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五章霸者歸宿
就在坐忘城面臨血與火的考驗時,歌舒長空的生命也正面臨著生或死的最緊要關頭。
歌舒長空的神誌的確已恢復,但即使是這樣,他也分辨不出此刻自己具體所在的方位。在坐忘城乘風宮療傷時,正躺在床上的他忽然感到一陣疲倦的暈眩掠過他的心頭,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過來時,他已遠離了坐忘城。
睜開眼來,他發現自己竟是盤膝坐在一片草地上,在暈迷中竟能盤膝坐著而不倒下,這讓歌舒長空感到有些不解。
他本能地想要環顧四周時,才發現自己的頸部不能轉動,只能依靠目光的移動掃視有限的空間範圍,而且身子也動彈不了。
他看出自己是身處深山幽谷中,兩側及身前不遠處就是高山,因古木參天,交織如蓋,儘管此時是在白天,但歌舒長空仍是置身於一片陰暗的氛圍中,也無法看出山勢究竟高峻如何。
除了陣陣林濤聲外,四周甚至連鳥鳴蟲啾的聲音也沒有,彷若天地之間只剩下歌舒長空一人。
歌舒長空雙臂皆斷,幾近廢人,對於他來說,已沒有什麼可以畏懼的,只見他大聲呼道:“是什麼人將我歌舒長空帶到這地方來的?”
呼聲在深山密林中迴盪了一陣,歸於寂靜,沒有任何聲音回應。
歌舒長空感到自己受了戲弄,對一個曾是一方強者的人來說,身不由己地被置於一個無人理會的境地,而全身又無法動彈,這種滋味決不比死亡好受。
歌舒長空心頭有氣,又加大了聲音:“何方鼠輩如此鬼鬼祟祟?!”
僅是大喝一聲,竟引得身體傷弱的他一陣胸悶氣短,兩臂的傷口也隱隱作痛,不由心頭一陣悲哀。
他寧可即刻死去,也不願受這種輕藐的屈辱——其實到現在為止,他並不知道將他從坐忘城帶到這裡的人的目的是什麼,是友是敵,但由強者到毫無力量的弱者的轉變,使歌舒長空變得十分敏感多疑。
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靜寂,歌舒長空的臉色漸漸發白。
終於有一個聲音打破了靜寂。
聲音是從他正前方的密林中傳出的,其聲有若金屬撞擊的鳴響,過耳難忘:“尹歡,歌舒長空我已為你帶來了,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取其性命。”
歌舒長空一怔,這才知道自己今日的遭遇原來與尹歡有關,而且此時尹歡就在左近。想到這一點,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顯得若無其事,他不想讓尹歡看到他的窘迫與狼狽,以維持自己最後的尊嚴。
同時,他也在心頭暗忖方才說話者會是什麼人?將他從坐忘城帶到此地的顯然應是此人。
“沙,沙,沙……”
雜草被拂動的“沙沙”聲漸響漸近,終於,一個挺拔的身影穿過樹林後出現在歌舒長空的面前,在與他相距二丈左右的地方站定。
歌舒長空的目光沿著草地向前延伸,見到了一個人的雙腿後再慢慢地抬起,直到尹歡那張近乎完美無缺的臉容出現在他的視野中為止。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他們曾經以父子的名分共處了很長一段歲月,但在他們之間,卻沒有愛,唯有恨!
甚至,那已不能以簡單的仇恨來涵括,而是比這更複雜、更難以言喻的敵對情緒。
尹歡的目光冷視著歌舒長空,腦海中卻憶起自己在與歌舒長空一戰後的一幕幕——
歌舒長空倏然爆發的“無窮太極”境界修為,使尹歡頓知這決非自己的力量所能抗衡,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但未手刃仇人歌舒長空就先他而亡,尹歡不甘心!那一剎那尹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因極度絕望不甘而劇烈地抽搐,周身的血液也像是在剎那間被抽乾了,全身冰涼,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干涸枯竭感完全佔據了他的整個身心。
就在與死亡前所未有地異常接近的那一剎那,兩團黑影以超乎人想像的速度自他的身後掠出,撞向歌舒長空,並藉此一舉擊潰歌舒長空“無窮太極”的致命攻擊。
與此同時,尹歡只覺身軀被一股柔和卻又強大的氣勁一撞,整個人便身不由己地拋飛起來,並很快暈迷過去。
當他醒過來時,與歌舒長空一樣驚訝地發現自己身處林中的一片草地上,所不同的是他能活動自如,但醒來時是仰身臥於草叢中。
睜開眼後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漫天星斗,怔了怔神後,尹歡倏然翻身坐起,便看到了與他相距不過一丈遠的地方有一人盤膝而坐,正面對著他。此人全身上下皆罩著一襲灰褐色的衣袍,在大面積的灰褐色中,又毫無規則地分佈著一些綠色的圓點,灰色與綠色相映襯,顯得十分奇異,所幸有夜色掩飾,總算不至於太刺眼奪目。
此人的頭小頸短,乍一看彷彿他的腦袋與軀幹是直接連成一體的,中間並無脖子相連,與他肥大的胸腹部相比,他的頭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胸腹向前高高凸起,使之幾近一個圓球,偏偏他的雙手雙腳又瘦又長,與其軀幹顯得那麼不相稱,以至於會使人感到他的四肢並非由軀體直接生長出來的,而是硬生生地強加其上的。又瘦又長的雙手交疊著放在肥大的腹前,又瘦又長的雙腳交互盤著壓在地上,頗顯怪異。
但尹歡卻一點好笑的感覺也沒有,當他看到對方的同時,對方也正好在望著他,四目相碰遇,尹歡的心頭竟不由一陣狂跳!雖是在夜色中,視線模糊,但他仍感到對方的目光眼神極亮,就像是要一下子洞穿一切靈魂般。
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尹歡定了定神,開口道:“是……你救了我?”
那模樣古怪的人微微點頭,由於他的脖子太短,這一動作便很不明顯,看上去就像只是將肩部以上的部位向前傾了傾。
“多謝救命之恩。”尹歡站起身來,向那人施了一禮,但他的神色卻很淡漠,並無明顯的欣喜感激之情,而且其淡漠神情讓人感到他對那模樣怪異之人為何要救他等諸多疑問都沒有興趣。
這與他先前在即將亡於歌舒長空之手時的絕望豈非有些矛盾?
“尹歡,你是否覺得自己的武功已永遠無法達到超越歌舒長空的境界,所以對能倖存下來毫無感覺?”那人終於開口了,其聲音如他的容貌體型一樣奇特,彷彿金屬質地鏘然有聲,由說話聲根本分辨不出此人的年齡。
尹歡的眼中閃過驚疑之色,他既驚訝於此人對自己與歌舒長空的了解,也驚訝於他竟準確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思,可謂是一語而中——尹歡之所以沒有欣喜感,的確是因為歌舒長空所施展的“無窮太極”境界太可怕了,以至於他感到自己永遠也無法超越歌舒長空!這種悲觀的感覺,在此之前他從未有過。
此時尹歡的驚訝之情顯然也沒有逃過那人的目光,他嘿嘿一笑,道:“若是我能將歌舒長空擒來任你宰割,你當如何?”
尹歡一怔,沒有直接回答。他之所以有所猶豫,是在想此人既然能夠將自己從乘風宮救出,必有驚世駭俗的武學修為,或許擊敗歌舒長空對此人來說,頗有成功的把握,而自己根本不認識此人,他將自己救出必有目的,那麼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今日的我已一無所有,隱鳳谷也已成空谷,以此人的修為,必在我之上,否則就無法將我從歌舒長空的攻擊下救出,那麼對他而言,我還會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值得他這麼做?”
雖有所顧忌,但強烈的報仇願望終於還是佔了上風,尹歡最終下定決心道:“只要能殺了歌舒長空,我願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那人反問道。
尹歡一陣沉默,他也自知這種回答的確有些輕率。
就在他心生不安,不知是不是應當再度強調重複自己的話時,對方卻哈哈一笑,道:“你不必許下這麼大的承諾,我只要你為我做一件事,而且為示公允,我還願將我的武學傳授於你。”
他最後一句話實在是大出尹歡的意料之外,一時間倒不知該說什麼好。
“只要你答應,休說明日歌舒長空就可以授命於你劍下,就算讓他暫保性命,日後憑我所傳武學,你也足可擊敗他!”那人繼續道。
尹歡望著眼前模樣奇異、來歷神秘的人物,對他所說的一切,不知是應信還是不信。不過,即使對方不提出要將武學傳於他,尹歡也已應承可以為對方“做任何事”,那麼此時他更沒有理由拒絕。
但尹歡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似乎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對方的他忽然出其不意地道:“若是我不答應你所提出的要求,又當如何?”
“你不能不答應。我從不輕易讓他人看見的真面目,能看見我真面目的人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與我有共同利益的人,另一種人就是——將死之人!”
尹歡像是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一般,絲毫不顯得驚訝,只是很隨便地問了一句:“如果我不應允,就將被殺之滅口?”
“我必須這麼做!”那如金屬般鏗鏘的聲音語氣緩慢而不容置疑,而且還讓人感到他必然能說到做到。
這種絕對的自負當然是源自於絕對強大的力量!
“絕對自信源自於絕對的力量”,這本就是武道的真理。
尹歡當然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所以,他終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歌舒長空?”
“明日天黑之前。”回答簡短而有力。
歌舒長空當然不會知道尹歡此時在想什麼,他見尹歡遲遲沒有動靜,頓感既憤怒且煩躁,以為尹歡是有意要讓自己有更長時間去體驗死亡迫在眉睫的滋味。
這一想法如同一團烈焰般在炙烤著歌舒長空的心,他恨不得立時一躍而起,與尹歡再決一死戰,奈何全身被制,動彈不得。
狂怒中,歌舒長空竟出人意料地“啐”的一聲,狠狠地啐了尹歡一口。
此舉與他曾雄霸一方的身份實在是太不相符,連尹歡也為之一怔,自回憶中回過神來。
看了看身上的污漬,尹歡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當他再向歌舒長空望去時,迎接他目光的是對方輕藐而富有挑釁意味的目光!
尹歡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為蒼白。
一絲冷酷的笑意浮現在他的臉上,尹歡寒聲道:“想求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沒那麼容易!”話音未落,他倏然急速踏步而前,飛起一腳向歌舒長空的腹部踢去。
沉悶的撞擊聲中,歌舒長空如稻草人般憑空向後跌飛,殷紅的熱血自他口中噴灑而出,濺落在草地上。
徑直跌出數丈距離,歌舒長空方頹然撞在一棵樹上後沿著樹幹無力地滑落。
這一腳,至少踢斷了歌舒長空兩根肋骨,他甚至能感受到斷開的肋骨刺在自己內臟裡的悶悶的鈍疼,這種鈍疼與肋骨斷折的銳痛交織在一起,共同煎熬著他的每一根神經,如墜身於無邊煉獄中。
他的身軀因為被製而不能動彈,所以仍是倚坐在樹旁竟沒倒下,其臉部肌肉因奇痛而劇烈地抽搐著,汗出如漿。
他死死地咬緊牙關,沒有痛呼出聲,齒間發出瘆人的摩擦聲,臉色一片死灰。
“咔嚓……”一道冷風掠過尹歡身側,一把劍穩穩地插在尹歡的身前。劍泛寒光,充滿了血腥意味的暗示與誘惑。
劍是從尹歡身後林中射出的。
尹歡一言不發,踏進一步,便將那把劍拔出握在手中,腳步未停,繼續向歌舒長空那邊迫近。
他的眼睛交織著火熱與森冷,手中的劍越握越緊。
歌舒長空與尹歡之間的雜草忽然無風自動,發出急促的“沙沙”聲,雜草灌木一律倒向歌舒長空這邊。
這是殺氣牽引的結果,隨著尹歡與歌舒長空距離的快速接近,草木舞動得更為瘋狂,到後來幾乎已完全貼伏於地面上。
只有一丈之距!
尹歡手中的劍倏然揚起,劍尖直指歌舒長空!
森然殺機亦在這一刻升至極限,在空前強大的殺機的牽引下,無數草莖連根拔起,向歌舒長空射去!
雖只是草莖斷枝,但對於已是奄奄一息的歌舒長空來說,這些暗蘊內家氣勁的斷枝殘莖無異於尖銳暗器,毫無反抗能力的他剎那間身上被紮成了刺猬,鮮血自無數傷口滲出,很快他的衣袍已被完全染紅,其情形既詭異又淒厲。
歌舒長空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隨著鮮血的流失而流逝,而劇痛的感覺反而有所減輕——這並非好兆頭,只是因為他的感觸已因失血過多而遲鈍了。
尹歡倏然沉喝:“去死吧!”
持劍長驅而入,劍尖直刺歌舒長空眉頭!
一往無回的劍勢如排山倒海般向歌舒長空席捲而來!
而歌舒長空竟不能對此有任何反抗之舉。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劍尖以快不可言的迅速劃破虛空,向自己眉心處刺來。
那劍尖的一點寒芒此時彷若死神的幽靈隱藏所在。
一切都已不可違逆,不可更改!
歌舒長空忽然感到眉心處奇寒無比,而且這股寒意還貫穿了他的整個頭顱——雖然劍沒有真的刺入他的眉心處,但這種感覺卻是真切無比!
他的眼神在電閃石火的瞬息間經歷了無數次復雜至極的變化,最終歸於萬念俱灰的絕望。
這種絕望,幾乎便等於靈魂的完全空洞!
而這時,尹歡的劍依舊急速長驅而入,其驚人的劍勢所形成的氣場使一切生靈在其劍勢的籠罩範圍內都將艱於呼吸。
彷若那一劍可以迫散虛空之氣。
在強大的心理壓力,以及強大的劍勢壓迫下,本已氣息衰弱的歌舒長空頓感自己軀體內所蘊涵的所有生機已被切斷、破碎!
他忽然感到口中一甜,眼前所有的景象倏然被一片遮天蔽日般的血紅色所代替。
瞬即他的思緒戛然中止,與他的軀體完全分離。
秋日的黃昏涼意如水,也不知何方醞釀成的秋風掠過了樂土的數千里疆域,也掠過了這片茫茫叢林,順著山勢起起伏伏。它撫弄著茂密的樹林,引起了陣陣林濤,其聲如嗚咽,時輕時重,時疾時緩。
此時,離歌舒長空見到尹歡時已有一個時辰了。
處於高山夾峙中的這片密林此時十分寧靜,歸巢鳥兒的鳴叫聲不時穿透林濤聲,在山林中迴盪。
不知什麼時候起,西向的山坡上閃現出一個人影,時隱時現。
緊接著東北一側的山坡上也出現了兩道人影。
隨後是東南方向。
這些人影先還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行踪,慢慢地向谷底接近,到後來,他們已再無顧忌,自樹蔭中、岩石後走出,自幾個方向同時沿著山坡向下方包抄而至。
他們的目標是一動不動倚靠在一棵老樹幹旁、一身血污的歌舒長空。
尹歡以及將尹歡救出的神秘人物早已不知去向,此時,除了向歌舒長空包抄過來的人行走時所發出的“沙沙”聲外,再無其他動靜。
過了片刻後,共有五人不分先後地來到歌舒長空的左近,五人服飾不一,皆佩有兵器,由他們相會時的神情可以判斷出他們是一伙的。
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歌舒長空的身上。
歌舒長空無聲無息地倚坐於地,雙臂皆殘,一身血污,再無昔日的懾人氣度。
一把劍自他右側太陽穴旁緊貼著擦過,深深地刺入了他所倚靠著的那棵樹幹,直至沒柄。
尹歡那一劍竟沒有完成最後的致命一擊!
五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沉聲道:“但願還能將他救活!”
說著,他趨步向前,蹲下身來,自懷中取出一顆淡黃色的藥丸,以右手拇指、食指捏住歌舒長空的雙腮,歌舒長空的嘴張開了,此人立即將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隨後鬆開手,駢指以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連點歌舒長空頸部、下頜幾處穴位,而他的左手則抵於歌舒長空的胸口。
完成這一系列舉措後,此人這才站起身來,抱臂而立。
過了良久,歌舒長空的喉節忽然滑動了一下。
圍立他周圍的五人眼中頓時閃過興奮之色。
又過了片刻,歌舒長空的雙唇輕輕地顫了顫,隨即忽然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雙目也無力地慢慢睜開了。
歌舒長空像是從一場可怕噩夢中剛剛驚醒般,只是死死地盯著立在他面前的五個面孔陌生的人。
只聽得五人中有一人道:“你總算沒讓我們失望,活了過來。”
歌舒長空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般沉默著。
半晌,他的目光才微微側過,看到了他臉側的那柄劍,眼中閃過迷茫之色。
忽地,他古怪地呵呵一笑,嘶啞著聲音道:“我……我還活著?!”
在他的臉上並無絲毫驚喜,有的只是無奈與疲憊。
“你必須活著,因為我們門主還未得到太隱笈。”一人不冷不熱地道。
此五人正是驚怖流的人。
驚怖流一直沒有放棄對戰傳說一行人的追踪,只是當戰傳說等人進入坐忘城後,懾於坐忘城人多眼雜,勢必龐大,他們只能在坐忘城外圍布下眼線,繼續等待時機。當尹歡被帶出坐忘城時,湊巧被驚怖流的人遇見,以驚怖流這五人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對救出尹歡之人形成有效的追踪,事實也的確如此,驚怖流的人雖然遇見尹歡被帶出坐忘城的一幕,但見那神秘人物攜尹歡而行,卻依舊身法快速絕倫,坐忘城中竟無一人能攔截,此五人即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過於接近尹歡二人,在相距足足超過一里距離的追踪下,很快就失去了追踪的目標。
驚怖流的人立時洩氣了,一面向門主哀邪禀報此事,一面準備重新咬緊坐忘城內的戰傳說等人,至於尹歡,唯有放棄。
但哀邪對此人似乎極為重視,不但立即以飛鴿傳書讓他們盡量把尹歡可能的去向查出,同時又暗中加派人手向這邊調遣。
很快,加派的人手與原來就佈置於坐忘城左近的驚怖流屬眾聯手,布下了一張大而疏散的網。
之所以部署得十分疏散,顯然是因為對那神秘高手十分忌憚之故。
雖作了這樣的部署,但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此事不抱有希望,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沒想到那神秘高手隨後竟再次進入坐忘城!
對此,雖然坐忘城內眾人毫無知覺,但驚怖流的人卻及時察覺,在驚嘆於此人藝高膽大的同時,亦加強了注意力。
正是因為如此,驚怖流的人才會在這時候出現在歌舒長空面前,不過這已是在尹歡及那神秘高手離去頗長時間的事了。
因為驚怖流兩大殺手“青衣紅顏”中的青衣曾易容成隱鳳谷十三鐵衛之一雕漆詠題,而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與戰傳說、尹歡、歌舒長空等人同行,並得到了他們的完全信任,所以驚怖流知道太隱笈的存在並不奇怪。
驚怖流門主哀邪對隱鳳谷一戰的結局並不滿意,雖然他的行動並非全是為了千島盟盟皇,但那一戰之後,驚怖流折損了不少人馬,暴露了隱藏多年的行跡,甚至與小野西樓還弄得不歡而散!小野西樓是千島盟盟皇駕前三大聖武士之一,當然是盟皇的親信心腹,得罪了小野西樓,會不會因此而招來盟皇的遷怒?
哀邪並不是一個甘居人下之人,但驚怖流昔日在樂土惡名昭著,使驚怖流實際上處於一種不利的處境,可以說一旦驚怖流公開顯露於樂土,立時會引來強派的群起而攻。
這一點是哀邪也是驚怖流所有人最顧慮的地方,除非驚怖流在重現樂土前就已強大到罕有對手的地步!
而要達到這一目標,又決非易事。
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哀邪決定暫時暗中依附千島盟,借千島盟的力量逐漸壯大自身。隱鳳谷是與驚怖流相距最近的一股較強勢力,有隱鳳谷的存在,對驚怖流勢力的發展就會有極大的壓制,哀邪早已有除去隱鳳谷之心。
哀邪原先雖自認為驚怖流的勢力要強於隱鳳谷,畢竟驚怖流一直在暗中招兵買馬,積蓄力量,而隱鳳谷谷主尹歡卻“不思進取”,但擊敗乃至消滅隱鳳谷並非哀邪的最終要求,他還希望在消滅隱鳳谷之後,驚怖流仍能夠不為樂土各族派所知。
若要達到這一點,就要求驚怖流有壓倒性的優勢,否則便無從談起。正因為如此,哀邪雖是視隱鳳谷為眼中釘肉中刺,卻一直沒有動手。
直到盟皇對隱鳳谷也有了興趣,並派小野西樓前來樂土,與驚怖流聯手對付隱鳳谷。
這對哀邪來說,可謂是夢寐以求的事,他相信盟皇三大聖武士之一的小野西樓的實力!
在哀邪的眼中,驚怖流迫於無奈依附盟皇此次終於取得了實質性的回報,所以他欣然從命,並不遺餘力。
小野西樓沒有讓哀邪失望,但縱是有小野西樓這樣的絕世高手相助,隱鳳谷的奇兵迭出卻仍使驚怖流吃了不少苦頭。
雖然從人數傷亡的情況來看,驚怖流取得了一定的勝利,而且最終隱鳳谷也的確不復存在了,但哀邪十分重視的一件事卻沒有做到,那就是繼續掩藏驚怖流的行跡!
戰傳說、尹歡、歌舒長空、爻意、石敢當的突圍離去,就等於宣告哀邪這一期望徹底落空。
無須多久,關於“曾一度被樂土諸族派消滅的驚怖流又死灰復燃”的消息將很快傳開,驚怖流又將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已在隱鳳谷一戰中折損了不少力量的驚怖流,還能支撐多久?
這正是哀邪在隱鳳谷消亡後仍不滿意的緣故。
雪上加霜的是與小野西樓的不歡而散,也許會僵化與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千島盟的關係。
所以哀邪一直惴惴不安,他不知道盟皇會偏向他還是小野西樓。雖然哀邪自知自己的所作所為的確是不折不扣地依盟皇命令去做了,但畢竟自己與盟皇的關係與小野西樓相比,定然是疏遠些。
就在哀邪心神不安的時候,青衣由隱鳳谷返回了驚怖流。
青衣的身份暴露固然讓哀邪有些失望,但青衣帶回的關於戰傳說、爻意、歌舒長空、尹歡等人的一些秘密卻引起了哀邪的極大興趣,首當其衝的自是太隱笈!
既然歌舒長空說太隱笈仍在隱鳳谷,而隱鳳谷如今已成空谷,哀邪沒有理由不去谷中搜尋太隱笈的下落。歌舒長空武學修為的突飛猛進既然是因為太隱笈之故,足以證明此物非比尋常。
但在暗中派人前去隱鳳谷搜查了幾次後,哀邪卻失望了,偌大一個隱鳳谷,要找到太隱笈談何容易?那無異於大海撈針。
正當哀邪大失所望時,他的人又帶來了關於尹歡的消息,哀邪為之一振,當機立斷,要好好把握住這一機會。
這一次,哀邪的計劃進展頗為順利。
歌舒長空似乎對自己的處境越來越惡劣凶險竟漠不在意,他只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重複著:“……太隱笈……太隱笈……”說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竟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他實在沒有發笑的理由,所以他的這一抹笑意顯得格外刺眼、詭異。
驚怖流的人由青衣口中得知歌舒長空一直處於神誌紊亂的狀態中,卻不知他的神誌已恢復,所以見歌舒長空此時神色言行有些異常,也不以為意,只是有些擔心一個神誌混亂的歌舒長空,能否為門主帶來他所欲得到的東西?
一條崇山峻嶺之間的陡峭山道上,尹歡與那神秘怪異的人一前一後沿著山道攀登。山道曲曲折折,而且長滿了雜草灌木,只能隱約看見一些道路的痕跡,看來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山道。憑感覺,尹歡知道此時離自己與歌舒長空遭遇的地方至少已相距十六七里了,他也不知這條荒僻的山路會延伸到何方,亦不知這神秘的長手長腳、模樣古怪之人把他帶去何方。
到現在為止,尹歡與此人共處的時間已超過一天了,他已不再如先前那樣感到此人容貌體型太過怪異,但心中的神秘感卻有增無減。
此人的聲音、五官都讓尹歡很難準確判斷出他的確切年齡,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年歲至少在五旬以上。
當他們跨過一條山澗時,那人忽然問道:“你為何最終沒有殺歌舒長空?”
尹歡站定了,緩緩轉身,沉默了片刻,道:“並非每件事都有理由的,這件事也是如此——至少,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理由。”
那人也站定了,他的膚色與那襲灰褐色的衣裳很相近,乍一看,會讓人感到他的頭部與身子完全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更奇妙的是他身上所著的灰褐色帶綠色圓斑點的衣裳,使其整個人似乎與叢林已融作一體——綠色的是樹葉,灰褐色的是枝葉覆蓋下的山岩。
“你尚不知我會讓你做什麼事,便答應下來,而將歌舒長空交與你,你最終卻沒有殺他,這樣一來,可謂是一無所得。相比之下,你是否會感到後悔?”
“後悔?從一開始到現在,我有選擇的餘地嗎?”尹歡道。
那人笑了:“你是一個知道審時度勢的人,的確,你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我既然將你救出,無論如何也要讓你答應我的條件,因為我相信你是能完成我心願的唯一人選,為了找到這樣一個人,我已尋找了三十多年,今日既已被我找到,我又怎會錯過?”
尹歡暗自驚訝,不明白對方這番話的真正用意,忖道: “三十多年前我尚未出生,他就已開始尋找如我這樣的人?但不知他所看中的究竟是什麼,他的武學修為又有多高……”
其實被怪人問及為什麼沒有殺歌舒長空時,尹歡的回答並非他的心裡話。事實上尹歡之所以那麼做,並非沒有理由,在最後的那一瞬間,由歌舒長空眼神及神情的變化,尹歡驀然洞悉了一點:雖然歌舒長空的軀體尚未死去,但他原本自尊、自負、狂傲、不可一世的靈魂卻已死去!
在他劍下的歌舒長空所擁有的只是已枯萎、空洞的卑微靈魂。
誅殺一個精神上不再強大的歌舒長空,對尹歡來說,已毫無意義,他的仇人,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歌舒長空,而不是一個徹底絕望的歌舒長空!
因為這一點,也因為已死去的尹縞,尹歡最終選擇了放過歌舒長空一條生路。
對於尹縞,尹歡的情感是極為複雜的,可以說正是有尹縞的存在,才有尹歡的悲劇。但事實上這並非尹縞自己的選擇,與尹歡一樣,尹縞的一生也是一個悲劇,他的悲慘遭遇是因為他有一個充滿野心的父親,偏偏自己卻有著正直與善良之心!從某種意義上說,尹縞的痛苦決不比尹歡輕。
如果不是尹縞把真相告訴尹歡,尹歡將永遠也不知真相,而尹縞若不自殺,尹歡在隱鳳谷中便永無出頭之日。
尹縞牽累了尹歡,也成全了尹歡。
如果說在尹縞把真相對尹歡說出之前,尹歡對尹縞只有忌恨,那麼在此之後,尹歡對尹縞的忌恨卻又消減大半,剩下更多的反而是對尹縞的尊重——甚至還有同情。
無論如何,能作出尹縞的那種選擇,都是值得尊重的。
尹歡相信即使尹縞對歌舒長空有極大的不滿,但他們兩者畢竟是親生父子,尹縞一定不願讓歌舒長空死去。
因為這個緣故,尹歡最終沒有殺在他眼中已無足輕重的歌舒長空。
既然如此,“復仇”當然也不再是尹歡對神秘人物應允的理由。除了對方所謂的他已“別無選擇”這一因素,更重要的是他內心深處也迫切希望自己能夠擁有更驚人的力量。
這個念頭,可以說一直深深地封存在尹歡的心中。
歌舒長空在他身上施加的殘忍手段,使尹歡的容貌過于俊美,幾近女子,這對自尊而敏感的尹歡來說,實是一種奇恥大辱,而這種堪稱男女莫辨的痛苦也許將困擾著他一生!
尹歡無法容忍他人因此而輕視他,而要實現這一點,最有效的途徑就是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
尹歡堅信這一點。
所以,即使事先不知此人要他做的是什麼事,尹歡也未多加猶豫便應允了下來。
這當然有些冒險。
但對空前強大的實力的渴求,使尹歡寧願冒一次險。
尹歡顯得很隨意地問了一句:“這條路如此荒僻,不知將通向什麼地方?”
“稷下山莊——離坐忘城兩百餘里的稷下山莊。不過走此路卻要近一半路程,而且決不會遇到任何人……”
坐忘城乘風宮的廝殺已臻白熱化。
地司殺將戰傳說視作坐忘城的年輕統領,並未將之放在心上,不過此時他既已動了殺心,在坐忘城的地盤上,以少敵眾的他也不願太託大,所以無論是面對伯頌,還是戰傳說,他都願意全力以赴。
地司殺身經百戰,他十分清楚在這種情形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削弱對方的鬥志。而削弱對方鬥志最有效的方法莫過於在短時間內擊敗對方的重要人物,以使對手心生無可抵禦的感覺。
在內心中,地司殺已將戰傳說視作第一個殺戮的對象,他相信只要在最短時間內擊殺戰傳說,就會對坐忘城的人形成比伯頌重傷更大的衝擊。
“九誅刀”橫握在手,地司殺屹立如山,鋒芒畢露,大有橫掃千軍之勢!兩眼神光懾人,顯得冷而且狠,讓人不由想起他操縱大冥樂土大部人生命的冷酷生涯。
殺人,可謂地司殺的職責所在。
戰傳說心頭也為之微微一緊,他親眼目睹了地司殺一刀重創伯頌的情景,深為地司殺的修為所震撼,而此時當自己親身面對地司殺時,其感覺比預想的還要不好受。
他盡量平穩自己的心緒以及呼吸,本能地感覺到只要自己稍露虛怯之態,對方將立即乘虛而入,予自己以最可怕的攻擊。
事實上,若論凌壓一切的氣勢,戰傳說實在無法與經歷了無數次殘酷血戰的地司殺相比。對於地司殺來說,體味生死一搏前的感覺,已是極為熟悉而駕輕就熟。
戰傳說無法在這一點上與對方強拼。
所以,他決定避免地司殺在氣勢上給自己造成的壓力,只是以盡可能平靜的心態來迎接對方的主動攻擊。
戰傳說緩緩地拔出了貝總管贈與他的“搖光劍”,他拔劍的速度很緩慢,但因為始終維持在一個完全相同的速度上,所以並不顯得沉滯,反而藉此顯示出了一種沉穩與獨特的流暢。
而能在面對地司殺這樣的高手時做到這一點,無疑需要以強大深邃的心境作為堅強的後盾,方能保持這種冷靜。
地司殺是何等人物,立時由這一點看出了戰傳說決不簡單!
他已再難相信對方只是坐忘城一名普通的年輕統領。
思及這一點,地司殺難免有些吃驚。
而戰傳說早已將自己的武學修為提升至最高境界,在穩定自己心緒的同時盡可能捕捉探求對方情緒戰意的波動。地司殺一驚之際,戰傳說竟捕捉到了。
對於這一點,戰傳說大有驚喜之感,心中豪氣也為之大熾,竟臨時改變主意,大喝一聲,搖光劍驀然出鞘,竟主動發動攻勢,劍出如行雲流水,“無咎劍道”的第一攻式“止觀隨緣滅世道”向地司殺席捲而出!
“萬象無法,法本寂滅,寂定於心,不昏不昧,萬變隨緣,天地可滅。”
戰傳說甫一出手,便將“無咎劍道”的這極具攻擊力的“滅世道”發揮得淋漓盡致。
地司殺萬萬沒有料到眼前的年輕人竟敢主動出擊,不由又驚又怒,同時也驀然驚悟也許今日坐忘城勝負的關鍵並不在貝總管,而是在這小子身上!
心念閃動之際,地司殺已以玄奧快捷絕倫的步法倏然移前,毫不避讓地向戰傳說正面迎擊。
雙方在這一刻竟同時採取了攻勢,針鋒相對,實是凶險萬分!兩人之間本就不遠的間距在雙方同時一往無回的攻勢面前,幾可忽略。
光芒閃動,搖光劍、九誅刀悍然相接。
“鏘……”地司殺的功力更為深厚,硬撼之下,赫然將搖光劍震開。
戰傳說在搖光劍被震開之時,竟如同依附在劍上的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順著劍的去勢倒飄而出。
地司殺佔了上風,刀芒暴盛,以更凌厲的刀勢橫劈而出,招式變化奇快,不予戰傳說任何喘息的機會。他自信戰傳說的劍法即使防守得再嚴密,但在他如滔滔不絕江水般的連續進攻下,其防守也必然會被擊得潰散,直至被一刀斬殺!
但他的預測再一次落空了。
戰傳說在處於下風的情況下,手中的搖光劍竟未取守勢,而是在鬼神莫測的玄變之中,繼續以攻勢迎接地司殺的攻擊!
地司殺心中之震撼難以言喻。
如戰傳說這般在連人帶劍倒飛而出時還採取攻勢的,地司殺是聞所未聞。
更絕的是戰傳說因為是在退卻中採用攻勢,竟形成了似攻似守、似進似退的局面,看似不合常規的舉措,竟別具奇效,使戰傳說在拼殺一直處於下風的情況下,仍能有足夠充裕的應對空間。
地司殺暗忖這小子此舉如此出人意料,不可捉摸,他若不是瘋子,就是劍道天才。
他卻不知戰傳說這一式劍法的要訣便在於“止觀隨緣”,只要心中存有進攻之念,那麼無論形勢如何變化,都要將之視若過往雲煙,任憑心中的劍意發揮得淋漓盡致。
戰傳說之父戰曲之所以能憑“無咎劍道”挫敗千島盟刀客千異,正是因為此劍法不落窠臼,奇想聯翩,不可以常理度之。此刻,戰傳說將“止觀隨緣滅世道”的精蘊處完全揮灑而出,其情形與地司殺預想的顯然已有不同。
刀劍再度正面相擊!
如此反复,戰傳說一退再退,但搖光劍卻始終攻勢不改,除了位置的不斷後移外,雙方完全處於針鋒相對的對攻中。
只是戰傳說倒退之時,腳下青磚紛紛斷裂,越往後退,裂痕越深,足見戰傳說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地司殺看似佔了上風,卻久攻不下,甚至對方竟一直未被迫採取守勢,地司殺心頭不由有些躁怒,刀勢倏變,驚人的刀氣破空聲中,九誅刀幻變莫測,幻現九道刀影,自不同方位、角度向戰傳說幾大要害同時疾如利矢般射去。
他已祭出了“九誅刀法”中的“株連九族”,此刀式攻擊面極廣,幾乎每個角度都可以對敵形成致命攻擊,如此一來,即使戰傳說欲再以攻對攻,也是難以同時應付九個不同角度的攻擊了。
這一手刀法不知浸淫了地司殺多少心血,祭出這一式,地司殺心頭閃念道:“你小子在樂土默默無聞,能死在'株連九族'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
此時,戰傳說已退至一個角落中。
也就在這一剎那,他忽然易攻為守,憑“剛柔相摩少過道”形成嚴密的守勢,任憑地司殺攻勢如何強猛,其九誅刀竟無法穿透戰傳說的劍網。
但無數次刀劍撞擊中,戰傳說漸感雙臂酸麻,再難久支。
在凌厲氣勁源源不絕的衝擊下,戰傳說雖勉力支撐下來,可他身後的牆體卻已無法承受,“轟……”的一聲坍倒一大片。
幾乎就在牆體倒下的同時,“嗖嗖……”聲中,兩股冷風不分先後地自身後向戰傳說奔襲而至。
向戰傳說出手的是地司殺帶來的司殺驃騎,司殺驃騎的人在黑木堂外與乘風宮侍衛陷於混戰中,一時相持不下,誰也難以搶先進入黑木堂,正在膠著狀態中,這邊忽然坍下一堵牆,立時吸引了不少目光,而與這邊相距最近的兩個人正好是司殺驃騎,他們看到戰傳說與地司殺正在全力拼殺,雖然他們不知戰傳說是什麼身份,但既然與地司殺為敵,他們當然不會放過自背後向戰傳說發動襲擊的機會。
本已應付得頗為吃力的戰傳說突然再受夾擊,頓時處境凶險無比。
戰傳說心中一凜,劍勢微露破綻!
這是地司殺苦苦守候的良機,以他的武學修為,怎會將此時機錯過?一聲冷笑中,九誅刀如乘風破浪般覷準那一點破綻長驅直入!
戰傳說心知不妙,勉力向左側橫移,搖光劍疾揮,全力封擋地司殺必殺的一刀!
“當……”的一聲,一股壓力由九誅刀傳來,刀氣直逼戰傳說五臟六腑。
戰傳說只覺喉頭一甜,噴出一口熱血。
但此刻情形根本不容他有片刻喘息的機會,體內雖是氣血翻湧,但他仍不得不冒著加重內傷的危險,勉強自腋下揮斬一劍,及時擋下來自兩名司殺驃騎的襲擊!
隨後他便身不由己地側身踉蹌跌出。
未等他站穩腳跟,兩名司殺驃騎及地司殺已同時再次掩殺而至。
戰傳說心中暗暗叫苦,眼見地司殺的九誅刀如迅雷奔至,不可不擋,急忙豁儘自身所有修為,再度祭起“剛柔相摩少過道”!
可惜他所面對的地司殺是在整個樂土屈指可數的絕世高手,其生死決戰的經驗更是罕有人能與之匹比,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中,戰傳說已拼得力道虛浮,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氣勢一弱,他再度身不由己地倒退。
他知道身後還有致命的殺手在等著他,但地司殺綿綿不絕的攻勢使他再也沒有精力分神應對。
就在戰傳說料定難逃一劫之時,致命的一擊卻並未由身後攻至,相反,卻聽得兩聲短促的痛呼在身後突然響起,緊接著便是人體倒地的悶響聲。
戰傳說突然發現地司殺神色驀然劇變,刀法也為之一滯。
戰傳說大喜,他已無暇去思索如地司殺這般人物何以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犯上這種低級錯誤,也無暇去想以地司殺敢在坐忘城千軍萬馬中長驅直入的氣度,有什麼樣的變故可以讓他勃然變色?他只知地司殺出人意料的變化,等於給了一隻腳已踏入鬼門關的他一個把那隻腳又從鬼門關抽出的機會。
沒有絲毫的猶豫,戰傳說立時施展“無咎劍道”中極具玄奧莫測變化的“八封相盪無窮道”,力挽頹勢,不但自地司殺的可怕攻勢中解脫出來,更藉機加以反擊,竟將地司殺的手臂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
能僥倖脫險已是萬幸,戰傳說不敢奢求太多,見好就收,迅速退出一丈開外,嚴陣以待。
奇怪的是縱是失去極為有利的戰局,而且還略略掛彩,地司殺竟沒有因惱怒而追殺戰傳說,而是立於原地,神情愕然。
這時,戰傳說已看到倒在自己方才立足處左近的兩具屍體。目光旁移,這才知道是什麼人將自己救下。
但見殞驚天正持槍而立,與地司殺正面相對。
高大而氣度沉穩的殞驚天,以及他手持的那桿長有一丈四尺,槍尖一點銀光炫目耀眼的神虛槍,兩者的氣勢完美無缺地融合在一起,讓人絕難輕視。
戰傳說頓時明白地司殺何以如此驚愕了。
縱是他智謀再高明,也決不會算到殞驚天死而復活!
殞驚天突然出現在乘風宮內,休說地司殺,連不知情的乘風宮侍衛也大吃一驚,不知所措。
而戰傳說見到殞驚天時,心中所想的卻是殞驚天既然改變主意,提前現身,說明他已真正下決心與冥皇決裂了。
地司殺心頭百思不得其解,九誅刀遙指殞驚天,沉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假冒殞驚天?”
“我本就是殞驚天。”殞驚天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地司殺雙眼精芒暴閃,冷笑一聲道:“原來你沒有死!如此看來,所謂'甲察、尤無幾兩位皇影武士將你殺害'一說全是謊言!戲弄本司殺,撒下彌天大謊,坐忘城的膽子可真不小!”
殞驚天長笑一聲道:“坐忘城既未向冥皇禀告說殞某被害,也沒有向其他人透露這一說法,你又憑什麼斷知這一點?”
未等地司殺回答,他緊接著又道:“事實上是冥皇對殞某不信任在先,所以你才會如此'及時'地出現在坐忘城中,不經本城主同意殺我所囚押的重犯,分明是不把坐忘城及殞某放在眼裡!”
地司殺實在不明白殞驚天何以會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關於殞驚天的死訊,可是冥皇向他透露的,難道連冥皇也被欺瞞了?冥皇只讓他找到甲察、尤無幾,若是二人已死則罷,若是未死,那麼要么將他們設法帶出坐忘城單獨密囚,要么將之誅殺。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冥皇未向他透露。
冥皇不願透露的事不可多問——關於這一點,地司殺比誰都清楚。他執掌著京師以外,雙相八司以下的生殺大權,以前也早有過奉冥皇之令誅殺某人而不問理由的經歷。
地司殺明白對於萬人之上的冥皇,為了大局而犧牲一部分的利益,哪怕有時是不近人情的,也是在所難免,成就霸業者,決不能有婦人之仁,強者的基業,無不是由亡魂白骨堆砌而成。
儘管對此次的矛頭是指向冥皇最親近的皇影武士感到有些意外,但地司殺仍是一如既往地無條件執行命令。
不過雖然當時已得到殞驚天的死訊,但自負的地司殺也並非毫無顧忌,畢竟要在偌大的坐忘城中找到甲察、尤無幾二人並非易事,時間拖延久了,恐怕會滋生變故。
當時,就在地司殺擔憂此事時,他的屬下收到密信,其內容竟是與甲察、尤無幾有關的,密集中告訴地司殺尤無幾已死,甲察被囚押於坐忘城乘風宮黑木堂中,並詳細繪出了黑木堂在乘風宮的位置,以及通向黑木堂的途徑。此信言之鑿鑿,不由地司殺不信,況且地司殺對自己麾下人馬的探查能力頗有信心,決不會輕易將來歷不明的密信呈送於他手中。
果然,地司殺如願以償地找到甲察,並藉機將之誅殺,本以為大功告成,回頭在冥皇面前必受嘉許,沒想到坐忘城對他殺了甲察一事的態度如此強硬,以至於最後雙方不得不刀刃相見。
地司殺既不知甲察、尤無幾刺殺殞驚天的內幕,當然也就不知道坐忘城中除了四大尉將及貝總管等頭面人物外,還有戰傳說、石敢當這樣的高手。
更讓他措手不及的還有殞驚天突然的“死而復生”!
地司殺本以為憑自己在大冥樂土的地位,一旦與貝總管等人發生衝突,在城主已亡、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坐忘城戰士及乘風宮侍衛即使不會因自己的顯赫地位而對貝總管等人倒擊一戈,至少會有所忌憚,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坐忘城戰士對他帶來的二百司殺驃騎的攻擊猛烈而毫不留情!
見到殞驚天時,地司殺心中恍然!他認定正是因為事實上殞驚天並沒有死,才使坐忘城上上下下意志統一,極富凝聚力。
他卻不知連坐忘城內的人知道其城主殞驚天還活著的也是寥寥無幾。
地司殺認定殞驚天是以詐死設下的一個圈套,將自己誘來。既有此想法,他便斷定與殞驚天已再無緩和的餘地,當下毫不退讓地道:“本司殺有生殺大權,不但要殺你所囚禁的人,而且連你這以詐死詭計擾亂樂土秩序的逆賊也要一併斬殺!”
殞驚天大笑道:“你總算把此行的真正目的說出來了,可惜甲察、尤無幾殺不了我,你也難以得償所願!”
若說地司殺是為了殞驚天而來,那也的確有些冤枉了,因為地司殺本無針對坐忘城之意。此時聞聽殞驚天這麼一說,頓時怒焰狂升,沉喝一聲:“殞驚天,你太狂妄了!”
“了”字甫出,地司殺已如天馬行空般向殞驚天急速迫近。
殞驚天目光一沉,一丈四尺的神虛槍猶如被注入了靈性般倏然彈起,槍氣“哧哧……”有聲,如驚濤裂岸般向地司殺卷去。
地司殺從對方施出的槍法中立即相信此人是真正的殞驚天!
九誅刀疾斬而出,在變幻莫測的重重槍影中準確地捕捉到真正的目標,“當……”的一聲,九誅刀正好重斬於神虛槍槍尖上。
神虛槍被震得橫向蕩開!
殞驚天似是預先便已知道會有如此結果,神虛槍被蕩開時,他的身形、手法同時以玄異方式倏然改變,一丈四尺的神虛槍已由他身前不可思議地移至他的身後,而他的身軀則如同與神虛槍連作一體,順著神虛槍被蕩開的方向旋身而出。
未等地司殺借蕩開對方丈四長槍槍尖之機欺身而入,槍尖一點寒芒藉著去勢劃過一道驚人的弧線,再次激吐而出,如一抹驚電般連挑帶扎直取地司殺的咽喉!
地司殺反應之快讓人嘆為觀止,面對殞驚天這神出鬼沒的一槍,他處驚不亂,腳下一錯,身形倏矮,避過槍尖,如在冰面上滑行標射般閃身而進,殺機不減。
神虛槍走空而立即下壓,殞驚天試圖改刺扎為回拉絞殺,以形成對地司殺的威脅,但地司殺的速度太快,神虛槍錯過了最佳的出擊時間。
一丈四尺的神虛槍在近身搏擊中顯得遠不如九誅刀有威力。
殞驚天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九誅刀的致命殺氣,而且這股殺氣正以莫可逆違之勢向他迫近!
殞驚天下壓的槍尖終於與地面相撞。
藉著這一撞之力,一股力道由槍身傳向殞驚天,本已蓄勢而發的殞驚天如砲彈般沖天而起。
地司殺一刀走空!
但殞驚天已再無借力之處,地司殺立即在他身下布下刀網陷阱,只等殞驚天自投羅網。
殞驚天一聲長嘯,內家真氣瞬間提升至極限境界,神虛槍受其浩然內力的催動,發出驚人的顫鳴聲,如怒龍長嘯,極具震懾人心的力量。
神虛槍槍尖一點寒芒與陽光相輝映,泛射出奪人心魄的光芒,讓人頓時感到天地間所有的生氣與殺機都蘊涵於那一點寒芒之中,那一點奪目寒芒儼然有如生與死,光明與黑暗相互交替輪迴的質點,讓人決不敢小覷。
地司殺早已對神虛槍的奇特不凡加以留意,槍身的暗淡無光與槍尖的寒芒奪目對比如此鮮明,讓人不能不對此多加留意。
當地司殺的注意力牢牢地鎖在那一點寒芒上時,視線中的那一點寒芒突然暴漲,以細微的一點無限擴大,直至佔據了地司殺視線所能及的所有空間。
地司殺心頭大震,神色立變,頓知不妙。
也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無限光芒中自上而下向地司殺疾射而至,勢如穿雲破日。
地司殺不敢怠慢,立即將“九誅刀法”中最後一式——“殺無赦”全力施展而出。
“殺無赦”乃“九誅刀法”中最具威力的一式,此式一出,但見刀浪排空,殺氣滔天,以地司殺為中心,周遭十丈之內皆在他強橫霸道的刀氣籠罩範圍之內,似乎要滅絕一切生靈。
左近的數名乘風宮侍衛及兩名司殺驃騎首當其衝,在倏然卷至無堅不摧的刀氣襲擊下,立遭重創,數名乘風宮侍衛非死即傷,連兩名司殺驃騎也一死一傷。
戰傳說察覺殺氣迫至,立即與之抗衡,他的武學修為遠在他人之上,未曾被殃及,但擋住刀氣的衝擊後,手中的搖光劍仍在顫鳴不已,足見地司殺這一刀的威力。
戰傳說暗暗心驚!
他卻不知,地司殺心中的震愕比他更甚,因為“殺無赦”全力劈出之後,他突然感到竟有刀行虛空、一無所獲之感。
而那道破空疾射而至的黑影竟然憑空消失。
唯有如破帛般驚心動魄的聲音卻有增無減。
那是長槍破空而至,與虛空劇烈摩擦時產生的聲音。地司殺憑著數十年的血戰經驗,察辨出這鋒刃破空聲中蘊藏著可怕的殺機。
“不好!”地司殺心頭暗叫一聲,威力絕倫的“殺無赦”未曾用老,他已豁儘自己的畢生修為,生生止住這迅若奔雷的一式,其難度決不亞於讓奔湧的江水戛然而止。
也就在洶湧刀勢倏然頓止的那一剎那,那似乎籠罩、覆蓋了一切的奪目光芒驀然消失,神虛槍槍尖一點寒芒重現於地司殺的眼前,所不同的是那一點寒芒已至對地司殺絕對構成致命威脅的距離之內。
如此虛實莫測、神出鬼沒的槍法,無論是地司殺,還是戰傳說都是生平第一次見識。但戰傳說畢竟是旁觀者,而對於地司殺來說,神虛槍帶給他的震撼才是真正刻骨銘心的。
但地司殺終是在雙相八司中也算是實力不凡的人物,在生死攸關之際,他仍不失鎮定,幾乎是豁盡潛能,九誅刀法中擅於自保的“網開一面”被他揮灑得淋漓盡致。
九誅刀就如同從他的身體中“長”出來般貼身飛舞,使他的身軀頃刻間如同披上了一件銀光皚皚的銀甲。
如此錯綜複雜的變化,其實僅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發生。
在一般人眼中所見到的只是地司殺一招所向披靡的“殺無赦”之後,忽反攻為守。而殞驚天如天神臨世,神虛槍似暴雨般藉著居高臨下之勢,向地司殺傾灑而至。
密集得讓人心驚肉跳的金鐵交鳴聲中,地司殺悶哼一聲,噴出一口熱血。
在殞驚天不遺餘力的攻擊中,地司殺因一招失算,終於受了內傷。
此時,殞驚天餘勢終盡,開始不可避免地向地面墜落。雖然憑著出神入化的槍法佔了上風,但殞驚天自知贏得實是僥倖。若失之毫釐,只怕在地司殺的“殺無赦”面前,他將不死即傷。
事實上,在佔了有利之勢時,自己竟沒能取得更大的戰果,這也使殞驚天又是驚嘆又是佩服。
但見地司殺借殞驚天攻勢稍懈之際,斜斜搶身掠出,順著斜掠時強大的去勢,地司殺連人帶刀撞向與他挨得最近的一名乘風宮侍衛。
那侍衛在此之前,已為地司殺的無儔刀氣所傷,此刻見地司殺連人帶刀向自己撞來,他急忙揮刀便橫向疾斬。
“小心……”殞驚天話出之時,手中一丈四尺的神虛槍頓挫之間,再度向地司殺怒射而至。
殞驚天心知此侍衛根本無法與地司殺相抗衡,故試圖相救。
但卻遲了一步。
只見地司殺手中的九誅刀看似很隨意地變幻了一個角度,事實上立時與那侍衛的刀形成了一個交叉的“十”字,隨即地司殺重重地撞了過去。
“當……”的一聲,雙刀撞出奪目的火星。
那名乘風宮侍衛只覺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由刀身狂湧而至,五臟六腑頓時如被千萬重錘狠擊,他立時慘叫一聲,七竅噴血,被撞得飛身跌出,頹然墜地時早已氣絕身亡。
地司殺也及時避過了殞驚天的一擊。
事實上地司殺若是出刀,同樣可以憑九誅刀斬殺那名侍衛,而他之所以選擇了另一種方式,是因為方才殞驚天一番驚人的攻擊雖已結束,但卻有空前氣勁鬱積於他體內,那是他苦挨殞驚天一番狂攻的結果,若不及時將這些氣勁排出體外,將後患無窮。
那侍衛便因這一點而成了犧牲品。
地司殺飛快地掃視了四周情形,發現自己帶來的司殺驃騎已漸顯敗象,從各個方向湧現的坐忘城之人越來越多,而且已不僅僅是乘風宮的侍衛,還有其他戰士,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已有更多的坐忘城所屬加入戰團。而地司殺沿途一路佈置下的層層防守畢竟勢單力孤,在坐忘城四面出擊之下,已被各個擊破,無須多久,便將在坐忘城的“洪流”中被完全淹沒。
司殺驃騎固然悍勇,但以二百人放置於數以萬計的坐忘城戰士中,實是微不足道。
地司殺先前之所以能有恃無恐,是仗著自己的身份,以及殞驚天已“死”,坐忘城的力量難以凝集統一。
而現在,他所倚仗的優勢都因雙方徹底撕下臉面以及殞驚天的重現而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