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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25章
第二卷第四章樂土司殺

聽完戰傳說的敘說,眾人對他能殺了哀將都既驚訝又佩服,不過想到他在華藏樓中也曾擊敗兩大皇影武士的聯手攻擊,便佩服多於驚訝了。

其實戰傳說能在華藏樓中保全性命,也可說是僥倖至極。論及真正的武學修為,與尤無幾、甲察聯手的威力相比,戰傳說必有不及,但當時甲察、尤無幾所要顧及的不僅僅是殺戰傳說,還要設法將此事掩飾,所以最初甲察一直沒有出手。那一戰只要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偏差,那麼最終敗亡的也許就是戰傳說了。

殞驚天沉吟道:“哀將被殺,劫域的人要為之報仇,當然是可想而知的事。問題在於出手的人是皇影武士,而且他們手中又有'十方聖令'!皇影武士是冥皇的貼身心腹,若說他們是劫域安插於冥皇身邊的,可能性很小,就算萬一有這種可能,劫域必將他們視作珍寶,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動用,怎可能為了追殺陳公子而動這一奇兵?加上皇影武士若非冥皇親準,幾乎沒有離開冥皇太遠的可能,由此推算,這種可能就不存在了。換而言之,甲察、尤無幾的確是奉冥皇之命而來,目的也是追殺陳公子,而且因為他們提及了邪兵'悲苦',證明他們也是因為陳公子殺了哀將才要追殺陳公子!”說到這裡,他環視了眾人一眼,聲音低沉地接道,“冥皇因為陳公子殺了劫域的哀將而派出皇影武士追殺,之後又對為他鎮守一方的城主殺人滅口,這——究竟是可嘆還 是可恨?!”

他的眼神深處有驚人寒芒閃過,冰寒而明亮,就如同他的“虛神槍”槍尖的寒芒!

貝總管道:“逆賊甲察被我等擒而未殺,請城主定奪。”

殞驚天低沉而有力地道:“對於此人,本城主是必殺無疑!只是我要知道冥皇是什麼態度。貝總管,你即刻啟用靈鷂向冥皇禀明此事,請冥皇以擅離京師、勾結邪魔、殘殺無辜之罪名下令將甲察誅殺!”

靈鷂是大冥樂土為快速傳訊訓練出的鷂鷹,遍布樂土各地,共有三十六隻,其中六大要塞就各有四隻。靈鷂無論飛行速度還是生存能力,都非信鴿所能匹比,而靈鷂也頗受厚遇,有專人看養,輕易不會動用。

貝總管擔憂地道:“若是冥皇不准……”

殞驚天斬釘截鐵地道:“冥皇不准,我也照殺不誤!那時,我將以兄弟之情為孤天報仇,至於城主之位,嘿嘿……冥皇若如此是非黑白不分,忠奸不明,殞某又何必再為城主?”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一時不知當說什麼好。

倒是殞驚天自己先開了口:“今日我對你們提及的事,暫且先莫傳出,也不要讓他人知道我還活著,一切等到冥皇回話後再公之於眾。”

貝總管道:“城主,還有一事:二城主尚未安葬,是否早日入土為安?”

殞驚天沉默了片刻,聲音沉重地道:“今夜你們安排一下,我要秘密拜祭我二弟孤天,孤天在被害之前曾受了重傷,我也想查清是什麼人所為,但願孤天在天之靈能助我早知真相。”

這時,密室一角忽然有急促的鈴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卻並未見有鈴鐺,原來警鈴是設在夾牆內的。

伯頌起身向殞驚天道:“城主,是下面的人有要事禀報,是否由屬下去看一看?”

殞驚天點了點頭。

伯頌離開密室後不久便返回了,他神情有些異樣,向殞驚天禀告道:“城主,地四司之司殺領二百司殺驃騎已進入了坐忘城中!”

殞驚天目光一跳,冷冷地道:“司殺?來得好快!”

大冥樂土冥皇駕前有雙相八司,雙相為無惑大相、法應大相,八司則名為天四司及地四司。天四司分為司命、司祿、司殺、司危。其中司命之職乃起草頒佈各種律令;司祿掌握財源,以本招才;司殺專責執掌法刑,有對雙相八司以下者先斬後奏之權力,人人對之畏忌三分;司危則專責大小戰事,乃冥皇賴以保全樂土平安之砥柱。

與天四司相對應的地四司亦是名為司命、司祿、司殺、司危。天四司與地四司權責不同之處在於天四司主掌京師,而地四司則手握京師之外數千里疆土的重權。

今日,地司殺突然駕臨坐忘城,決非偶然,因為他是在尤無幾被殺、甲察被擒、“坐忘城城主”遇害的情況下來到坐忘城的,而且來得十分突然,使坐忘城上上下下大感措手不及。

雖然坐忘城早已加強防務,嚴格限制可疑之人的出入。但面對地司殺及其二百司殺驃騎,又有誰能將他們攔阻?

卻不知地司殺是否為救甲察而來?

地司殺及其麾下二百司殺驃騎進入坐忘城後,繼續策馬而進,直至乘風宮前。司殺驃騎乃精銳之師,人人皆身著絳色勁甲,頭戴掩口戰盔,只有一雙雙銳如鷹隼的眼睛露於戰盔之外,顯得剽悍無比。二百司殺驃騎所持兵器一律為薄而窄的長刀,刃利背厚,略帶恰到好處的弧度,極利於實戰,而刀背的厚實使長刀在揮灑自如的同時,也具備重砍猛劈的效果。司殺驃騎的兵器一律出自京師乾坤兵庫,刀身比尋常兵器略重,而其鋒利堅韌卻是尋常兵器的數倍,以一斑而窺全貌。由此可見,天四司、地四司以他們擁有的實力,實是冥皇最為倚重的力量。

貝總管、慎獨已前往南尉府,昆吾受了重傷,乘風宮內可謂是群龍無首。在地司殺到達乘風宮之前,早有消息傳到乘風宮,宮內眾人惴惴不安,不知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司殺突然到達乘風宮是禍是福,但他們除了將地司殺及二百司殺驃騎迎入宮中外,別無他策。

地司殺年約四旬,膚似玄鐵,身形高碩,鼻如鷂鷹,配以冷酷雙眼,顯得高深莫測,強橫之氣讓人心寒,背負他的成名兵器九誅刀,刀未出鞘,卻已殺氣森然。

地司殺率先昂首步入乘風宮中,緊隨其後的是他的三大刑使,其中兩人皆為三旬左右的男子,面無表情,彷若人之七情六欲、喜怒哀樂與他們毫無關係,分別為左刑使盛極,右刑使車向。而三大刑使中的中刑使卻是一美艷少婦,年紀二十四五,嫵媚艷冶,體態被一襲貼身軟甲勾勒得曲線畢露,動人心弦。

中刑使名為香小幽,若非知情者,誰會想到如此嬌豔女子會是追隨於地司殺身邊,執行刑殺令的刑使?

地司殺及三刑使步入乘風宮後,二百司殺驃騎亦隨之而入。他們顯得訓練有素,進入乘風宮秩序井然,並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組人馬留下,把住路口,一旦有事,各組人馬便可以遙相呼應。

乘風宮侍衛懾於地司殺的凌然氣勢,竟只能任憑二百司殺驃騎長驅直入。

地司殺所取方向是設在乘風宮內關押甲察的黑木堂,這更隱隱顯示出他的確是為甲察而來的。地司殺在乘風宮穿行顯得目標明確,毫不猶豫,實是頗有些出人意料,彷若他對乘風宮的情形了若指掌。

有幾名乘風宮侍衛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鼓足勇氣上前試探道:“司殺大人,不知此行是為何而來?司殺大人要辦什麼事,吩咐我們去辦即可,怎敢讓司殺大人親勞?”

地司殺一把將說話的侍衛撥開,繼續向黑木堂方向走去,邊走邊冷冷地道:“本司殺的事,還輪不到你們插手!”

那名侍衛猶有不甘,壯膽又道:“司殺大人是否容我等先向宮中總管通報……”

後面的話尚未出口,只見地司殺回首看了他一眼,其冷酷無比的目光使這侍衛後面的話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只覺全身一片冰涼僵硬。

魂飛魄散之間,只聽得一個冰寒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誰再多言一字,殺無赦!”

剎那間,偌大的乘風宮內只聽得“沙沙……”的腳步聲,除此之外,一片肅殺。

在由地司殺通向黑木堂的沿途,聚攏的乘風宮侍衛越來越多,但地司殺一至,無不為地司殺空前強大的氣勢所懾,身不由己地無聲退開。

地司殺冷酷的眼中更添絕對的自負!

坐忘城縱有數万戰士,而此刻地司殺的感覺仍是如入無人之境,他所掌握的重權,他的驚世駭俗的武道修為,以及他的冷酷,共同糅合組成了他無人敢挫其鋒芒的超然霸氣!

“沙……沙……沙……”

前方忽然傳來緩慢得出人意料的腳步聲,聲音並不甚響,卻足以讓地司殺為之一怔。

因為原本他所聽到的腳步聲無不是十分急促,無論是乘風宮侍衛的,還是自己麾下的司殺驃騎。前者在急促中顯出緊張與慌亂,而後者則顯得咄咄逼人。

唯有這緩慢的腳步聲顯得那麼的與眾不同,在緩慢的節奏中竟顯示出非比尋常的冷靜。

地司殺目光投向前方!

他看到了站在通道另一端的一個年輕人。

一個臉色極為蒼白的年輕人。

他的神色非常疲倦虛弱,身上的衣衫比任何一個乘風宮侍衛都要厚實,似乎在這樣的秋日,他就已感到寒意難擋。

他的腰間佩著一把刀,刀無鞘,色澤並不明亮,與他的衣衫顏色相近,讓人感到他的刀與他的軀體已融作一體。

地司殺的目光與那年輕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作著無聲的較量。

年輕人的神情除了依舊顯得十分疲倦之外,竟無其他任何變化!地司殺心頭掠過異樣的感覺,這時,年輕人緩緩地道:“司殺大人,前面是坐忘城禁押重地,請大人止步。”他說得那麼緩慢,就像是生怕會說錯任何一個字似的。但儘管緩慢,卻是冷靜無比,彷彿他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手握生殺奪命大權的地司殺,彷若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千軍萬馬在他身後一般。

地司殺竟沒有依自己所說的那樣不容分說地出手,年輕人的冷靜使他大感驚訝。

地司殺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沉聲道:“你知不知道本司殺有先斬後奏的權力?任何一個禁押著的人,本司殺都可以立即誅殺,所以你根本沒有必要阻攔本司殺。”

“小的只知自己是乘風宮統領,若無城主或乘風宮總管的命令,決不敢擅離職守。”年輕人很緩慢但也很堅決地道。

地司殺繼續迫近對方,他沉聲道:“若本司殺定要叫你讓路,你又能如何?”

“小的自知擋不住司殺大人,不過,司殺大人要由此通過,就請踏著小的屍體過去!”

此時,地司殺與他已只有二丈距離,僅憑地司殺的凌然霸氣,已足以讓任何對手為之膽寒,何況,在他的身後還有三刑使,及數十名司殺驃騎。

但那年輕人卻依舊不屈地站立著,讓人不得不相信除了死亡,沒有其他任何力量可以使他讓路!

地司殺終於站定了,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對方的身上,神情莫測。

這時,那年輕人的胸前漸漸地有血跡印出衣衫,並越來越清晰醒目。

而他的臉色則越來越蒼白,蒼白得如同一張毫無生命的白紙。

唯有他雙目中的冷靜與無畏的光芒,讓人感到他的生命不僅存在,而且無比堅強。

“他……好像受了傷……”緊隨於地司殺身後的香小幽忽然顯得很驚訝地輕聲道。

地司殺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笑意——即使是一直追隨他的三大刑使也極少見到這種笑意——地司殺的聲音似乎不再如先前那麼冷酷了,他道:“你是乘風宮侍衛?”

“乘風宮正營侍衛統領昆吾。”此刻,他的聲音顯示出他每吐一個字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他胸口的血跡不斷擴大,到後來,他的整個前胸都已變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昆吾?”

地司殺低聲將他的名字重複了一遍,隨即自言自語般道:“坐忘城此行,總算因為你而不會讓本司殺太失望,可惜,你傷得太重了。”

話音甫落,昆吾低聲悶哼一聲,身子向前踉蹌了二步,搖搖欲墜,但最後他竟再度強自站定。

這時,在昆吾的身後閃現不少乘風宮侍衛,他們雖沒有更多的舉動,但其眼神讓地司殺及其部屬明白,他們再也不可能如先前那般一退再退!

而他們這種改變,無疑是因為昆吾之故。

地司殺眼中精光暴閃!

他的手緩緩地握在身後的“九誅刀”的刀柄上,直視昆吾,道:“儘管你只是一個小小的統領,卻已配死在我的九誅刀下!”

不知為何,香小幽聞言神色竟有微變。

未等地司殺拔刀出鞘,昆吾重傷之軀的生命力已消耗至極限,他只覺眼前一黑,頹然仆倒。

昆吾承受甲察那一劍後,離死亡只有一紙之隔,能活下來足可稱得上是僥倖萬分,誰會想到在緊要關頭能止住地司殺長驅直入之勢的人竟會是他!

地司殺輕哼一聲,正待舉步前行之際,只聽得前方眾侍衛齊聲道:“請司殺大人止步!”

地司殺不屑地一笑,沉聲道:“今日皇影武士本司殺是要定了,誰敢攔阻本司殺執行冥皇之令?!”

回答他的是一串密集的“鋃鐺……”刀劍出鞘聲。

地司殺神色微微一變,眼中泛現出肅殺之氣。

他身後的司殺驃騎與他們主人之間像是有著感應一般,紛紛將手搭在刀上,只要地司殺一聲令下,立即可為他殺開一條血路。

“不得對司殺大人無禮!”

在喝止聲中,眾侍衛的身後出現了貝總管、慎獨、鐵風、伯頌、戰傳說五人的身影——他們終於及時趕至!對於在乘風宮穿行,他們是輕車熟路,自可輕易繞過地司殺,抄近路搶先接近黑木堂。

眾乘風宮侍衛見此五人出現,心中繃緊的弦頓時放鬆不少,喝止他們的是貝總管,眾乘風宮侍衛依言收回兵器,並為五人閃開一條通道。

貝總管等五人看到倒在地上的昆吾,都暗吃了一驚。貝總管對乘風宮侍衛吩咐道:“快將昆吾統領送去救治!”

兩名乘風宮侍衛趕忙上前將昆吾抬離此地,也許地司殺並不想在不清楚坐忘城上層人物的態度前與坐忘城弄僵,對乘風宮侍衛救治昆吾之舉,他並沒有加以阻撓。

戰傳說曾親眼目睹昆吾被甲察重創一劍時的情形,昆吾能活下來已是奇蹟,而此時出現在這兒更是讓戰傳說十分意外,只是此刻即使他有滿腔疑惑,也是無暇詢問了。

貝總管等人相繼向地司殺施禮,地司殺自恃身份高貴,並未還禮,不過神色卻略見和緩。

貝總管顯得很欣慰地道:“司殺大人駕臨坐忘城,實乃坐忘城萬民之一幸。近幾日坐忘城屢有動盪,有逆賊藉機作亂,殺害我城主,有司殺大人到來,坐忘城必將撥雲見日。”

戰傳說暗忖道:“貝總管這一番話十分高明,看似對地司殺信任有加,對其頗顯尊崇,其實卻藉此先發製人,假作不知地司殺來意不善,使地司殺不能輕易翻臉,可謂是綿里藏針,立使局面有了少許變化,使坐忘城處於更主動的有利位置。地司殺身負要職,乃冥皇重臣,貝總管既然提出'城主被害'一事,他就不能置若未聞,不加過問。”

果然,地司殺已不能不對“坐忘城城主被殺”一事有所表示了,而在此之前無論他是真不知此事還是假裝不知,反正他一直都未提及此事。

地司殺道:“本司殺正是聽說此事,才趕赴坐忘城的……”

“有勞司殺大人操勞,坐忘城萬民定當銘記於心。”貝總管在恭敬之語中又悄然迫進,“殺害城主的人非但是我坐忘城生死仇敵,亦是整個大冥樂土的敵人,因為此二賊竟假傳冥皇旨意,借皇影武士之名,行大逆不道之惡舉,離間君臣!”

若再認同貝總管的這番話,那麼地司殺就將處於徹底的被動了。地司殺豈是等閒之輩?他立即道:“皇影武士皆是冥皇親選的心腹武士,你指責皇影武士,豈非等於詆毀冥皇,說冥皇用人不察?!”

貝總管冷靜地道:“人心叵測,而冥皇又日理萬機,有時難免會使逆賊有機可乘。殺害我家城主的兩個逆賊中有一人已被擒,如今是人證物證俱在,足以證明他們就是兇手。我等相信他們應是瞞著冥皇犯下這彌天大罪,但奇怪的是他們身上有'十方聖令'!坐忘城上下也不願相信他們是奉冥皇之令來取我家城主的性命,但又難以找到合適的理由解釋'十方聖令'的存在。司殺大人來自京師,深明冥皇聖意,我等相信司殺大人的到來,必能解開最終的謎底。既然司殺大人認為他們不是違背冥皇旨意的人,莫非就等於說殺我城主是冥皇的旨意?!”

地司殺如何不知殞驚天在坐忘城甚是民心擁戴?此時他一旦承認這是冥皇的旨意,就極可能使整個坐忘城與冥皇決裂!

但若是他不承認這一點,就等於否定了自己方才所謂“皇影武士決不會背叛冥皇”的說法。

以地司殺的身份,怎願在這種情形下讓自己前後矛盾,出爾反爾?

貝總管話鋒著實犀利,一下子把地司殺逼至不得不另擇他途的地步。

“你們真能確定殺害你們城主的人是皇影武士?”地司殺悄然轉移話題道。

“司殺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只要我等能證明這一點,就可以確定這兩個皇影武士是背著冥皇犯下了滔天之罪?”

地司殺目光掃過貝總管、戰傳說等後,沉聲道:“背著冥皇殺害冥皇的重臣大將,自是滔天大罪!不過——無中生有,誹謗皇影武士,其罪也絕對不輕!”

貝總管與戰傳說、伯頌等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五人同時看出了一點:地司殺匆匆趕至坐忘城,不是為保全甲察性命而來的,因為他應當知道要證明甲察是兇手並不困難!

但他直奔黑木堂說明他的來意是與甲察有關,那麼,其目的莫非不是救甲察,而是要設法讓甲察速死,以掩飾什麼?

貝總管試探著道:“坐忘城上下對殺害我城主的兇手恨之入骨,大有取其性命為城主報仇之心,只是因為他們是冥皇身邊的人,我們擔心取其性命後冥皇不知內情而會怪罪下來。現在有司殺大人在此,自可與司殺大人一道向甲察當面查清真相,日後還要仰仗司殺大人在冥皇面前作個明證。”

地司殺面無表情地道:“本司殺不會偏袒任何人,只要能證實此事,你們當然可為坐忘城城主討回一個公道。”

貝總管深深一揖,道:“如此多謝司殺大人!”

無論是貝總管還是戰傳說等人,心中都已有數,知道地司殺比他們更希望即刻誅殺甲察!

甲察的武功雖然被貝總管所廢,但他仍處於被嚴密看守的狀態中,坐忘城之所以仍然如此戒備,顯然已非針對甲察自身。

當甲察在黑木堂中見到地司殺時,本已因不抱生存希望而顯得空洞漠然的眼神倏然閃過一抹亮色。雖然未讓他跪下,也未將他綁起,但他的身側有四名乘風宮侍衛,其階下囚的身份與往日皇影武士的風光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反差。

貝總管看了甲察一眼,道:“即使沒有殺害我坐忘城城主的事,你也罪已至死!其一,你未經冥皇許可,擅自離開京師;其二,你盜取了'十方聖令',兩罪並一,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司殺大人,在下所言是否有誤?”

地司殺為之一驚!

他沒有料到貝總管竟並不急於證實甲察是殺害殞驚天的兇手,反而提及這兩件事!他若承認甲察有這兩項罪名,便等於甲察在坐忘城的所作所為都是瞞著冥皇進行的,那麼正如貝總管所言,甲察的確罪已至死,不論他是否真的殺了殞驚天!

若是否認甲察有這兩項罪名,那便等於認定甲察的舉動是奉冥皇之命而行的,一旦坐忘城真的能證實甲察是兇手,那豈非十分棘手?

地司殺對貝總管處處設下圈套既驚且怒,他飛速在腦中權衡了利弊得失,又看了看甲察因武功被廢又受傷而顯得十分虛弱的身子,心中終有了決定。

只聽得地司殺沉聲道:“不錯,他們二人離開京師,冥皇知悉後,立令本司殺將他們追回定罪,至於'十方聖令'的事,本司殺尚未聽冥皇提及。”

他這一番話無異於將甲察與冥皇之間的一切聯繫完全切斷了。

甲察顯然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局面,神色為之劇變!他頓時明白地司殺並非為救他而來,而是要對他落井下石!

甲察自己當然知道是如何離開京師的,決非所謂的擅離京師,更未盜取“十方聖令”!地司殺能說無中生有的話,而且針對的還是皇影武士,由此可推知地司殺是已在事先得到冥皇的授意,否則哪怕他地位再尊崇,也不敢捏造與冥皇有關的假象!

換而言之,甲察已被徹底拋棄!在失去了利用價值,而且還會成為累贅與隱患的情況下,他的處境與人的軀體上的毒瘤無異,被割除將是遲早的事。

生存的希望剛在他心中升起,頃刻間又被撲滅。

甲察的神色變得極為陰戾複雜。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並非死亡迫在眉睫,事實上在被擒的那一刻,甲察就已斷絕了活命的念頭!為冥皇而死,是皇影武士引以為豪的事。

但他沒有料到自己對冥皇的無限忠誠,換來的卻是冥皇對他的棄如敗革。

甲察心頭的失落、不甘、震驚之情可想而知,一時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被無情拋棄的感覺,比死亡的到來對他的打擊更大!

甲察的反應落入了戰傳說等人的眼中,頓知殘殺殞驚天的最後謀劃者十有八九就是冥皇,否則甲察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顯然在南尉府中眾人就已有了這一推測,但當此時得到進一步證實時,眾人還是深感震撼。

甲察怒視地司殺,嘶聲道:“你真的是奉冥皇之令而來?”

地司殺既然已決定要盡快將甲察除去,以絕後患,當然也不再對甲察的皇影武士的身份有任何顧忌,只聽他冷笑一聲道:“你背叛冥皇,已是將死之人,憑什麼向本司殺發問?”

地司殺無意中犯了一個錯誤,他低估了甲察對冥皇的親疏的重視程度,只聽得甲察嘶聲怪笑道:“我本已做好為冥皇獻出生命的準備,我也認定這是身為皇影武士的榮耀!沒想到在我失去可利用價值之後,他竟無情地將我捨棄,而且還將背叛之名強加於我頭上……呵呵呵,他既如此絕情,那我也只好無義!其實讓我與尤無幾前來坐忘城暗殺殞驚天的正是冥皇本人,為此冥皇還將'十方聖令'交與我們二人,否則,就算我與尤無幾有通天本事,也無法得到'十方聖令'!”

甲察的情緒在幾起幾落之後終於徹底絕望,憤怒時已 顯得有些失控,他指著貝總管冷笑道:“可笑殞驚天是死在冥皇手中,你們還要受冥皇驅使,將來下場定與我甲察一般……”

地司殺神色倏變,對身後的刑使低喝道:“對冥皇大不敬者,殺無赦!”

話音未落,在地司殺身後左側的司殺刑使車向已如電射出,身形甫動的同時取下腰間一對短斧,向甲察揮斧攔腰疾斬而下!

無須貝總管下令,守候在甲察身側的四名乘風宮侍衛立即有兩人搶身攔阻,而另外兩名侍衛則一左一右挾制著甲察向後退卻。

車向的修為遠在乘風宮侍衛之上,出手快捷狠辣,眼見兩名乘風宮侍衛擋在身前,沒有任何猶豫,揮斧即斬,招式並無繁雜變化,但力道迅猛無匹,氣勢凌然,迫使兩名乘風宮侍衛不得不正面強拼。

幾件兵器悍然接實!

驚人的金鐵撞擊聲中,兩名乘風宮侍衛只覺虎口劇痛,再也無法把握手中的兵器,驚呼聲中,兵器齊齊脫手而飛,雙手已是鮮血淋漓。

車向並未藉機對他們施以殺手,而是趁他們驚愕之際,如一抹冷風般自他們之間閃身而過,向甲察追殺過去。

“殺甲察之事坐忘城豈能假他人之手?”貝總管朗聲喝道,以卓絕身法飄然掠出,頃刻間迫近車向,右手徑直向對方的肩頭拍去,口中道:“不敢勞朋友之手!”

其從容不迫不能不讓人心驚,彷若他根本沒有看到車向舉手投足間很快挫敗兩名乘風宮侍衛,顯得那麼胸有成竹。

車向對貝總管頓時有些忌憚,不得不捨棄甲察,雙斧刃芒暴閃,徑劈貝總管,勁氣洶湧如狂濤巨浪,聲勢駭人!看來車向欲一舉迫退貝總管。

貝總管面對車向這等久歷生死的高手也不敢過於託大,立即抽身而退,倒掠出丈許開外。

雖然僅是一進一退,並未真正出手,但貝總管的收發自如、游刃有餘仍是讓人深感其修為的深不可測。

未等車向有更多的反應,只聽得“轟隆”一聲,甲察在兩名乘風宮侍衛的挾制掩護下,已及時退入黑木堂正堂一側的重囚室中,並及時封閉了鐵閘門。閘門開啟閉合的機括靈敏異常,只需一觸機括,厚重的鐵門立時落下。

看來,坐忘城顯然早有準備,所以能及時作出反應,而且彼此間配合無間,竟使車向無功而返!車向追隨地司殺多年,奉他之命不知殺過多少人,罕有失手,不料今天卻受此重挫,而且還受挫得有些不明不白,雙方尚未有實質性的交戰,坐忘城已憑藉先人一籌的部署佔有了主動權。

車向又驚又怒!

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地司殺神色平靜,並無怒色,不由心中一動,暗忖自己的主人一定有了萬全之策,想到這一點時,他的心情才稍為平靜。

地司殺環視貝總管、戰傳說等人一眼後,方悠然道:“本司殺已說過,對冥皇大不敬者,殺無赦!而至今日為止,本司殺想殺的人,還沒有一個能活命的,甲察當然也不例外!”他的神情是那麼的自信,以至於讓人難以對他的說法有所懷疑。

雖然貝總管、伯頌、鐵風、慎獨對黑木堂的嚴密很有信心,既然甲察已被及時帶入重囚室中,生死大權應當是牢牢地掌握在坐忘城的手中,但不知為何,地司殺的這一番話仍是讓四人心頭生出不安之情。

一時間,大堂中出現了短暫的相互僵持的局面,誰也沒有出聲。

倏地,剛剛封閉鐵閘門的那間重囚室裡面響起了鐵鍊鐵鑿絞動的聲音,本是密封得嚴嚴實實的鐵門下方出現了一道縫隙,並且鐵門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仍在不斷地上升,所洞開的範圍也越來越大。

無論是坐忘城的人,還是地司殺的屬下,都因這齣人意料的一幕而吃驚非小。

唯有地司殺對此絲毫不意外,他的眼中有著極度的自信與傲然,讓人感到一切都已在他的運籌之中。

鐵門在短暫的緊閉之後,再度豁然洞開,其中的情形一覽無餘:甲察赫然已無聲無息地僕身倒在地上!

那兩名乘風宮侍衛驚悸未定地向貝總管大聲禀報導:“總管,不知為何,在鐵閘封閉之後,甲察突然倒地,屬下趕緊查看,發現他竟已氣絕身亡!屬下守護不力,讓兇手有了畏罪自盡的機會……”

貝總管神色凝重地擺了擺手,阻止侍衛繼續說下去,他道:“甲察並非自盡而亡。”

說話時,他將目光投向了地司殺。

地司殺“哈哈”一笑,道:“不錯,取甲察性命的人正是本司殺,本司殺早已說過,我要殺的人,沒有人能夠保全性命!”

得知甲察竟是亡於地司殺之手,在場大多數人都顯得極為驚愕!甲察從與地司殺相見到退入重囚室,再到突然死亡的過程全都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不曾見地司殺出手,何以甲察在短暫地消失於鐵閘門後,復又重現時,就已由一個大活人變成了一具屍體?!

戰傳說與眾人一樣,也是對甲察的突然死亡大惑不解,他心中忖道:“地司殺是何時出手、如何出手,為何我竟一無所知?照此看來,地司殺的武功豈非高至不可思議之境?”

貝總管眉頭緊皺,沉吟少頃,复而眉頭舒展開來,以讚歎的語氣道:“司殺大人的地煞氣訣能在彈指間殺人於無形,堪稱神乎其技,讓人嘆為觀止。更兼在視線被阻時,仍能洞如明燭,地煞氣訣借地傳出,準確出擊而不曾誤傷他人,更是讓我等佩服之至!”

一語提醒了伯頌、鐵風、慎獨等人,三人這才想起地司殺除了他的九誅刀傲視樂土刀道群雄,罕有對手外,還有另一絕世神技便是地煞氣訣!地司殺的地煞氣訣與天司殺的天羅剛氣一陰一陽,一柔一剛,相輔相成,互為裨益,名揚江湖。

不過地司殺更為世人所知的還是他的九誅刀法,而不是地煞氣訣。加上此次地司殺祭起地煞氣訣時不著聲色,而地煞氣訣之氣勁又是沿遁地下直取目標甲察,所以外人一時根本難以將甲察的死與他的地煞氣訣聯繫在一起。

經貝總管一語提醒,眾人的目光齊齊投向地司殺與甲察之間的地面,留神細看時,眾人發現了先前未曾留意到的線狀裂痕,由地司殺腳下斷斷續續地向甲察所在的方向延伸。

看來,地司殺的地煞氣訣尚未真正地做到殺人於無形,只是甲察死亡得太突然,使他人震愕之餘,心神一時難以集中。

但饒是如此,仍足以顯示出地司殺武道修為之驚世駭俗。

甲察一死,便死無對證,坐忘城豈非再難讓真相公諸於眾?誰會料到在重重守護下,地司殺仍能深入坐忘城腹地斃殺甲察?

地司殺對這一結局顯然十分滿意,他的臉上顯現出罕見的笑意,這是勝利者的笑容,含義意味深長。地司殺顯得寬宏大量而且推心置腹地道:“本司殺知道爾等對殺害殞城主的兇手懷有刻骨銘心之恨,所以也不追究你們方才攔阻本司殺誅殺甲察一事,因為本司殺明白你們希望能手刃甲察。如今,甲察已死,殞城主大仇得報,本司殺也完成了冥皇誅殺叛逆者之令,可謂是皆大歡喜,各得其所。”

貝總管倏而大笑道: “你若以為殺了甲察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大錯特錯了。誰都能想到甲察、尤無幾與我們城主本無夙仇,他們怎會無故殺害我家城主?你是個聰明人,不會想不到此事必有內幕。但事實上你卻對此根本不加追究,一心只想殺了甲察滅口,這反而更讓你的險惡用心暴露無遺!”

乘風宮眾侍衛對南尉府中曾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見貝總管突然對權重位高的地司殺如此說話,無不大吃一驚。

地司殺雖然早已感覺到來自坐忘城各方面的敵意,但萬萬沒有料到貝總管竟在此刻便將敵視與矛盾表面化。

地司殺的三大刑使同時怒喝道:“大膽!竟敢對司殺大人以下犯上!”

貝總管沉聲道:“甲察死不足惜,但有人比甲察更該死!我家城主一向忠於大冥樂土,冥皇卻無故要取其性命,而後為了掩飾此事,又將對他一向忠心不二的皇影武士殺之滅口,如此昏庸歹毒之主,坐忘城若再盲目追隨,便是愚昧至極,可悲可嘆了!”

地司殺縱是城府再深,乍聞貝總管之言,也不由勃然色變。

在進入坐忘城之前,地司殺設想了事態發展的種種可能,堪稱面面俱到,唯獨沒有料到坐忘城會正面指責冥皇的不是!

地司殺在短暫的震愕之後,迅速恢復了冷靜,他直視貝總管,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莫非,你想藉坐忘城動蕩之際,離間坐忘城與冥皇的關係,造謠滋事?”地司殺之所以這麼說,其意圖自是欲將對立面範圍盡可能縮小,否則一旦事態不可收拾,坐忘城真的走上與冥皇決裂之路,只怕連他也要擔負其責!所以地司殺試圖將貝總管自身意願與坐忘城整體區別分割開來。

三刑使雖對此時的風雲突變感到難以置信,但多年追隨地司殺的生涯使他們十分清楚此刻自己該做什麼,當下三人已悄然向貝總管包抄過來,意圖對貝總管形成合圍之勢。地司殺已感覺到貝總管的過人智謀,亦感到貝總管是在殞驚天死後掌握坐忘城的人物,既然貝總管已對他有了威脅,地司殺當然要作出相應的反應。

三大刑使的舉動立時引起連鎖反應,乘風宮眾侍衛神經立時繃緊,隨時準備出擊。

在黑木堂中,自是坐忘城的人數佔優,但在黑木堂外圍,因為司殺驃騎比乘風宮侍衛更精悍更擅於把握地勢之利,若是黑木堂中發生衝突,極可能反而是司殺驃騎能更快趕至加以援手。

而在更大範圍內,則顯然是坐忘城以數万人馬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但外圍的人數優勢未必能對局勢起到決定性影響,對於地司殺這樣在整個樂土境內都足以躋身有數高手之列的人物來說,決定勝負所需要的恐怕只是極短的時間!一旦地司殺在黑木堂中取得勝利,以他在大冥樂土的地位、權勢、威望,加上普通坐忘城戰士對真相並不知悉,一場毀滅性的動盪在所難免。

黑木堂內,對峙的雙方各有忌憚,一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由伯頌、鐵風、慎獨、戰傳說的反應,地司殺看出貝總管方才所說的那番話並非是他個人的看法,而是早已得到了其他坐忘城重要人物的默認。

地司殺從這一點作出判斷:整個坐忘城已有與冥皇決裂之心,所以自己若想孤立貝總管一人,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身為地司殺,豈能坐視樂土六大要塞之一即將走向與冥皇決裂之路而視若未睹,置若罔聞?

飛速轉念間,自信的地司殺心中終於有了決定——他要憑藉自身的強大力量,誅滅將把坐忘城引向與冥皇決裂之路的人!

心有定數,地司殺悄然發難,地煞氣訣瞬間提升至極高境界,並透過地層向四周迅速蔓延、擴展。

數名乘風宮侍衛倏覺腳下一痛,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氣勁自下而上狂襲而至,其角度刁鑽霸道,讓人防不勝防。

詭異獨特的攻擊方式在修為略低的乘風宮侍衛身上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同時有六名乘風宮侍衛五臟六腑突受重創,狂噴鮮血,跌飛而出。

六名乘風宮侍衛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同時身受重傷,無疑對他人有極大的震懾力。

眾皆愕然失色之際,地司殺沖天掠起,驚心動魄的利刀出鞘聲中,蟄伏鞘中的九誅刀赫然已執於地司殺手中。

“背叛冥皇者,殺無赦!”

聲如驚雷,滾滾而出,傳遍了乘風宮的每一個角落。

與此同時,地司殺已高擎九誅刀,以奔雷驚電之勢狂劈而下。在空前強大的刀氣的牽扯之下,黑木堂屋宇頓時被生生扯開一道縱貫南北方向的裂痕,而斷碎的瓦椽並未直接墜落於地,而是在刀勢的吸扯下,順著刀勢疾射向同一個方向,其聲勢著實駭人。

地司殺攻擊的目標竟非貝總管,而是——南尉將伯頌!

地司殺甫一出手,便祭出“九誅刀法”中極具殺傷力的“天誅地滅”,而他所攻擊的對象卻不是一直被他視作最棘手的對手的貝總管,顯然他是欲一擊得手,使自己不必面對太多的勁敵。

伯頌根本無暇考慮更多,立即舉起闇雪鐧相迎。

地司殺無堅不摧的氣勢使伯頌深感自己決非其敵,故心中只求自保。

九誅刀來勢之迅猛不容伯頌有更多的念頭,瞬息間刀鐧已悍然相接!

驚人的兵刃斷折聲中,伯頌的闇雪鐧赫然被九誅刀一刀斬斷。

刀勢未盡,繼續長劈而下,“咔嚓……”一聲,伯頌的右臂竟被一刀斬下。

“啊……”痛呼聲撕心裂肺,鮮血從斷開的傷口處如泉噴湧。

地司殺一擊得手,卻並未就此罷休,九誅刀一轉,劃過一道驚人的弧度後,再度向伯頌攔腰斬至。

伯頌戰鬥力已失,絕無避過這一刀的能力!

這時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向地司殺射至,身法之快,已至無形,一股暗蘊無匹殺機的冷風向地司殺撲面而至。

此人無論身法,還是出手速度,都快捷絕倫,強如地司殺,也不由為之一凜,不得已之下,九誅刀棄了伯頌,暫求自保。

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倏然響起,就在眾人腦海中迴盪之時,攻襲地司殺之人已帶著伯頌向後飄然掠出二丈之外。

出手者是坐忘城四大尉將中武學修為最高的鐵風,鐵風不但武功在四大尉將中是最高的,而且他的身法亦是卓決不凡,在這方面,連殞驚天也難以逾越。

戰傳說自忖雖然自己也能迫使地司殺撤招,但憑自己的身法,也許未必比鐵風高明,加上他所在位置與伯頌的距離比鐵風更遠,所以恐怕未等他趕至,伯頌已遭到了不測。

此時見鐵風已將伯頌帶離險境,戰傳說不敢怠慢,立即掠身而出,擋在地司殺與鐵風之間。

這時,黑木堂外響起了金鐵交鳴的廝殺聲,想必地司殺的斷喝聲已使司殺驃騎聞聲而動,與乘風宮眾侍衛戰作一處了。

果然,地司殺重創伯頌的同時,他的三大刑使亦已向貝總管出手,除車向是以雙斧為兵器外,盛極、香小幽皆是用劍,盛極的劍短而寬,香小幽的劍長而瘦,論劍的長度,香小幽的劍恐怕比盛極的兵器長了三倍,但看香小幽揮動時卻絲毫不顯得累贅笨拙,而盛極的劍更是凶險。兩人的兵器一長一短,遠攻近守,配合默契,極具威力,輔以車向雙斧的剛猛凶悍,三人甫一聯手便顯現出所向披靡的攻擊力。

地司殺視三大刑使為左膀右臂,大冥樂土高手如雲,能人輩出,地司殺能成功執掌大冥法刑,罕有紕漏,三大刑使功不可沒。

最先攻到的竟非香小幽的長劍,而是盛極的短劍。

盛極揮劍的手勢極為獨特,竟是雙手運劍,力道自是悍猛異常,兼且是循著奇異玄妙的線路吞吐,更是予人以不可抵御之感。

貝總管身處三大高手的聯袂攻擊中,依舊神色從容,面對盛極殺機凌然的短劍,他以驚人的耐心等候短劍逼近至一個極度危險、可立判生死的距離時,方雙掌交錯如剪,向盛極的劍徑直迎去。

盛極大驚之餘,不知自己是應該稱幸還是應該憤怒。貝總管如此託大,竟以血肉之軀與他的利刃相抗衡,必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境。

因為貝總管是在最後那一剎那出手,所以盛極的出擊幾乎已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何況,形勢對他十分有利,他也無須再變招。

短劍挾懾人冷風,直斬貝總管雙手。

眼看貝總管雙手即將與軀體分離的那一剎那,盛極倏覺眼前有金光驀然閃現,貝總管雙臂衣袖中突然彈出十數柄弧形曲刃,金光閃動,組成了與其雙臂相連的堅刃鋒銳的一對異形利爪,“錚……”的一聲,盛極的劍赫然被異形利爪箝制,再難前進分毫。

驚變突如其來,盛極未曾回過神來,貝總管右爪已急速沿著劍身滑過,利爪與短劍相摩擦,耀眼奪目的火星四濺。

盛極心知不妙,想要棄劍之時,卻已遲了!只聽得“咔嚓”一聲,他的右手已齊腕而斷,斷腕之痛痛徹心脾。盛極的心臟因劇痛而不由自主地抽搐,內家真氣亦因此而有些渙散。

但他久經生死血戰,在這關鍵時刻還能保持神誌的一點清明,他急忙鬆開殘存的左手,同時再也顧不得體面,向一側急速痛跌而去。

身軀在倒跌出去的同時,盛極感到左手手腕處又是一痛,待到落地時一看,見左腕只是多了一道傷口。顯而易見,方才只要他的反應慢上半拍,恐怕已落得雙腕齊斷的下場。

千百年來,樂土千里疆域時分時合,戰亂頻繁,能有今日樂土這樣的局面,也只是近些年來的事,冥皇所統領的除了京師周圍四向八百里馳道所能及的地域十分穩固外,其餘的樂土領地與大冥王朝及帝室的關係都十分微妙,坐忘城就屬於此列。因為與王朝屢分屢合,彼此之間都有戒心,冥皇心知若是自己的親信直接統領各邊陲重地,非但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反而會引起敵對情緒。冥皇所能做的只有在較長的時間內慢慢地加強對各邊陲重地的影響、滲透,直到最終使之成為大冥王朝無法割裂的一部分。

在這一點上,今日大冥冥皇顯然做得頗為成功,大冥的地域、勢力所及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範圍,而且域內大大小小的族派皆臣服冥皇。自九極神教被剿滅之後,樂土已久無大亂,各邊陲重地擁有重權者漸漸地淡忘了他們的先輩與大冥王朝曾有過的種種仇隙。

相對而言,坐忘城是各邊陲重地中較早完全歸順大冥王朝的城池,而大冥冥皇對坐忘城也顯得頗為信任,除了每年天祭之日會例行讓坐忘城城主進京師隨冥皇一道進行天祭大典外,平時則極少插手坐忘城的事,君臣之間似乎各無猜忌,頗為融洽。冥皇對於城主以下諸如四尉將、侍衛統領,乃至乘風宮總管的選用提免,亦不多加過問。

沒想到這一舉措雖然博得坐忘城的好感,但卻使冥皇對坐忘城城主以下的頭面人物了解甚少,雙相八司亦是如此。

而這一點直接導致今日盛極的受挫,若非對貝總管的底細一無所知,以盛極的武學修為,決不會這麼快便落敗。而貝總管也是利用了這一點,在最後關頭才驟然出手,立時收到奇效。

貝總管堪堪挫敗盛極,香小幽的長劍已如一抹可怕的咒念般直取他的頸部,利用劍身異乎尋常的長度,香小幽將內力貫於劍身,再以妙至毫巔的運力方式,使劍尖以劍身為中心,劃出幅度很小卻不可捉摸的弧形曲線,每一道劍尖寒光弧線所掠過的弧形軌跡都蘊涵著驚人的殺機,讓人心中不由感到無論自己如何攻守,香小幽的長劍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準確而致命的反應,使自己的一切努力化為烏有!

與此同時,車向的雙斧掀起了一陣駭人聽聞的斧浪,層層疊疊,向貝總管身後席捲而至。其招式並無太多詭變莫測之處,卻因其出擊之迅猛,讓人感到貝總管即將被如驚濤駭浪般卷至的攻擊所完全淹沒,被斬作千萬碎片。

貝總管忽然朝在自己正前方的香小幽所在的方向跨進一步!

這是毫無兆征,同時似乎也毫無理由的一步,讓人感到他這麼做竟像是要把自己的頸部要害向對方的利劍主動湊過去。

此舉足以讓任何對手為之大震。

香小幽亦是如此。

而片刻前盛極的慘烈一幕還深深地映於香小幽的腦海中,使她不由對貝總管的冷靜以及不循常規的出擊方式有了忌憚之心,此時貝總管再度有了出人意料之舉,不能不讓她暗忖對方是否將故技重演。

更兼貝總管的反應、舉措顯得水到渠成,極為自然,因此顯示出了空前強大的自信心,讓人頓覺他這麼做看似突兀,卻一定是有著必勝的信念。

在高手生死決戰之時,雙方信心的強弱盛衰極為關鍵,而且在敵我之間是一消一長,有時信心的比拼甚至比武道修為的高低更為重要。

長劍與貝總管的頸部要害在以非言語所能描述的速度接近,眼看如不出意外,貝總管將血濺當場之際,香小幽手中的長劍忽然一顫,劍尖倏沉,直奔對方胸口!這一手劍法之變化可謂精妙絕倫。

但在此刻卻是因為這一變化,香小幽錯失了重創貝總管的最佳時機。

貝總管及時側身,同時右手上以七條弧形刀刃組成的利爪外向橫掃,只聞一聲暴響,長劍已被貝總管震開。

而他出人意料地閃身而進,使其身後的車向攻勢落空。

貝總管左爪自前而後疾掃,車向因招勢落空而雙斧攻勢為之一帶之際,利爪已閃電般連鉤帶劈,直取他的前胸!

車向大喝一聲,雙斧在他手中猶如輕羽,由靜而動僅在電閃石火的剎那間完成,雙斧已一左一右截取利爪。

其驚人的速度加上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出擊時機,使雙斧一左一右同時準確地劈斬於貝總管的左臂利爪上,爆濺出的金鐵交鳴聲竟有如悶雷!

金色利爪並沒有如車向想像中那樣被砍得潰散失形,“錚……”的一聲,七柄弧形刀刃突然急速彈飛,分別射向七個不同的方向,其中五柄同時扎入車向的軀體中,車向痛呼出聲!而七柄弧形刀刃後,仍有長鏈與手臂相連,貝總管在撞開香小幽的長劍後,藉著反震之力,整個身軀猶如在冰面上滑行般橫向標射。

“哧哧……”數聲,車向肩上、腿部、腹部等五處同時鮮血泉湧而出,血肉模糊!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臉頰上的創口,弧形刀刃扎入他的臉部後立即反向拉扯,車向幾乎因此而被揭去天靈蓋!此時雖免一死,但臉頸部被生生切開的傷口仍是十分可怕,頓時血流滿面,連視線也因鮮血濺到眼中而被阻擋。

僅在一個照面間,地司殺座下的三大刑使已有兩人受創,尤其是車向幾乎已失去了戰鬥力!貝總管獨自面對三大刑使,竟佔據了絕對的主動。

而貝總管之所以取得這樣的戰績,可謂全是憑藉自身的機智以及獨門兵刃的防不勝防。

表面看來,因為貝總管是取巧而勝,並不能說明他的修為真的遠在香小幽三人之上,但換一個角度而言,這同時也等於在己方已有兩人受傷後,三大刑使竟還沒能摸清對方的底細,不知貝總管的真正修為到底如何?

七柄弧形刀刃重創車向後,貝總管一振腕,弧形刀刃已倒飛而出,數聲輕響,頃刻間重新組成了與他的左臂連作一處的金色利爪,凝神以待。

車向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對身上的傷口毫不理會,向香小幽大吼一聲:“殺!”

再度揮起雙斧徑取貝總管!

香小幽一咬貝齒,長劍“嗡”地一聲顫鳴,幻現漫天劍影,向貝總管風捲殘雲般殺至。

向來罕遭挫敗的三大刑使在受挫之後,殺機大熾,他們兇猛的攻擊使貝總管已難抽身。

地司殺本沒有把戰傳說放在心上,他只是將戰傳說當做是坐忘城中的一位統領,而決不相信在坐忘城中會有與自己相抗衡的高手,就是殞驚天“復生” ,地司殺也決不會將其視作平等的對手。

而地司殺也顯然有如此想法的實力。

戰傳說之所以會與貝總管、伯頌、慎獨、鐵風一起出現在地司殺的眼前,是因為殞驚天要看一看地司殺在見到戰傳說時會有怎樣的反應。若地司殺的反應十分異常,即可斷定地司殺也知道王朝追殺戰傳說一事,由此更能確定要殺戰傳說的人是冥皇。

不過地司殺在見到戰傳說時,並未對戰傳說格外關注。看來,對冥皇讓甲察、尤無幾追殺戰傳說的事,連地司殺也不知情,至少對內幕了解不多。他之所以趕赴坐忘城,只是奉冥皇之命或是將甲察救走,或是將其立即誅殺。在京師,地司殺的地位比皇影武士高,但論及受冥皇的信任程度,卻又有所不及。只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即使是最倚重的皇影武士,也可能會被冥皇無情地捨棄!

冥皇若是讓地司殺除去某一個人,是不必向地司殺作詳細解釋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也許成就一番大業,無不是有所犧牲有所抉擇。

因為在地司殺眼中,戰傳說只是坐忘城一介年輕統領級人物,所以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三大刑使與貝總管的一戰。地司殺對三大刑使頗有信心,自忖能勝過三大刑使聯手一擊的人絕對不多,就算貝總管修為再高,一時半刻也休想從三大刑使身上討得便宜,沒想到事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車向、盛極的受傷使地司殺又悔又恨又怒,他本是盤算著先由三大刑使與貝總管纏戰,就算不能取勝,至少也可以讓他有時間將黑木堂中其餘的人逐一誅殺,之後貝總管孤掌難鳴,難逃慘敗!孰料他的計劃卻完全落空了。

此刻,廝殺聲四起,一場血戰已在乘風宮內展開,乘風宮侍衛人數佔優,但卻並不能占得上風,雙方相持不下,不斷有人傷亡。

乘風宮外的坐忘城戰士在二百司殺驃騎長驅直入乘風宮時就已提高了警惕,宮內一場廝殺剛開始,坐忘城戰士立即聞風而動,一面向全城傳警,一面飛速朝留在乘風宮外的北尉將重山河、西尉將幸九安禀報,重山河親率三千人馬急速趕至,將乘風宮圍得水洩不通。

就在重山河將乘風宮圍住時,宮內幾個方位同時起火,先是有濃煙升起,很快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火焰吞吐聲與慘烈的廝殺聲混作一處,驚心動魄!

重山河見此情形心頭大怒!

他知道乘風宮內幾個方位同時起火,必定是有人故意點燃的。而在乘風宮放火的只會是地司殺帶來的人,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讓對手的力量不得不為救火而分散!乘風宮乃坐忘城重地,城內的人誰也不願它就此付之一炬,而對司殺驃騎人馬來說,卻不會對乘風宮有所惋惜。

而乘風宮對重山河而言,又有著格外重要的意義,因為乘風宮是重山河義父重春秋為城主時主持建成的。重春秋當年決定結束與大冥樂土時分時合的境況,說服坐忘城上上下下,親自奔赴京師,將鎮城之寶——八狼聖杖呈獻冥皇,以示永遠效忠之心,並且在返回坐忘城後,立即率坐忘城戰士日夜修建乘風宮,取代先前簡陋但靈便利於輾轉作戰的氈帳,同時還修建了四大尉府,以此表明永不向大冥樂土舉刀相向之心。

重春秋這麼做的確為坐忘城換來了數十年安寧,坐忘城也因此更為強大,同時也為大冥樂土擔負起駐守南方的職責,雙方可謂各得其所。

沒想到今日一旦反目,地司殺的人竟毫不手軟地將乘風宮引燃。而地司殺與坐忘城之所以會有血腥衝突,顯然是因冥皇而起。

重山河望著滾滾濃煙,彷若看到了義父的心血與赤誠正在被無情蹂躪。

怒焰“騰”地由心頭猛地躥起,重山河臉部肌肉“突突”地跳動,雙目充血。

“嗖……”他猛地抽出背後的雙矛,嘶聲道:“殺入宮中,將狗娘養的放火殺人者給老子碎屍萬段!”

早已憋足了勁的坐忘城戰士聽令立即由乘風宮幾處入口同時向裡攻去!

重山河自己亦由乘風宮正門直入,一眼看見一司殺驃騎正與兩名乘風宮侍衛殺得難解難分,他大喝一聲,疾衝過去,雙矛齊出!

那司殺驃騎被重山河大喝之聲所驚,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頭來看,但未等他轉過身來,兩股冷風已以驚人之速掠至!

大駭之下,此人剛要揮刀封擋,“噗噗”二聲,重山河的雙矛已自後向前一下子把他的身軀洞穿了兩個窟窿。

未等此人痛呼出聲,重山河雙臂一掄,一下子將他的身軀掄起,甩出老遠後重重撞在一根石柱上,一時腦漿四濺!那未來得及出口的痛呼也永遠地留在那人的喉中了。

左近幾名司殺驃騎見重山河如此悍勇,心驚之餘,幾人不約而同地向重山河圍殺而至!看得出這些司殺驃騎都極懂戰術,他們知道若是不能在重山河及其所率人馬剛衝入宮中、立足未穩時就立即予以重創,那麼一旦他們站穩腳跟,己方在人數上的劣勢將會更大限度地顯現出來。

重山河見有幾個司殺驃騎同時沖向自己這邊,毫不退縮,揮矛迎去。

重山河的性情平時並不顯得如何易衝動,而在今日這種場合中,卻清楚地顯露出來了。所謂“知子莫若父”,想必當年其父重春秋也是已看出義子重山河這一性情,不易擔當大任,所以最終沒有把城主之位傳與他,而是傳給了殞驚天。

此時此刻,在南尉府中,殞驚天正在憑窗眺望乘風宮這邊的情形。當滾滾濃煙自乘風宮中升起時,殞驚天的神色變得格外凝重了。

他心知那邊情形的發展,已將他逼到一條他本不想走,而今卻不得不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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