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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13章
第一卷第十二章玄開天幕

極度的空靈。

無限的輕盈。

這是戰傳說在冥冥中的感覺,這種感覺使他相信自己一定已死了,唯有在另一個世界裡,才會感到生命如此空靈與輕盈,就如同兒時夢見自己行走於雲端時一般。

“我,真的死了嗎?”

這個念頭本身也顯得那麼模糊不定,戰傳說決定用肉身的感覺來判斷,但他很快發現,他已無法意識到自己的軀體的存在了。既然無法感覺到軀體的存在,自然也無法讓也許根本不存在的軀體做出任何舉動。

“威郎……”

“威郎……”

一個仙樂般溫柔優美的女性聲音忽然在天地間響起。

不,也許並非是在天地間響起,而只是迴響於戰傳說縹緲的思緒中,因為這聲音是那麼的輕柔,猶如耳語。

“威郎是誰?呼喚他的女子又是誰?記得我是被人擊傷後墜入湖中的,若還活著,在湖中又怎麼會有他人的聲音?也許,果真是在另一個世界了!”

戰傳說雖不畏死,但他的心中仍是不由升起了惆悵的感覺。

“威郎,你為何不應聲?啊,你受傷了?是光紀使你受傷的嗎?”

戰傳說靜靜地聽著,那柔美的聲音有著無比動人的魅力,使人如聞天籟,陶醉其間。戰傳說聽著這令人心曠神怡的聲音,已懶得再去思忖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他心道:“這威郎究竟是何方高人?……或是……神仙,才能得她這般關切。而那被稱做'光紀'的,又是什麼人?”

正自思忖間,忽然他突覺有一隻溫暖柔滑的手輕輕地撫在他的臉上,一股異樣之情剎那間流遍了戰傳說的全身,他暗自“啊”了一聲,頓時有一種被人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感覺,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當他睜開眼後,立時被自己的處境驚呆了。顯然,他仍在湖水中,湖水靜靜地擁簇著他的每一寸肌膚,他的雙眼亦與清涼的湖水親密無間地相觸。奇怪的是在湖水中,但他並未感覺到無法呼吸,甚至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需要呼吸才能生存的人。

在清冽的水中,戰傳說竟沒有絲毫的不適應,與置身於空氣中似乎毫無區別,而這並不是最讓他吃驚的!

讓戰傳說最為吃驚的是:映入他眼簾的赫然是一片幽幽的藍色,晶瑩而不炫目的藍色,如同一塊巨大的藍色玉石,而他正伏身向下,靜靜地臥於這藍色的“玉石”上,“玉石”平整之極,像是經過了精心的打磨一般。

但這決不會真的是玉石,因為戰傳說同時還看到絲絲縷縷如網狀的紅色線條正在向這片藍色中不斷滲透,紅藍相映,格外醒目。

戰傳說忽然意識到那呈網狀向藍色中滲透的是他的鮮血!

而血液又怎能透入玉石之中?

這一情景,戰傳說看得真真切切,歷歷在目。那幽幽藍色竟隨著戰傳說的血液的滲入,而不斷地變淡。戰傳說有意要伸手去觸摸身下的這片奇妙的藍色之物,但他驚訝地發現,這僅僅只能停留於一個念頭而已,他的身軀似乎仍不復存在,無法完成任何動作。

此時,他對外界的感知,只有依賴於他的視覺與聽覺,而他所能感知的一切都那麼詭異而不真實。

就在戰傳說感到真幻莫辨的時候,在逐漸淡化的藍色深處,突然顯現出一個年輕女子的形體,雖只能瞧見其模糊輪廓,卻自有驚魂攝魄的美感,僅僅是若顯若隱的光與影,就充滿了奪天地造化的無窮魅力。

戰傳說游移飄忽的心緒忽然一下子變得無比寧靜,原有的疑惑煙消雲散了。他相信自己的確已不在人世間,因為人間世決不會有如此完美無缺的美麗。

藍色越來越淡,到後來戰傳說就如同置身於一團沒有實體的藍色光暈上,與此同時,那女子的輪廓卻越來越清晰。

戰傳說惑然忖道:“方才觸我臉上肌膚者又是誰?難道會是我身下的女子?可她與我之間分明隔著異物……”

胡思亂想之際,那女子的容貌越來越清晰,戰傳說看到了一雙亮如明月星辰的美眸。此刻,那美眸中隱有晶瑩淚光,更顯動人之極,正脈脈凝視著他,似有無限情意盡在凝眸之中,似喜似嗔。

戰傳說頓時痴了,零亂的思緒片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這時,與戰傳說相距只隔著一片淡淡幽藍色相對而視的絕世麗人的嘴角處忽然有淺淺笑意蕩漾開來,隨即她輕抬雙臂,玉臂輕舒,狀如要以雙手撫摸戰傳說的臉頰。

戰傳說呆若木雞,不知迴避,亦無迴避之力。

何況他與她之間終究還隔著異物。

果然,她的雙掌在離戰傳說尚有一尺之距時,就被那淡藍色的神秘之物擋住了。

但就在那一瞬間,戰傳說臉上竟再度有被輕柔撫過的感覺。

他駭然變色,幾至失聲驚呼!

被溫柔撫摸的感覺,竟真的來自這極為神秘的女子。

但她的雙手分明沒有觸到戰傳說的肌膚!戰傳說覺得自己的思維變得極為遲鈍。

那美艷絕倫的女子亦有了驚愕不解之色,動人的淺淺笑意消失了。

戰傳說清晰無比地聽著那柔美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威郎,你怎麼了?是我弄痛了你的傷口了嗎?”

語氣自責而不安,與此時那美麗女子的神情正好完全相符。

戰傳說忽然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自己還活著,如果此刻自己不是在水中,那麼自己一定會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場,或者大哭一場。

這荒謬的念頭正是源自於他此刻所面對的荒謬之景。

“我聽到的聲音果然是她發出的,而她所呼喚的威郎居然是我!若說一個人被擊成重傷墜入水中後,在水中還會有人將他認作是他人,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但這匪夷所思的事卻偏偏被我遇上了……”

“哧……”

一聲異響打斷了戰傳說的念頭,但見一物以奇快之速破水而至,帶起一串如銀鍊般長長的水花泡沫,最後落在戰傳說身邊,與他的身軀相距不過二尺來遠。

戰傳說一驚,憑視線的余光,他看到此物遍體泛散著奪目的血紅色,與他身下的幽藍色交相輝映,更為醒目,其形狀難以窺清。

忽聞那美貌的女子驚呼道:“是父王的神器!快,威郎,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用它劈開困住我的'天幕棺',你我便可重聚了!”

她的語氣中既有驚喜,亦有焦急,讓人難以拒絕。戰傳說難以明白個中曲折,但既然她向他求救,他自不會拒絕。

但他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動作,包括去取被她稱做是“父王的神器”之物。

“威郎,此神物在此,我父王必在附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難道你不想與爻意團聚嗎?威郎……”

戰傳說無法再正視那雙充滿了期盼的目光,雖然他知道自己並非是真正的“威郎”,但心中竟仍不免有內疚感。

“是了,你一定是受傷太重,讓爻意助你一臂之力!”

“爻意?好奇怪的名字。”戰傳說不由忖道,忍不住將目光再度投向那自稱是“爻意”的女子,不知她會如何助自己一臂之力。

但她右掌輕揚,一圈一送,戰傳說赫然發現本是如網狀向幽藍色深處不斷滲透的血液,突然不可思議地開始向上退縮,如同正在迅速乾涸的河床。他正被這奇異的一幕所深深吸引時,倏覺一股莫名的力量迅速遊竄全身!

驚喜之中,戰傳說本能地試圖挪移猶如磐石般一動不動的身軀。

他竟成功了!

本已像是不屬於他的身軀重新被他的思維所控制,戰傳說這時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湖水的存在。在此之前,他只是憑雙眼所看到的情形知道自己的處境,而他的軀體對此卻不會有絲毫的感知。

恢復了一些力量後,他反而如正常人一樣,對置身涼水中難以適應,無法呼吸,行動滯緩,且有無形的壓力壓迫著身軀。

縱然如此,戰傳說仍是毫不猶豫地伸手向那通體血紅色之物抓去。

甫一入手,一種奇異的感覺頓時使戰傳說如遭雷擊,全身劇震。

隱鳳谷弟子的性命此時就如秋葉般脆弱,隨時都會消亡於秋風中。

死亡之風捲席,最後必不可避免地降臨於尹歡的身上。

終於,隱鳳谷已僅剩十幾名活口了,而這時一柄長刀毫不留情地斬向尹歡。

小野西樓略略側身,她的目光投向了遠方隱隱綽綽的起伏山巒。

她知道,沒有人能改變尹歡被殺的命運。儘管若依她自己的意願,她決不會在對手根本沒有反抗力的情況下出手,但她卻沒有反對哀邪這麼做的理由。

的確,此時此刻,已絕沒有人能夠改變尹歡的命運。

所以,他只有依靠自己!

但尹歡與穀中其他弟子一樣,服下了可使其體內功力渙散的藥物,他又怎能有反抗之力?

在死亡即將降臨前一瞬,尹歡的眼中突然精光暴射,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也就在那一瞬,遺恨湖心處驀然巨響,一道藍色的光柱自湖水中直射蒼穹,頓時將周圍映照得一片幽藍!

突出奇變,眾皆大愕!

尹歡動了,當長刀在虛空中劃出的弧線即將與他的身軀相交的那一剎那,尹歡動了!

動作絕對的快!

因為他所擁有的機會幾乎等於零,所以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盡可能多的動作。

那揮刀斬殺尹歡的人倏覺手中長刀力道忽變,竟如鬼魅般向自己反斬而至!大駭之下,那人急欲撒手,卻已遲了,只覺胸口一痛,長刀斜斜砍入,斬斷了他數根肋骨,幾乎將他整個身軀一刀劈為兩半。

誰也沒有料到在最後的關頭尹歡還有反抗之力,更沒有想到他的身子仍如此敏捷絕倫。

尹歡已反手抽出砍入對方身軀的長刀,在對方的身軀尚未來得及倒下時,他的長刀已順勢撥飛離他最近的一桿長槍,沉肘一帶,刀刃處再添一抹熱血。

尹歡決不戀戰,以刀背強行撞出,生生將一名欲攔阻他的驚怖流弟子連人帶劍撞飛而出,鮮血狂噴。

當眾人的注意力皆為遺恨湖惊現的光柱所驚擾時,唯尹歡例外,因為他全部身心都已完全沉浸到思索如何脫身這一問題上。當一個人面臨死亡時,他的所有心思一定都在考慮生與死,而忽略了外界的變化。

尹歡強行撞飛一人之後,離遺恨湖湖岸已很近,而且在他與遺恨湖之間,再也沒有可以攔阻他的驚怖流弟子,於是尹歡如旋風般向遺恨湖衝去!

哀邪、小野西樓諸人此時已回過神來,皆為尹歡竟仍能死裡逃生衝突而出感到大吃一驚,當下又有數名驚怖流弟子急速包抄而上,欲在遺恨湖畔將尹歡圍殺。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人失聲驚呼,顯得惶然不安。

如天崩地裂般的轟鳴聲在驚呼聲中驀然從遺恨湖中炸響,響徹天地!

幽藍色的光柱消失了,卻見遺恨湖湖心處憑空捲起高近十丈的可怕巨浪,並以風捲殘雲之勢向四面八方疾卷過去。

聲勢驚天動地,其速快如迅雷,整個隱鳳谷突然被可怕的怒濤呼嘯聲所充斥,山川撼動,大地戰栗!縱是在萬里海疆,也不能常見有如此可怕的浪濤,何況是在兩山相峙間的湖泊中?頃刻間整個遺恨湖如同發生了海嘯,高近十丈的巨浪甚至將眾人的視線也遮蔽了,一時天昏地暗、星月無光。

巨浪以萬鈞之勢,狂野之極地向這邊飛速撲至,尹歡正欲躍入湖中,巨浪如一座小山般呼嘯壓至!此時,尹歡竟顯得那麼渺小,猶如滄海一粟!已戰至力竭的他,在這排山倒海般的湖水沖擊下,整個身形立時身不由己地被高高拋起。

與他一道被捲入瘋狂奔騰的湖水中的還有遍地屍體以及追殺他的驚怖流屬眾!平時悍戰嗜殺的驚怖流屬眾在這突如其來的怒浪前,亦心生怯意,剛要抽身而退,卻已被捲飛!

哀邪“騰”地自坐椅上立起。

幾名高台左近的驚怖流高手如群起鷹隼,迅速掠上高台,守護於哀邪周圍。

欲吞沒一切的怒濤向小野西樓悍然撲至,如猙獰異獸。

小野西樓深感這怒濤狂浪出現得太不可思議,這四面環山的湖泊一向是平緩如鏡,若非外力,決不會有這驚濤駭浪。但究竟是什麼力量能使整個遺恨湖如翻江倒海?

眼見巨浪如一座小山般當頭壓至,小野西樓冷哼一聲,驀然沖天掠起。

區區浪濤,決不能使小野西樓屈服,縱然驚濤駭浪,聲勢奪人,小野西樓亦要凌然於它之上!

一聲清嘯,天照刀再度出鞘!

小野西樓高擎天照刀,迎著滔天巨浪,全力劈出!

驚人刀氣以一往無回之勢,劃破長空,如小山般的巨浪在這強大得無以無復加的刀氣下,頓時生生被劈出一道濠溝,兩側水峰陡峭如刀削斧劈!水中濠溝向前延伸,頓使小野西樓的目光可以不為巨浪所阻攔,直視湖心!

小野西樓看到湖心處的湖水赫然已深深凹陷,在四向巨浪對比之下,更顯低陷,整個遺恨湖儼然已成了一個空前巨大的旋渦。

臨時搭建的高台被巨浪一捲而沒,岸上所有的人皆淹沒其中,武功不濟者立時被捲出老遠!一時驚呼聲與湖水咆哮聲混作一處,場面一片混亂不堪。

巨浪聲勢迅猛,但退得也快。在眾人尚未醒過神來時,湖水已迅速消退,捲起了遍地的屍體與血腥,沿湖的石堤被潮水沖盪後,潔淨如洗,湖岸上有不少樹木已攔腰折斷。

隱鳳谷在短暫的瘋狂後,顯現出肆虐後的寧靜。天地之間都如混沌初開之時,湖面舒緩平展,不起一點漣漪,朗朗星月竟重新懸於夜空中,將一層氤氳之氣灑於遺恨湖上,連微風似也被浪潮洗滌過一般,暗含微甜的芳香。

這靜如處子的隱鳳谷使人不由恍生錯覺,以為方才所見的可怕的驚濤駭浪不過只是一個噩夢,並不曾真實地存在。

隱鳳谷十餘名僥倖未亡於驚怖流刀下的屬眾被巨浪沖出老遠,他們在被迫服下藥物後,功力盡失,面對突如其來的巨浪,他們的力量顯得極為渺小。也正因為這一點,才使他們與驚怖流的人之間拉開了距離,暫時脫離了驚怖流屬眾嚴密的包圍圈。

但哀邪等人的注意力卻並未投向他們,畢竟他們已是毫無反抗之力的刀下魚肉。哀邪身下的高台雖被沖毀,但他自身卻未受到多少衝擊。此刻,他的目光正落在不遠處一個背倚一棵老樹的人身上,此人正是尹歡。

尹歡的手中依舊握著那柄奪來的長刀,他的頭髮披散著,再也沒有了先前的驕逸華貴。

尹歡的目光與哀邪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哀邪感到尹歡的眼神中有一種莫名的亢奮、激動,這讓他暗覺驚訝。

只聽得尹歡低聲“呵呵”怪笑數聲,沉聲道:“你們的末日就要到了,因為你們激怒了鳳凰!”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無限肅穆氣息。

“剛才就是鳳凰對你們的警告與懲誡!這是鳳凰之神祇,你們將會為自己的褻瀆付出代價!”

哀邪默然無語。

他當然不會相信方才的驚濤駭浪是傳說中的鳳凰的警告,但此事的確充滿了無盡玄機,決不可等閒視之。

斷紅顏見哀邪沉默不語,便在一側提醒道:“門主,此人服下藥物後,仍有驚人的戰鬥力,決不可忽視,便讓屬下替門主殺了他,以絕後患……”

話音未落,忽聽得“嘩……”的一聲,是物體破水而出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其聲並不甚響,但此時遺恨湖本就靜謐,加上尹歡所說的一番話,以及方才可怕的經歷,使眾人的心神已繃得極緊,乍響此聲,竟讓大多數驚怖流屬眾陡然色變,循聲望去。

但見遺恨湖岸邊的一道水線處,忽然出現了兩個緊密相依的身影,一個高大偉岸,另一人高挑曼妙,顯然是一男一女。那女子身著薄衫,被湖水浸透後緊裹其玲瓏身軀,將其美妙曲線顯露無遺。奇怪的是她的右臂著寬大的衣袖,左臂卻袒露於溫柔的月色下。

很快眾人便明白過來其中緣故,但見這女子正半挽半扶著那高大雄魁的男子,而男子近乎未著寸縷,只是在腰間係了一塊布,其顏色質地與那女子的衣衫完全相同。顯然,這便是女子缺少的那隻袖子。

岸上眾人鴉雀無聲。

只聞“嘩嘩……”淌水聲,那女子攙扶著男子向岸上走來,男子的頭始終低垂著,不可辨認。

星月依稀,夜色朦朧,本無法看得細緻,岸上眾人亦無法將那女子的容貌看得清楚,但不知為何,僅是在驚鴻一瞥間,每一個人竟都感到眼前女子驚心動魄的美!

也許,真正的美,並非一定要以目視之,亦可以“心”視之,以感覺觸摸。美至極致,便會有失去了實體的神秘質感。

尹歡的驚愕之情更勝他人,唯有他可以立即斷定這女子絕非隱鳳谷之人,既然如此,她又怎麼會突然出現於遺恨湖中?

那女子攙扶著男子,緩緩地涉水走來,湖畔的森然殺氣她似乎視若無睹,舉止從容而自然。

“你們是不是木帝的子民?”那女子忽然道,“木帝已受了重傷。”

哀邪與小野西樓相視一眼,兩人皆有錯愕之色。

斷紅顏冷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在此故弄玄虛!我等是驚怖流中人,從不知有什麼木帝、火帝!”

那女子“咦”了一聲,顯得很驚訝地道:“木帝、火帝乃神祇四帝之二,你竟不識?”隨即欣然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用擔心你們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正是火帝栗怒的女兒爻意公主。 ”

斷紅顏一怔,旋即冷笑道:“你敢戲弄驚怖流的人?今日我便殺了你這個爻意公主!”話音未落,劍已出鞘,斷紅顏要將自己被擒的怒火全發洩於這個自稱為公主的女人身上!平時斷紅顏自視甚高,今日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擒,實是被她視為奇恥大辱!此刻她出手更為辛辣凌厲,劍身隨身形長射而至,相距丈許,冷劍已破空疾出,萬般殺機凝於一劍之中,如毒蛇般直取爻意美麗的胸膛。

劍出之時,斷紅顏突然發現爻意的眼神之中竟只有茫然不解,而無絲毫驚駭之色,似乎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將面臨的是必死一劍!

冷如斷紅顏,亦不由為之動容。她生平第一次在對敵之時萌生猶豫的心理,但她卻分不清這種猶豫是源自爻意毫無戒備的眼神,還是因為她感到對方的深不可測。

也許二者兼而有之。

但劍勢一出,便如離弦之箭,絕無收回之理。

斷紅顏忽然聽到一聲微嘆,以及一個平靜至極的聲音:“你又何必如此動怒?”就在斷紅顏的劍即將沒入爻意美麗的軀體的那一剎間,爻意玉手輕揚,曼妙如拈花,竟以美如白玉的手掌直接擋於斷紅顏的劍尖所及之處。

這是一個稚氣得可笑的動作,即使是堅石、韌鐵亦將在斷紅顏這穿雲破日的一劍下洞穿,何況是如此嬌嫩的肉掌?

冷劍毫無滯凝地長軀直入,與斷紅顏所預想的完全相同,這本就是如太陽的東昇西落般不可改變的事實。

斷紅顏冷酷如冰的心竟也不由微泛悔意,她沒有想到這顯得有些神秘的女子竟絲毫不會武功,而且對她也沒有任何戒備之心。

當然,這種悔意僅在她心中一閃即逝,“青衣紅顏”永遠是“青衣紅顏”,他們是驚怖流中最可怕的殺手。

但爻意沒有倒下,她依舊穩穩地立著,攙扶著那個被她稱做“木帝”的男子。

與此同時,斷紅顏聽到身後岸上傳來同門的齊聲驚呼!斷紅顏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定神一看,赫然發現爻意的手完好無損,她的劍根本沒有洞穿對方的身軀。

她的劍竟然只剩一半握於手中!

更不可思議的是,手中殘劍絕非被外力折斷,因為在殘劍的最前端並無折斷時必然出現的棱角,在殘劍的前端,竟光滑如同球面,像是經過精心打磨一般。

斷紅顏心中之吃驚難以言喻,以至於竟在短暫的怔神之後,方駭然倒掠而退。

徑自退出數丈開外,她方略鬆一口氣。

但卻已冷汗涔涔!

對方既然可以在彈指間以詭異莫測的手法毀去她的劍,就必然有驚世駭俗的修為,那麼方才自己的略一錯愕,就足以使自己淪於萬劫不復之境。

奇怪的是,自稱“爻意公主”的女子並未出手,而這更使斷紅顏感到對方深不可測。

因為過於輕敵,斷紅顏尚不如旁觀者對方才一幕知悉更多。眾人亦如斷紅顏一樣認定爻意必死無疑,即使是哀邪也沒有把握在倉促間接下斷紅顏蓄滿氣勢的一劍。

孰料就在斷紅顏的劍與爻意纖手玉掌相觸的那一剎間,她的劍突然發生了匪夷所思的驚人變化,竟由劍尖起如冰融雪化般熔化,化為鐵水,滴落水中。

目睹這一情景,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哀邪亦為之色變,驚怖流屬眾更是心泛寒意!他們心中升起一個同樣的念頭:斷紅顏毫無理由地對對方施以致命殺招,無異於將驚怖流與對方置於相敵對之境。而此女子人這一手熔金斷鐵的可怕修為,足以證明她的武學修為決不在被世人公認的武界第一人不二法門元尊之下!

有此對手,實非驚怖流幸事。

哀邪心念急轉,想到爻意本可在斷紅顏全身而退之前將她一舉擊殺,但爻意卻未出手,由此看來,她對驚怖流應無敵意。念及此處,他向爻意拱手道:“爻意公主的武學修為我等佩服之極,我乃驚怖流哀邪,驚怖流的人對爻意公主有冒犯之處,還望能海涵。”

為了避免與這高深莫測的爻意結下仇隙,哀邪竟肯屈意致歉,足見其梟雄本色,能屈能伸。

尹歡知道來歷神秘蹊蹺的爻意已是他最後一線生機的希望所在,他正思忖著如何使爻意與驚怖流成敵對之勢時,忽聽得爻意攙扶著的男子斷斷續續地道:“驚……怖流是武界中最為……邪惡的門派,姑娘切莫……上了他們的當。”

尹歡乍聞此言,心中大喜過望!這一番話立即使哀邪的企圖破滅了,更重要的是尹歡聽出了此人的聲音,竟是“陳籍”!

戰傳說進入隱鳳谷時自稱“陳籍”,尹歡對他有恩,有戰傳說在,那麼爻意必然與驚怖流為敵,已至絕境的尹歡得此強援,驚喜之情可想而知。

哀邪諸人卻是一震!

爻意所顯露的武學修為,對驚怖流屬眾有著極大的震懾,哀邪深感爻意是一個不可戰勝、不可逾越的對手,若是與之為敵,必然落得慘敗。但在眼見勝券在握時撤身退出隱鳳谷,亦絕非哀邪所願意,一時間,他深陷於矛盾之中,躊躇難決。

倏聞小野西樓道:“我久聞樂土高手如雲,但自踏足樂土以來卻從未遭遇值得我全力一戰的對手,實是大失所望。”

說到此處,她美麗而冷傲的目光直視爻意,沉聲道:“但願你能讓我不再失望!”

哀邪頓知小野西樓要與神秘女子爻意一決高下,心中又喜又憂。自小野西樓出現後,其冷傲使早已習慣了在驚怖流中高高在上的哀邪頗感不適,他隱隱感到就連自己這驚怖流門主也未被小野西樓真正放在眼中,而今日偏偏正是小野西樓力挽頹局,反敗為勝,以一己之力克敵制勝,使哀邪更感臉面無光。爻意武功高深莫測,小野西樓縱然刀道修為已臻化境,也未必能勝出爻意,借爻意挫一挫小野西樓的傲氣正合哀邪心意。

但同時他又想到一旦小野西樓敗亡,那麼在自己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驚怖流將根本無法與爻意相抗衡,屆時必然會前功盡棄。

無論如何,哀邪既無勸阻小野西樓的理由,同時也知道小野西樓是勢在必戰,他絕對勸阻不了。

對於小野西樓而言,挑戰真正的高手是她最大樂趣。而能被小野西樓視作真正高手的人,環視宇內也寥寥無幾,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小野西樓決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機會。

爻意攙扶著戰傳說繼續前行,對小野西樓的挑戰,她竟像未曾領會,小野西樓並未動怒,依舊冷靜地註視著爻意的一舉一動。

驚怖流屬眾如同為魔力所懾,亦眼睜睜地看著爻意、戰傳說越來越近。

爻意上岸後,向四周看了看,最終她選擇尹歡所在的方向,向那邊走去。戰傳說傷得太重了,他身體重心的大部分都依賴於爻意的攙扶,腳步虛軟無力,如醉酒之人。

哀邪見爻意向尹歡那邊走去,不由一驚,猶如大夢初醒!他立刻想到,一旦尹歡與爻意會合,那自己要殺尹歡也不易了。想到這一點,哀邪便要暗中下令先除去尹歡,但小野西樓似已察破了他的心思,只聽她道:“哀門主是否對我小野西樓沒有信心?”

哀邪反問道:“聖座何出此言?”

“若我勝了,諒尹歡也難逃一死。”頓了頓,小野西樓接著又道,“高手之戰,不容有絲毫分神,我不希望為了區區一個尹歡,而使我與爻意的一戰成為不公平的決戰!”

哀邪心中升起一股怒意,但他卻將之強行壓下了,只是“哈哈”一笑,道:“哀邪怎會掃了聖座的興致?”

當爻意、戰傳說二人與驚怖流眾人錯身而過時,眾人突然發現在戰傳說的手中,竟執有尹歡的“長相思”!此前無人發覺是因為戰傳說握著“長相思”的一臂正好隱在爻意的身後,遮擋了他人的視線。此時眾人可以望見戰傳說的背影,“長相思”亦落入眾人的視線中。

“長相思”墜入湖中是眾人親眼所見,故見此情形難免大感意外。

小野西樓除了執著於武道外,對其他事物皆顯得漠然,唯獨“長相思”對她而言卻是勢在必得之物,此時見本已墜入遺恨湖的“長相思”重現於戰傳說手上,亦甚覺意外。

尹歡本已筋疲力盡,難以支撐,此時見爻意、戰傳說走向這邊,頓覺精神大振,踉踉蹌蹌地向前邁出數步,道:“陳兄弟,沒想到……你還活著,真是蒼天有眼!”

爻意這才將戰傳說扶到了那棵古樹下,讓他倚著樹幹半倚半坐。一陣劇烈的咳嗽後,戰傳說方吃力地睜開眼來,望了尹歡一眼,苦笑一聲,道:“我……也沒想到再見到尹……谷主之時,已是群賊環伺之際!”

尹歡自被小野西樓擊敗後,備受屈辱,時刻處於生與死的邊緣,加上手下弟兄幾乎被誅殺殆盡,使他心中早已鬱積了無限怨恨。此刻聽戰傳說當著眾驚怖流高手的面直呼對方為群賊,頓時感到痛快淋漓,說不出的舒暢,他不由哈哈大笑,邊笑邊道:“痛快!痛快!陳兄弟能視驚怖流群魔如無物,尹某自嘆弗如!哈哈哈……無論群魔如何猖獗,在陳兄弟眼中不過一群賊子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幾近嘶啞,如痴如狂。

戰傳說方才所言,本無深意,只是深知驚怖流邪惡狠毒,便不假思索地將他們以“賊子”相稱,聽得尹歡所言,不由先是一怔,隨後被尹歡的情緒所感染,不顧一說話胸口便陣陣劇痛,道:“驚怖流之人心如蛇蠍,與蒼封神無異,不是賊魔又是什麼?”

戰傳說自涉足江湖後,所遇到的事最讓他難以忘懷的一是六道門門主蒼封神為得到“大易劍法”,竟不惜以陰毒手段對付晏聰一家;另一件事就是在地下冰殿中,哀邪與石敢當一戰時,為了奪得先機,竟以尚未死去的隱鳳谷“十二鐵衛”中的冒矢為活生生的兵器,使石敢當因顧忌會傷了冒矢而難以全力施展身手。

在戰傳說看來,世間之陰毒莫過於如蒼封神、哀邪之輩,方有剛才的那一番話。

尹歡心知戰傳說此言一出,驚怖流必欲除戰傳說而後快,神秘女子爻意與戰傳說的關係似非比尋常,如此一來,他與戰傳說、爻意儼然結成了同仇敵愾的一體。

與此同時,那十幾名僥倖未死的隱鳳谷弟子被浪濤捲走後,有的被捲出老遠,有的不幸被捲至驚怖流的人附近,水浪一退,前者趁機隱於四周草木亂石之中,伺機逃脫,後者則當場被驚怖流的人誅殺。因為爻意的出現,使他們一時無暇追殺其餘的人。逃脫的隱鳳谷弟子共有七人,他們隱於暗處,目睹了爻意舉手投足間挫敗斷紅顏的情形,此時見門主尹歡與爻意、戰傳說極可能聯手對付驚怖流,不由為之大振!只是數十驚怖流的人虎視眈眈,一時間他們尚沒有勇氣現身與門主尹歡會合。

他們卻不知這麼做並未能免去他們的殺身之禍!

七人中隱藏地離尹歡最近的名為連諤,他的整個身子深埋入雜草叢中,因為秋草乾枯,略一挪動便會引得雜草“沙沙”作響,所以連諤便像是在土中生了根般一動不動。其實連諤並非貪生怕死之人,他之所以一反平時性情,甘願忍氣吞聲隱匿於此,是因為到現在誰也不知道尹恬兒生死如何。尹縞生前與連諤友情甚厚,猶如兄弟,連諤與尹縞一樣,對尹恬兒關懷甚切,只是尹恬兒是隱鳳谷的大小姐,而自從尹歡成為谷主之後,對備受尹縞器重的連諤自是加以壓制排斥,使他的地位遠不如尹縞生前,所以連諤對尹恬兒的關護,也只能是埋藏心中。今日眼見隱鳳谷大勢已去,連諤本已抱著必死之心,但想到尹恬兒一直踪跡全無,他只有強耐性子隱匿下來。他決定,無論尹恬兒是生是死,都要設法找到她再作計較。

此時此刻,連諤正透過草叢留意著尹歡諸人的情景,忽聞身後有輕微的異響,他心頭一凜,回首向後望去,藉著淡淡月色,隱隱識出正躬腰藉著灌木的掩護向這邊而來的是十二鐵衛中的雕漆詠題,連諤這才鬆了一口氣,重新回過身來,心中琢磨著一件事:雕漆護衛也與我一樣被迫服下了藥物,武功蕩然無存,但他的灰鷹卻在,能否利用他的灰鷹查找小姐的下落?他與灰鷹心靈相通,或許此計可行……

此念未了,他倏覺有寒意侵體,旋即涼意穿透身軀,自身後透胸而出。

低首之際,連諤駭然發現自己胸前竟有一截寒刃露出。

一驚之下,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沉重無比,並向一個無底的深淵中不斷墜落,思緒變成一片空白……

在驚怖流諸人劍拔弩張的時候,爻意卻從容得讓人哭笑不得。

爻意安置好戰傳說後,籲了一口氣,俏臉有了滿意的笑容,笑容恬美自然,看著她的淺淺微笑,連驚怖流之人的心神也不由鬆弛少許,神色亦為之一緩。

唯有哀邪陰鷙依舊,小野西樓冷漠依舊。

爻意站起身來,以沒有絲毫敵意與戒備警惕的目光看了驚怖流諸人一眼,柔聲道:“既然你們都不是神祇的人,就請速速離開此地吧。”她指了指戰傳說手中的“長相思”,接道:“我父王的神物在此,說明我父王亦在左近,父王因為我與威郎的事性情變得更為暴躁,若是讓他撞見你們,定會遷怒於你們,爻意於心何忍?”

她的神情誠摯懇切,沒有絲毫戲謔之意,但愈是如此,愈是讓驚怖流的人感到她有意捉弄他們。

小野西樓沉聲不悅地道:“雖然你的武學修為不俗,但也未免太狂妄了!試問天下何人可讓我小野西樓望風而逃?縱是不二法門元尊,小野西樓亦可破其不滅神話!”傲然萬物之氣勢溢於言表,她毫不迴避地正視著爻意,凜然接道:“拔出你的兵器來!小野西樓涉足樂土,遇到的第一個值得尊重的對手亦是女子,實是大快人心!”

場中男子頓時皆有汗顏之感,但他們亦知小野西樓此言並非妄自尊大。

卻聽爻意出人意料地淡淡一笑,道:“姑娘說笑了,舉世皆知爻意不諳武道,又何來武學修為不俗一說?”

此言一出,戰傳說“騰”地一下將依在樹幹上的身軀挺直了,幾乎驚呼失聲。身子一動,立時胸口悶痛,氣血翻湧,身形一軟,又癱倚在樹旁,他心中卻思緒難平,連聲暗呼:“她竟說自己不諳武學?若她不諳武學?那麼相形之下我的武學豈不是猶如兒戲一般?”

斷紅顏攻擊爻意時,戰傳說雖然不能動彈,卻也感受到了奇強無比的殺機,讓人心生不可抵御之感,沒想到爻意卻於輕描淡寫中挫敗斷紅顏,讓戰傳說既驚且喜,佩服之極,心中早已認定爻意不但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同時也是天下武功最高的女人。沒想到她竟聲稱自己根本不會武學,這如何不讓戰傳說大驚失色?

這與爻意自稱是天下最醜的女人又有何異?

哀邪、尹歡諸人亦無不為之愕然,每個人都難以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小野西樓亦顯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她的神情便恢復如常,只聽她緩緩說道:“莫非你不願意出手?可於公於私,你我一戰亦勢所難免,今日我就逼得你不得不出手!”

她的左手輕輕地扣於弧線長匣上,直視爻意道:“我的天照刀尚未先於對手出擊過,今天,天照要為你破例了!”

“了”字吐出,小野西樓的內力亦已將天照刀激得脫鞘飛出!

幽幽光芒讓場中每個人的心都泛起一絲寒意。

唯有爻意的神色最為平靜從容!

小野西樓伸手一抄,天照刀穩穩地落在她的手中,同時嘴角處浮現出一絲滿意的笑意,爻意的從容平靜讓她沒有失望。

小野西樓感到自己的生命已與天照刀融為一體,當天照刀在手時,她便會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充盈與無比強大。

但是此刻,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肌膚與天照相觸時,竟失去了往日靈犀相通的感覺,在她與天照刀之間,似乎有了一種難以言述——也只有她才能感受到的隔膜!

這是一種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而且淡如輕雲,極難捕捉。但對小野西樓而言,自四年前她在天照神廟中第一次看到天照刀的那一刻起,就從未曾有過這種隔膜之感。

小野西樓心中隱隱不安!

而不安之情更是使她的戰意如狂,她相信唯有勝利才可以消除她與天照刀之間的隔膜之感。

無形殺機由天照刀身透發而出,如水銀般無孔不入地向四周空間延伸,且不斷增強,如同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地瀰漫開來,十丈之內,已完全在這無比強大的刀勢的籠罩下,讓人感到一切的生機都在她的運籌掌握之中。

熟悉的感覺再度回到小野西樓的心中,她隱隱感到自己的一呼一吸乃至所有的氣機,都已以不可捉摸的方式與無限蒼穹遙相呼應,原有的不安完全消失,她再度恢復了無比自信的必勝之心。

天照刀光芒更熾,其光芒甚至使刀的本身形跡被掩隱了,彷若眾人所看到的,已不再是一柄實質的刀,而只是刀的魂魄!

強大的刀勢與小野西樓凌然萬物的氣勢完全無缺地糅合在一起,頓時予人以極大的震撼。在其驚世駭俗的氣機牽引下,眾人心中皆有不適之感,驚怖流中武功不濟者幾乎魂飛魄散,不由駭然倒退。

爻意輕輕嘆息一聲,道:“你的勇氣著實讓人佩服,在知道我的身份後還要出手。看得出你手中的兵器絕非凡兵,憑我的玄級異能斷不能熔化你的兵器,最終必為你所殺。所以,在你出手之前,我有一個請求,不知你能否應允?”

小野西樓清冷的目光中閃過詫異的光芒,她略略沉默後,道:“你說吧。”

爻意不假思索地道:“請你放過木帝。”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何況你應當知道,木帝威仰麾下有'四靈',對木帝無比忠貞,一旦你殺了木帝,那麼你永遠也逃不過'四靈'的追踪,連我父王都對木帝麾下'四靈'的追踪術甚為忌憚。所以,你應該答應我。”

小野西樓目光掃視了戰傳說一眼,冷哼一聲,不屑地道:“你竟稱這等人為木帝?”

爻意肅然道:“威仰是神祇當之無愧最年輕無畏的木帝。”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無限的自豪之情。

戰傳說心中嘀咕道:“她是在故弄玄虛,還是真的將我錯認是什麼'木帝'威仰了?……不過她一心要保全我的性命卻是不假。但為何她如此不自信?連那武功高至令人咋舌之境的美人也視她為值得尊重的對手,可她卻自暴弱點,認定了自己定會被對方所殺,讓這些人放過我,豈不是與虎謀皮?休說我手下根本沒有所謂的四靈,就算有八靈、十六靈,在他們見到我之前,我也早已被這美人大卸八塊了……”

正轉念間,卻聽小野西樓道: “好,只要你能全力與我一戰,我可以不殺他——取出你的兵器吧!”

爻意卻道:“慢!”轉而對戰傳說道:“威郎,我本以為自被父王封於'天幕棺'後,就再難與你有相見之日,沒想到你竟親手將我救出,使你我重聚,爻意已無所憾。今日爻意一死,或許你與我父王之間的仇怨也可就此了結,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是無畏的木帝,神祇大業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爻意死後,你切莫悲傷,要以大業為重……”

戰傳說靜靜地聽著,起初他感到爻意的一番話不著邊際,不由覺得有些可笑,但後來他察覺到爻意的神情語氣都極為認真誠摯,不由痴了,待他見爻意的眼眶中有盈盈淚水時,他心頭不由一震。

這時,爻意已直面小野西樓,平靜地道:“我沒有兵器,唯一可以護身的只有天照神賜予我的玄級異能。”

“天照神?!”小野西樓神色倏變。

爻意頷首道:“不錯,我是火帝的女兒,天照神當然會賜予我異能。”她似乎並未留意到小野西樓極度詫異的神情。

小野西樓驀然冷笑一聲,道:“天照神乃我千島盟子民崇仰千百年的大神,你非千島盟子民,豈能得大神所賜異能?分明是一派胡言!”

爻意的神情比她更為驚訝不解:“我乃爻意公主,我父王是天照神麾下之中流砥柱,為何不可賜我玄級異能?倒是你所說的所謂'千島盟'讓我百思不解,況且天照神成為神祇主人也只有五十年,你們尊天照神千百年又從何說起?”

這一番話在小野西樓聽來,無疑是無禮的戲謔與侮辱!小野西樓美目倏睜,殺機凜然地冷聲道:“辱及天照神,唯有一死!”

刀芒一閃,戰傳說忽然感到天照刀有極短的一瞬間似乎憑空消失了,待天照刀再現於他視線中時,小野西樓連人帶刀已不可思議地迫進爻意一丈之內。

戰傳說大駭,渾然忘了自身的傷勢,不知由何處生出了一股力量,“騰”地一下子自地上彈起。

天照刀在極小的空間內劃過一道奪人心魄的弧線,疾斬爻意側腰。

爻意赫然如同面對斷紅顏的攻擊時一般,右掌徑直迎向驚世駭俗的一刀。

戰傳說的呼吸止於剎那之間!

小野西樓刀道修為之高,足以使這一擊具有石破天驚之攻擊力。爻意竟徒手相迎,無異於自取滅亡!場中所有人當中,唯有戰傳說親眼目睹了龍城龍靈關一戰,他知道,天照刀能與父親的“龍之劍”相抗衡,證明它必是有絕世鋒銳,正因為這一點,此刻戰傳說才如此絕望!

尹歡亦是心頭一涼,有大勢已去之感。

不過誰也沒有料到,此時小野西樓心中的驚愕之情,決不在任何人之下。天照刀疾斬而出時,她忽然發覺刀身突然無故萌生出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量,竟與她的攻擊方向完全相反,而且天照刀一反平時得心應手,小野西樓要以極大的努力才能把握住手中的天照刀,使之不至於脫手而出。

這種感覺,對於小野西樓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人與刀之間的靈犀相通蕩然無存,此刻的天照刀竟似要背叛主人的意願。

小野西樓好勝之心反而因此而更為強烈。

這一刀,看似快如驚電,但在小野西樓的感覺上,卻是沉滯無比,尤其是人與刀之間不協調,使稱天照刀為自己生命一部分的小野西樓精神上備受重挫!躁怒之下,刀法狂烈有餘,但其精妙內蘊卻不及往日。

只是,諸多感受實非外人所能知悉,包括戰傳說在內的場內所有人都料定爻意難以避過此刀。

天照刀如一抹咒念,在間不容髮的剎那間掠過虛空,予爻意完美的玉掌以死亡之吻!

月隱風止。

風月也不忍心見這完美無缺的絕世尤物香消玉殞。

一聲悶哼,小野西樓赫然連人帶刀斜斜飄出。

如此結局實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但戰傳說尚未來得及籲一口氣,小野西樓凌空強擰身軀,整個身子幾乎是貼地而飛,天照刀在堅硬的地面上急速劃出,立時火星四濺,並以驚人的速度向前延伸,宛如盤旋飛舞的火龍!小野西樓藉此再度徑取爻意,她已將刀勢蓄至最高境界,在氣勢所籠罩的空間內,氣機如同被拉至極限的弓,眾人頓時有種透不氣來的感覺。

爻意神色極為凝重,雙掌互為陰陽交疊,一團火紅色的異芒驀然暴現於她的雙掌之上,宛如一團滾滾燃燒的光球。

光球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飛速膨脹,剎那間已將爻意的身形罩裹其中,炫目而變幻莫測的光芒映射著貌如天仙、美不勝收的爻意,使她的絕世容顏更添神聖不可侵犯的高貴與雍容。

戰傳說目瞪口呆!

倏地,他突然感到手中的“長相思”像是注入了生命般顫鳴躍動,未等他做出更多的反應,“長相思”驀然脫手而飛,急速射入瀰漫於爻意身側的那團如火焰般的光芒之中!

光芒更盛!

爻意儼然如火中鳳凰,無比聖潔,美麗而高貴!

戰傳說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爻意就是傳說中的鳳凰?

也就在他甫出此念之時,小野西樓的天照刀已無情地斬入那團炫目的光芒之中。

“轟……”一刀之下,竟聲如驚雷,驚心動魄!天照刀倏然發出可怕的震鳴聲,像是蓄滿了無比的憤怒。

“啊……”小野西樓一聲驚呼,仰身倒跌而出!天照刀赫然已脫手而飛,飄向茫茫夜色之中。

縈繞於爻意身側的光芒逐漸暗淡,很快恢復如常,爻意僅是向後退出數步。

目睹這一幕,哀邪驀然色變!

小野西樓心中之驚怒更是無以復加,自她見到天照刀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與天照刀分開片刻。人刀相融的感覺,對一個崇道的武者來說,可謂是一種幸福與自豪,但今日天照刀竟如中魔咒,在最後關頭突然不可思議地掙脫她的雙手,脫手而飛,其力道的岔逆使小野西樓體內真力自相衝突,五臟六腑承受了幾股不同力道的衝擊,一時胸口如遭重擊,氣血翻湧,幾至吐血。

小野西樓此時已被憤怒完全佔據了內心,她決不能接受被爻意挫敗的現實!

只聽她厲聲叱道:“沒有天照刀,我也要擊敗你!”小野西樓不顧逆亂的真力尚未平復,再度強行全力攻擊,揮掌遙遙劈出,暗蘊其極限功力與絕世刀道修為的一擊,其氣勢仍是不可小覷。

她整個人儼然如一柄一往無回的狂刀!電光石火間,小野西樓已挾驚人刀勢急速迫近爻意!

無論是戰傳說、尹歡,還是哀邪,都料定既然擁有天照刀時的小野西樓都無法取勝,那麼這一次自然更是將落敗無疑!

小野西樓如刀之掌挾凌厲殺機閃電般切入那團炫目的光芒中。

若玉碎冰折般的奇異響聲倏然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密集而驚心動魄,恍惚間似整個蒼穹已在這驚人一擊中破碎。

爻意身旁的光芒倏然消失。

兩個身影同時如風中柳絮般倒飄而出,小野西樓尚未落地,便已噴出一口熱血。

而爻意眼看就要重重跌墜於地時,其下墜之速突然變得極為緩慢,緩慢得完全超越世人所能想像的境界!因為她此時毫無可藉力之處,本是不可違逆的力道的規律,此刻在爻意的身上竟被突破了。

目瞪口呆的戰傳說見此情形,本能地想衝上前去扶她一把,沒想到只邁出一步,立覺眼前一黑,心口如被無形巨手重擊一掌,便身不由己地向前頹然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待耳邊嗡鳴聲消失略略清醒時,戰傳說驚訝地發現爻意已毫髮無損地穩穩立著。

小野西樓臉色蒼白,心高氣傲的她自涉足樂土以來,尚從未遇到真正的對手,更遑論有人能擊敗她。而這一次,卻在數招之內,勝負已定——她敗了!

失敗的感覺,對小野西樓來說,已難以承受,何況還有天照刀對她的背叛?

“嘩……”短暫的沉寂忽然被破水聲打破,只見一個雄渾的聲音高聲呼道:“我又見到月亮了!我重見天日了!哈哈哈……哈哈哈……沒有什麼可以困得住我歌舒長空!”

“歌舒長空”四字落入眾人耳中,不啻於一記驚雷,尤以哀邪心中的震愕最甚。

遺恨湖中,歌舒長空立足於淺水處,張臂狂呼,如痴如醉,如瘋如癲。對於一個在堅冰中封禁了近二十年的人來說,當他重獲自由,可以與正常人一樣自由地呼吸時,無論怎麼激動興奮,都是在情理之中。

哀邪倒吸了一口冷氣,忖道:“沒想到歌舒長空老匹夫在中了我的'三皇咒'之後,居然未死!僅一個爻意已夠棘手,如今再添上一個歌舒長空,只怕驚怖流在此多加逗留更兇多吉少了!”

想到這一點,他心中頓生退意,在心裡斟酌著該如何勸阻小野西樓。他知道小野西樓性情孤傲自負,若是以保全性命為理由勸她撤出隱鳳谷,她定然不會答應。

“哀門主,看來今日我們已難有成功的希望,不如先退出隱鳳谷,日後再作打算吧。”小野西樓忽然開口道。

哀邪沒有料到竟會是小野西樓主動提出此事,大覺詫異,以至於怔了一怔,方道:“聖座言之有理!”

對爻意已大為忌憚的驚怖流屬眾聞言如遭大赦,紛紛依言而退。

尹歡不甘心讓對方就這麼輕易離去,欲對爻意說什麼,卻見爻意輕輕擺了擺手,將他的話頭止住了。尹歡唯有眼睜睜地看著小野西樓、哀邪等人全身而退。

當小野西樓重執天照刀時,不知為何輕輕喟嘆一聲,神情複雜。

驚怖流數十人完全消失於夜色中後,尹歡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既有慶幸之感,亦不免有些遺憾。他早已留意到戰傳說手中的“長相思”,但當時局勢危如壘卵,他無暇顧及“長相思”。此時,他見爻意靜靜地站著,手中握著“長相思”,不由得記起“長相思”突然自戰傳說手中脫手而飛的情形,心頭暗暗吃驚。

卻聽得爻意望著歌舒長空顯得有些奇怪地道:“此人是誰?為何在此大聲喊叫?”

尹歡忙道:“他是在下的父親……家父因為一種奇病,被迫困於寒冰中近二十年,今日才重獲自由,難免高興非常。”

爻意“哦”了一聲,看了看歌舒長空,又看了看尹歡,臉上有了少許疑惑之色。也許她是不明白為什麼在尹歡的臉上卻看不到多少喜悅之色,難道他父親重獲自由也不能使他激動萬分?

忽地,爻意記起了什麼似地低呼一聲:“威郎!”急忙轉身,卻見戰傳說正倒在地上,一臉痛苦之色,眼中卻有笑意。

爻意急忙上前,將他扶起,欣慰地道:“威郎,沒想到你我還能活著在一起,以前你總說我的玄級異能不堪一擊,但我今天卻藉玄級異能擊敗了強敵!”

她若清山秀水般美麗的玉容帶著少許自得,一絲喜悅,動人之極,戰傳說呆了呆,才道:“姑娘的神功蓋世,怎會是不堪一擊?”

他說這句話,自是肺腑之言。

爻意卻似嬌似嗔地道:“威郎明知爻意根本不會武功,何必取笑爻意?”

戰傳說心中連道二聲:“有趣。”心想你這算是絲毫不會武功的人嗎?若是如此,那武界中數以百計的高手全都該投河上吊了。口中卻道:“姑娘,在下姓……陳名籍,並不是什麼木帝、威郎。”有尹歡在一旁,他不便把自己的真實姓名說出,只好再撒一次謊,好在他因為傷勢較重,語速本就緩慢,頓滯之間,尹歡也未留意到有何異常。

“陳籍?”爻意怔怔地望著戰傳說,片刻後忽又展顏笑了,道,“威郎,你何必哄我?你的眼、你的眉、你的唇,都證明你就是我的威郎。舉世之間,唯有你的熱血才可能穿透我父王的'天幕棺',才能喚醒我,因為你的血是天地間最熱的。”

她如秋水般的美眸凝視著戰傳說,款款柔情已可融化一切。此時雖有尹歡在旁,爻意卻視他若無,以天籟之音娓娓道來,足見她對“威郎”的無限深情。雖然戰傳說不是“威郎”,卻亦大為感動,只覺熱血沸騰。

但這份感動亦更堅定了戰傳說的決心,他再一次道:“爻意姑……公主,在下的確是陳籍,若是不信,公主不妨問隱鳳谷尹歡谷主便知真假。”

他心忖她這麼美麗,稱其為公主也不為過。

不料尹歡卻沒有輕易附和戰傳說的話,他想到無論是爻意的出現,還是她的驚世武學,以及她的言行,無不顯示出她的神秘,即使她與陳籍之間是誤會,那麼這種誤會的背後極可能隱瞞著一個驚人秘密。當下他並未急於下結論,而是道:“依我看來,時間一久,真假如何,爻意公主自能看得分明。驚怖流決不會善罷甘休,顯然在驚怖流身後有高人,如何應付驚怖流捲土重來才是我們目前最要緊的事。”

“有我歌舒長空在,驚怖流又有何懼?”只見歌舒長空不知何時已涉水上岸,向這邊走來。

尹歡心情複雜地迎上前去,施禮道:“爹,你能擺脫頑疾困擾,重獲自由,孩兒實是萬分高興。若爹能早日脫離地下冰殿,隱鳳谷也不會如此死傷慘重,孩兒無能,辜負了爹的重托,請爹責罰!”

歌舒長空腳步頓止,若有所思地望著尹歡,一時無言。

尹歡暗自不解,心中隱隱不安。

唯有戰傳說知道,歌舒長空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他的神誌已混亂不清。想到這一點,他不由在心中暗嘆一口氣,忖道:“不知尹歡的胞妹尹恬兒如何了,這一次,隱鳳谷的遭遇不可謂不慘烈!”

果然,歌舒長空怔了片刻,方遲疑道:“縞兒?縞兒?你還活著嗎?”他忽然搶上兩步,伸出雙手一下子扣住了尹歡的雙肩,興奮地道:“縞兒,爹爹我已重獲自由了,爹的武功已達到無窮太極之境,從此隱鳳谷便天下無敵了,哈哈哈……哈哈哈……”歌舒長空笑得瘋狂開懷,得意之極,尹歡的心卻一陣陣緊縮,一幕幕往事迅速閃過他的心頭。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爻意似乎忘了戰傳說的矢口否認,她壓低了聲音道:“威郎,尹……尹谷主的父親為何如此?他也是與我一樣,被困在這湖底嗎?”

戰傳說暗暗苦笑,卻也不再急於分辯自己不是“威郎”,他搪塞道:“一言難盡……”

事實上他對隱鳳谷的事也的確知之不多。

歌舒長空忽然“咦”了一聲,道:“縞兒,你好像不開心?”

尹歡古怪地笑了笑,笑聲嘶啞而充滿了悲愴之意,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我不是你的縞兒,我——是——尹——歡!你的縞兒早已死了!”

言罷,他正視著歌舒長空的雙眼,神情看似平靜,但他的目光顯得殘酷而憤怒!以尹歡的心計,很快便發覺歌舒長空的神誌已錯亂,而歌舒長空在神誌不清時將他認作是尹縞,更勾起了他的仇恨!他自知自己的身材容貌與尹縞相差甚遠,歌舒長空將他誤認作尹縞,一定不是身材容貌相似的緣故而混淆,而是因為自己稱他為“爹”!

換而言之,在歌舒長空的內心深處,他只有尹縞一個兒子,當他神誌不清,被人稱其為“爹”時,他本能地想到的就是尹縞。

尹歡的目光刺痛了歌舒長空的神經,他神情變了變,似乎想起了什麼,慢慢地鬆開雙手,後退一步,喃喃自語道:“死了……死了……”

尹歡背向著戰傳說,所以戰傳說沒能看到他的怨毒目光,不由提醒道:“尹谷主……令尊在地下冰殿與哀邪相戰時,被哀邪的……咳咳……邪門武學'三皇咒'所傷,恐怕有些神誌糊塗了。”

說完這些話,戰傳說感到頗為吃力,他心道:“那衣飾古古怪怪的女人武功好可怕,僅是一擊,就差點讓我葬身魚腹……”

尹歡道:“是嗎? ”他轉過身來,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我父親一生委實坷坎,在地下冰殿自困近二十年,剛剛有重獲自由的機會,卻又遭此重創。”

戰傳說沒有聽出尹歡言語中充滿報復感的快意,他安慰道:“令尊功力深厚無比,也許過些時日,便會恢復如常的。”

尹歡目光一跳,沉默了片刻方道:“但願如此。”

這時,離眾人數丈外的草叢中忽然傳來輕微的呻吟聲,戰傳說、尹歡幾人同時一驚,尹歡脫口道:“還有人活著!”

“簌簌… …”聲中,一個人影自草叢中緩慢而吃力地爬出幾步,似乎想支撐著站起,卻反而向前跌僕過去,再也不能動彈。

尹歡搶步上前,將僕伏地上的人扶轉過來,藉著月光一看,驚喜地道:“雕漆詠題?”

尹歡所見到的雕漆詠題自然是由“青衣”易容而成的。青衣聲音微弱地道:“左向……石老……”

言罷,他雙眼一閉,暈死過去。

尹歡這才記起石敢當,石敢當暈迷過去之後,便是巨浪席捲而來之時,當時情形混亂而危險萬分,石敢當定是在那時被浪濤捲走的。

尹歡知道“雕漆詠題”所說的定是要指出石敢當所在的方位,他心中飛速轉過數個念頭後,便依雕漆詠題所指的方向走去。

戰傳說亦聽到了青衣的話,他忖道:“石前輩一直沒有露面,難道他也遭了不測?”石敢當諸人被驚怖流完全控制時,戰傳說尚在水中,故有此疑問。

尹歡朝左向走出數丈後,俯下身來,過了頗長的時間,他站起身來,腳步略顯蹣跚地向這邊返回。

戰傳說有些緊張地望著尹歡。

尹歡走至離他三四丈遠的地方站定,道:“石老應無恙,不過仍在昏迷當中。”

鳥鳴蟲啾,月明星稀,時辰應在子丑之間。

戰傳說、尹歡、爻意、歌舒長空、石敢當、青衣六人聚於清歡閣中,六人中,除了爻意外,其餘的人或輕或重皆負了傷,其中尤以青衣、石敢當、戰傳說為重。石敢當、青衣雖相繼甦醒過來,但一時只能在內室中臥床靜休,青衣的腹部有一刀傷,傷口不大,但很深,所幸沒有傷中要害。尹歡發現他時,青衣身下土地已被鮮血浸透。

誰也不會料到這一刀,其實是青衣自己的傑作。

青衣雖與斷紅顏同為驚怖流最可怕的殺手,但他們之間卻有很大的不同。唯有青衣,才會在驚怖流已完全控制了局面時,仍不顯露身份。他那不可思議的耐心使其能在經歷風雲變化後仍留在隱鳳谷,留在尹歡的身邊。

當然,他能夠做到這一點,與哀邪對他的了解和信任不無關係。正是基於對青衣行事風格的熟知,哀邪才在自以為即將大功告成之際,仍聽任青衣自行其事,沒想到在最後的關頭,尹歡突然不可思議地出手,而戰傳說、爻意、歌舒長空亦相繼惊現遺恨湖中。驚怖流受挫退出隱鳳谷後,留在尹歡身邊的青衣,顯然已成了驚怖流極為重要的一顆棋子。

青衣能成為哀邪最為倚重者,除了他的武功外,其智謀亦是重要因素。

青衣冒險留在尹歡身邊,一則試圖弄清尹歡的底細。尹歡所顯露的武學修為遠在哀邪諸人估計之上,尤其是在服下藥物後,其他人皆無反抗之力,而尹歡的功力卻未因為服了藥物而消失,顯然他決不是外人想像的那麼簡單。同時,青衣知道如今對付隱鳳谷的最大障礙已不是石敢當,而是爻意。爻意的來歷太過神秘詭異,除非是盡可能接近她,否則很難知悉她的底細。而對對手的陌生,其實便是對自己的殘酷,無論是青衣,還是哀邪都深知這一點。

哀邪之所以下決心暫從隱鳳谷退卻再圖打算,亦因為他希望青衣再起奇兵的作用。

青衣行事絕對夠狠、夠絕,包括對他自己,那擊在他自己身上的一刀稍差分毫也許就會真的要了他的命。也正因為如此,青衣自信從此尹歡諸人決不會對他起疑心,哪怕他偶爾露出一點破綻也會被尹歡等人忽略過去。

青衣若要成為最能接近尹歡的人,最直接的途徑就是尹歡的身邊只有他一人追隨,那麼尹歡便別無選擇必須倚重於他。所以,青衣趁著混亂,將隱鳳谷倖存的幾名弟子都殺了,他之所以沒有藉機殺了石敢當,只是因為他知道尹歡對石敢當存有戒備之心,這也許會成為他可以利用的機會。

戰傳說端坐床上,爻意將雙掌抵於他的後背,一刻鐘後,爻意頹然失望道:“我的玄級異能已被擊得渙散,短時間內恐怕難以恢復了。否則我可憑玄級異能使你的內傷很快癒合,但爻意知道威郎禀賦遠逾常人,不會有事的。”

頓了頓,她將身子輕輕地依偎在戰傳說寬闊的背上,接道:“威郎,天祇的這場廝殺無窮無盡,你願不願與爻意一起退出這場紛爭,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過平靜的生活?難道,你寧可冒著與爻意再度被強行分開的危險,也不肯放棄你的雄霸神祇之志?”

戰傳說嘆了一口氣,道:“在下的確姓陳名籍,姑娘一定是認錯人了。”爻意親暱的舉動讓他很是窘迫。

爻意嬌軀微微一顫,移至戰傳說側面,凝視著他。良久,她肯定地道:“爻意絕沒有認錯人,世間也不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威郎,你還記得兩年前為了我,你與光紀決戰時,小腿曾被光紀的'天荒'刺傷,留下了疤痕……”

戰傳說聞言精神為之一震,立即道:“這恰好可以證明你的確是認錯人了,因為我的小腿從來都沒有受過傷,亦沒有疤痕……”

如今他已穿上了尹歡給他的衣衫,為了證明自己所說之話,他將褲管挽起,語氣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低頭之際,他臉上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凝固了,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心中之驚愕難以言喻。

在他右小腿處,赫然有一道醒目的疤痕,而且是前後相對應,顯示出這疤痕是被兵器刺穿腿部後留下的。

這怎麼可能?!

他除了在進入荒漠中時大腿曾被一支弧形箭射中外,下身再未有過受傷經歷,對於這一點,戰傳說有絕對的把握。

但無論他有多麼強的自信,在事實面前,他卻不得不屈服。

戰傳說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小腿上的疤痕——疤痕的確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著,與他決不會出錯的記憶形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戰傳說感到自己快要瘋了,此時,爻意將他認作是她的“威郎”,連他都找不到任何否認的理由。

戰傳說有些木訥地、慢慢地、下意識地搓摩著小腿部的傷疤,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

“看來,我別無選擇,只能承認我就是你的威郎了。”

爻意奇怪地望著他。

戰傳說緊接著又問了一個在她看來更不可思議的問題:“現在,你告訴我,我的名字是什麼?你與我的關係是什麼?還有,為什麼我會被稱為'木帝'?”

爻意怔怔地望著他,她那勝若天仙女神的絕世容顏中有百思不得其解之色。

這時,尹歡叩門而入,打破了僵局。戰傳說知道尹歡不顧自身亦傷得不輕而親自尋找尹恬兒的下落,想到此前曾見尹恬兒對尹歡這個哥哥似乎並不尊重,不由有些感慨,當下關切地問道:“尹谷主,找到恬兒姑娘了嗎?”

尹歡搖了搖頭,道:“恬兒下落不明,隱鳳谷的兄弟傷亡殆盡,我父親又神誌混亂,隱鳳谷名存實亡,尹某現在便想听一聽爻意公主與陳兄弟的高見,我等當何去何從?”

爻意坦言道:“小野西樓的修為實是不凡,我的玄級異能亦被她擊得潰散,當時若她能加以持續攻擊,我失去了玄級異能保護,根本難以倖免!加上他們人多勢眾,若是他們捲土重來,我們絕難抵擋。”

她對局勢分析的結論顯是極不樂觀,但讓戰傳說、尹歡不解的是她的神色間竟沒有絲毫畏懼擔憂之色。

見尹歡大為擔憂,爻意胸有成竹地接道:“不過對方一時半刻決不會再度進攻,所以只要我們離開此地,避上一日,威郎的傷勢便會痊癒,那時即使威郎不動用自己的人馬親自出手,對手亦不堪一擊!”

她深深地看了戰傳說一眼,接著道:“威郎,若光紀知道你傷得這麼重,循跡追至,那才是最大的危險,所以即使沒有小野西樓諸人,我們也應該立即離開此地。”

戰傳說苦笑道:“即使我的功力完全恢復過來,也決不是小野西樓的對手。”

尹歡微微頷首,以示贊同。

爻意愕然道:“怎會如此?就算以你麾下'四靈'的力量,也數倍於小野西樓,何況是你自身?”

戰傳說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在這世間,我並無所謂的部屬。”他覺得若再不將自己與爻意之間的誤會弄明白,那他一定會瘋掉的。

爻意的神色比他更凝重,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溫柔地對戰傳說道:“威郎,你太累了,先歇息一陣吧。”隨後對尹歡道:“尹谷主,我有事需你幫助。 ”邊說她已邊向外走,尹歡滿懷好奇地隨之而出。

戰傳說怔怔地望著爻意的背影,直到他們消失於門外,方無奈地嘆息一聲。

爻意將尹歡領至西首的一間屋內,石敢當正在此屋養傷。石敢當是怒極攻心而暈死過去的,所以他的情形尚不算太壞。

爻意、尹歡與石敢當相見之後,爻意開門見山地道:“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什麼地方?”

尹歡與石敢當相視一眼,尹歡道:“自然是隱鳳谷。”

爻意道: “隱鳳谷又屬何人的疆土?”

尹歡、石敢當皆算是沉穩內斂之人,但乍聞此言,兩人卻不由齊齊為之一震,大惑不解。

但尹歡終還是如實道:“自是歸屬大冥樂土。”

爻意黛眉微蹙,自言自語般道:“果然是在光紀的疆域內,難怪威郎會傷得這麼重!一定是寡不敵眾所致!但父王將我禁於光紀所轄的疆域內,未免太過分了,難道父王不知光紀一直對我存在壞心……”

尹歡、石敢當如墜雲裡霧裡,不知所云。這時,爻意頗有深意地看了尹歡、石敢當一眼,道:“二位是大冥樂土的人,定是效忠於光紀。如今你們已知道我與威郎的身份,是否有將我們送與光紀邀功請賞之意?”她的神色間已有凜然之色。

石敢當越聽越糊塗,終忍不住愕然道:“老夫實在不明白姑娘這番話的意思,亦從未聽過什麼光紀,至於邀功請賞,更不知從何說起。”

爻意疑道:“你們身在大冥樂土中,怎麼可能不知你們的水帝光紀?”

石敢當有些不悅地道:“姑娘有話不妨直說,老夫一生之中尚未有過虛妄之辭!”

爻意看出石敢當所言應是不假,連聲道:“奇怪,奇怪……”

隨後她續道:“那二位對神祇及神祇四帝應知曉吧?”看她的神情,想必一旦石敢當、尹歡說對此也不曾聽說,那她定會驚愕欲絕。

石敢當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有關武界神祇的事,倒曾聽說過一些……”

不錯,石敢當對“武界神祇”的了解,僅僅只限於“聽說”而已,因為有關“武界神祇”的一切,本就只是遙遠而模糊的傳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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