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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12章
第一卷第十一章異武奇兵

尹歡嘴角處浮現出一抹奇怪的笑意——他能在此時現出笑容,就足以讓任何人為之驚愕!

他的右手拇指內扣,輕輕地貼在“長相思”上。“長相思”的形狀介於刀與劍之間,只是世人習慣上把它稱為劍,這正是它能列於當今四大奇兵之一的原因。“長相思”與尹歡的肌膚緊緊相依,儼然已成了他肌體的一部分。

戰傳說被異服女子重擊後沉入水中,再未見其浮出,定然兇多吉少;而石敢當亦傷得極重,再難對異服女子構成威脅;隱鳳谷的普通弟子此刻在異服女子眼中形同虛設。因此,尹歡此刻已成孤軍奮戰之勢。

面對異服女子如此可怕的對手,他只有祭出最後一種應對之策!

只見尹歡忽然將“長相思”交於左手,隨後他做出了一個讓異服女子為之心神劇震的舉動——他竟將“長相思”向自己右手掌心緩緩刺去!

“長相思”一寸寸地沒入他的掌中,泛射出如夢般的光暈正一點一點地隱沒,直至完全消失。

尹歡竟將“長相思”沿著掌心縱向深深地插入他的右臂中!

自始至終,他的掌心沒有流出一滴血跡,臉部也沒有痛苦的表情,有的只是一臉殘酷的微笑。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右手掌心處,掌心處有一道疤痕,顯然已存在了很多年,以至於這疤痕更像是他掌心處的一條褶皺。他的右臂彎曲自如,若非親見,誰也不會相信此刻在尹歡的右臂中存在一件兵器,一件被武界中人視為四大奇兵之一的“長相思”!

“相思入骨,最難揮去。”

尹歡右臂裸露風中的肌膚漸漸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炫亮紅色,一種充滿了生命感與動感的紅色。

那是烈焰的顏色!

尹歡的整條右臂似乎正在熊熊燃燒,其情形詭異之極。

此時,石敢當已勉強支身而起。異服女子手中的天照刀讓久經風霜的石敢當心中也不由泛起寒意,這並非因為他對天照刀的畏懼,而是他隱隱覺得天照刀的出現,定是預示著武界中的一場血光之災,猶如四年前千島盟千異挾天照刀出現樂土之時一樣!

至少,今日的隱鳳谷已在天照刀下一潰千里!

如今的尹歡與石敢當一樣,已成強弩之末,歌舒長空則始終未見他自地下冰殿中脫身出來,生死難卜。當戰傳說擊穿地下冰殿頂部與遺恨湖之間的岩層後的短時間內,地下冰殿中一片混亂,石敢當受傷最重,能夠獨自脫身出來已是不易,若是要照應歌舒長空談何容易?何況歌舒長空在三人之中雖然功力最為深厚,但他能否脫身的關鍵並不在於功力如何,而是取決於神誌不清的他能否在生死的關鍵有所清醒!

最讓石敢當擔心的還是戰傳說。自戰傳說以三掌轟開遺恨湖冰殿頂部岩層的修為來看,其功力的確已臻絕頂高手之境,即使並不能真的具有與歌舒長空完全相等的修為,但以之對付異服女子,縱然落敗,也不至於一觸即敗。

而事實卻出乎石敢當的意料之外,戰傳說竟在頃刻間被異服女子擊沈水中,極可能已遭不測!

其實,非但戰傳說如此,尹歡亦是如此。若僅論內力修為,尹歡決不會比異服女子遜色太多,但異服女子的武學招式及其天照刀的霸氣,卻是戰傳說與尹歡所遠不及企及的。尤其是戰傳說,自從其父向他傳授劍道之日起,其進展就極不如人意,與其父曠世劍道修為相去千里。今日他雖因禍得福,平空增進無數功力,卻仍是難免落個敗亡之局。

此刻石敢當見尹歡的舉止變化,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異常的感覺。他在隱鳳谷已近二十載,對隱鳳谷中許多事宜即使未全知,至少十有八九是知情者。他對尹歡的了解,也許並不在歌舒長空之下,此刻他斷定尹歡要孤注一擲,與異服女子決一高下了。

石敢當本欲讓隱鳳谷弟子乘一小舟前去戰傳說落水處查看其生死,但環顧四周,竟無一人。眾人似乎怯於異服女子驚世刀道的修為與千軍辟易的氣勢,竟不由自主地退出異服女子殺機籠罩的範圍之內。

石敢當心中暗嘆一聲,心忖戰傳說生死如何,只有聽天由命了。

尹歡右臂的火紅之色越發炫亮,他的衣袖亦鼓盪而起,終於“噝……咧……”數聲,右臂衣袖突然碎裂如亂蝶,片片飛落。

尹歡的整條右臂頓時完全顯露於眾人的目光下!

石敢當一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尹歡右臂上,平時未被衣袖遮擋的手腕部分光潔如常,只是透發出詭異紅光。但在平時被衣袖所遮掩的上半部分,卻有凸起的如盤虯般的疤痕,在那如同烈焰般的紅光映襯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一個人的同一條手臂上出現如此截然不同的情形,實是匪夷所思。

異服女子手中的天照刀突然震鳴不已,顯得極為興奮強烈,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由天照刀傳入異服女子的軀體。

她的嬌軀不由為之微微一震,忽有所悟,脫口道:“你的兵器,是源自於……鳳凰?”

尹歡出人意料地並未否認!

他神色肅穆地道:“鳳凰是天地間最高貴、最傲然、最執著、最專一的精靈,所以只要是有經脈之生靈,其經脈必然盤枝錯節,唯有鳳凰通體只有一條經脈!

“鳳凰太過高傲自潔,以至於它對自身蒙上了世塵間的污垢後也無法原諒,所以每過五百年,鳳凰便集香木自焚之,在火中涅槃重生,重獲一個無比聖潔的軀體!

“而它擁有與天地間所有生靈皆不同的經脈,因為那是蘊涵它無比高貴、執著的靈魂所在,所以無比堅韌,即使以香火焚燒三日三夜,亦完好無損。

“我的'長相思'就是由鳳凰的經脈幻化而成,唯有它,才可以與人的血肉之軀共融,才可以彌補我的殘疾之軀!”

“殘疾之軀?”石敢當聽得此言,亦不由為之一驚,他的目光落在了尹歡那條詭異可怖的右臂上,心潮起伏,似有所惑,似有所悟。

異服女子倏然長笑,笑聲中充滿了欣然之情,笑罷,只聽她道:“你們樂土有一句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此時這話正中我的心懷!”

尹歡、石敢當及其他隱鳳谷弟子聞聽此言,皆神色一變,石敢當忍不住道:“如此說來,你並非樂土中人?”

異服女子略略沉默了片刻,也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欣喜之餘,道出了一個本不該透露的事實,也許不是。

略作沉默後,她以平靜的聲音道:“不錯,我來自最早見到朝陽的千島盟!”頓了頓,她又接著道:“我本不該把這一點透露出來,不過將秘密告訴一群即將死去的人,其實亦無關大局!”

高傲自負之情顯露無遺!

石敢當強忍內傷劇痛,沉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小野——西——樓!”異服女子一字一頓地道。

尹恬兒終於將大哥尹縞臨終時留下來的信箋看完了,其間因信中所透露的讓人驚愕不已的事而使她驚得難以再看下去,但最終她仍是將之看完了。

看完之後,尹恬兒只感到全身如同虛脫般乏力,她竟難以支撐地軟軟癱坐於地,身上的衣衫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冷汗濕透。

尹縞所說的一切,使尹恬兒突然發現自己先前所知道的許多事,此時都已被完全顛覆。

原來尹恬兒與尹歡是異父同母的兄妹,而尹恬兒與尹縞則是同父異母所生,只是尹縞與尹歡之間其實並無任何血脈之親。數十年前,隱鳳谷僅僅是一個有著特殊意義的地名而已,那時隱鳳谷有一人名為離崖。離崖祖上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隱鳳谷一帶,與世無爭,家族亦人丁興旺。離崖水性極好,族中只有他一人能潛至遺恨湖最深處的湖底,加上其性情和善寬厚,在族中素有聲望。後來,一場瘟疫突然降臨,族中不時有人病亡,離崖心急如焚,他日夜苦思良方,在方圓百里之內尋找各種奇花異草,以求能找出一種藥方可救族人。可瘟疫來勢洶洶,離崖仍是唯有眼睜睜看著族人一個個相繼死去,族中謠言四起,開始有人逃離隱鳳谷。

後來族中有老者說遺恨湖乃鳳凰涅槃前沐浴之處,在湖底有一種水草,是感應鳳凰靈氣而生,形如鳳羽,只要得到這種水草,瘟疫便可被水除。

其時,族人已亡故大半,離崖雖不知此言有幾分真實性,但他仍是毫不猶豫地潛入遺恨湖中。

一日數次下潛,卻一無所獲。第二天,失望的族人又有十餘人逃離隱鳳谷,同時病亡者再添數人。

離崖不肯放棄這最後一線希望,接下來的日子中,他一心一意地在遺恨湖中尋找鳳羽狀的水草。每當夕陽西下,離崖一身疲憊地回家時,就會聽到新婚不久的妻子尹夕憂傷地告訴他族人中又有幾人被瘟疫奪去了生命。

到了第九天黃昏,尹夕忽然發現族中一片死寂,整個族中死的死,走的走,竟只剩下她一個活人!

尹夕悲從心來,放聲大哭,向遺恨湖奔去!若不立即見到丈夫離崖,她擔心自己會立即崩潰!

當她趕到遺恨湖時,只見離崖正向她這邊跑來。他的腳步輕快,臉上竟有喜色!

當離崖聽完妻子尹夕的訴說之後,頓時呆若木雞,喜色全無。忽然間,他向遺恨湖轟然跪下,放聲大哭。

後來尹夕大病一場,但最終她卻並未如其他族人一樣病重而亡。對此尹夕很是不解,問離崖是何緣故,離崖卻總是搖頭不語。

尹夕病癒一個月後,隱鳳谷忽然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人年約三十,另一人則是他的年僅兩歲的兒子。這二人便是歌舒長空與尹縞,只是當時尹縞尚是隨父複姓歌舒,名為歌舒縞。

歌舒長空與歌舒縞的出現使離崖、尹夕皆大感意外,此時的隱鳳谷已恍若地獄,而歌舒長空父子本非隱鳳谷一帶的人。歌舒長空自稱世代行醫,聽說這一帶發了瘟疫,特地趕來,希望能消除此患,沒想到卻來遲了一步。

離崖、尹夕大為感動,見歌舒長空言行舉止不同凡響,歌舒縞又聰明伶俐,此前離崖夫婦日日沈浸於悲痛孤寂之中,心如枯槁,此時因歌舒長空父子再現生機。感動之餘,離崖便挽留了歌舒長空父子二人。離崖為族人尋藥數月,已頗通醫術,與歌舒長空交談醫道,歌舒長空將醫道之術說得深入淺出,辟易入理,使離崖茅塞頓開,大感相見恨晚。

數日後,歌舒長空與離崖二人不知為何同去遺恨湖中。三個時辰後,歌舒長空竟抱著離崖的屍體失魂落魄地回來了。離崖自稱已找到瞭如鳳羽般的水草,並自告奮勇地要潛入水中找出來,讓歌舒長空一睹真面目,沒想到卻被毒蛇咬中,浮出水面時已毒發身亡。歌舒長空空有一身醫術,亦於事無補。

尹夕見離崖死後手中還握著一束如鳳羽般的水草,只感造化弄人,蒼天無情,立時暈死過去。

歌舒長空將尹夕救醒之後,好生勸慰,照顧得無微不至。尹夕如今已是孤苦無依,對歌舒長空的照顧暗暗感激,時日一久,兩人漸有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之感。加上歌舒長空此前就已告訴離崖夫婦其妻已病亡,他正是因遺恨不能救自己妻子性命才四處行醫。尹夕對歌舒長空既敬佩又感激,後來,他們終於摒棄顧慮,結為夫婦。

尹夕不會想到,歌舒長空所言多屬謊話,她已墜入圈套,而歌舒長空的目的,則在離崖遺腹之子——亦即後來的尹歡身上!

那一場瘟疫使隱鳳谷方圓百里之內皆無人煙,所以當尹夕臨盆之時,唯有歌舒長空伺候左右,或許是因為那一場重病使尹夕體質虛弱,產生後暈眩過去。醒來後她才知其子雖然保住性命,但因為受母體曾患重病的影響,經脈淤塞,氣血不暢,歌舒長空全力救治保其性命,並冒險為其子以刀術正其經脈,雖暫時無恙,但卻不知以後會有如何情形。同時,因為尹縞年幼,恐他會被尹歡身上傷口血污所驚駭,故歌舒長空在這段期間已將他送往別處託人照應。

尹夕見尚在襁袱中的稚子吹彈可破的右臂果然已包紮過,稚子已無力哭泣,臉色發青,奄奄一息。目睹此景,尹夕心如刀割,但她想到此事歌舒長空定是不得已而為之,實是天意冷酷。

尹夕由於擔心稚子,加上體弱,產後時常暈厥,而小尹歡更是如風中之燭。出人意料的是,他們母子二人竟然雙雙活了下來。三個月後,歌舒長空自言要去將愛子尹縞接回,孰料他離開隱鳳谷後遲遲未回。又過了三月,歌舒長空方才返回隱鳳谷,此時他不僅帶來了尹縞,而且與他同來的尚有兩個被他稱做“大俠”的中年男子,他告訴尹夕此次返回隱鳳谷途中,多虧這二位大俠相救,否則他只怕早已亡命山賊刀下。

兩位中年男子果然身懷武學,他們對隱鳳谷的景緻大加稱讚,歌舒長空便盛請他們在此長住,聲稱既然他們本有意擇一名山奇水處,傳幫立派,何不就選擇隱鳳谷?二人竟欣然答應下來。

從此,前來投奔隱鳳谷的人絡繹不絕,短短數月已有數百人!奇怪的是雖然他們聲稱是仰慕被稱做“風大俠、扁大俠”的人而來,但最終卻是歌舒長空被他們共推為隱鳳谷谷主,眾人對他皆唯命是從!

尹夕此時亦看出了事有蹊蹺。

但她生性善良,毫無心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從歌舒長空出現之日起,一切都是歌舒長空精心部署的結果。她所看到的,只是歌舒長空領著數百人將隱鳳谷經營得井井有條,一片欣欣向榮;所看到的只有歌舒長空對她及尹歡母子二人,仍是一如既往地眷顧關護。

她卻不知道在極短的時間內,隱鳳谷已在武界中名聲赫然,而歌舒長空在進入隱鳳谷之前,就已是名動一方的絕頂高手。

隱鳳谷已完全失去去了昔日的安寧,尹夕對這一切只會感到無所適從,所以她除了照顧尹縞、尹歡之外,對其他的事極少過問。

而事實上她已很少有見到尹縞、尹歡的機會了,她雖然成了所謂的“谷主夫人”,但她所感受到的卻是極度的孤單。

之後,尹夕忽聞歌舒長空身染重疾,需在地下靜養,她急忙前去探望,但她這個“谷主夫人”根本無法進入那宏偉而森嚴的石殿,更不用說見到歌舒長空了。

大半年後,尹夕產下一女,即尹恬兒,僅過了半年,就鬱鬱而終。

至死,她都未能真正弄明白在隱鳳谷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些事情,大多本已為尹恬兒所知,但她卻不知道在這些事情的背後隱藏的真正事實,而這也正是尹縞留下的信箋所要告訴她的。

直到閱畢信簡,尹恬兒才知道二哥尹歡的右臂自幼就有一道傷口,而這道傷口並非如父親所說的那樣是為了救尹歡而留下的!

尹縞在信箋中寫道——

“父親求武心切,以至於在得到'太隱笈'時,立知它為千古奇書,立即匆忙習練,卻忽視了'太隱笈'末頁的警語,原來此秘笈竟是由傳說中的武界神祇中傳下的。傳說中武界神祇有威仰、栗怒、招拒、光紀四帝,而這'太隱笈'正是由栗怒一支傳下的,唯有栗怒的子民——火鳳族的後人方能習練。除此之外,他人染指,十年之後必然為此絕學中潛藏的無窮火勁所傷,精血竭枯,爆體而亡!要解除此厄難,唯有以極寒之物壓抑火勁,再等待龍鳳靈氣交匯之機,方可無恙!

“待父親知悉這一點後,已悔之莫及。驚惶之下,父親想到了隱鳳谷。武界之中早有關於隱鳳谷的種種傳說,說此谷乃四大靈獸之一'鳳凰'最後一次在世間出現的地方,此谷隱有與鳳凰有關的玄機!武界中人為此獸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對此谷明察暗訪,卻一無所獲,漸漸地世人對隱鳳谷便失去了興趣。而父親卻知道隱鳳谷是唯一可能拯救他的地方,於是他在隱鳳谷周圍悄然出沒數月,卻失望地發現居住於隱鳳谷的人與傳說中的火鳳族毫無相同之處,而父親本是將希望寄託於火鳳族血脈之人的身上!

“父親絕望之時,那場可怕的瘟疫到來了。父親遠離隱鳳谷的人,加上已有極深的內力修為,竟未被瘟疫殃及。但隱鳳谷到後來只剩下三四十人,其中就有二弟尹歡的生父生母。

“正當父親打算離開之時,忽然打探到尹歡的生父離崖在遺恨湖尋找到了一種如鳳羽狀的水草——一種據說與鳳凰傳說息息相關的水草,父親便打消了立即離去的念頭。

“接下來的事,正如恬兒早已聽說的那樣,尹歡的生父尚未找到這種水中靈草,瘟疫就已奪去了除他與你娘之外所有隱鳳谷人的生命。

“再後來所發生的事,與你從你娘生前所聽來的,卻是有很大出入了。事實上,你娘所患的那一場重病就是染上了瘟疫,是尹歡的生父離崖將她救起,而離崖也的確找到了那種奇異的水草,但真正使你娘化險為夷的,其實根本不是這種水草!

“尹歡生父離崖在遺恨湖中下潛時,一定曾遭遇過一件奇事,正是此事使他有了救自己妻子的能力。而這件事,不知為何,他連結髮妻子也未曾向她透露,至於有沒有告訴我們的父親,卻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無疑的,那就是即使離崖前輩未將真相告訴父親,父親也已察覺!正是因為這一個秘密,導致了離崖前輩的死亡。離崖前輩也許根本不是被毒蛇噬咬而亡,他極可能是被父親所殺害!”

當尹恬兒閱至此處時,頓感全身一片冰涼,一股寒意剎那間湧遍了她的全身!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大哥尹縞所說的,以及她所知道的往事,與她心中敬愛的父親歌舒長空聯繫在一起。

“……尹歡出生後右臂多出的傷口,其實並不是他出生時便經脈岔道氣血不暢,父親不得已才為他施以刀術而留下的。事實上,尹歡右臂的少陽經已被父親截斷取出,並轉接至我的右臂上,正因為如此,尹歡自幼體貌舉止皆猶如女子!而父親此舉的目的,就是要犧牲尹歡來造就我。父親認定離崖前輩在遺恨湖中的奇遇對其遺腹之子的精骨天賦有莫大的影響,而這種影響使尹歡有與火鳳族相近的禀賦。父親嗜武如痴如狂,他自知與'太隱笈'極可能是無緣無分的,於是便將希望寄託於我身上,希望憑藉自尹歡軀體的少陽經,可以造就一個能與'太穩笈'共融的我……

“父親為達到這一目的,可謂不擇手段,對於與他毫無血脈淵源的尹歡的性命,他已毫不憐惜,只是他沒有料到尹歡最終竟能倖存下來!父親自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極為隱密的,尹歡不會知道真相,所以他便將尹歡撫養成人,但內心深處,父親對尹歡顯然是毫無親情,甚至有排斥之心。

“父親進入隱鳳谷十年後——也就是在你出生前一年,他便發覺'太隱笈'所說的隱患開始有發作的徵兆,父親不知用什麼手段,於是在隱鳳谷地下營建了一個極寒的地下殿堂,父親便棲身於地下冰殿中,而將隱鳳谷的事宜交與我。父親之所以讓我居於這戒備森嚴的石殿中,就是要讓我在這間地下室中秘密修煉'太隱笈'的驚世絕學,事實上我的武功也的確進展神速。

“若如此發展下去,也許我真的會如父親所願,成為武界至高無上者。那時,或許憑我的力量還可以解除父親的痛苦。你出生之後不到一年,你娘便去世了,從此你對大哥我更為依戀。在你十歲那年,我遇見了一個人,從此我一下子墜入了痛苦的深淵中,此人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原來,我的生母並未如父親所說的那樣早已病逝。我生母有著極為特殊的身份,這注定了她與父親聚少離多,在我隨父親到隱鳳谷之前就是如此。當時我年僅兩歲,故對生母的印象十分模糊,以至於與你們一樣,相信了父親所說的我生母已病故的說法。

“與生母離奇相遇之後,我才得知一些原先不知的真相,才知道我與父親在隱鳳谷中其實是極不光彩的角色,是隱鳳谷的罪人……

“此後的日子,為兄我是度日如年,寢食難安,想到父親對你娘、對離崖前輩、對尹歡所犯下的罪孽,想到在我的身體之中所隱藏的秘密,我便極為愧疚。既然我已無法改變這一事實,那麼,我只有以結束自己性命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場噩夢。只要我一死,尹歡就成了隱鳳谷唯一的傳人,那時父親就別無選擇,即使尹歡與父親無血脈關係,父親也唯有全力扶持他了。這 一來,我多少可為父親贖回一些罪過。

“寫下此信之時,大哥我心中矛盾萬分,生是錯,死亦是錯,將此真相告訴你是錯,不告訴你又何嘗不是錯?……若無父親之過,你、我、尹歡三人本當若同胞手足,但如今只能祈盼來生,珍重、珍重……”

結尾處尹縞的筆跡已顯潦草零亂,顯然是因為他的心情複雜所致。

信中雖未說明,但尹縞是自盡而亡已是可想而知,隱鳳谷所屬以為他身患奇症,卻不知尹縞真正的癥結是在其心而不在其身。

尹恬兒想到自己與大哥之間的點點滴滴,想到大哥所承受的負罪感,以及有關父親歌舒長空的諸多內幕,她只覺悲、恨、痛、怨齊糾心間,百感交集,渾身無不戰栗如風中枯葉。

“大哥尹縞為人耿直善良,又是身為人子,他所說的有關父親的一切,決不會是無中生有。但大哥遇見他的親生母親時,其母究竟告訴了他一些什麼?使大哥知道這驚人的一切後,更對此深信不疑?離崖前輩在遺恨湖中又曾有過怎樣的離奇遭遇?他真的是被父親所殺嗎?”

諸多疑問浮上尹恬兒的心間,千頭萬緒難以理清。尹恬兒無助地倚於地下室牆角處,只感到全身若虛脫般無力,牆體涼意如水,悄然侵蝕著她的肌膚,卻毫無感覺。

“啪……”似是水滴滴落的聲音。

在這靜謐的地下空間裡,即使是水滴聲也是那麼的清晰入耳。

尹恬兒微微一怔。

緊接著她感到勁部一涼,有一滴水滴落在她的頸上,尹恬兒下意識地伸手一摸。

很黏稠!

同時,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之氣。

是——血!

尹恬兒一驚,在這鮮有人踏足的房內,怎會有鮮血滲入?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尹恬兒從錯綜複雜的往事中清醒過來,想到驚怖流,想到自己進入地下室的那一刻聽到的轟然倒塌聲,她頓時警惕之心大起。

尹縞生前居住的屋中屍首狼藉,微甜的血腥之氣充斥了整個空間。

哀邪以復雜的目光看了看青衣。青衣的出手比往日更為快捷、有效,他總是能在每一次出手之際,都予人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今日的青衣,決不同於昨日的青衣,這正是哀邪最欣賞他的地方,同時這也是哀邪最忌憚的。他不知道青衣會在何時突然有超越他的力量,儘管無論是“紅顏”還是青衣,都對他忠心不二,但哀邪仍有些莫名擔憂。

當然,此刻哀邪的神色間決不會流露出這種擔憂,他道:“這幾人死在這兒,那此處則不宜久留,你先行離開,將欲到這邊來的人引向他處。”

青衣卻以手指向地面,道:“門主,你看。”

哀邪懷滿狐疑地循著青衣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青衣所指的赫然是積於牆角處的一推鮮血,是眾死者身上流出匯於一處而形成的,尚未淤結。

只聽得青衣冷靜地道:“那兒地勢低窪,鮮血皆流向那邊,但那一推鮮血增多的速度卻極為緩慢,這說明此屋下面極可能有地下室!”

哀邪目光一閃,略作沉思後,道:“在這石殿下方就有一條地下通道,鮮血下滲也許與此有關。何況即使真有地下室,也難以成為我的隱身之地,因為此處有地下室對隱鳳谷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秘密。”

青衣頷首道:“既然如此,屬下先行一步,門主保重。”

施禮後,青衣悄然閃了出去。

“小野西樓”此名對尹歡、石敢當等人來說,都是從未聽聞的。石敢當追問一句:“閣下與千異有何淵源?”

小野西樓道:“千異王爺曾是天照刀的主人,小野西樓則是天照刀今日的主人。”這一番話對石敢當的問題似答非答,顯示了小野西樓的智謀。

石敢當索性再追問道:“你所謂的'踏破鐵鞋無覓處',所覓又是何物?”

小野西樓直言不諱地道:“'長相思'!其實,千異王爺四年前踏足樂土,一則是為了挑戰樂土武界,同時也是為了引出'長相思'及擁有'長相思'的人。千異王爺四年前的心願,小野西樓今日可代他實現!”

尹歡目光寒冽地迎著小野西樓,沉聲道:“看來你對樂土的事情了解頗多,只是'長相思'與我已融作一體,恐怕你會一無所獲地退回千島盟!”

小野西樓緩緩搖頭,以極為自信的語氣道:“樂土除了被視作武界第一人的'不二法門'元尊之外,沒有人能阻擋我做任何事,'長相思'我勢在必得! ”

尹歡沉默無言,面對水火不能共容之局勢,言語毫無意義。

遺恨湖岌岌可危的形勢,使更多的隱鳳谷弟子被吸引過來。小野西樓的目光掃視四周後,一聲清嘯,橫刀遙遙拍向尹歡。

尹歡的衣袂被刀氣激得飄飛狂舞,而他的身軀卻如泰山般穩穩逆風屹立!在這一刻,他人從尹歡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如女子般柔和的一面,而會猛然間意識到他是勢壓一方的隱鳳谷谷主!

強橫刀氣直迫而至,尹歡身下的遺恨湖激得形成一個方圓數丈的巨大凹陷,他清冷的目光倏然暴現驚人光芒,大喝一聲,右臂倏揚,如逆流而上,迎著重重刀氣,迎著天照刀絕世鋒銳!

“當……”驚天動地的激響,在天照刀與尹歡右臂相交的那一剎那間響起!

在天照刀斬金斷鐵無與倫比的鋒銳下,尹歡的右臂竟完好無損,硬生生接下了小野西樓勢在必得的一擊!如此詭異之事使小野西樓為之一怔,而此時尹歡左肘已藉機閃電般疾撞向她的肋部。

小野西樓凝於刀身的力道由劈變壓,藉著此力,她凌空倒飄而出,險險避過了尹歡的肘擊。

小野西樓鬥志反而空前激揚,自她踏足樂土以來,尚無人能將她逼退一步!

天照刀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無缺的光弧,自不可思議的角度暴進!

揮刀一斬,已有氣吞日月之勢。

天照刀與虛空之氣摩擦所產生的側壓力,使天照刀在長驅直入的同時,衍生出無數微小難辨、錯綜複雜的變化,而這一切難以捉摸的變化卻又完全在小野西樓的運籌掌握之中,並最終形成絕對可怕的一擊!

目睹此情形,觀者無不聳然動容,為之色變。

尹歡卻有著出乎眾人意料的頑強不屈的意志,面對如此驚世駭俗的刀法,他竟無絲毫退縮之意,而是毫不猶豫地當頭迎上。

在小野西樓滅天絕地般的刀勢下,對手所擁有的空間無疑已極小。

而尹歡的右臂則在這極小範圍內飄掠閃掣,在間不容髮的瞬息間,與天照刀已攻擋了無數次。

密如驟雨般的撞擊聲中,尹歡右臂在無比強大的殺機牽引下,迸發出更為奪目的豪光。此刻,他的右臂儼然已是一件真正意義上的奇兵!

唯有尹歡自己知道,這件“奇兵”的造就,他忍受了多少艱辛,多少屈辱與苦難,萬般屈辱此時化為無情怒焰的迸發!尹歡出擊一招比一招凌厲狂儔,與其說他是要予小野西樓以最可怕的回擊,倒不如說他是在向殘酷不公的命運施以最強的反擊。

小野西樓感受到了尹歡狠辣攻勢中所蘊涵的沖天怨恨之氣與讓人心寒的殺機,縱然她有絕對的自負,亦感到心中凜然。

一陣密集得令人心驚肉跳的劇烈金鐵交鳴聲後,小野西樓好不容易才擺脫尹歡絲絲入扣的貼身攻勢,反震之力使雙方驟然分開。小野西樓自忖近身搏殺的身手絕對不俗,正因為如此,她才可在戰傳說甫一近身之際,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之挾制並最終予他以致命一擊。但尹歡的近身搏殺能力,竟還在她之上,這與其右臂既有臂膀的靈活,又有兵刃的殺機不無關係。

小野西樓身形甫退,已返手一刀斜斜斬出!

刀法化繁趨簡,每一招每一式都盡可能地直接、辛辣。

僅僅是斜斬一刀,對剛剛掩殺至小野西樓身後的一名隱鳳谷弟子來說,卻已構成了致命的威脅!大驚之下,他下意識地將手中短槍橫封,同時屈身倒滾而出。

“當……”一聲金鐵交鳴聲響起,天照刀挾小野西樓所向披靡的刀勢,刀身一傾,其刀背重擊於長槍上,一股驚人的力道立時由槍身傳至雙臂,此人雙臂骨骼立時被生生震碎。

痛呼未起,天照刀已如行雲流水般順勢一抹,輕輕吻過了她的頜下,呼聲立時被冰涼的刀鋒封於喉底。

而小野西樓已藉著天照刀與長槍撞擊之力,沖天而起。天照刀化縱為橫,捲起一團炫目得有些詭異神秘的銀色光芒,彷彿可以將一切吞噬其中,奪人心魄的光弧以居高臨下之勢,徑直斬向尹歡的腰間。

小野西樓既知對方長於近身搏殺,刀勢即取大開大合之勢,刀芒縱橫之間,寒意森然,涵括了驚人的空間,尹歡的身軀完全被吞沒其中。

尹歡頓覺自身如處於刀氣旋渦之中,凌厲刀氣無孔不入,予他心神以極大的壓力。

這極大的壓力非但沒有摧垮尹歡的意志,反而使尹歡積蘊了多年如山如海的怒氣全面爆發!

尹歡清秀的五官在這一刻扭曲不堪,近乎猙獰!一聲厲嘯,聲動山岳,他已如旋風般疾射而出,右臂挾其極限修為與無邊怒焰,以一往無回的氣勢,傾灑揮擊!

小野西樓手中的天照刀頓起變化,倏然顫鳴聲,刀身以瞬息千里之速進退吞吐,觀者僅能看到一團銀白色的光芒席捲著一片火紅色,如裂帛般的破空之聲激盪著每個人的心靈。

空前強大的氣機終於超越了兩人身下水舍的承受力,驀然爆成無數碎片。

一聲撕雲裂帛般的厲呼聲中,尹歡鮮血狂噴,仰首跌飛而出。與此同時,一道奪目光芒自他的掌心處疾射而出!

是“長相思”!

但“長相思”所取方向竟不是小野西樓,而是遺恨湖湖心處!小野西樓對“長相思”勢在必得,一驚之下,立時捨棄尹歡,身形如流星般劃空而過,向“長相思”全速追去。其速之快,駭人聽聞,小野西樓已將自身修為全力催谷至巔峰境界,如鷹隼般標射出十數丈之外後,腳尖向下疾踏,水花四射,而她的身軀已借著這一踏之力,再度急速飄掠,身法從容灑脫,讓人嘆為觀止。

小野西樓的絕世身法震撼了眾人,誰都相信她能在“長相思”落入水中之前趕至。所幸尹歡可藉此得以喘息之機。

其實眾人並無人真正了解尹歡的心思。尹歡與小野西樓悍然強拼之下,雖然他的右臂依舊完好無損,但兩人身形甫分之時,早已潛隱在尹歡右臂中的天照刀刀勁這才全面迸發,在這強大得無以復加的刀勁牽引下,本是與尹歡的軀體融為一體的“長相思”突然變得充滿了與尹歡完全違逆的力量,不可駕馭。尹歡只覺右臂如刀刃加身,奇痛徹骨!更重要的是“長相思”再也沒有與他心靈共通的感覺——“長相思”赫然成了他軀體外的異體!

尹歡心知若不當機立斷,結局將不堪設想。

他自忖一生之中,唯有“長相思”才與他真正同呼吸、共命運,他視“長相思”如親人,如朋友,沒想到最終“長相思”仍是背叛了他!

驚恨交集之下,尹歡唯有棄了“長相思”,但他雖已無法駕馭“長相思”,卻亦不願讓別人得到,所以在最後關頭將“長相思”擲出。他感到遺憾的是他已無力將不能為他所擁有的“長相思”親手毀去,至於他自己的性命卻並不被他十分重視。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所感受到的更多是屈辱與痛苦!

小野西樓亦自認為可以得到“長相思”。

但很快她突然發現雖然她的身法已快不可言,但她與“長相思”之間的距離非但沒有縮短,反而在不斷地加大。

這一點,旁觀者或許難以察覺,但小野西樓卻清晰無比地察覺到了。

她自忖自己的身法並未減緩,按理與“長相思”的距離應不斷縮減才對。之所以兩者距離拉大,只能說明“長相思”飛射而出的速度非但不是在遞減,而是在不斷地加快。

顯然,這決不符合常規。

莫非,除尹歡的一擲之力外,還另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長相思”?

小野西樓心中剛閃過此念時,“長相思”已“嘩……”地一聲深深沒入湖水中。

小野西樓暗自喟嘆一聲,身形一偏,整個身軀幾乎與湖面平行,甚至有少許水花濺到了她的身上,帶給她以絲絲涼意。就在那一剎那間,天照刀以一個幾乎與湖面相平的角度橫掃而出,藉著刀身與湖水間的平推之力,小野西樓的身形如輕羽般盤旋而升起數丈高。

此時,她為了追逐“長相思”,已與最近的可落腳處也相距六七丈遠。

尹歡立時察覺到這是可以狙擊小野西樓的絕好機會,但她已有些力不從心,而他的屬下亦是難以成功。眼看著最後一線希望即將落空,剛剛墜落水舍上被部屬扶起的尹歡極為沮喪,他知道一旦小野西樓安然踏足穩妥之時,那麼隱鳳谷就回天乏力了。

幾名隱鳳谷弟子亦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約而同地有所舉措,他們或以暗器或以兵器,自小野西樓最有可能落腳的地方射去。

石敢當更是拼盡最後的功力,疾步搶前,率先搶在小野西樓可能落足的地方,準備在她立足未穩之際予以重擊。以石敢當宗師級的身份,實是不宜有如此舉措,但想到小野西樓來自東瀛島國,又以四年前曾為樂土帶來軒然大波的天照刀為兵器,他感到今日一戰也許將關係樂土武界的大局,故不再顧忌身份。

小野西樓一聲冷笑,伸手摘下頭上的幔笠一揚,幔笠疾射出去,同時整個身形如影隨形般隨之而出,在幔笠力道將竭開始下落時,她的右足一探,正好踏於幔笠之上,身形再度沖天而起。

此時,她與石敢當及其他幾名隱鳳谷弟子相距已不過丈許,幾枚暗器及飛擲而來的一刀一槍立時落空。此刻,誰都明白最後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也因為對方暗施手段而化為烏有。

一道奪目光弧驀然在眾人上方的夜空中劃地,刀氣如虹疾貫而出,刀光過處,又有幾人如朽木般倒下。

石敢當的胸口亦添了一道足有半尺長的血口子,他手摀傷口,想要支撐著,卻覺眼前一黑,腦中一片空白,重重地向前仆倒過去。

左近僥倖未死的隱鳳谷弟子及尹歡終於目睹了小野西樓的廬山真面目!

在幽幽月色下,一張有著令人魂牽夢縈的絕世之姿的清麗玉容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遺恨湖有那麼極短的一瞬忽然變得無比靜謐,所有雜亂的聲音忽然一下子退去了,只剩下輕輕的水浪聲。

恍惚間,眾人幾乎忘記了此刻是在做生死搏殺的緊要關頭,忘記了眼前的絕色女子是挫敗他們的人。雖然眾人早已猜測到幔笠下必然有一張不俗的容顏,但當他們親眼目睹她美至近乎毫無瑕疵的俏臉時,仍不由有愕然失足之感。

而最讓眾人心神劇震的是她眉心處的紅色印記,竟是如鳳羽狀,這非但未成為她臉上的缺撼,反而使她更顯高貴與光彩照人,充滿了足以讓人心生頂禮膜拜的誘人力量。

剎那間,無數關於鳳凰的美麗而神秘的傳說一下子浮現於眾人的腦海中,在朦朧的月色下,她的目光滿是自負,儼然就是傳說中最自負、最執著、最美麗的精靈— —鳳凰!

對於生活在隱鳳谷中的人而言,有關鳳凰的種種傳說他們自然是聽得最多的,鳳凰的傳說對他們的影響也是最大的。

尹歡怔怔地立著,心神茫然間,他已忘記、忽視了自身的傷痛。

忽地,他聽得身後傳來“撲通……”一聲響,尹歡猛地清醒過來,回首一看,只見一名隱鳳谷弟子竟迎著小野西樓恭然跪下,一臉仰慕之色。

尹歡又驚又怒,心中殺機頓起。

就在此時,只聽得小野西樓冷冷地道:“你們已沒有反抗我的能力,由此時起,我已是隱鳳谷的主人,妄圖反抗者,唯有一死!”

在她四周,皆是隱鳳谷的人。隱鳳谷雖然傷亡慘重,但尚有百餘人有完整的戰鬥力,可此刻充滿勝者霸氣的竟是小野西樓!

眾人心中莫名的茫然頓時消失了,小野西樓的話使他們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們與這美至極致的女子之間,除了仇恨,再也沒有可以容納別的東西的空間!

遺恨湖湖面上動盪不安,湖底深處卻一片寧靜。湖水將嘈雜的聲音隔絕於外界,獨留下水底世界中特有的細微而神秘的聲音:暗流悄悄湧動的聲音;深水里溫柔的水草中穿梭的聲音;以及一些水中生靈發出的“私語”聲……

湖水將陽光隔絕了大半,所以湖的深處永遠是昏暗的。何況,現在已是在夜間。

在遺恨湖最深處,戰傳說面部向下一動不動地靜靜臥著,如同湖底一塊已亙古千年的石頭。

他的身上,是平展如鏡的岩石,岩石表面光滑平整得不可思議。

在戰傳說的身旁,是涼涼的湖水,以及在湖水中忽快忽慢地游動著的大大小小的魚蝦。

對於這一切,戰傳說也許已毫無感覺,因為,可能他已死了。除了死去的人,又有誰在湖水深處以如此靜止的狀態存在著?

他的血從嘴裡緩慢而不停歇地流出。受小野西樓全力一擊,他的五臟六腑幾乎完全破碎。

難道他的生命真的就要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於遺恨湖中?

鮮血從他口中溢出後,竟未被湖水沖散開來,而是緊緊地依附於他身下的平滑的岩面上,並向沿著岩面如網狀地擴散開來。

在這陰暗無聲的世界裡,沒有人能看到這奇異的一幕,即使目睹了這一幕,亦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又預示著什麼。

整個隱鳳谷已在小野西樓的掌握之下。

即使有人猶有反抗的勇氣,亦難有作為了,因為尹歡、石敢當的性命皆已把握在小野西樓的手中。當天照刀掠過守於尹歡身側的幾名隱鳳谷弟子的胸膛後,冷冷地架於尹歡的頸部時,隱鳳谷屬眾的抵抗之心,終徹底打消。

尹歡未再做反抗,儘管被異服女子操縱是一種屈辱,但他卻是一個早已習慣了在屈辱中求生存的人。從他知道自己因右臂缺少少陽經而將難有男人的偉岸乃至其他更重要的東西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生活在壓抑著仇恨與屈辱之中,只是最初他所能仇恨的只有命運。直到有一天,尹縞將可怕的真相告訴他之後,他的仇恨便轉移到了歌舒長空身上。

甚至,他對尹縞也充滿了莫名的恨意!他恨尹縞充滿力量感的偉岸身軀,恨尹縞的寬宏豪邁。他感到正是因為有尹縞的存在,才使得自己失去本該為他所擁有的東西,他認定尹縞把真相告訴他是一種挑釁……

直到尹縞死後,尹歡對尹縞的仇恨方略減。其時,隱鳳谷的大權理所當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對於處於地下冰殿中的歌舒長空,他自信可以有至少十種以上的方式取其性命,為自己的親生父母報仇,但他卻一直沒有出手。這並不是因為他對尹縞所說的事實尚有懷疑之處,而是因為他不願讓歌舒長空那麼輕易地死去。

既然歌舒長空在進入地下冰殿時曾說過只有等到二十年後,他才有脫身而出的機會,尹歡便要他在死亡前再經歷二十年不見天日的痛苦,並在歌舒長空好不容易等到可以破冰而出重見天日時,再終結其性命。

無論如何殘酷地對待歌舒長空,尹歡都覺得決不為過。

只是,雖然尹縞已死,歌舒長空又困於地下冰殿,但尹歡卻並非毫無忌憚,他所忌憚的就是石敢當,他不知石敢當與歌舒長空之間究竟有什麼誓約,只知道有石敢當要保隱鳳谷二十年平安這一句話,就足夠讓他不得不謹慎從事了。

為了迷惑石敢當,尹歡始終以奢靡且不思進取的一面示人,使隱鳳谷所有人都認定他是個荒淫無能的谷主。

與此同時,尹歡又暗中苦練武學。也許當年歌舒長空是為掩人耳目,抑或認定尹歡因周身經絡中缺少“少陽經”而絕難成氣候,所以他在傳授武學時,對親生長子尹縞與對尹歡並無區別。

而尹歡因為自幼便膚白貌俊,幾近女子,他深以為恥,故在尚未由尹縞口中得知真相前,他在習練武學時,就顯得格外刻苦執著。年幼的他在心中暗下決心,要以超然的武學修為使世人不敢對他起絲毫小覷之心。

尹歡被小野西樓挾制時神色的從容使其部屬不知是應為谷主的無畏而欣喜,還是應為谷主的平靜而羞愧。

小野西樓無意理會眾人的複雜心理,她讓隱鳳谷立即放出斷紅顏。

斷紅顏得以自由後,即奉小野西樓命令向其他驚怖流屬眾傳訊。早已在隱鳳谷三里之外隨時準備接應的百名驚怖流屬眾立時在第一時間趕到隱鳳谷,將隱鳳谷牢牢控制了。

除了由青衣易容而成的雕漆詠題外,其餘的隱鳳谷中人被迫服下可使人功力渙散無法反抗的藥物,連尹歡與石敢當也不例外。十二鐵衛中排名第十的哲文及另一名隱鳳谷弟子不肯相從,立時被驚怖流的人圍殺,身中無數刀劍而亡。

青衣未得到哀邪號令,並未顯露真實的身份,他與其他隱鳳谷弟子一樣,倒負雙手,齊刷刷地跪伏於遺恨湖畔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是披堅持銳、一臉肅殺的驚怖流弟子。

原先隱伏於隱鳳谷三里之外的驚怖流人馬除了可接應進入隱鳳谷的人外,還有一種意圖,就是切斷隱鳳谷可以與外界相聯繫的唯一通道。加上雕漆詠題已死,他的灰鷹已為青衣所用,這樣一來,隱鳳谷即使發生了驚天動地的事,外界也無法得知了。驚怖流之所以做如此安排,當然是因為他們不欲太早讓人知道驚怖流已捲土重現。

哀邪與小野西樓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並排而坐。在他們眼前,便是屏息凝氣跪伏著的隱鳳谷一百餘人,而這一百多名隱鳳谷弟子的身後,即是遺恨湖。隱鳳谷此時雖已竭盡全力,但因實力有限,以潰敗告終。

出人意料的是當驚怖流屬眾喝令石敢當跪下時,小野西樓忽然微揚玉手,道了一聲:“不可!”便將那人制止了。

小野西樓竟站起身來下了高台,行至石敢當面前,竟出人意料地向石敢當施了一禮,道:“石宗主身為樂土玄流道宗宗主,竟能為了一言之諾甘願隱姓埋名,我十分欽佩。聽說石宗主曾答應保隱鳳谷二十年平安,為此事亦盡了全力,但今日隱鳳谷將不復存在,其諾言不復有兌現的可能,石宗主不必再拘泥於些許小節。只要願意,我可讓你即刻安然離去!”

無論是哀邪,驚怖流屬眾,還是隱鳳谷的人,都不由為之大感意外。

石敢當白須白髮皆被鮮血沾染,神容更顯枯瘦蒼老,但他看似平和的目光中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從容凜然。因為服下了可渙散功力的藥丸,他已無法憑內力與巨大的傷痛相抗衡,剛欲開口,便一陣劇烈的咳嗽,臉色頓時變得一片灰白。

喘息稍定,石敢當呵呵一笑,低緩地道:“二十年來,連老朽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放棄諾言,何況他人?”

小野西樓一震,若有所思地望著石敢當,沉默了片刻,緩緩背轉過身去。

這時,一名驚怖流部屬大聲道:“隱鳳谷尚有歌舒長空與其女不見踪影,請聖座、門主示下!”

哀邪的身軀幾乎完全埋入了巨大的交椅中,他輕輕地擺了擺手,雙目微合著道:“紅顏領十人繼續在谷中尋找歌舒長空的女兒,至於歌舒長空本人,多半有死無生……”看來他對邪道武學“三皇咒”極有信心,不過他自己的傷勢也著實不輕,僅是說出這一番話也頗為吃力。頓了頓,哀邪接著道:“鳳凰重現的吉時將至,主公對此事極為關注,為求萬無一失,主公已暗中傳來一道密令,我等自當遵令而行。”

言罷,他自懷中取出一份手簡,徐徐展開,沉聲念道:“擊敗隱鳳谷後,即刻將隱鳳谷所屬人馬一併誅殺,不可延誤!”

他的聲音輕緩,但在隱鳳谷眾弟子聽來卻不啻一記驚雷,立時有人懊惱不該束手就擒,早知無論如何難免一死,不如與他們拼個玉石俱焚。剎那間眾人既怒且悔,暗自咬牙切齒,卻又徒呼奈何。

小野西樓亦頗感意外,她立即道:“他們已是囊中之物,根本不足為慮。”

哀邪乾笑一聲,道:“此令主公親手所書,聖座與我只需依令而行即可。”右手輕揚,一道手諭向小野西樓飄然而至,不疾不徐。

小野西樓伸手接住,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哀邪所言沒錯,一時無語。

哀邪略略欠了欠身,右掌如刀平平推出,臉色森冷而毫無表情。

“鏘……”森寒刀劍不分先後地脫鞘而出,向跪伏於地、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隱鳳谷弟子卷去,猶如平地席捲而起的一股死亡之風。

寒刃如霜,在夜色下閃耀出淒迷的光弧,光弧所及之處,一道道血箭標射而出。眨眼間,已有三十餘名隱鳳谷弟子如朽木般悄無聲息地向前倒去,就地斃命。

無聲的屠殺更顯驚心動魄,極為有限的幾聲短促的呼聲與漫天血腥之氣混作一團,而使氣氛顯得凝重沉悶。

驚怖流本就是一個血腥的名字,隱匿數十後甫出江湖,便已顯露出它絲毫未減的嗜殺無情。每個人的殺人手法都是那麼嫻熟而簡練,對哀邪的一個手勢一個眼神,驚怖流中的人皆能心領神會,並在第一時間付諸行動。

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使隱鳳谷中人皆駭然失色,不知所措。

天地間只剩下利刃破空之聲,以及在人的血肉之軀中進退摩擦的“噝噝……”聲,那是來自於地獄中的聲音。

石敢當萬萬沒有料到驚怖流在完全掌握了主動後,竟然仍會有如此瘋狂的舉措,眼見一個個隱鳳谷弟子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就已斃命當場,他只覺一股熱血疾衝腦門,腦中“嗡……”的一聲,鬚髮皆張,但全身功力根本無法提聚,急怒交加之下,石敢當氣急攻心,內傷全面迸發,立時暈死過去。

尹歡臉色蒼白得可怕,彷彿他周身的血液突然間完全流失。此刻,他與其他惶然四向奔逃的隱鳳谷弟子不同,他依舊如雕塑般跪伏於地,一動不動,而眼中卻有著讓人為之心寒無限的仇恨,怨毒如蛇!

但此時此刻,即使尹歡再有心計,也是問天無力了。

周圍的屬下接連倒下,鮮血不時噴濺於尹歡的臉上、身上,而他對此似已完全麻木不覺。

夜空中烏雲聚散分合,月色因此明暗不定,照得尹歡的面目斑駁變幻。

小野西樓沉默著,便她的眼神顯示出其內心決不平靜。

哀邪靜靜地坐在寬大的椅子上。

眼前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使曾在冰殿中遭受挫折的哀邪的身心鬆弛下來了,甚至連所受的內傷之痛也緩痛了不少。

他在心中道:“這才是我哀邪應當所處的美妙狀態——隨心所欲地左右著他人的生死!”

他的目光幾乎是帶著欣賞的意味,看著眼前的一幕,猶如男人在欣賞著美酒與麗人。

哀邪當然已察覺到小野西樓異常的神情,甚至也猜測到了對方心中的念頭,但他並不太在意。

既然這一切是主公的安排,那麼,小野西樓就決不會違逆,也不敢違逆,無論她自己心中是如何想法。

因為,無論是哀邪還是小野西樓,在他們眼中,“主公”就如同神靈一般,神的意志是決不可違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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