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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14章
第一卷第十三章沉睡千年

爻意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道:“眾所周知,神祇有木帝威仰、火帝栗怒、金帝招拒、水帝光紀四大帝王,他們無不是雄霸一方的王者,唯有無所不能的天照神方能使他們皆歸於神祇。縱是如此,在四帝之間,仍是有明爭暗鬥,其中尤以威郎與光紀的矛盾最深。而我父王火帝與水帝光紀關係密切,所以他不願見到我與威郎交往。為了徹底使我與威郎斷絕關係,父王甚至不惜將我封於他的天幕棺中,讓威郎無法與我相見。這一次,一定是威郎查知我的下落後,冒險深入光紀的領土腹地,要將我救出,卻被光紀及大冥樂土的人重創,不過最終威郎仍是將我從天幕棺中救出了,但他似乎已忘記了他自己的身份,以及所有與他有關的事。我懷疑是否被光紀施以毒手,使威郎的記憶消失了。若真的如此,那威郎的處境就十分不妙,有設法與他'禳除國'的臣民聯繫,才可助他脫離危險!”

尹歡一片茫然。

石敢當卻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沉聲道:“姑娘的意思是說你就是……神祇四帝中的火帝的女兒,而陳兄弟是神祇木帝威仰?”

爻意道:“正是!”

石敢當如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般吸了一口涼氣,方緩聲道:“據老夫所知,即使傳說中的武界神祇是真實地存在著,那神祇以及神祇中的人物也是屬於二千年前!換而言之,姑娘所說的事,本應該在二千年前就已發生了。”

爻意大震,不能置信地望著石敢當。

一時房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亂葬崗下隱藏著的驚怖流地下巢穴。

小野西樓盤膝而坐,在她的身前,橫置著一隻弧形長匣,長匣已開啟,天照刀靜靜地臥於長匣之中。

這是驚怖流地下大殿的正殿,此刻,偌大的正殿內空蕩蕩的只有小野西樓一人。

她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天照刀脫手而飛的情景,心中極不是滋味。

這時,哀邪在幾名驚怖流屬眾的擁簇下進入正殿,因與歌舒長空在地下冰殿一戰傷得極重,此刻他的臉色仍是極為蒼白。

哀邪道:“聖座,鳳凰重現的時辰已過,但據潛留在隱鳳谷附近的屬眾傳訊說,遺恨湖毫無動靜,並未見有鳳凰重新的事發生,不知聖座對此事有何高見?”

小野西樓的目光並未從天照刀上移開,她淡淡地道:“其實無須本座回答,哀門主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哀邪略顯疏淡的眉頭不易察覺地一跳,隨即哈哈一笑,道:“哀某隻是略有想法而已。哀某忽然想到,所謂鳳凰重現的事,會不會只是謠傳,事實根本不存在呢?”

驚怖流所做的種種努力,無不是為了鳳凰重現之事,如今哀邪忽然對這事是否屬實提出疑問,無疑是近乎石破天驚的觀點,但他偏偏以平淡的語氣提出,相形之下,更對他人的思維以極大的衝擊,足見哀邪心計深沉。

說完這一番話,他便一瞬不瞬地註視著小野西樓,欲從小野西樓的表情變化中探出她的心思。因為他知道一個人的心思最易暴露的時候,就是在遭遇突如其來的變化時。

小野西樓終於抬頭向他望了過來,出乎哀邪意料之外的是她竟未直接回答他所問的,而是轉而道:“若鳳凰重現一事的確只是一種謠傳,哀門主將有何打算?”

她如此輕易地認同了哀邪的推斷,顯然是在哀邪的意料之外,以至於哀邪沉默了少頃,方道:“若如此,驚怖流再將力量消耗於隱鳳谷,就毫無意義了。”

其實,哀邪本是採用以退為進的方法,而驚怖流對隱鳳谷所付出的代價之高遠出乎他的預料,使他有種得不償失之感。他本想設法引得小野西樓提出放棄對隱鳳谷的攻擊,沒想到小野西樓卻識破了他的用心,無奈之下,他只得將自己的心思和盤托出。

小野西樓將木匣輕輕合上,道:“那麼,哀門主對那自稱爻意公主的女子的出現又怎麼看?”

哀邪皺眉道:“聖座的意思是……”

小野西樓緩緩起身,道:“此人說了一些讓人感到不可理喻的話,當時本座也不以為意,但後來離開隱鳳谷後,本座忽然想起,她提到的古怪人名,與有關天照神的傳說的人物的稱呼正好相符!在本座涉足大冥樂土之前,就已知道大冥樂土亦有關於神祇的傳說,只是大冥樂土的人認為神祇的主宰者是光紀,而我千島盟卻認為神祇的主人是天照神!

“當然,樂土的人並未直呼光紀之名,在樂土人的傳說中,他被稱做玄天武帝。”小野西樓冷冷一笑,接著道:“但我千島盟卻知道所謂的玄天武帝,其實本不過是天照神麾下的一員,只是他陰險歹毒,不但使神祇大業毀於一旦,更壓制了神祇原有的其他力量。為了掩飾自己的醜惡,他便利用當時他如日中天的勢力,將自己尊為玄天武帝,並有意易改關於神祇的事實。漸漸地,在你們樂土的疆域內,所有人都認定武界最為輝煌的象徵——神祇的主人是玄天武帝,卻不知有天照大神,更不知所謂的玄天武帝是天照神麾下的光紀!”

儘管驚怖流顯然已屈從於千島盟的某一勢力,但“玄天武帝”、“武界神祇”對樂土的每一武者而言,都是極為神聖而不可褻瀆的。小野西樓的這一番話,在驚怖流弟子聽來,顯得極為刺耳!但他們既已屈從於他人,又有什麼申辯的權利?一時間哀邪身邊幾人的神情都極不自然。

唯有哀邪神色不變,他平靜地道:“既然主公與聖座都這麼認為,那麼被樂土武者尊崇無比的玄天武帝定是欺名盜世之徒了,只不知聖座將這一切告訴我等有何深意?”

小野西樓的目光充滿了無限智慧,因此顯得深邃而美麗,她沉吟著道:“有關神祇的真相,本應是只為千島盟所知的秘密,但爻意卻對神祇的情況知悉得一清二楚,而她顯然不是千島盟的人,所以此人的來歷的確蹊蹺萬分!在她出現之前,遺恨湖中曾發生的驚人突變,顯然不是人力所能醞釀的變化,哪怕是不二法門元尊也同樣無法做到!爻意曾說她並不會武功,所擁有的只是天照神賜予她的異能,在與她交手前,我也認為這純屬無稽之談,但後來我與之一戰後,感到她所擁有的力量,與任何武學修為都有所不同,這使本座不得不重新思慮她所說的話。”

哀邪道:“縱然天照神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但作為與神祇時代相距兩千年的人,又怎能有幸得到天照神所傳的異能?”

小野西樓頷首道:“按常理來看,此事的確不合情理,但哀門主別忘了,爻意 出現可以說是一個奇蹟,而尹歡的'長相思'本乃神祇四帝之一火帝栗怒後裔火鳳族的神物,本座與爻意一戰時,'長相思'竟自動飛至爻意身側,並顯現出極為強大的力量,似若護主,難道爻意與火鳳族有某種淵源?”

說到這兒,她沉默了半晌,方自言自語地輕聲接道:“這一切,唯有通曉天照神旨意的大盟司才能作出解釋!”

隱鳳谷清歡閣。

石敢當已是第三次向爻意證實:即使神祇時代是真實存在的,那也是一個與今天相隔兩千年的時代了。

但爻意仍是一臉的難以置信,而她面對這一準確無誤的事實的懷疑態度,亦使尹歡、石敢當大覺意外。

爻意一向恬靜的神情第一次顯得茫然不安,良久,她終於提出一個讓她自己都難以接受的問題。

“難道,父王將我禁錮於'天幕棺'中,已整整有兩千年?”

尹歡覺得這種說法實在有些可笑,但最終他卻沒能笑出來。相反,他隱隱感到心情莫名的沉重,像是承受著極大的壓力,他無言地看了看石敢當。

石敢當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些,但尹歡仍是聽出了他的聲音乾澀而沙啞:“人世間又怎能有人活過千歲?”

爻意未加思索地道:“我有玄級異能護體,加上父王在將我囚於天幕棺之前,曾在天幕棺中放置了'涅槃神珠',每過五百年,'涅槃神珠'中所蘊涵的力量可以讓人本已因歲月流逝而衰老的軀體經歷一次輪迴更新,永保原有的容貌——但我決不會相信父王會讓我在天幕棺中沉睡千年,而不將我喚醒!一則'涅槃神珠'的力量是匯聚火鳳宗開宗四老無比強大的生命力而形成,對整個火鳳宗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雖然父王是火鳳宗之帝,但也不能為了個人私事而影響整個火鳳宗的前途。以'涅槃神珠'保持我的生命力只是父王的權宜之策,只能用於一時,而不能用於一世!何況父王尚不能如天照神那般永生不滅,所以父王又怎會讓我囚於'天幕棺'中 超逾千年?”

她言下之意是指她的“父王”決不會在他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時,仍不肯給女兒自由,共享最後的天倫之樂。

縱是石敢當一生經歷無數風雨詭譎,此時也如墜雲霧。

尹歡腦海中則飛速閃過一系列字眼——五百年……涅槃……火鳳宗……鳳凰……

這一系列竟像在他腦海中不斷相聯、交疊、重組,最終使尹歡似乎捕捉到冥冥中某一神秘的線索,但又不甚明確。

無論是尹歡,還是石敢當,都知道在隱鳳谷與驚怖流緊張對峙劍拔弩張的時候,旁人絕對無法在隱鳳谷毫未察覺的情況下進入遺恨湖。遺恨湖有隱鳳谷弟子日夜值守,湖中任何異動皆可一覽無餘,所以爻意在遺恨湖的出現,除了她早就隱身於湖底外,委實再無其他可行的解釋。二人皆想到了這一點,故對爻意的敘說,他們雖覺過於離奇,卻並未一笑置之。

爻意如秋水般又深又黑的眸子裡顯出一絲淡淡的憂鬱之色。

也許,她真的曾是一個尊貴的公主,一生極少有坷坎艱險,所以她有超越常人的從容鎮定,即使是面對驚怖流的時候,也是如此。但當她明白人世間滄桑變幻,時移事易,早已物是非人,她所熟知的世界早已一去不復返時,她的心中頓時有了一種隔膜於整個世界之外的孤獨感。

忽地,爻意似若想起了什麼,微蹙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其神情若云雨後乍現的一縷陽光,備顯明媚亮麗。只聽得她欣然道:“只要能找到湖底的涅槃神珠,就能使威郎恢復記憶,那時,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了!”

尹歡提醒道:“陳兄弟一直否認自己是……是木帝威仰,你又怎能斷定他是失憶了才否定此事?”他顯得十分坦誠地繼續道:“按尹某看來,陳兄弟與普通的武界中人並無太多區別,他是威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其實,你不必拘泥於在這隱鳳谷中,只要走出隱鳳谷,你就能清楚地看出今日離武界神祇的時代,已相距兩千年了。”

爻意輕嘆一聲,道:“其實在我見到你們時,就已感到你們的衣飾與我平時司空見慣的衣飾有很大差異,顯得更為華麗繁雜,只是當時我見眾人皆不知神祇四帝為何物,以為你們是遠離神祇勢力所及範圍外的部族,所以衣飾才別具一格……”

她苦笑一聲,接著道:“也許自我被父王囚禁在天幕棺中之後,距今的確已相 兩千年,但我仍堅信二位所稱的'陳籍'就是威郎。天下雖有相似之人,但我與威郎相知相愛,對他的容貌熟悉之至,決不會出錯,更何況他身上有一處傷與威郎傷口的位置、形狀完全相同,這更不可能是巧合。只要讓他恢復記憶養好傷,那麼我們同在,即使真的已有二千年時光流逝,我亦無所懼。”

提及“威郎”時,她的真情顯露無遺,毫無矯揉之態。

石敢當記起在地下冰殿中時,歌舒長空曾說戰傳說乃是龍族中人,而此時爻意更稱他是一個應生活在二千年前的人物,這使石敢當不由對戰傳說的身世萌生了興趣。

但石敢當最關心的仍是隱鳳谷的安危,他曾答允助歌舒長空保隱鳳谷二十年無恙,沒想到二十年將滿時,隱鳳谷竟遭此大厄,“二十年平安”自是再也無從談起。其實歌舒長空已神誌混亂,世間再無人知道石敢當與歌舒長空之間的真相,而且歌舒長空在地下冰殿曾說只要當時石敢當助他,那麼原有的約定從此一筆勾銷,所以石敢當若從此不再理會隱鳳谷之事,離開這個曾讓他隱姓埋名近二十年的地方,於情於理,都未嘗不可。但石敢當心中卻沒有絲毫置之身外的想法,他向尹歡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應在子時之後了。”尹歡道。

石敢當愕然道:“那豈非已過了鳳凰重現的時辰?”

尹歡道:“不錯,不過我等之所以對鳳凰重現的事十分關切,只因為先前以為鳳凰血也許是世間唯一能將我爹從地下冰殿中解救出來的神物。如今我爹已脫身而出,即使鳳凰真的會在隱鳳谷重現,對隱鳳谷來說,也是毫無用處了。”

石敢當覺得尹歡這一番話多半不是由衷之言,但一時又想不出尹歡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原因。

這時,忽聽門外有人急切地道:“大事不好,陳籍突然傷勢加重,昏死過去!”

三人聞言一驚,轉身循聲望去,卻是“雕漆詠題”手摀傷口跌跌撞撞而至,他的傷口再度迸裂,鮮血由他的指縫間湧出,定是為了向尹歡禀報此事匆匆支撐著趕來,而牽動了傷口。

爻意嬌軀劇震,立時搶先沖出門外。

哀邪正與小野西樓商議期間,斷紅顏匆匆趕至,向他們禀告道:“與隱鳳谷相距二十里處出現一批武界中人,正向隱鳳谷疾進,看樣子竟不像是樂土疆域內的教派,而像是……”

不知為何,說到此處她欲言又止了。

哀邪哈哈一笑,道:“是否是劫域的人?”

斷紅顏一震,愕然失聲道:“門主英明,來者極可能是來自劫域的人馬,為首的是劫域四將中的哀將!”對哀邪的未卜先知,斷紅顏又是驚訝又是佩服,連小野西樓也有些詫異。

哀邪眼中精芒一閃,沉吟道:“連劫域四將也來了?”頓了頓,胸有成竹地一笑,道:“其實劫域的人之所以會出現,是我一手部署的,我將他們引至隱鳳谷,那麼尹歡、歌舒長空尚未來得及從我們驚怖流的打擊中緩過一口氣,就將要面對一股新的強大敵人!”

小野西樓冷冷地望著哀邪,微顯怒意地道:“哀門主此舉未免太自作主張了,主公決不會願意讓劫域也捲入此事!”

哀邪道:“劫域的人並非為鳳凰重現一事而來,他們的出現,對我們並無不利影響。”

小野西樓沉聲道:“你憑什麼斷定這一點?鳳凰乃四大靈獸之一,誰會錯過唾手可得的機會?”

哀邪毫不退讓地道:“你過慮了。難道你未意識到劫域人馬出現的時間正好是我們與隱鳳谷一戰已結束之際?我事先早已做了周密部署,若是我驚怖流一舉滅了隱鳳谷,那麼等劫域的人馬趕到時,隱 谷已成了一座空谷,獲利的只有主公與驚怖流;若是我們未能成功,那麼劫域便可代我們完成驚怖流一時未能實現的目標,鏟滅隱鳳谷,最終我等與劫域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小野西樓輕藐冷笑一聲道,“劫域之王——大劫主的貪婪誰人不知?我雖是身在千島盟,但對此人卻亦有所聞。若劫域的人能在隱鳳谷占得優勢,怎容他人有與其各取所需的機會?”

哀邪不悅地道:“聖座對哀某未免太不信任了,別忘了,聖座也敗於神秘女子爻意手下,如今已非逞強之時。”

小野西樓高傲自負,本就視此次戰敗為奇恥大辱,哀邪此言無疑是火上澆油,她冷哼一聲,道:“我小野西樓十三歲時與天照刀結下刀緣,三年後開始挑戰千島盟刀道高手,尚未遇到任何對手,哪輪到你來嘲弄我?若不是看在主公的面上,今日我就要以天照刀血祭此地!”

斷紅顏及其他驚怖流的人見小野西樓突然發怒,大感不安。哀邪也不願在這種時候與小野西樓弄僵局面,急忙辯解道:“聖座誤會了,哀某隻是想陳清利害關係,並無嘲弄之意……”

小野西樓立時將他的話截斷:“不必解釋,我敗於爻意手下的確是事實!刀道的恥辱就要用刀來洗刷,我一定會再度與爻意一戰,以雪前恥!此次隱鳳谷一役,有負主公重托,小野西樓自會向主公請罪,如今鳳凰重現的時辰已過,失敗已成定局,我也不必再留在驚怖流了,告辭!”

言罷根本不容哀邪勸留,已昂首離去,留下哀邪、斷紅顏諸人目瞪口呆地怔立當場。

過了少頃,斷紅顏略略回過神來,急忙道:“門主,是不是由屬下設法將聖座勸回?”

哀邪擺了擺手,阻止了她。

在殿內回來踱走數遍,哀邪在一張交椅上緩緩坐下,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地道:“有一種人,是永遠不能以'勸'來應付的,我感到除了主公之外,她只會相信自己!”

說到這兒,他掃視了眾人一眼,接著道:“她太自負了,所以她不能接受借刀殺人之計,更不能接受借刀殺曾經擊敗過她的人!在她看來,這是一種屈服與示弱,比失敗更可恥!”

他古怪一笑,以不知是自嘲還是自詡的語氣又道:“而我不同,只要能達到目的,我可以接受任何手段!”

爻意向戰傳說所在的屋子奔去時,尹歡亦緊隨其後。石敢當放心不下,勉力支起,跌跌撞撞也向那邊趕去,他覺得隱鳳谷已不比往日那樣人多勢眾,倖存的幾個人之間理應相互照應。走出幾步後,他便感到氣血翻湧,只好又緩下步子,心忖自己的確已經老了,同樣是受了傷,尹歡恢復的速度就遠比自己快得多。這時,青衣也停下了腳步,關切地道:“石老,你有傷在身,就安心養傷吧,不必牽掛此事。”

石敢當見他臉如金紙,嘴唇因失血過多而乾裂了,不由為其忠勇而感動,心道:“'十二鐵衛'不愧為'十二鐵衛',對尹歡的忠誠實非他人可比,只是'十二鐵衛'如今只剩雕漆詠題一人了。”

想到這兒,石敢當道:“雕漆衛不也是受了傷?唉,隱鳳谷弄成今日之局,老朽也難以心安啊!”

二人說話間,爻意、尹歡已回到戰傳說的屋內,爻意搶步上前,只見戰傳說正在床榻上不斷曲蜷、翻滾,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爻意的心反而稍安少許,雖然戰傳說情形不妙,但總強過暈死不醒。

爻意一邊呼喚著“威郎”,一邊試圖使戰傳說安靜下來。她的雙手剛扶在戰傳說的肩上,便覺著手處一片燙熱,猶如火烤,不由“啊”地一聲驚呼。戰傳說此時側向著爻意,爻意欲將之扳轉過來,甫一用力,倏覺戰傳說的身子立時有一股強大的反震之力洶湧而出,猝不及防之下,她不由倒退了數步。

也就在這時,戰傳說低呼一聲:“水……”聲音嘶啞,似非從喉間發出,而是由胸腔直接迸發而出,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乍聞此聲,爻意頓時花容失色,惶急道:“尹谷主,他一定是要喝水!什麼地方有水……”

說話間她發現窗前高几上就有一杯水,立即捧起,搶步至榻邊,道:“威郎,你是要喝水嗎……”

未等她將話說完,戰傳說終於側過身來,尹歡、爻意同時發現他的面目赫然變得赤紅如火,雙目圓睜,目光亦是熾熱瘋狂,如同有兩團火焰在其中燃燒!

爻意心中“咯噔”一聲,腦海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也就在那一剎那,戰傳說“騰”地彈身坐起,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水,立即倒入口中。

“哧……”

涼水入口時,赫然猶如沒於赤鐵上的聲音響起,同時一團水氣瀰漫開來,情形極為詭異。

一杯涼水剎那間被戰傳說一飲而盡。

爻意這才如醒初醒般回過神來。

但未等她有何舉措,戰傳說已將手中盃子擲出,在牆上撞得粉碎,而他自己則一躍而起,下了床榻,向外衝去。

爻意下意識地伸手攔阻,忽見戰傳說前額處赫然凸現出一龍首額印,栩栩如生,顯得威武之極,不由一呆,這時戰傳說已與她錯身而過。

此刻,石敢當、青衣也已趕到了門外,正好撞見戰傳說奪門而出,兩人尚未反應過來,已被戰傳說隨手伸臂一撥,立時倒退數步,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

“轟……”一聲巨響,戰傳說竟未沿連廊而行,而是徑直向南而行,躍過木欄後,擋在他身前的一座小假山立時被他一掌擊得坍碎。

爻意腦海中忽有一道亮光閃過,她猛地意識到了什麼,脫口驚呼:“一定是'涅槃神珠'!每五百年一次功力迸發的時間到了,威郎,不要走!快,快攔住他!”

前面的呼聲是對戰傳說,而後一句則是針對剛由清歡閣周遭院牆正門處進入院中的人而發出的。情急之下,爻意已幾近語無倫次。

由正門進入院中的人是歌舒長空,他借助於戰傳說的龍族血脈後,功力已比往日倍增,如今他與爻意是所有人當中僅有的兩個沒有受傷的人了。以他此時的絕世修為,若攔阻受了重傷的戰傳說,本是毫無問題,但事實上,歌舒長空聽得爻意的呼喊後,卻毫無反應!

眼見戰傳說即將從清歡閣脫身而去時,聽得石敢當高聲道:“歌舒長空,快將他攔住,他是唯一知道西頤真正下落的人!”

此言甫出,便聽得歌舒長空大叫一聲:“休走!快快告訴我西頤在什麼地方!”

人已如驚電射出,以快不可言的速度斜斜掠向戰傳說必經的途徑,其身手之快捷,讓人嘆為觀止。

爻意又喜又憂,喜是因為歌舒長空可以將“威郎”截下,憂則是擔心“威郎”本已重傷,會不會再度被已神誌不清的歌舒長空所傷?

轉念之間,歌舒長空已急速迫近戰傳說,向他脈門扣去。戰傳說毫不猶豫地翻腕疾出一掌,向歌舒長空當胸拍去,出手決不容情!

歌舒長空亦不示弱,手勢倏變,徑直迎向戰傳說,雙方全憑內家真力硬拼了一掌!

聲如悶雷,掌風四溢,引得院內落葉如箭般四散激射!同一時間,歌舒長空與戰傳說二人亦不分先後地倒飄而出。

強接功力已臻驚世駭俗之境的歌舒長空一擊,戰傳說竟沒有絲毫落敗跡象,石敢當不由一驚,而尹歡見歌舒長空的身手已高明至此,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分不出什麼滋味。

戰傳說倒飄而出,撞向一片文竹,但見他的身子一屈一彈,甫與文竹相觸,立時再度借力彈起,遙遙撲向院牆之外。

歌舒長空大喝一聲:“休走!”已如影隨形般疾掠而出,身未至,氣勢如濤的一掌已席捲而出,院牆立時轟然坍出一個大缺口,在戰傳說掠過院牆的那一剎那,歌舒長空亦自缺口處一閃而沒。

爻意一跺腳,無限擔憂地道:“威郎一定是與即將迸發無窮力量的'涅槃神珠'遙相感應了!但他並非'火鳳宗'的人,絕對無法承受'涅槃神珠'的力量!”

說話間,遠處再度傳來歌舒長空的呼喝聲,以及石崩樹折的打鬥聲,顯然歌舒長空因為對隱鳳谷的地形極為熟悉已再次截住了戰傳說。

爻意神色稍見和緩。

尹歡道:“為何唯有他一人會對此有感應?”

爻意道:“因為他是桃源龍族的人!龍族五行屬木,順金逆火!借身懷龍族木氣,可使'涅槃神珠'爆發的力量達到最高極限!威郎若在平時自不會被'涅槃神珠'中凝集的火鳳宗開宗四老的精神力所牽引,但今日他卻正好受了傷,氣機極弱,一旦在'涅槃神珠'將迸發力量時接近遺恨湖,那他一定會全身俱焚,成為'涅槃神珠'五百年涅槃力量推波助瀾的力量!”

也許是想到她的“威郎”被焚為灰燼的情形,爻意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

其實在戰傳說衝出門外的那一剎那,尹歡也看到了戰傳說前額凸現的龍首額印,心中之驚愕難以言喻。此時爻意稱戰傳說是所謂“桃源龍族”中的人,尹歡雖不知“桃源龍族”為何物,但對此卻幾乎已無甚懷疑。

石敢當不安地道:“姑娘可知用什麼方法可以救下他?”

爻意道:“若是我身負的玄級異能未被擊得渙散,再藉助父王的神器,或許可以一試,可如今卻無能為力了——但願他能將威郎阻截足夠長的時間。”

石敢當聞言忖道:“難道'長相思'真的是她父王的神器?”想到這一點,他不由看了尹歡一眼,但見尹歡並無異常神情。

這時,爻意自語般道:“不行,無論如何我必須一試!”

言罷立時折返屋內,找到了留在屋內的“長相思”,立即向遺恨湖方向奔去。石敢當見她手中執著“長相思”,暗自奇怪為什麼尹歡不向戰傳說索回被他視若生命一部分的“長相思”。

尹歡、石敢當不謀而合,一前一後向遺恨湖方向追去。他們皆知如今隱鳳谷內所有倖存者就如同處於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折損了任何一人,都是莫大的損失。

當爻意等人相繼趕至遺恨湖數十丈遠的地方時,遠遠地便看到戰傳說與歌舒長空二人仍在纏鬥不休,看樣子兩人都已耗力過甚,出招之間雖更顯悍猛,但精妙之處卻弱了不少。兩人攻守間幾乎是以功力強拼,凶險無比。

但更吸引爻意幾人目光的卻是離戰傳說二人十幾丈外呈弧形散立的三十餘名白衣人。

此三十餘人皆身材高大雄壯,與歌舒長空、戰傳說相比亦相差無幾。三十餘人皆著白色緊身勁袍,頭罩銀髮皮盔,全身上下僅有半張臉露於銀、白兩色之外,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

眾白袍客所持兵器皆是奇門兵刃,赫然是將刀與鉤的優勢完美無缺地融合作一處,殺機森然。

被三十餘名白袍客如眾星捧月般圍於當中的人是唯一未戴銀色皮盔的人,此人年約四旬,膚色白皙,卻是滿頭銀髮如雪,站在遠處,一時倒難以將他與頭戴銀色頭盔者區分開來。一柄長劍背負身後,劍未出鞘,便透出霸戾之氣!

此人渾身所透發出的凌然萬物的高手氣息,足以讓人察覺到他是眾白袍客中地位最高者!

他們僅是在戰傳說、歌舒長空一側冷眼旁觀,使爻意、尹歡、石敢當一時都無法看出這些人的來歷及目的何在。但那森然殺機使他們知道對方來者不善,為免對方在戰傳說與歌舒長空鬥得兩敗俱傷時趁機出手,加害兩人,爻意不顧潛在的危險,繼續向戰傳說那邊靠近。

而尹歡幾人明知危險,但禍已臨頭,又豈能迴避得了?亦只有舉步向前,心中思忖來者雖然不是驚怖流的人,不知又是哪一路覬覦鳳凰的人馬。

這時,白袍客中為首之人緩緩舉起他的右手做了一個手勢,他的身後立時亮起十數支火把,將方圓二十丈內照得亮如白晝。

但見此人面孔白皙,雙眉清淡如無,僅剩下兩道隱約可辨的眉痕,使之平添了不少邪氣,他嘴角處有兩道深深的印痕,這使得他的表情中始終帶出哀傷之色。

但聞此人冷哼一聲,道:“本哀將以為隱鳳谷中只有瘋子,現在總算又跑出幾人來了。”

他身後的部屬頓時轟然大笑,想必因為他們最初遇到的是戰傳說與歌舒長空,面對長驅而入的外人,戰傳說、歌舒長空卻不聞不問,只顧自相搏殺,無怪乎他們會這麼說。

尹歡身為隱鳳谷谷主,此刻是當仁不讓,當下喝問道:“閣下何人?為何在隱鳳谷中如此放肆?”

那銀髮者冷笑一聲——縱是冷笑,他的臉上也殊無笑意,只是嘴角動了動而已——狂妄無人地道:“真是有眼無珠!本將是大劫主麾下四將中的哀將,今日前來隱鳳谷,便是奉大劫主之命來踏平隱鳳谷!”

他的身材比尹歡高出半個頭,眼光投向尹歡時便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他看了看尹歡,接著道:“你這不男不女的人,又是什麼人?”

此言一出,他的手下立時如獸般狂笑不止。

顯然,在他們看來,滅了隱鳳谷只是一場輕而易舉的遊戲,因為太過容易反而讓他們感到無趣,唯有盡情戲弄到手的獵物,才能使他們近乎獸性的心理得到最大的滿足。

尹歡乍聞此言,腦中“嗡”的一聲,熱血向上疾衝,腦海中近乎空白,只剩下一個聲音在迴盪不絕:

“不男不女……不男不女……”

尹歡極怒!但最終仍以出奇冷靜的語氣道:“我是隱鳳谷谷主尹歡!”

沒有人會不知劫域的大劫主,尹歡也不例外。大劫主麾下有喜、怒、哀、樂四將,四將無一不是足以讓武界中人聞之色變的絕世高手。今日四將中的哀將出現在隱鳳谷,必會為隱鳳谷帶來可怕的災難,尹歡之所以能出奇的冷靜,是因為極度的憤怒使他無所畏懼。

就在尹歡與劫域哀將對話間,戰傳說與歌舒長空已攻守互易數十招。戰傳說狀如瘋狂,竭力想沖向遺恨湖,但面對歌舒長空的纏鬥卻難以脫身。

哀將氣勢凌然地道:“尹歡?無名小卒,何以成了隱鳳谷谷主?歌舒長空在什麼地方?速讓他來受死!”

石敢當在得知對方是來自劫域時,心中便忐忑不安,聽到這兒,始知對方最主要的目標是歌舒長空。不由暗自奇怪,心想他們既然是為歌舒長空而來,為什麼歌舒長空近在咫尺,他們卻根本識不出?

正在酣戰不已的歌舒長空忽聞有人高呼自己的名字,立時回應道:“老夫便是歌舒長空,誰敢尋老夫晦氣?”

戰傳說卻趁他分神的時機擺脫了他的纏鬥!

其實他們二人之戰勝負已在毫釐之間,方才歌舒長空漠視自己的危險處境分神時,戰傳說若藉機施以毒手,歌舒長空必然在劫難逃!但戰傳說輕易地放棄了這種機會,足見戰傳說神誌未失。

但縱是擺脫了歌舒長空的糾纏,戰傳說仍是未能從容脫身,他乍得一時自由,立即有四名白袍客自幾個不同方位圍上,將他圍於核心,形成互為掎角的必殺之勢!

戰傳說不發一言,立即全力攻向擋於他正面的白袍銀盔人,這些白袍銀盔者屬劫域上萬魔兵中精選出來的三百劫士,三百劫士無一不是身懷絕學的高手,乃大劫主雄霸劫域的最為倚重的憑藉之一。此次為對付隱鳳谷,大劫主派出三百劫士中的一成人馬,足見大劫主勢在必得之志。

戰傳說甫一出手,正對面的銀盔劫士立時揮動兵器相迎,奇形兵器似劈似鉤,招勢狠辣凌厲,決不可小覷。

戰傳說手無兵器,不能與之硬接,甫進則退,憑藉父親戰曲所傳神鬼莫測的步法斜斜踏出,試圖尋機突破。

孰料縱是他身法詭異如夢幻般不可捉摸,但對方四人竟配合得極為嫻熟。戰傳說身形甫動,對方已於第一時間封住了他所有可能的突圍路徑,幾道光弧自不同的方位挾著驚人的殺機破空而至,如裂帛般的嘯聲扣人心弦。

戰傳說要想脫身,唯有強拼!

這時哀將沉喝一聲:“原來你這瘋瘋癲癲之人就是歌舒長空,立即交出大劫主的'寒母晶石',本將可賜你全屍!”

歌舒長空“啊”了一聲,怔了怔,遲疑著道:“你怎知隱鳳谷中有'寒母晶石'?這可是老夫嚴守了二十年的秘密。”

話未說完,哀將眼中精芒暴閃,殺機大熾,沉喝一聲:“'寒母晶石'果真是被你盜取了,敢妄動大劫主之寶物者,唯有一死!”

“死”字甫出,哀將右臂倏揚,身形暴進,勁指徑取歌舒長空胸前要害,指風凌厲如劍!

歌舒長空大笑道:“我的修為已臻無窮太極之境,你勝不了我的!”揮掌即擋!

哀將勁指長驅直入,直戳歌舒長空手掌!雙方以快不可言的速度接近,眨眼間,兩股空前強大的氣勁已悍然相接,聲如悶雷,驚心動魄。

一接即分,哀將倒射而回!

歌舒長空仰天長笑,興奮高呼:“沒有人能勝過無窮太極的,我已天下無敵!”

哀將左手彎曲四指,僅餘第二指平伸,指尖朝上,呈日君訣;右手第四指平伸,指尖朝上,而其餘四指微向內彎,呈月君訣。內家真力急速催運,借日君訣與月君訣陰陽互易之手訣,使其自身儼然化成一陰陽相融之爐鼎,五行陰陽之氣在瞬息間發生著不為外人所知的驚人變化。

無形颶風平地生起,捲起漫天風沙,向歌舒長空席捲而去,情形詭異!

石敢當深諳玄學,目睹眼前情形,不由暗叫一聲:“不好!”

心念甫起,便聞歌舒長空“啊”地一聲低呼,顯得極為驚訝。

但見他雙臂赫然結了一層冰箔,且冰箔所覆蓋的範圍正以驚人之速延伸,轉瞬間歌舒長空大半個身子已被籠罩在冰箔之中,閃閃發亮。與此同時,歌舒長空已僵立當場,似已動彈不得。

哀將得意至極,只是即使他再如何興奮,臉上的表情仍是顯得哀傷,這與他興奮熾熱的目光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哀將嘶聲道:“歌舒長空,你敢盜取'寒母晶石',今日就讓你亡於本將的'邪寒罡氣'之下!”

說話間,他已加緊催動罡氣,歌舒長空身上的冰箔急速增厚,形成厚厚的冰層。

哀將左右手的手訣驀然互易,剎那間引得周遭空前強大而有序的陰陽氣勁突然間發生天翻地覆般的變化,由此產生極為毀滅性的氣勁,向歌舒長空疾襲而至!勁氣與虛空激盪,聲如鬼哭神號,本已僵立當場的歌舒長空如何能避過哀將這最後一擊?

哀將及諸銀盔劫士料定歌舒長空將在“邪寒罡氣”下化為碎片!

驀地——

歌舒長空一聲暴喝,聲震天宇!而將他緊緊包裹的冰層在這一聲暴喝中倏然粉碎。

這絕非尋常意義上的冰層,而是暗蘊哀將“邪寒罡氣”的冰層,冰封的不僅是對方的肌體,還有血脈內息,不知有多少高手亡命於哀將的“邪寒罡氣”之下,沒想到這一次卻被歌舒長空衝潰。

冰層被沖得激散開去後,瞬息間碎冰化為漫天水珠。

歌舒長空雙掌圈送間,水珠頓被其強大的內力所牽引,散而復聚,化為一柄水劍!

一聲悶響,水劍正好擋住哀將最致命的一擊!

區區水劍,自然立時化為水氣消失無形,但哀將這一擊的威力亦被削弱大半,歌舒長空從容避過。

歌舒長空得意地笑道:“我在冰中生活了無數日子,區區薄冰,能奈我何?”

自封地下冰殿二十載,對歌舒長空的確不無裨益,在那堅冰中,他近乎無呼無吸。這一次戰傳說三掌擊穿地下冰殿與遺恨湖之間的岩層,歌舒長空尚被困於地下冰殿內,當時地下冰殿已一片黑暗,而他並不在出口處附近,所以在戰傳說、石敢當相繼脫離險境後,歌舒長空仍在已被湖水完全浸滿的地下冰殿中,過了很久才得以脫身。若非他早已在堅冰中習慣了無呼無吸的生存方式,只怕當時就要命殞地下冰殿了。

不過這一次歌舒長空能輕易化解哀將的進攻,與他在地下冰殿的長年生活其實並無直接關係。地下冰殿雖是被長年冰封,但殿中寒冰的可怕程度,其實遠遠遜色於哀將的“邪寒罡氣”。歌舒長空之所以沒有敗亡,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曾修煉過武學奇書——《太隱笈》之故。歌舒長空當初將自己封於地下冰殿中,就是要以玄寒之氣與自己過於剛熱的內息抗衡,又怎會被“邪寒罡氣”輕易所傷?

歌舒長空未想到個中真正原因,而哀將也未能知道真相,他所想到的卻是歌舒長空之所以能與“邪寒罡氣”相抗衡,一定是因為歌舒長空擁有“寒母晶石”二十年,所以漸漸適應了玄寒氣勁。

想到這一點,哀將怒意更盛。

就在這時,一名銀盔劫士被戰傳說一掌擊中面門,立時面門碎裂,鮮血四濺,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便仰首倒跌而出,倒地之後一陣抽搐就此斃命。

看情形,此時戰傳說尚佔上風,而歌舒長空亦未落敗,似乎對隱鳳谷更為有利,但石敢當卻知圍攻戰傳說的僅有四名銀盔劫士,另有近三十人在一側虎視眈眈而未出手,縱是如此,戰傳說應付四人亦決不輕鬆,十餘招後方擊殺一人,這一半是因為銀盔劫士的武功本就甚為高明,同時也因為戰傳說與歌舒長空一番廝殺耗去了他不少功力之故。

而這一因素,同樣也會影響歌舒長空。方才他與哀將的交手,僅是因為哀將有了輕敵之心,才稍佔上風。

由此看來,形勢對隱鳳谷而言決不容樂觀。何況歌舒長空的武功雖然增進逾倍,但他已神誌不清,誰也不知他會不會突然有石破天驚之舉,這也使局勢更為不明確!

爻意本欲借“長相思”及自己體內僅有的殘餘玄級異能化解戰傳說即將面臨的厄運,但此刻因哀將的出現,她的舉動已毫無意義。戰傳說要想衝破對方的包圍圈實非易事,只要拖過“涅槃神珠”力量全面迸發的時間,就算渡過此劫了。

尹歡知道對方的身份後,立即想到隱鳳谷的確已不宜久留,劫域雖在樂土之外,但對樂土名門正派仍有極大的威懾力。劫域逾萬魔兵,三百劫士,以及一眾絕頂高手,足以讓人聞之色變,而其大劫主的武學修為更儼然已是魔道第一人,已臻通神境界,有驚怖流、劫域兩大勁敵,哪有隱鳳谷的生存之地?況且隱鳳谷三百弟子已傷亡殆盡,名存實亡,實無強撐下去的必要。

眾人各懷心事,而與戰傳說做殊死拼殺的銀盔劫士卻又是另一番感覺。

剛與戰傳說交手時,銀盔劫士便駭然發現戰傳說拳挾熾人火勁,與他挨得稍近,更可感受到他的身軀猶如一隻火爐般熱浪熾人。如此感覺,對於來自極寒劫域的他們來說,實是難以消受。

此時哀將殺機萌動,右手輕按所負劍上,以森然目光直視歌舒長空,道:“平庸者存活世上,累己累人,徒受百般苦難,就讓本將的'苦悲劍'賜你一個解脫的機會吧!”

長臂屈揚之間,一道冷芒劃空而出,哀將手中已多出一柄奇劍,劍身寬厚,通體泛散代表死亡的黑色光澤。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光滑的劍刃內,竟隱有圖案,細加辨認,赫然是十三顆極為逼真的骷髏頭,彷若“苦悲劍”就是一柄可以吞沒一切生命的深潭,而十三顆骷髏頭則是冤死其中的鬼魂!

石敢當倒抽了一口冷氣,沉聲道:“好邪的劍!”

哀將森然道:“總算有點眼力。此劍乃本將以十三條人命配合'血符'百煉而成!十三條冤死之魂被血符壓制,永遠不得超生,其怨戾之氣可想而知。而夠格供本將煉劍的人決不會太多,歌舒長空,但願你夠格成為第十四人,使'苦悲劍'的威力更進一層!

“受死吧——”

冷喝聲中,哀將身形驀然沖天掠起,“苦悲劍”幻現漫天黑氣,嘯聲如鬼哭神號,剎那間周遭火光頓時黯然失色,代表死亡的無形殺機無孔不入地滲入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頓時眾人皆感周身血液亦因此而凝固,心臟驟然收縮。

就在那一剎那間,眾人方真正地意識到遠離樂土的劫域忽然與隱鳳谷聯繫在一起時,對隱鳳谷來說將意味著什麼。

苦悲劍以不可捉摸的軌跡在虛空中閃掣飄忽,幻化無窮,劍勢的每一細微變化都與哀將的內家真力息息相關。空前強大的肅殺劍氣在有限的空間、時間內無限膨脹,其驚人的力量最終使劍勢所籠罩的數丈範圍內的虛空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扭曲,哀將的身形赫然隱沒於滅天絕地般的黑色劍氣中!劍氣破空猶如兵刃破空,“滋滋……”有聲,剎那間彷彿有千刀萬劍鋪天蓋地般噬向歌舒長空!

縱是石敢當雖已知歌舒長空在藉助戰傳說的龍族血脈,以及自己的“星移七神訣”使其自身的功倍增,但此時他對歌舒長空能否在這驚世駭俗的劍勢下倖免亦無足夠的把握。

如此強大的劍勢所產生的氣機,對受了傷的青衣亦是一個考驗,他已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心中立時閃過一個念頭:劫域的介入,對尹歡來說自然是一場災難,但對驚怖流而言,又是什麼……

尹歡本就白皙的膚色在這一剎那間更是蒼白得似乎可透視而過!而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沒有人能覷破這一刻他究竟在想著什麼。

誰也沒有留意到,看似沒有任何神情有若一尊雕像般的尹歡,雙手竟一片血淋,那是因為他雙手過於緊握,以至於十指的指尖皆深深地刺入了自己雙手肌膚中。

彷彿揮出那可怕一劍的不是哀將,而是他尹歡!

歌舒長空以出人意料的勇氣,將自身功力催發至最高境界,毫不怯退地以血肉拳頭向“苦悲劍”徑自迎去。

歌舒長空的內家功力雖未如他自詡的那般已臻無窮太極之境,但環視宇內,能勝出他的人,絕對屈指可數!

重拳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傾力擊出,竟隱隱挾有風雷轟鳴之聲。

雙方全力相接!

如此曠世決戰的一擊,僅僅是相擊時雙方那似可摧毀一切的氣勢,就足以讓人呼吸窒息。

如石破天驚的暴響聲中,苦悲劍似可吞噬一切的劍氣竟被歌舒長空全力一擊轟得渙散,化作漫天幽光,每一點幽光卻是苦悲劍在虛空中的一次幻變,而萬點幽幽寒芒卻可在瞬間同時閃入旁觀者的視野之中。

哀將的身形再度重現於眾人的視野中!

強橫氣勁以風捲殘雲之勢四向橫溢。

青衣胸口如被重錘猛擊,頓時氣血翻湧,“噔噔噔……”連退數步,終忍無可忍,“哇”地狂噴一口熱血。

爻意的身軀更是如風中柳絮般被強橫氣勁激得飄然倒飛而出。

尹歡與爻意挨得最近,想到她說自己的玄級異能已被小野西樓擊得渙散,立即不顧自己亦頗不好受,在第一時間扣住爻意右臂,同時將自身內力貫入,欲助爻意一臂之力,以免爻意被殃及而受傷。

孰料他的內家真力剛灌入爻意右臂,突然感到自己體內的真氣如大江決堤般洶湧外洩,向爻意的體內疾湧過去,其感覺猶如泥牛入海,彷彿爻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可將尹歡的內家真力在短時間內完全吞沒。

尹歡頓時感到自己的身軀乃至靈魂突然成了一個空洞,這種感覺使他駭然失色。大驚之下,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奮力一掙,總算鬆開了爻意的右臂。

在四人當中,尹歡殘存的內力本是最為深厚的,但此時他因為這一波折,使之落地時連連踉蹌倒退了好幾步,才方勉強站穩。

石敢當本就受傷非輕,後來又服下了驚怖流的藥物,此時幾乎與不諳武學的人相差無幾。

但卻見石敢當在將被橫溢氣勁殃及時,忽然飛速斜斜踏出,步法似乎近乎某種契機。他枯瘦的身子在強橫氣勁中就如同一片秋葉般毫無憑依,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但最終他在如醉如倒的步法中,竟成了四人中唯一一個未離開自己所站立的位置之人。

凶險過後,但見石敢當忽然在原地緩緩盤膝而坐,臉上竟有一絲笑意,似有所得。

尹歡雖為方才的經歷而驚愕不已,但他的注意力仍是首先投向了歌舒長空。

歌舒長空雖將對方強橫劍勢生生擊得渙散,但仍有部分無堅不摧的劍氣穿透了他的浩然氣牆!歌舒長空身上頓時平添了數道劍氣留下的傷痕,而每一道傷口,所顯示的力的軌跡角度皆不相同,故歌舒長空所受的傷,雖非致命之傷,卻觸目驚心。

哀將一擊未能完全奏效,立即在第一時間祭起第二式殺招,漫天黑色劍芒自四面八方以令人目眩神迷的速度與軌跡向同一點匯集而至,其速之快,讓人恍惚間感到那一點儼然已成了整個天地蒼穹的中心點,所有一切都終將匯於那一點。

如此詭異而富有巨大視覺衝擊力的情景映入青衣的眼中,頓時使青衣本已微弱的內息為其所牽引,七竅溢血,情形可怖。

而那一點,其實僅是“苦悲劍”的一點劍芒!

只是,那看似凝於虛空似將永恆不移的一點劍芒,其實已凝集了哀將邪惡劍道的所有精華。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皆被那似將吞噬整個天地的一點所深深震懾的那一剎那,哀將一聲厲嘯,“苦悲劍”亦嘯聲相應,其聲如來自幽冥之境的鬼哭神泣!

“苦悲劍”終完成了最後一次幻變!

那奪人心魄的一點驟然間無限膨脹,化作遮天蔽日的奪目白光。

白光中赫然惊現十三個面目猙獰、容貌各異的無比高大偉岸之人,每人手中各執一柄“苦悲劍”,挾恨天怨地之殺氣,向歌舒長空悍然撲至!

一時天昏地暗,陰風肅殺。

這是被哀將以其自身極高修為的血符將亡於“苦悲劍”下高手的不屈武魄收攝壓制於苦悲劍中之故。每以血符之法誅殺收攝一名高手,“苦悲劍”的威力便增進一個境界,由此利用“苦悲劍”又可誅殺更可怕的對手,這樣周而復始,“苦悲劍”極可能成為天下邪兵之王!

無形劍氣與劍下之魂共同幻化而成的十三名虛幻劍客剎那間已完全封殺了歌舒長空的所有生路,而這驚世駭俗的一幕本就足以予人的心神以極大的衝擊。

歌舒長空會不會成為苦悲劍第十四個攝入劍中的亡魂?

若是如此,苦悲劍又將達到何等可怕的境界?

歌舒長空根本避無可避,唯有將自身修為催至最高極限全力一搏!

他駢指如劍,透發出決不亞於絕頂好劍的劍勢,向蜂擁狂襲而至的虛幻人像暴斬過去!

一擊之下,有三個虛幻人像抵抗不了歌舒長空的全力一擊,被劍氣斬得消失無踪。

但甫一消失,卻已在哀將曠世內家氣勁的驅動下,以無儔劍氣與劍中之魂重新在另一個角度組合虛現。

如此神鬼莫測的變化,縱是絕世高手,亦防不勝防。

歌舒長空一聲長嘶,狂跌而出,在間不容髮的那一剎那,已身中數劍,鮮血拋灑虛空。

虛像倏然消失!

苦悲劍驀然凝成一線,如一抹咒念般一往無回地直取歌舒長空,其速之快,儼然使空間的距離已毫無存在的意義。

歌舒長空力道剛剛衰竭,又遭重創,再也無力自保,而旁觀者亦無一人能救下他。

苦悲劍的凌厲劍勢迫得歌舒長空衣發皆向後飛揚,這預示著歌舒長空即將被苦悲劍洞穿!

“當……”一聲清脆而激越的撞擊聲驀然響徹夜空,似乎可以洞穿九天雲霄。

苦悲劍赫然被一道寒光撞得一斜。

“哧……”苦悲劍自歌舒長空肋部一穿而過。

但這並非致命一擊,本決不會有機會反擊的歌舒長空一聲嘶吼,奮力擊出一掌,重重擊在哀將肩肋處。

兩人同時仰天倒跌而出。

而那一抹寒光亦彈射入茫茫夜空之中,與虛空相摩擦的聲音久久不絕於耳。

赫然是本在爻意手中的“長相思”!

而擲出“長相思”的人竟是爻意!

若說以爻意可挫敗小野西樓的修為來看,能憑“長相思”將苦悲劍撞開並不足為奇,但爻意曾自稱她的玄級異能已被小野西樓擊得潰散,那麼能在此生死攸關時救下歌舒長空卻出乎眾人意料了。

對於這一變故,唯有尹歡心有所悟。他記起了自己方才欲助爻意一臂之力所遭遇的不可思議的事,隱隱明白爻意方才擲出“長相思”的力道,極可能是源自自己體內的勁氣,只是事先被爻意所吸納過去罷了。

無論爻意是有意還是在無意中吸納了尹歡的內力,都足以讓尹歡為之深深震愕。

歌舒長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雖僥倖保全了性命,但卻傷得極重,渾身浴血,猶如血人,有幾處傷口深得讓人感到幾可將他生生斬成兩半。

而他的五臟六腑還有無法目視的內傷!武功高至如哀將者,當苦悲劍鋒刃傷及對手的肌體之時,其無形氣勁亦同時予對手內臟以更可怕的的重創。

歌舒長空自因“三皇咒”而神誌混亂後,顯得格外驍勇無畏,但此時他亦只能跌坐委頓於地,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一時再難應付新一輪的攻擊。

而他擊中哀將的那一掌亦讓哀將決不好受!

哀將略略調整內息,森然目光冷冷地落在了爻意這一絕世美女的身上。

爻意奪天地造化完美無缺的容顏使哀將很難將她與絕世高手聯繫在一起,但能以擲出的兵器撞開他的苦悲劍的人,絕對夠格躋身江湖絕世高手之列!

爻意那恬靜從容的神情使哀將心中竟泛起深不可測之感,而這種感覺對他來說,一生之中只有面對大劫主時,才會萌生。

就在哀將略一怔神之間,慘呼聲接踵響起,又有兩名銀盔劫士相繼斃命於戰傳說之手。

戰傳說驀然沖天掠起。

他的目標赫然是開始下落的“長相思”!

“長相思”準確無誤地落入戰傳說手中,甫一入手,“長相思”立時有了驚人變化!但見此“長相思”驀然化作一團熾熱而耀眼的光團,如日耀中天,光團四周更有無數如蛇般躍動閃掣的火焰在吞吐明滅。

剎那間,夜空已被這光團照得徹亮,場上眾人無一不是雙目難睜,深深被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所震撼。

那光團四周的火焰飛速擴張,戰傳說的身軀周遭赫然出現熊熊烈焰,整個人似已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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