居以決戰的方式解決他們之間的仇恨!當他作出這一決定時,他感到其實應該早在十餘年前就作出這一決定,想到這一點時,鐵風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卜居沒有拒絕應戰。

他們約定的決戰地點,就是武岩坡!時間則是子夜時分。

但鐵風沒有想到的是卜居根本不是單獨應戰,而是暗中邀了不少高手,準備藉機將他一舉斬殺於武岩坡!

鐵風在突然身陷包圍之中後,倒沒有驚懼,他的心中只有對卜居的無限鄙夷藐視,毫不猶豫地向卜居衝殺過去,猶如一隻沖向狼群的怒虎。

但卜居身為聖手門少門主,其武功本就不低,加上人多勢眾,鐵風雖奮力拼殺,連傷數人,但漸漸地已寡不敵眾,連連受創,已難以支撐。

眼看就要被卜居的人圍殺時,殞驚天突然奇蹟般地出現!他的修為遠非卜居等人所能匹敵,加上突然出現大出對方意料之外,尚未等他們回過神來,已有三人亡於殞驚天出神入化的槍下。

鐵風本已決定以死相拼,乍見殞驚天,吃驚之餘,亦精神大振,與殞驚天並肩作戰,最終一舉將卜居及卜居帶來的人全斃殺於武岩坡上。

隨後兩人立即離開武岩坡!

鐵風不知城主殞驚天為何會出現在武岩坡,心中十分不安。雖然他對卜居之死感到這是罪有應得,但畢竟卜居顯聖手門少門主,城主與自己一道殺了這麼多人,實在是冒著與聖手門結下生死血仇的危險!這本只是自己的私人恩怨,若是連累坐忘城樹下一個勁敵,實非鐵風所願。

卜居已死,鐵風自感再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他決定領受殞驚天的任何懲罰。

但殞驚天卻並沒有對他加以責罰,只是叮囑他不要讓外人知道此事。卜居固然是品行不端,罪有應得,但其父聖手門門主卜從流卻素有名望,頗具仁俠之心,殞驚天當然不想與聖手門結仇。

鐵風心知城主殞驚天所言不假,而當時也正是因為顧及卜從流,鐵風才沒有直接闖入聖手門與卜居理論,而只求與卜居公平一戰。對殞驚天的叮囑,鐵風自然完全遵從。

也許卜居因為擔心父親得知他與鐵風的事後,插手過問,會使他無法如願圍殺鐵風,所以卜從流並不知卜居等人是為誰所殺。

之後,此事就成了僅為殞驚天、鐵風二人所知的秘密,無論是於私於公,他們都不可能會主動將此事向他人透露。

所以,當鐵風聞聽眼前的人提及“武岩坡”時,立即堅信此人就是真正的城主殞驚天!

至於在“華藏樓”中被殺的“殞驚天”是怎麼回事,鐵風則不得而知了。

鐵風的心理當然是外人所不知的,所以對他的舉動皆大為詫異。

貝總管本待對鐵風說什麼之時,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殞驚天”的目光已轉向他這邊,只聽他道:“貝總管,小夭的露天賭局使乘風宮上個月有二百一十七兩銀子去向不明,不知這個月她又會虧空多少?”

貝總管一呆,一向精明的他此時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因為一個月前他向殞驚天匯報財庫數目時,的確提到了有二百一十七兩銀子的賬目無法對上,當時殞驚天便說這一定是小夭所為。兩人皆知小夭設下的“露天賭局”,只是因為她戲鬧之舉,並不會為坐忘城添什麼亂子,而二百一十七兩銀子對乘風宮來說也算不得什麼,所以兩人提及之後,便一笑置之。

而此人能將此數目準確地說出,自是讓貝總管吃了一驚,按理除他與城主殞驚天之外,本不會有他人知道得如此清楚。

“難道正如鐵風所言,他真的是城主殞驚天?!”貝總管心中閃念,但他的性情與鐵風有所不同,心中雖有此念,卻不願輕易在臉上顯現出來。

“幸九安,你可記得七天之後是什麼日子?”就在貝總管滿腹心思時,那有些神秘的“殞驚天”已轉向幸九安。

幸九安冷笑一聲道:“你無須故弄玄虛了,七天后是什麼日子?嘿嘿,七日之後正好是你的……”

他本待說“七日之後正好是你的頭七祭日”,但後面的話尚未出口,他猛地記起了什麼,神色一變,倏然跪下,恭聲道:“屬下有眼無珠,請城主恕罪!”

鐵風、幸九安態度逆轉,貝總管雖未承認,但旁人仍可看出他的心思已大為鬆動。顯然,這決不是巧合,而是因為他們的確得知了足以讓他們態度發生改變的明確訊息。

換而言之,至少鐵風、幸九安二人已認定眼前的人定是真正的城主殞驚天!

以他們的身份,以他們對殞驚天的熟悉,以他們對華藏樓那一戰的明了,尤能認可此人是真正的城主,這使其他幾人不得不重新考慮一切!

在場的人當中,伯頌、幸九安、鐵風皆已承認此人是城主殞驚天,貝總管也近乎默認,剩下的唯有重山河與慎獨、戰傳說不能確知真相,但戰傳說本非坐忘城的人,在這種事情下自是唯有旁觀。

重山河、慎獨相視一眼後,重山河道:“那麼,在華藏樓內被殺的又是誰?”

“是我同胞孿生兄弟,名為殞孤天。”自稱是殞驚天的人長嘆一聲,“唉……我二弟孤天是因我而遇害。”

“殞孤天?!”除伯頌之外,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鐵風忽然想起了什麼,失聲道:“是了,城主被殺……不對,是城主的兄弟被害之後,曾在地上蘸血寫了一些字,除了說殺人兇手是尤、甲二人之外,最後還有兩個字'為小……'字跡中斷,其意不明,當時我等都以為'小'字後面應是'夭'字,是也不是?”

鐵風所問的當然是貝總管、伯頌、幸九安等人。

貝總管等人相繼頷首認同,伯頌道:“我當時也是作此猜想,以為城主放心不下女兒,本欲對她囑咐什麼,卻沒能將心意寫出……”

鐵風接過他的話頭道:“現在鐵風明白了,'為小'二字之後,極可能是'弟報仇',連作一處,就是'為小弟報仇'!這是他在最後時刻,留給城主的話!”

戰傳說聽到此處,心道:“若華藏樓內的血字中的確有'為小'二字,那多半不會是叮囑小夭的話,因為前面既然是指出兇手是誰,後面突然言及小夭,而且以'為'字相連,語意顯得前後難以銜接。而鐵風的後一種推測顯然更合情合理,只是當時又有誰會想到'殞驚天'眼中閃過悲憤之色這一點?”

讓戰傳說感到奇怪的是殞驚天既為坐忘城城主,為何無人知道殞驚天有一孿生兄弟?

顯然,有此疑惑的並不止戰傳說一人,只聽得幸九安疑惑地道:“為何先前我等從不知城主有一個孿生兄弟?”

面對西城尉將幸九安的疑問,殞驚天道: “之所以城中人不知我有同胞兄弟,並非我們兄弟二人有意故弄玄虛,而是因為我與他皆來自一個獨特而神秘的師門'二儀門',我們兄弟二人的做法,是源自師門門規所限。”

幸九安道:“據我所知,世人對二儀門多少有所了解,似乎二儀門並無甚麼神秘之處。”

殞驚天道:“表面看來的確如此,但事實上二儀門與其他所有族派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二儀門中的每一個人,無論是歷任門主,還是普通弟子,都有一個孿生同胞!只是他們之間只有一人是為外人所知的,而另一人則為二儀門的隱秘弟子。所以,二儀門弟子的數目事實上恰好是外人所知道的兩倍。二儀門弟子分為'顯堂弟子'與'隱堂弟子',顯堂弟子與其他各族派弟子並無不同,而隱堂弟子卻注定一輩子都要隱名隱身,有如與之相應的顯堂弟子的化身。從他步入二儀門的那一天起,他就將成為一個近乎虛無之人,除非到了某一天,他的雙生兄弟死了,而且此事還無外人得知,那麼此人將會以他已死去的雙生兄弟的面目出現於世人面前。”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大為錯愕,正如幸九安所言,在世人眼中,二儀門的確並無甚麼神秘可言,沒想到在其 背後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秘密!

幸九安道:“莫非……莫非城主是二儀門顯堂弟子,而二城主則是隱堂弟子?”

鐵風心道:“就算被尤無幾殺害的人是城主的二弟,但他一直不在坐忘城,稱其為'二城主',恐有不妥。”不過他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合適的稱呼。

殞驚天頷首道:“正是,依我師門規矩,既然我為顯堂弟子,那麼我二弟殞孤天就應畢生在暗中輔佐我。我與他一直以師門獨特的方式保持聯絡,彼此幾乎可謂是渾如一體。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城主之位上為坐忘城大小事宜操勞的並不是只有我一人!雖然絕大多數時間你們所見到的城主就是我,但也有偶爾的例外。”

聽到這兒,眾人心情難免有些複雜,只聽得貝總管道:“屬下今日才明白,'何陰陽之難測,唯二儀之玄闊'此言的意思,兩位城主一顯一隱,一明一暗,在緊要關頭,必會有出奇制勝的功效!”

貝總管此言便等於他也已承認眼前之人是真正的城主殞驚天了。

這時,重山河道:“二儀門的這一門規可謂匪夷所思,莫非這之中另有緣故?”

殞驚天緩聲道:“的確如此。二儀門之所以立下這獨特的門規,是因為當年開創二儀門者,是一對極為特殊的雙生兄弟,本師門雙祖因年幼時的曲折經歷而立下此規。”殞驚天的聲音低緩地向眾人敘說了一件往事……

二儀門創於八十年前,世人所知的二儀門先師祖為離左。誰也不知事實上創下二儀門的是一對雙生兄弟,他們出身於武道豪門,但出生時他們竟左右相連為一體,自腋下至腰部有皮肉相連。正因雙嬰奇特,其母產後即因失血過多而亡,加上雙嬰連作一體,致使其容貌醜陋,其父更是不喜,視若家門災禍。雙嬰是連體而出,所以也就無所謂孰兄孰弟,此豪門為離姓,其父便順口以'離左、離右'稱呼二子。儘管離家對他們十分冷落,僅靠一些米湯他們竟仍活了下來,並漸漸長大,這實是出乎其父的意料之外。其父感到如此醜怪嬰兒定會損及他們離家的名聲,所以在雙嬰出生後,他已嚴令家人僕從不可將此事傳出,而且不許將離左、離右帶出家門之外,以免被外人發現。

其實雙嬰如此醜怪,無須離左、離右之父吩咐,本就無人願與他們多接近,唯有在離家馬房中餵養馬匹的一名為平伯的老漢可憐這一對奇嬰,有機會常暗中照顧他們二人。離家上上下下心照不宣,本想有意疏於照應離左、離右,讓他們自生自滅,結果卻不如他們所願。

後來,離左、離右之父得知平伯常照顧離左、離右,心中十分惱怒,便將平伯驅出離家。

平伯被驅出離家時,離左、離右尚未滿四歲。平伯深知兄弟倆一旦失去自己的暗中照應,定將兇多吉少,他雖有心向離家要求將兩個幼小的孩子交與他撫養,但心知離家即使有心棄雙子於不顧,也不會公然將他們送與外人。

左思右想,平伯終是放心不下,最後一咬牙,決定暗中將離左、離右雙子偷偷帶出離家。

平伯在離家生活了十幾年,對離家宅院內的情形以及離家人的生活習性再熟悉不過了,加上離家對離左、離右二子本就毫不在意,身邊根本無人看管,平伯竟如願以償地在一個深夜中進入了離家,並找到了離左、離右。

離左、離右似乎知道平伯的來意,也知道世情的冷暖,平伯出現時,他們既不哭鬧也不掙扎,任憑平伯將他們裹縛背上。他們的平靜以及眼中天真無邪的信賴使平伯深感自己的決定是多麼的必要,原先他還有些擔驚受怕,但見了離氏雙子之後,他忽然一下子變得鎮靜無比。

最終,平伯順利地將離氏雙子救出,然後攜帶雙子悄然遠避離家,擇一僻遠之地結廬而居。平伯所選擇的是深山莽林之中,茫茫林海方圓數十里也只有他們老少三人,唯有如此,才能使離氏雙子不會生活於他人詫異、鄙視的目光之下。

平伯靠在山林中採些草藥山果到大山外換些維持三人的生活用品,但隨著離氏雙子的長大,平伯年事漸高,而離左、離右雙子雖然從平伯那兒學了不少識別藥草的方法,但他們兄弟二人連作一體,行動不便,所以根本難以幫上什麼忙。

在他們十四歲那年,平伯忽患重疾,臥床不起,老少三人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連拮据的生活也無法維持了。

因擔心離左、離右無法應付山中的猛獸,所以平伯一直不許他們進入大山深處,而今事已至此,在離左、離右的苦求下,平伯終於允許他們入山採藥。

兄弟兩人雖然付出了極為艱辛的努力,但一連數日,他們的收穫都微乎其微,只要山岩略為陡峭,他們就無力攀登,而這種地方又往往是最可能找到珍藥奇草之處。

甚至有一次他們無意中被一群獵戶撞見,遠遠地看見他們如此奇異的模樣,竟將他們當做異獸,立即向他們圍攏,飛鏢與箭矢“嗖嗖……”地從他們頭上身邊飛過,呼喊聲使雙子心慌意亂,他們急忙奔逃,但其行動之速如何與終日在山中穿行敏捷如山獸的獵人相比?眼看就要被追上,即使不會有生命危險也要遭受一番羞辱之時,兄弟兩人只好一狠心,抱作一團,沿著山坡直滾下去。兩人越滾越快,樹枝灌木雜草被他們的身體壓斷了,耳邊是駭人的呼呼風響,直到他們頭腦“轟……”的一聲,一下子暈死過去為止。

當他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狹窄的草地上,仰首向著天空——他們所能看到的天空已只有一小塊了,因為此時他們已在一處幽谷谷底,對峙聳立的山岩加上參天古木把天空遮去了大半。

此刻,他們看到的天空是淡紅色的,但看不到太陽,也分不清方向,所以他們不能確定現在是黃昏,還是清晨。

清醒之後,兩人驚訝地發現除了全身處處疼痛,衣裳破爛不能遮體之外,並沒有受什麼重傷。他們攜帶著的藥簍子也隨著他們滾到了這谷地中,就在他們身前兩三丈遠的地方,放在簍中用來開路或對付山獸的一把刀及挖草藥用的小矍子都從藥簍子裡彈了出來,分散在他們身側。他們可謂是命不該絕,若是刀或矍子中任何一件落下時砸在他們身上,都將使他們不死即傷。

但離左、離右並無劫後餘生的喜悅,相反,這次遇險使他們對自己的無能痛恨不已,想到平伯含辛茹苦撫養了他們十餘年,而一旦平伯臥病在床,他們卻連十日都無法照應,兩人的心就如刀割一般痛苦。

這種心態如揮之不去的噩夢般難以掙脫,他們奇異的軀體決定了即使他們有再堅強的毅力,也是於事無補。

殘酷的現實使兩少年的心沉重無比,他們懷著同樣的心思,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看著天色一點一點地變化。

天色漸漸變得暗淡——是黃昏時分。

兩人竟都久久沒有說話,一幕幕往事不約而同地浮上了他們的心頭。往事中,除了平伯外,他們未再感受到其他任何溫馨與幸福,雖然只有十四歲,但他們已深深地體會到“苦海無邊”的真正意味,更可怕的是痛苦必將會繼續延續下去!

如果沒有平伯,他們早已絕望。或者說,也許雖然年幼的他們的確已絕望,但為了平伯,他們也不願把這種絕望表現出來。

而這一次的經歷使他們更清晰地意識到,如果不與殘酷的命運奮起抗爭,那麼也許他們將連對平伯報恩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將眼睜睜地看著平伯病亡!

這是他們絕對不能接受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兄弟兩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不遠處那柄明晃晃的刀上,刀刃的寒光就如同一隻妖異的眼睛,在悄然地向他們傳遞暗示著什麼。

離右忽然對離左道:“今天我們採來的藥有幾樣是可以止血的是不是?”

對這樣的問題,離左竟沉默了許久,方開口道:“你是想讓我們分— —開,是嗎?”

“不——錯!”離右的聲音忽然輕了,顯得有些沉重。

“但誰也不知道將我們的身體分開後,會不會兩人立即一起死去……若是這樣,那,誰來照顧平伯?”離左並沒有反對離右的提議,而且聽得出很可能他想到了這事。

“我有一種辦法,一定可以使我們兩者之間至少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照顧平伯。”離右顯然很有信心地道。

“你說說看。”離左將信將疑地道。

“很簡單,在分開我們的身體時,只需將切剖開的位置向一側偏移,那麼,另一個人則活下來的機會很大!”離右的語氣顯得很輕鬆。

但離左知道這輕鬆一定是假裝的。

離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但剩下的另一人則幾乎不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了。”

“但這總比你我還有平伯三人都遭遇不幸要強,犧牲一人,卻可以保下另外兩個人,值得!何況,也許我們兩個人都能活下來,也未可知!只要我們有足夠止血的藥草!”離右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但,事實上他的聲音卻顯得有些沙啞了,畢竟,他們即將作出的決定關係著三條性命。

“太……冒險了。”離左道,與其說他是要藉此打消兄弟的念頭,倒不如說是希望離左能找出更多更好的這麼做的理由。

“我們必須賭一賭!既然若不改變現狀,最終我們與平伯都將難以倖存下去,為什麼不試著賭一把?!自從我們出生那一天起,我們所面對的都一直是不公平的,如果真的存在著一個上天,如果人真的有命運,那麼我們也該成功一回了!否則,即使死了,我的鬼魂也要詛咒上天的不公!”

離左被兄弟的話所深深地感染了,他只覺軀體中有一股熱血在奔湧,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起來。

“好!我們就賭一回!”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我們必須今夜就完成這件事,因為一旦回去見了平伯,平伯見我們摔成這模樣,一定不會讓我們再進山的,而有平伯看著,我們就不會有機會這麼做了。”

“不錯!”離右道,靜了靜心情,他竟笑了笑,接道,“若是平伯突然看到我們一前一後走回家中,他一定很高興,也許,他的病會立即好了一半也未為可知。”

“不,平伯一高興,他的病一定會全好的!那時,我們就再也不用平伯為我們操心了。”

兩個少年知道他們將要做的事其實危險至極,可以說死亡也許只是旦夕之事,所以他們不能不以憧憬美好結局的方式給予對方勇氣。

他們卻不知道,此時此刻,在離他們十幾丈遠的地方,正有一雙眼睛在註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那眼神無限深邃也無限冷漠,這種冷漠不是因自私而萌生的,而是在經歷了無數的大愛大恨、大喜大悲之後,近乎大徹大悟的冷漠。

這幾乎已不可能是屬於人類的目光,因為即使在面對離左、離右作出如此驚人的選擇時,那眼神的冷漠竟沒有改變一絲一毫。

甚至,那雙眼睛的眼神中還增添了嘲諷與輕藐之意。

彷彿,此刻他所看到的只是兩隻無足輕重的蜉蟻,在對命運作著毫無意義的抗爭。

擁有這雙無限深邃也無限冷漠的眼睛的人被掩於密密層層、重重疊疊的枝枝葉葉組成的陰影之後,彷彿他的眼睛就是那團陰影的眼睛。

只是,陰影是沒有思想的,而掩映於陰影中的人卻有。只是,他的思想、靈魂一定是如同陰影一般,陰暗、神秘、深不可測。

否則,他決不會在目睹眼前的一幕時,還能無動於衷地漠視。

莫非,他的心已冷如鐵,堅硬如鐵?!

但,在冷而堅硬的寒鐵鑄就之前,他曾有過熾熱與沸騰。

那麼,他的心呢?

是否也曾熾熱,也曾沸騰?!

那雙眼睛靜靜地註視著離左、離右的一舉一動。

他看到了兄弟二人慢慢地爬近那把跌落地上的刀,拾起刀的人是離左。

刀握在離左手中,兄弟二人卻有了小小的爭執,因為他們兩人都欲執刀完成最後的舉措——用刀將兄弟二人的身體劈開!

無論如何,這也稱得上是一驚心動魄的舉措,尤其是要完成此事的是兩個少年!

但,那雙冷漠的眼睛竟未因此而有所改變!尤其是當離左、離右為由誰執刀而發生小小爭執時,那冷漠的眼神中隱含的譏嘲之意更甚。

而此時離左、離右在經歷小小的爭執之後,以他們一貫常用的方式結束了這次爭執。離左、離右兄弟二人雖然一向和睦,心靈相通,但在一些日常細節中難免會因為兩人連體而必須分先後主次,他們便漸漸地習慣了以抽籤的方式作決定。對深居於山林之中,又行動不便的他們來說,也能從中找到一些樂趣。

用樹枝削成的兩根一長一短的簽兒兄弟二人一直隨身攜帶。他們取出簽兒,以他們慣用的方式作出關係著生死的選擇。

最後,刀落在了離右手中。

刀很沉實。

若要盡量減少痛苦,就必須爭取一刀就將雙方成功劈開。而兩人軀體相連的部位自腋部以下到腰部,相連的那團贅肉正好被兩人兩隻緊挨著的手臂擋住,如此一來,無論最終二人生死如何,至少有一人的一隻胳膊必廢無疑。

離右將手中的刀握得很緊,他的指關節已泛白,讓人感到此時他並不是用力握著一把刀,而是用力扼住了對他們殘酷無比的命運的咽喉。

離左將可以止血的草藥或以鐵矍子砸碎,或嚼爛,等他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這才對離右道:“開始吧!”

離右左手與離左的右手緊緊地握了握,然後分開了。

離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後,刀光倏揚,劃過一道驚人的弧度後,向兩人之間全力劈下……

聽殞驚天說到此處,伯頌忍不住驚呼一聲,臉現不安之色。

其餘的人也是屏息凝氣,大氣不出,心靈皆被一種無形的東西所深深震撼。

殞驚天看了伯頌一眼,道:“你放心,最終我師門兩位先師祖都活了下來。”

伯頌長吁了一口氣。

戰傳說心道:“若是他們這一次仍是失敗,那可真是蒼天無情了。”

殞驚天道:“我師門先祖的那一刀重重砍在了自己的臂上,長劈而下,一刀將相接了十四年的兄弟二人的身軀分開了,但離右先師祖卻傷得太重,那一刀,他分明是要犧牲自己,成全自己的兄弟,所以那一刀向他自己這邊偏了很多,而且是又快又重,他是不想給自己兄弟有攔阻後悔的機會!”

說到這兒,殞驚天的雙眼有些濕潤了,眼中有晶瑩的光芒在閃爍。

密室裡一片沉寂,落針可聞。

戰傳說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震撼其心靈的,除了離左、離右二人隱藏在醜怪軀體下無私而崇高的靈魂外,也為殞驚天眼中的淚光所震撼。

此時,他已完全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真正的殞驚天。

而殞驚天的悲傷,既是因他師門先師祖,更是為他的兄弟殞孤天。

最後,還是殞驚天自己打破了沉默,他接著道:“其實他們傷口之可怕,那些備下的止血草藥根本毫無用處,先師祖離右幾乎是一下子失去了小半個身子,立時暈厥過去,而他的兄弟傷口的鮮血也洶湧而出,根本無法止住……”

“是在那陰影中的人救了他們的性命,對嗎?”鐵風忍不住道,當然,不僅是鐵風,密室內其他的人也是作如此猜想。

殞驚天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戰傳說心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更是他們自己救了自己,以他們的勇氣與無私,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打動。”

殞驚天繼續道:“兩位先師祖不但獲救,而且還由此與武道結緣,成為擁有不凡槍法的宗師級高手,並最終創立了二儀門。不過,那一刀使先師祖離右形狀殘缺得驚人,若是被世人見到,必會驚駭,所以他老人家一直隱於二儀門之後,暗中輔佐兄弟。如今,世人只知二儀門的先祖師離左,卻不知他老人家的兄弟,而他們二老念念不忘手足之情,為此,二老定下門規,規定二儀門只可招雙生兄弟為門中弟子,而且分顯堂弟子與隱堂弟子。”

至此,眾人對二儀門的來龍去脈已大致了解,也明白何以坐忘城中人只知有殞驚天,而不知有殞孤天。但眾人的心緒卻並未因此而寧靜下來,每個人心頭都泛起一個疑問:那救了離左、離右的卻是何人?以離左、離右殘缺之體,他竟能使他們成為開宗立派的宗師級人物,可想而知此人的自身修為該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殞驚天當然不會不知眾人的心思,他道:“有關二儀門內分顯堂、隱堂的事,依二儀門的門規,本不許外傳,今日我已破例。至於將我師門創門師祖救下的前輩的身份,也許連兩位創門師祖也不知,也許他們雖然知道,但對後輩守口如瓶,所以如今二儀門的人無一知道那位前輩異人的身份。 ”

頓了一頓,他又接道:“也許雙生兄弟之間因為在懷胎時血脈的相通,所以分體之後,彼此間常有神秘感應,即使相距甚遠,對方有什麼巨變,都會讓自己心緒不寧。前幾日我因有重要事宜必須離開坐忘城,途中忽感心神不定,故立即火速返回坐忘城,孰料終是……來遲了。非到萬不得已,我們不願讓外人知道真相,所以在沒有確知二弟被害之前,我不能拋頭露面,以免引起城中混亂。如今,我已自伯頌口中知曉我離開坐忘城後的種種變故,此次將諸位邀來,是要與諸位共商大計。”

說到這兒,他一擺手,道:“入座吧。”

眾人入座後,鐵風疑惑地道:“如今我等連城主先前是何時離開坐忘城的,也無法確知了。”

殞驚天道:“自南尉府圍殺黑衣人一戰後,我就已離開了坐忘城,此後你們見到的'城主'實是孤天。”

說到這兒,他向戰傳說拱手施禮道:“陳公子,方才因諸位對我真假莫辨,故殞某也不便向陳公子謝過救我女兒之恩,請陳公子恕我失禮。”

戰傳說忙還禮道:“不必客氣。對了,在下有一疑惑,不知能否相問?”

“陳公子但說無妨。”殞驚天道。

“請問殞城主,當日劫擄了城主愛女小夭的人究竟是誰?”戰傳說道。

殞驚天略作沉默後,道:“是殞某自己。”

戰傳說微微頷首,道:“在華藏樓中,殞二城主曾告訴在下劫擄小夭姑娘的是他自己,當然,當時他的身份還是坐忘城城主,所以,殞二城主與殞城主的話是不謀而合,完全一致。若非如此,恐怕在下還會懷疑你是不是真正的城主。”

藉此問最後確定對方身份的真假,正是戰傳說的目的所在。如果此殞驚天有詐,那麼他就決不會知道這一點。

而戰傳說與殞驚天的這一番話,讓貝總管及四大尉將大吃一驚!此事定是殞驚天在離開坐忘城後,設法告知殞孤天的,他們一直暗中聯絡,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而之後殞孤天就受了傷進入坐忘城,此事他連貝總管及四大尉將也未告知,只是在“華藏樓”中對戰傳說提過,難怪其他人這麼吃驚了。誰會想到當時弄得滿城風雨的人,竟會是城主殞驚天自己所為?

戰傳說想到了自己若說出此事,恐怕有揭密之嫌,也許會使殞驚天與他的部屬不睦,但殞驚天的出現又太出人意料,若不以這種方式試一試,戰傳說終歸有些不放心。此時見伯頌、鐵風、幸九安、慎獨、貝總管無不是錯愕不已,戰傳說頗感不安。

殞驚天也沒有再對幾人隱瞞下去之意,當下他就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道:“當時我這麼做是既不能輕易與皇影武士的提議相悖,又不能隨隨便便地就對陳公子下手,才出此下策。後來我所看到的情形,以及眾位在華藏樓一戰後所查到的事實都足以證明,應該被殺的人是尤無幾、甲察二賊,而不是陳公子!”

提及尤無幾、甲察時,殞驚天又想到殞孤天的死,怒焰頓熾,聲音也不由提高了些。

略略平靜了心緒,殞驚天接著道:“殞某之所以把陳公子請來,一則是為了向陳公子致謝救我女兒之恩,二則殞某聽伯頌說你對貝總管提過自己之所以被甲察、尤無幾追殺,是與劫域有關,故想向陳公子問個仔細:陳公子究竟是如何與劫域結仇的?並非殞某有意刨根問底,而是需得如此,殞某才能決定坐忘城該何去何從。”

戰傳說道:“若不是為掩護在下,也許尤無幾、甲察未必會對二城主下毒手,在下也急盼能查明真相,使二城主九泉之下能瞑目。在下但有所知,必言無不盡!”眉目之間頗有慨然之色。

殞驚天口中未說什麼,心裡卻暗自點頭,忖道:“此子如此,也不枉我二弟為了護你而亡。”

歌舒長空、尹歡在乘風宮的一戰,使戰傳說已沒有為他們隱瞞什麼的必要了。不過在隱鳳谷中發生的事太多太複雜,其中不少的背後都隱有驚人的秘密,或是與爻意有關,所以戰傳說只揀與劫域哀將有關的事敘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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