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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16章
第一卷第十五章劫域之主

普羅城,百戰殿。

普羅城的建築都顯得格外粗曠厚重,但步入百戰殿後,卻另有一番天地:殿內的窗子皆以五彩琉璃裝飾,帷帳鑲滿了金銀寶石,金壁輝煌,奪人眼目;地上鋪滿了厚軟得像綠茵原野般的碧綠色帶暗藍的羊毛地毯,一幾一椅,無不精美絕倫。

由百戰殿東邊側門進入百戰殿後,沿著主通道走出一程,若折入一個圓拱頂的邊門,便可見一間狹而長的偏室,此偏室足有十丈縱深,十個精壯漢子一字排開,其中五人手持大鐵鍬,另外五人則起伏有致地拉著五隻大風箱。在他們身後有一扇僅半人高的暗門,暗門設有翻板,不時有一筐筐的黑火石由翻板處“哐當”一聲落入偏室中。劫域境內林木稀少,卻盛產這種被劫域人稱做“黑火石”的岩石,黑火石通體黝黑髮亮,可以燃燒。劫域天寒地凍,缺少薪木,黑石火正好解決了這一難題。

十個精壯漢子正對著的就是一個正熊熊燃燒的火爐,五個手持鐵鍬的人不斷將筐中的黑火石從五個入口投入爐中。

因為百戰殿通體以大理石砌成,所以這個火爐的存在既不會帶來隱患,也不會有礙觀瞻。百戰殿的構建著實巧妙,每一面牆都不是完全實心的,而且相互連通。這樣一來,既減輕了牆體自身的重量,又使爐子的騰騰熱氣可以在整個百戰殿的所有牆體中游走,使百戰殿溫暖如春。

百戰殿花台。

花台中並無一束花,卻春色無邊,因為花池中集中了劫域最美的女人!

此時,正是劫域大劫主每日必有的在花池狂歡縱慾之時。

花台是一間大殿的中央的方圓台,比地面高出三尺,台上有三根如臂膀粗細的柱子,正好與人等高,泛散著青銅般的幽亮色澤。在花台的北面,有十幾級台階,台階的盡頭有一張奇大無比的床。此刻,居巨床中央而坐的正是劫域至高無上的大劫主!

他的身軀高大無比,袒露著的上身肌肉鼓脹,讓人不由聯想到隱於其中的驚人力量。他長髮披肩,皮膚白裡透紅,容貌甚為俊偉,雙目灼灼有神,一望可知必是雄霸一方的強者!

只是,他的眉目間隱隱顯現的淫邪之氣,以及他那過於高挺的鼻樑會讓人感到莫名的不適!

巨床上除了大劫主外,還有四個美艷絕倫的半裸劫域女子。跟所有劫域女子一樣,四女的嬌軀都極為豐滿,薄薄輕紗根本無法遮掩誘人的春色,反而在欲露還遮中更添無限的誘惑力。

四女皆在二十歲左右,正是無限美好的年齡,若遮若隱的每一寸肌膚都充滿青春的魅力。四女或倚或躺,讓自己胴體盡可能地緊貼著大劫主,纖美的手指輕撫著大劫主虯張的肌肉,口中呢喃細語,媚眼如絲。惹火的嬌軀在寬大的床上不斷扭動,修長的雙腿時而繃緊時而蜷縮,一舉一動,無不誘得人聯想翩翩。

這四個美艷絕倫的女子正是近些日子最受大劫主寵愛的雲雨四姬!

每次大劫主前來花台,必攜自己最喜愛的四個女子同來尋歡作樂,且每次都讓女子服下媚藥,以至於四女進入花台後,受媚藥作用便春心難耐,加上大劫主體質過人,不出半年,年輕劫域女子便會如花般漸漸凋謝,所以從來沒有人能得大劫主長時間的寵幸。這雲雨四姬是剛剛選來不久的,尚是興致正濃之時。

此時,他有力的大手正肆無忌憚地在雲雨四姬滑美嬌嫩的肌膚上游走抓捏,色手飽餐了美色,領略了女子神秘誘人的風光,卻對雲雨四姬的挑逗視若無睹。看著雲雨四姬在自己的挑弄及藥物雙重作用下不堪忍受之狀,大劫主心中充滿了躊躇滿志的得意!

他的目光轉而投向了那座花台。

花台上又有四個絕色女子,每人皆著接近肉色的緊身皮裝,將其玲瓏凸浮的身材勾勒得一覽無餘,四女子正如蛇般伏於花台上,如蛇般緩緩蠕動。

在大殿南側還有十二個少女席地而坐,每人身前擺放著一面大小不一的鼓,這些少女都年僅十四五歲,個個低眉垂眼,神情恭順。

雖是低垂著眼斂,但當大劫主的目光投向花台時,她們卻立即感覺到了,只見居中的兩個少女皓腕揚起,隨即落下。

“咚……”有力的鼓點聲響起。

緊接著所有女子的纖纖玉手皆如穿花之蝶般在鼓面上起落飛舞,或用指尖點擊,或用指背叩擊,或以掌面拍擊,或一指,或數指,指法千變萬化,讓人眼花繚亂,卻在亂中暗含著節奏感,予人以原始野性的蠱惑力。

不知由何處射出的暗紅色燈光正好照在了花台上。

四個緊裝女子在鼓聲中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動作扭動著她們柔若無骨的嬌軀,口中發出時而悠長時而短促的喘息聲,眼神淒迷中暗含著瘋狂。

她們開始了充滿情慾色彩的舞蹈,妙不可言的曲線的魅力隨著她們狂野的舞姿被盡情地展露,豐腴無比的胴體在暗紅色的光線中讓人熱血沸騰。

大劫主的雙眼漸漸瞇起,他的雙手更加肆無忌地在身邊雲雨四姬的身上動作著,讓本被深受煎熬的雲雨四姬嚶嚀不已,眼中水汪汪的都能滴出水來。

倏地,一個緊裝舞女緊緊地纏住了那青銅色的柱子,修長的雙腿將之緊緊夾住,頭全力向後仰去,長髮披散開來。

鼓點聲的節奏忽然變得緩慢了,卻更充滿了更多的神秘力量,彷彿每一記都敲擊在人的靈魂深處,將人的本性完全喚醒。

另外三名女子忽然緊緊地交纏在一起,瘋狂地蠕動、糾纏,甚至如母獸般相互嘶咬,口中發出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呻吟聲。

鼓點再度變得狂野無比。

“噝……”糾纏成一團的舞女忽然撕開了同伴的緊身皮衣,露了誘人的貼身褻衣。

大劫主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拿過床頭的一杯猩紅美酒,高高舉起,隨後一傾,猩紅的酒便傾灑而下,倒在了雲雨四姬中最美豔的一女胸前、腹部、腿上。

隨後他一把將她抱起扔在床上,猛地壓將上去,吸吮著她曼妙無比的胴體上的每一滴美酒。

那女子再也不堪忍受,一聲低呼,如八爪魚般將大劫主緊緊纏住,全身毫不保留地緊貼而上。

“噝……”的一聲,本就輕薄的衣衫立時由她的玉體上飄落開來。

花台上已是一片靡靡之聲。

大劫主每天最為瘋狂的時刻到了!

就在暗紅色的光亮漸漸轉移至那奇大無比的床上的時候,忽聞一個冷而硬的聲音在大殿中不合時宜地響起:“屬下有要事禀報主公!”

這個聲音出現得是那麼突兀,大劫主的動作頓時停住了,鼓點聲亦驀然消失。雲雨四姬火熱的嬌軀一下子冷卻下來,火熱的激情被驚懼驅散得無影無踪,極為不安地偷窺了大劫主一眼,只見大劫主的眼中驀然閃過凌厲無匹的殺機,讓人不寒而栗。

沒有人可以在這時候壞大劫主的興致,哪怕就是他手下四大戰將也不例外!

而此刻突然出現在殿中的正是四大戰將中的恨將!

恨將一襲赭紅色的衣袍,肌膚是劫域人少見的黝黑色,他唇部的線條剛硬,雙目總是微微閉起,目光卻是冷酷無比。

殿內靜至極點,眾女子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方才的無邊春色突然被萌自內心的寒意所代替了。

恨將當然也能感受到來自於大劫主無孔不入的殺機,但他的神色依舊,目光堅定不移。

良久——

大劫主終於支起身來,將身子坐正,雲雨四姬立即自後面為他披上一件袍子,順勢溫柔地為他捏拿著頸肩。

大劫主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恨將的身上,以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道:“你不該如此莽撞!”

這時一個清瘦白面無須的中年人惶然自殿門外小跑而至,邊跑邊一迭聲地道:“恨將軍,無論如何你也不能闖入花台,主公怪罪下來,小的擔當不起… …”

說到這兒,後面的話忽然戛然而止,他瞪大了雙眼,一手摀著嘴,像是要駭然而退,卻又不敢退出,就那麼不尷不尬地站在恨將的身後。他的身材足足比恨將矮一個頭,身著鮮豔的綠裝,舉手投足之間都顯出一點“嫵媚”,此人正是百戰殿的內侍總管牙夭,專門負責大劫主的吃喝住行。

恨將頭也不回,就如同根本沒有意識到牙夭的存在。看樣子在此之前,牙夭試圖勸阻恨將在這種時刻進入花台,卻沒能將他勸住。

恨將的神色絲毫未改,他肅然道:“此事關係重大,就算主公降罪,屬下也別無選擇!”

大劫主神色陰晴變幻,令人難以捉摸,倏地,他哈哈大笑,朗聲道:“不愧是我的恨將,遇事能當機立斷,而不瞻前顧後,很好!你要禀報的是什麼事?”

恨將以他獨特的冷而硬的音調道:“是關於哀將的事。”

聽到這兒,大劫主目光一閃,身子略略前傾。

恨將接著道:“哀將奉主公之命前往樂土隱鳳谷索回寒母晶石時不幸身亡!”

大劫主身子微微一震,沉聲道:“那歌舒……”

略略一頓時,牙夭已接過話頭:“歌舒長空。”

大劫主道:“歌舒長空竟有如此修為?”

恨將搖頭道:“殺哀將的並不是歌舒長空,而是一個年輕人!哀將僅在一招之間,便已爆體而亡!”

“哐啷”!大劫主猛地將手中的杯子用力摔在地上,霍然起身,冷笑道:“胡說!即使是整個樂土武界,也未必有可在一招間殺了哀將之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於本座!”

恨將竟神色依然,他鎮定地道:“哀將的三十劫士除被殺的之外,已悉數敗回。”

大劫主的瞳孔漸漸收縮,精光更甚。

他像是自言自語般道:“也許劫域的一切來得太容易了,以至於我們幾乎都忘了自己的祖先是武界神祇中最強大最英勇者!”

車輪轆轆。

就在大劫主得知哀將死訊後的第三天,那列奇異的馬隊漸抵普羅城,他們的腳程遠遠沒有銀盔劫士那麼快。

普羅城已遙遙在望,經歷了極大的艱辛抵達目的地,押車者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輕鬆的神色。

車隊駛進迦葉山腳大目坡,只見沿坡笙旗招展,獵獵飛揚,數百名劫域摩訶勇士披堅持銳,列隊成形,殺氣騰騰。

被眾摩訶勇士簇擁當中的正是劫域大劫主!

此時大劫主身穿烏金甲胄,將他雄魁絕倫的身軀更映襯得高大無比,氣勢逼人。

在大劫主身側還立著一個身材龐大不在大劫主之下的人,在這酷寒朔風中,此人竟赤露著上身,袒露著的上身猶如一塊塊鋼板拼接而成的,讓人不由心生刀劍也無法傷其分毫的感覺。他的腰間圍著一條足有一尺寬的獸皮嵌環腰帶,背負一隻高達九尺的鐵匣。縱是此人的肌肉身形如精鐵鑄就,但縛著鐵匣的寬帶仍是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肩部肌肉中,足見鐵匣中必有奇重無比之物。

與大劫主尚屬英武的容貌相比,此人可謂奇醜無比,乍一看,在此人臉上幾乎找不到一處是規則的,雙目突兀,鼻樑卻像只有下部短短的一截,雙唇翻開,奇厚無比,讓人過目難忘。

見大目坡前聲勢如此浩蕩,眾押車者一直漠然木訥的神情第一次出現了驚愕之色。

車隊的馬車依次停下,其中一個押車者自懷中掏出一物,越過車隊,快步走至大劫主身前,垂首將此物恭然奉上,卻是一本折子,上面寫滿了字。

牙夭忽然自大劫主身後閃身而出——原來牙夭個子矮小,站在高大的大劫主及那醜漢身後,根本就難以發覺。他將那本折子接過來,展開高聲念道:

“今奉上上等獸皮三千張,兵器千件,珠寶珍玩百件,綢緞百匹,美女二十。大冥尊釋。”

牙夭念罷,數百摩訶勇士齊聲歡呼!大劫主臉無喜怒,只是輕輕地揮了揮手,立時有二十四名摩訶勇士向車隊小跑而去,將十二輛馬車遮蓋著的布幔揭去。

但見第一輛馬車所載果然是上等的獸皮,第二輛馬車上是綢緞,第三輛馬車上是刀槍劍戟,第四輛車上依然是兵器……每揭開一輛馬車,眾摩訶勇士便一陣歡呼。

當最後一輛馬車揭開,露出一個大鐵籠時,立時聽到有尖叫聲、哭泣聲自鐵籠中傳出,但見鐵籠中赫然是二十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只是此時眾女子皆是一臉驚懼憔悴,如受驚的小鳥般蜷縮成一團。

歡呼聲頓時達到了最高點,不少摩訶勇士的臉漲得通紅。

所有來自樂土的押車人全都垂頭無語。

大劫主一擺手,歡呼聲立止。

他居高臨下地掃視著眾樂土人,冷笑一聲:“雖然尊釋進奉得很及時,但他卻有兩件東西沒有送來,實是不該!”

“尊釋”乃大冥帝君未加冕前的稱呼,一旦成了大冥樂土之最尊貴的冥皇,再無一人敢直言此名!沒想到大劫主非但直呼其名,而且還當著樂土人的面指責於他。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兵器、獸皮等物竟是大冥帝君奉送給大劫主的!蒼穹諸國中,以大冥樂土最為地域廣闊,繁榮昌盛,儼然有宗主之風,而劫域不過萬餘人,大冥帝君何以要忍受這種屈辱?

眾樂土人聞言一驚,不由抬起頭來。

大劫主大手一揮,牙夭立即心領神會,將一隻內裝信箋的牛皮袋取出,交與呈送折子的樂土人。

大劫主又道:“本劫主早知道你們皆是樂土身手不凡的高手,也難為你們肯為尊釋押送'歲禮',相信由你們將此物轉交尊釋,應不會有什麼差錯!好吧,歲禮留下,你們即刻返回樂土。見了此物,尊釋自會知道本劫主要的是什麼東西!”

戰傳說嚇阻了潛伏於隱鳳谷外的驚怖流弟子後,依舊馬不停蹄地乘著月色疾趕。直到眾人行至大片空闊處,方止住腳步,放眼向四處望去,只見星野空闊,方圓一里之內幾乎沒有任何可隱身的地方,即使驚怖流弟子有意尾隨而來,也是無法靠近。但每個人都明白威脅眾人性命的除了驚怖流之外,還有劫域的銀盔劫士!

尹歡在眾人歇息時提及此事,戰傳說言明一點:無論是劫域還是驚怖流,都是並不願驚動樂土武界的,前者根本不屬於樂土,而後者則是被樂土武界視作邪派,堪稱難見天日,所以只要劫域及驚怖流的人馬有所忌憚,今夜不敢攻擊,那麼等到天亮後,他們更是顧忌重重,行動不便,那時眾人要脫身就容易得多了。

雖然尹歡對棄隱鳳谷而逃有些不捨,但如今的隱鳳谷已成空谷,三百屬眾只剩“雕漆詠題”一人一鷹,即使隱鳳谷安寧無事,要重振隱鳳谷又談何容易?當下只有強捺心性。

戰傳說的計策果然奏效,眾人在這片空曠之地歇息了兩個多時辰直至天亮,亦不曾發生任何意外。休息了兩個多時辰後,眾人的情形都有所好轉,所有人當中本以歌舒長空傷得最重,幾乎亡於哀將劍下,但他如今的功力甚至比石敢當高出不少,所以天亮之後,石敢當恢復的情形反而不如歌舒長空。自從歌舒長空神誌混亂後,他對許多事都似知非知,常常混淆不清,無論是尹歡、戰傳說,還是易容成雕漆詠題的青衣,都讓他感到既相識又有些陌生,唯獨對石敢當卻大為親近。戰傳說想到在地下冰殿中歌舒長空為了他自己的目的,幾乎累得石敢當喪命,不由很是感慨。

至於青衣,因為他的傷口是自己造成的,所以傷勢看起來十分可怕,其實他已掌握好了分寸,不過接連的勞累奔波也讓他因傷而身體虛弱。歇息時,那隻灰鷹始終伴隨在他身旁,他知道雖然己方驚怖流的同伴被戰傳說虛張聲勢所驚懾,沒敢發動攻擊,但卻也不會就此放棄,此時一定還在附近監視著。只要有機會,他便會藉助這只灰鷹,將這一行人的真實情況告訴告訴門主哀邪,只是此時眾人聚在一處,青衣沒有什麼機會。

天終於亮了!

東方的曙光使每一個人都猶如卸下千斤巨石般的輕鬆感,想到昨夜接踵而至的血腥廝殺,不由皆心有餘悸。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的清晨。

深夜的涼意稍稍退去了,幾隻鳥雀在空中以令人驚嘆的靈巧起舞盤旋,驀地又一個俯衝落在了草叢中。

雖然黑夜已過去,但誰也不能斷定危機已完全消除。

爻意一直偎倚在戰傳說的身旁,戰傳說曾試圖避開她,但卻沒能做到。若是將話說明了,也許彼此有些尷尬,而且多半又會再一次陷入與爻意爭執他是不是所謂的“木帝威仰”的問題上,兩人各執一詞,恐怕最後仍是難以說服爻意,故戰傳說便任其緊緊伴隨他左右。他相信時間久了,彼此間的誤會自然會消除的。

天很藍,有幾片雲,被藍天映襯著,更顯其白。但無論是藍,還是白,全都顯示著超脫般的明淨,絲絲縷縷的泥土氣息與草味兒攪在一起,使人有些微醉。

其實,最為眾人關注的是戰傳說的情形如何,自眾人親眼目睹了他一舉擊殺哀將後,都難免對他有了倚重之心。

戰傳說感覺到了這一點。

唯有他自己知道,能誅殺哀將,實是機緣巧合,而其中最根本的原因,連他自己也不能完全弄明白。

尹歡是對隱鳳谷最不能忘懷者,所以他第一個向戰傳說提出了心中的疑問,道:“陳兄弟愈來愈讓人感到高深莫測了,先前能殺了蒼封神,連不二法門靈使也深為佩服。昨夜更是在舉手投足間除去哀將,以陳兄弟的武學修為,環視宇內,恐怕也無幾人可以逾越!但奇怪的是……咳……不知我可否坦言相問?”

戰傳說微微一笑,道:“如今我等可謂是同乘一舟,彼此間還有什麼可以隱瞞的?大概尹谷主是要問我為什麼又會敗於小野西樓,後來又為何急著要退出隱鳳谷,是嗎?”

尹歡道:“正是。”

戰傳說尚未開口,爻意已搶先替他答道:“先前威郎之所以會敗,只是受了傷的緣故。肉體上的傷對他來說,不消片刻就能恢復如常,哀將又如何是威郎的對手?對了,這哀將又是什麼人?”

最後這句話,她是問戰傳說。

戰傳說苦笑一聲,簡單解釋道:“他是來自樂土之外的劫域。”隨後轉而對尹歡道:“敗於小野西樓是因為我的武功本就在她之下。後來,驚怖流退出隱鳳谷後不久,我便開始感到口乾舌燥,全身奇熱無比,實在無法忍受時,本已受了重傷的我突然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竟能衝過你們的阻攔,奔向遺恨湖。那時我感到體內似乎已燃起熊熊烈焰,唯有整個遺恨湖,才能熄滅我體內的烈焰……”

爻意忽然輕輕地“啊”了一聲,低聲道:“一定是涅槃神珠中所凝集的火鳳宗開宗四老無匹強大的生命力與靈力的緣故!”

戰傳說以異樣的眼神看了美麗絕倫的爻意一眼,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地道:“你是說,是他們的靈力使我產生了這種感覺?”

爻意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在尹歡等人眼中,爻意所說的許多事都顯得荒謬怪誕,而她的嚴肅、認真與這種怪誕相對之下,卻使她顯得十分可愛,連石敢當也不由有了笑意。

戰傳說卻沒有笑,而是皺起眉來,道:“不錯,現在我記起來。當時我的確感到冥冥之中似有一個聲音在召喚著我,讓我不顧一切地向遺恨湖衝去!這個似有似無的聲音竟像是控制了我當時的靈魂,否則若是在清醒時,我決不會做出想以遺恨湖湖水澆滅我心中烈焰的舉動,甚至根本就不會產生體內有熊熊烈焰的念頭!當時,那聲音召喚的吸引力是那麼的強大,以至於當我遇到歌舒長空的阻攔時,我立即毫不猶豫地與之相戰。在我們相戰時,劫域的人馬闖入了隱鳳谷,我清楚地察覺到這一點,而且也知道來者不善,但當時在我心中,任何事情與沖向遺恨湖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那是因為合火鳳宗四老的生命力而成的靈力實在太強大了,放眼整個蒼穹,幾乎沒有什麼力量可以與之抗衡!”

戰傳說第一次很專注地看著爻意,略顯茫然地輕聲道:“是嗎?”

美麗如爻意者,足以讓常人難以正視,就如同難以與過於明亮的陽光正視一般。但此時戰傳說滿懷心事,所以能自然地面對爻意。

爻意想到了什麼,嬌軀微微一震,將身子與戰傳說挨得更近,雙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如天籟般柔和優美的聲音有些輕顫:“涅槃神珠是火鳳宗之神物,擁有無比強大的五行火氣。威郎,雖然你是禳除國之王,是神祇最英勇無畏者,但你所擁有的靈力,仍是無法與涅槃神珠所隱含的靈力相比,何況你又是在傷後,爻意本以為……以為你會在涅槃神珠威力爆發時……離我而去,沒……想到你不但奇蹟般地活了下來,而且還恢復了不少靈力,所以才輕易挫敗了哀將……若是你有什麼意外,爻意也決不獨活了……”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早已淚水漣漪,情真而意切,我見猶憐。石敢當諸人莫不是在血雨腥風中走過來的,一顆心早已被磨礪得堅強無比,此刻卻亦聽得痴了,竟全忘了自己並未完全相信爻意離奇的身份,只知靜靜地沉浸到她的一腔柔情中,一時眾皆無言。

戰傳說卻猛地從方才的迷茫中清醒過來,頓感如坐針氈。

他定了定神,移過目光,再也不敢多看爻意一眼,而是眼觀鼻、鼻觀心地道:“當時,我的一切舉止幾乎都是在無意識中進行,但奇怪的是此時我卻又能將當時的經歷完全記起來……”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接道:“一切,都應以'匪夷所思'來形容!我被包裹在一個巨大的火球中,而我自身卻毫髮無損,更詭異的是'長相思'在我手中奇蹟般化為烏有,直到我被巨大的火團卷裹著投入遺恨湖後,我的心靈才一下子變得澄清無比,周圍的細微變化都能被我清楚地捕捉到,一股超越我想像的力量不可阻擋地進入了我的體內。我感到它的強大絕非我的軀體所能容納的,同時亦感到這似乎不是單純的內家真力那麼簡單,它使我的生命變得前所未有的充盈。這時,由我體內又生出另一股力量,以極為獨特的方式與那極其強大的力量共存,它們之間共存的方式不是 相互排斥,也不是相互吸引,甚至不是相互融合……總之,我堅信正是由於我自身體內萌生的這股力量,才使我沒有立即因軀體無法承受外界侵入的力量而爆亡!但這種平衡顯然無法持續很久,恰好在這個時候,哀將試圖要殺了我,只是最終他非但沒有將我誅殺,反而被我利用,那無法承受的力量被我將一部分宣洩在哀將的身上,僅僅因為這一點,便取了他的性命!”

不知不覺中,戰傳說已深深地沉浸到對那一場奇異經歷的回憶當中,也許是因為太刻骨銘心了,戰傳說有一種不吐不快之感,敘述此事時,他渾然忘了其他的一切。

尹歡、石敢當、青衣都對戰傳說的話深信不疑,雖然此事太匪夷所思,但唯有這種解釋,方能解釋戰傳說為何能輕易擊敗哀將。

戰傳說接著道:“至於我為何要點明用什麼方法可以破解哀將的苦悲劍,是因為我擔心他以苦悲劍出手。雖然我能窺破苦悲劍的弊端,但卻未必真的能將之付諸實施——他的劍法十分可怕,甚至可以與千異及我父親一較高下……”

說到這兒,他猛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不由有些不安。

果然,石敢當、青衣、尹歡等臉上同時顯現了驚愕之色。

“千異”此名對樂土武道中人來說,可謂人盡皆知,而戰傳說將千異與他的父親相提並論,可見其父的修為大概與千異在伯仲之間,而在武學上能與千異處於伯仲之間的高手,環視整個樂土,又有幾人?

對於戰傳說的身份來歷,眾人本就疑雲重重,此時戰傳說無意中失口,更讓他們好奇心大起,心想其父若真的有與千異相若的武學修為,何以他自己卻從不為世人所知?

石敢當眉頭緊蹙,似有滿懷心思。

戰傳說為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便取出哀將的苦悲劍,道:“此劍好不邪惡!”

但見苦悲劍通體泛著幽幽的黑色色澤,其中的骷髏形的紋路隱約可見,陰森駭人,清晨的陽光頓時顯得暗淡了不少。

端詳了一會兒,戰傳說重新將劍收起,道:“所幸的是哀將上當了,也許他也知道此劍乃邪異之劍,但凡邪劍,總是威力越大,便越顯難以駕馭。我的話正好擊中了他的心病,所以最終他以邪寒罡氣出手了,這正中我的下懷!”

眾人皆是高手,當然明白其中的奧妙,皆忖道:“如此看來,哀將倒算不得是真正地被他擊敗了。”

其實,戰傳說還有一點心事未向眾人透露,那便是他為何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窺破苦悲劍的缺陷所在?他記得自他幼時起,父親向他傳授劍道時,他卻總是難以領悟其中的玄奧,武學進展與族中同齡人相比尚有不如,連他自己都對自己十分失望。而哀將劍勢之盛,足以讓對手心生不可抵御之感,更勿庸說輕易看出其弱點所在了。但這一次戰傳說卻奇蹟般的做到了。

戰傳說對自己非凡的領悟力感到難以置信,他懷疑那隻是偶爾的靈光乍現而已。

尹歡輕輕地籲了一口氣,道:“看來,陳兄弟這番際遇實是外人難以明了的。”

戰傳說點頭道:“其實連我自己也是難以明了,雖然憑藉機緣巧合誅殺了哀將,但我對自己的武學修為並無太多的信心,所以我仍是建議諸位退出隱鳳谷。”

他像是自嘲般笑了笑,接道:“雖然我不知那無比強大的力量在我體內還殘餘多少,但有一點卻能確信無疑,那便是此時我的傷勢已痊癒,就像根本未曾受過傷一般。”

一直未開口的青衣突然道:“莫非這就是爻意姑娘所說的來自涅槃神珠的力量所使然?”

戰傳說沉吟道:“也許吧。”

眾人眼中皆閃過複雜之色,包括戰傳說在內都想到了若他承認了“涅槃神珠”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說,就等於承認了爻意所說的一切。

而這一點,對眾人而言,都顯得頗為沈重,彷若連時光也有重量,二千年時光的差距讓人的思維也被壓抑得小心翼翼。

就在這時,石敢當忽然向戰傳說道:“關於你是來自於所謂'龍族'一說,是真是假?”

眾皆一愕。

戰傳說更是心頭劇震,他明白石敢當是因為在地下冰殿中曾聽歌舒長空提及此事,才會如此相問。

而尹歡、青衣則立即由石敢當的話聯想到昨夜當戰傳說衝出清歡閣時,其額頭曾顯現出來的龍首額印!昨夜撲朔迷離的事發生得太多,眾人又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故淡忘了這一點,此刻經石敢當提醒,眾人這才記起此事。

戰傳說在極短的時間內閃過無數念頭。

終於,他的目光變得更為堅毅了,環視眾人一眼,清晰地道:“不錯,我的確是龍族中人!我的真正名字是戰傳說,而不是陳籍。”

“戰傳說?!”尹歡第一個脫口驚呼。

“不錯!”

“那麼,與六道門蒼封神相勾結,害死晏聰的姐姐晏搖紅,使不二法門靈使宣稱要在十日之內取其性命的人又是誰?”尹歡愕然問道。

戰傳說當然明白尹歡此時的心情。換作他人,也會如此吃驚。在武道中人眼中,“戰傳說”三字本就代表著邪惡,尤其是在不二法門靈使告諸天下要在十日內取其性命後,更是如此!

但戰傳說不會後悔自己說出真相的決定。

在隱鳳谷經歷了九死一生之後,戰傳說已領悟了不少真諦。他開始相信迴避是毫無用處的,若要想不被命運所壓制,就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在隱鳳穀不過短短的數日中,他卻已數度走在生與死的邊緣,每次都憑著機緣與堅強的意志生存下來了!即然如此,那麼又何必懼怕面對有人冒了自己名字胡作非為這一事實呢?也許時間拖得越久,越是難以澄清事實!

艱辛的磨礪,或是會讓人一蹶不振,或是會讓人變得更為堅強與鎮定,而戰傳說恰恰屬於後者。

戰傳說道:“目前我仍不知他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如此做的目的,我只知自己才是真正的戰傳說!”

“戰曲戰前輩與千異一戰,法門四使皆在場,所以他們應當識得誰才是戰前輩之子。以四使的修為,再高明的易容術也是瞞不過他們的。”尹歡說得很慢,似乎在斟酌著字眼。

戰傳說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身來,望著東方越來越明亮的朝陽,無比堅定地道:“我明白尹谷主的意思,總有一天,我會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

此時眾人雖然各懷心事,但當石敢當提議前往玄流道宗總壇所在的天機峰時,眾人皆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石敢當本為玄流道宗宗主,以道宗的力量,自不懼於已遭受重創的驚怖流。

當下,六個本屬毫不相干的人結伴而行,向天機峰進發。

途中,戰傳說半真半假地問道:“石前輩,我是戰傳說,而'戰傳說'已被人認作是大邪大惡之人,也許自我踏足道宗之後,不知會為道宗帶來多少麻煩,難道石前輩不曾為此擔憂嗎?”

石敢當枯瘦的臉上顯露出了坦然的神情,口中卻道:“當然十分擔憂,普天之下有那麼多英雄的大名不去冒充,卻要冒充一個世人欲食其肉、寢其皮者的名諱,此人多半有些瘋痴。把一個瘋瘋癲癲的小子帶到道宗,老夫又怎能不擔憂?”

言罷,他望著戰傳說,戰傳說也望著他,彼此相視片刻,一老一少齊聲哈哈大笑,笑得酣暢淋漓,一切盡在一笑中。

半日後,眾人到達一個頗具模樣的大集鎮,離此鎮尚有二里遠的時候,眾人便聽到了從鎮中傳出的咚咚鼓聲,好不熱鬧。剛入鎮子時,卻見街巷空落,難見一個人影,那咚咚的鼓聲倒在前方繼續響著。石敢當見青衣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便想找一家客棧歇息一日,一連見了幾家客棧,卻皆是大門緊閉,眾人不由暗自嘀咕,只好循著鼓聲而去。

拐過幾道彎後,忽聞人聲鼎沸,嘈雜無比,眾人眼前出現了大片空地,不過這片空地上卻擠滿了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人群中高搭一座高台,寬十丈,長十丈。高台中央有一塊大紅綢布嚴嚴實實地蓋著一件足有兩人高的物件,一時倒也無法猜出紅綢布掩蓋的是什麼。

高台左右兩側各有一架巨鼓,各有兩名鼓手在奮力敲擊,手法甚是嫻熟。鼓槌飛揚處,震耳欲聾的鼓聲將空氣也震得發顫。

而台下近千人則高仰著頭,神情激動興奮,似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

戰傳說諸人這才明白為什麼鎮子會顯得空蕩蕩的,原來鎮子裡的人全集中在這兒了。他們自知一身的血污太過引人注目,所以只是站在遠處的不顯眼處遙望這邊。

但很快他們仍是吸引了一部分人的視線。

先是站在高台前人群最外圍一人無意中目光掃向他們這邊,頓覺眼前一亮,一下子怔在當場,滿場振聾發聵的鼓聲亦難以讓他回過神來。

他所看到的正是爻意!

尹歡等人在目睹了小野西樓、斷紅顏那樣美艷絕倫的絕色之後,尚且為爻意的天姿所震愕,何況是一介鄉民?頓時那人便已魂飛魄散,靈魂脫竅,心中一片茫然。

很快,那人異樣的神情引起了他身邊眾人的好奇心,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向戰傳說這邊,最終一無例外地被爻意所深深地吸引了。

最後,連台上四名鼓手也發現了爻意的存在,鼓點的節奏頓時亂了,忽快忽慢,忽輕忽重,猶如群鴉亂飛,但台下的人對這一點已毫不在意了。

戰傳說對此又好氣又好笑。

忽見一個雞皮鶴髮的老者氣急敗壞地登上高台,用力干咳一聲,以吸引台下人的注意力。看來此老者在鎮中頗有威望,這一聲咳嗽,立即把大半的目光重新拉回台上,喧鬧嘈雜的聲音消失了,鼓聲也停了下來。

石敢當見多識廣,低聲道:“大概是此地武風鼎盛,今日要舉行武會,決出武功最高的人。”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畢竟以他這樣的身份、修為,這種鄉間武會實在是不足一提的,其他人亦有同感。

正當六人準備離去時,忽聞喝彩聲四起,原來那老者說了一番話後,引出一個敦實的中年人,倒也精神飽滿,顯出一些武學底子,此人在那雞皮鶴發的老者的引導下,小心翼翼地揭開了那塊紅綢,卻是一尊兩人高的雕像。眾人的喝彩聲便是因此而響起的,喝彩聲後,台前已是鴉雀無聲,平添了肅穆氛圍。

那敦實的中年人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自大紅綢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塊,纏在了自己的右臂上,那老者已為他準備好了香火。

此中年人正待捻香敬拜那尊雕像時,忽聞一個極為動聽的女子的聲音失聲道:“那……是光紀的塑像!”

說話者正是爻意,她的聲音並不響,但此時台下本是鴉雀無聲,使她的說話聲格外有穿透力,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尹歡、青衣、石敢當都一眼就認出這尊青石雕就的正是被樂土武道奉為神明的玄天武帝!傳說中,玄天武帝是遙遠的神祇時代的王者,也是開闢大冥王朝基業者,是樂土武道中人心目中的武道之神,備受萬眾仰戴。無論是初入武道者,還是如石敢當這般已成宗師級高手,都無一例外。也正是這個原因,才使石敢當、尹歡等人在雕像揭開後,不再急著離去,那是對武道之神的大不敬。

爻意的一聲驚呼,頓有石破天驚之效,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天仙般的女子此言何意。

尹歡低聲提醒爻意道:“爻意姑娘,這是樂土至高無上的武道之神玄天武帝的神像……”

戰傳說雖自幼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桃源中,但幾次隨父涉足桃源外的天地後,亦知道玄天武帝在樂土人心目中的尊崇,於是也低聲道:“尹谷主說的沒錯。”

爻意忽然出人意料地尖叫道:“不!他是光紀,是你的死敵!他是一個陰毒之人!若不是因為他,我又怎會被父王封於天幕棺中?威仰,難道你連這一點也忘了嗎?”

她一直都是那麼的恬靜從容,此刻卻為此事如此激動,甚至不再稱戰傳說為“威郎”,足見此事在她看來是至關重要的。

戰傳說一呆,怔怔地望著激動而悲憤的爻意。

他絕對沒有想到爻意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就在他怔神之時,忽聞排山倒海般的怒吼聲驀然炸響於耳邊——

“褻瀆神明,罪該萬死!”

戰傳說駭然回頭,只見千百人齊齊向他們蜂擁而至,聲勢駭人!六人幾乎驚出一身冷汗,忙轉身便跑。

一間殘破不堪的廢廟。

戰傳說、爻意、青衣、尹歡背倚著長滿了苔蘚的斷牆而坐。與他們正面相對的是一尊無頭神像,神像表面的金漆脫落了,露出難看的土坯,也不知這尊神像為何會遭到冷落。

鎮子裡的人們早已被他們輕易甩脫,不過這使他們在鎮子裡歇息一日的打算落空了,只好找了這間破廟暫歇片刻。石敢當準備出去找幾味藥草,以替青衣、歌舒長空治療傷勢。六人之中,他兩人的外傷最為嚴重,其餘的人所受的都是內傷,則重在調理內息。

石敢當擔心自己離開後歌舒長空會弄出什麼亂子,故設法將他也帶去了。廟外就是一片起伏不定的土崗,土崗上雜草灌木叢生,找幾味普通的草藥並不太難。

尹歡微微閉著雙眼,一言不發,過于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誰也不知他此刻在想著什麼。

但無疑他是一個決不簡單的人,能夠騙過所有的人,讓世人誤認為他是一個不思進取、驕淫奢華的人,足以顯出他的不同尋常。

戰傳說忽然感覺到了與自己挨著的爻意在輕輕戰栗,轉臉一看,只見爻意竟是淚流滿面了,抽泣不止。

他不安地道:“你……怎麼了?”

爻意搖頭不語,戰傳說連問了數遍,她才抽泣道:“現在我已相信……相信我與你們整整相隔了兩千年的歲月… …天地之間,唯有我是最……孤單的,因為……因為我本該是生活在兩千年前的人……我永生永世,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威郎了……”

她的貝齒死死地咬著下唇,欲止住抽泣,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止住淚水。

戰傳說滿懷柔情、滿懷憐愛地望著她,這種柔情對他來說,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那代表著一種包容與呵護。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是因為在他的記憶中有過一段空白的四年光陰,而四年前他還只是一個少年。

而爻意對他曾有的信任與依賴,使他的少年心性在極短的時間內趨近於一個真正的可以頂天立地的男人!

爻意太美了,美得不帶一點瑕疵,美如精靈。戰傳說相信無論爻意將她的信任與依賴加諸於誰的身上,對方都會甘願為了她的快樂而付出一切!

至少,他自己是如此。

但在這份柔情中,沒有摻雜一絲的雜念。對於這一點,戰傳說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思維、他的性格,更接近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尤其在男女之情上。

雖然爻意所說的是那麼不可思議,但戰傳說卻相信這是真的。其實他自己就曾親歷與此驚人相似的過程,只不過他所失去的是四年時光,而爻意卻是整整兩千年!戰傳說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到此刻爻意的心情。

彈指間歲月流逝,滄海桑田之後的孤獨寂寞是一種不足為人道的痛苦!

何況,在歲月的那一端,還有爻意朝思暮想的情人威郎!

也許,她是因鎮子武會的經歷才明白自己的真實處境的。

也許,她早已察覺到了,只是,她一直缺乏迫使自己承認現實的勇氣。

戰傳說不知該如何勸說爻意,也許此時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倒是爻意自己終於慢慢地止住了抽泣,她望著戰傳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你與木帝威仰長得太相像了,甚至以'相像'尚不夠確切。直到現在,我仍無法找到你與他在容貌外形上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但我已明白你的確不是木帝威仰,你與他的區別在於你們之間的意志,威仰有著你絕對無法相比的霸氣!但我堅信你與他之間,必然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我的玄級異能在漸漸恢復,由此產生的靈力既察覺到了你與威仰的不同,也察覺到了你們之間有著聯繫。至於究竟是什麼樣的聯繫,以我目前的異能級數,尚無法判斷清楚。”

戰傳說心中忖道:“又是'靈力',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爻意終於相信他不是她的“威郎”,戰傳說自是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又想到“威郎”本是爻意唯一的牽掛與精神支撐,明白真相後,她豈非更為心灰意冷?

因為心中思緒聯翩,故他沒有留意到爻意說到她的“玄級異能”能夠察辨出他與威仰的區別時,青衣眼中閃過的一絲不安之色。

戰傳說道:“其實你所見到的我並非我本來的面貌,我原有的面貌應是與那冒充我名字者現在的模樣相同。”

說到這兒,他感到自己所說的這番話實是有顛三倒四之嫌,但誰又會想到事實本就是如此顛倒黑白、曲曲折折呢?想到這一點,他不由苦笑一聲。

這時,歌舒長空與石敢當返回廟中了,見爻意臉上猶有淚痕,石敢當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爻意對戰傳說所說的話顯得極感興趣,她追問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曲折?”

戰傳說當然知道她之所以如此關注此事,是因為自己改變後的五官容貌與她的“威郎”一模一樣的緣故。不過他對這一點也不在意,既然已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了他們,他便索性將自己在大漠中的經歷說了一遍,只是將其中一些關節處略過不敘,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這一番奇遇只聽得眾人感嘆不已。

聽罷戰傳說的敘述後,爻意立即迫不及待地道:“如此說來,定是那古廟中形貌怪異者改變了你的容貌!”

戰傳說微微頷首。

爻意接著道:“我希望能去這那座古廟看看。”

戰傳說明白她的意思,既然自己是在那座大漠中的古廟中改變了容貌,變成了與“威仰”一模一樣的面貌,爻意自是希望能由那座古廟查到與威仰相關的線索。至少,她需要了解導致她落至今日境地的原因是什麼。時光如梭,可以沖淡隱埋許許多多的東西,爻意要做的事將困難重重,希望渺茫,但那座神秘的古廟畢竟是唯一可與威仰聯繫在一起的線索,她當然會對此寄以厚望。

她以期待的目光望著戰傳說道:“你願帶我去尋找那座古廟嗎?”

戰傳說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隨後補充道:“只是四年時光已過,也不知是否還能找到那座古廟,而且,暫時你我還不能成行。”

爻意知道他希望與大夥兒一同平安到達天機峰後,使驚怖流、劫域再難威脅到尹歡諸人後再作決議。於是善解人意地道:“你能陪我去尋找古廟,我已十分感激,至於時間的遲早,我已等了二千年,還在乎等更久一些嗎?”

她最後的話本是欲緩和一下由於自己的傷感而壓抑的氣氛,沒想到這反而又勾起了她自己的心事,眼圈不由一紅,忙低下了頭。

石敢當輕嘆一聲道:“一個驚怖流已夠棘手了,再加上劫域的人——也真是禍不單行。老夫當年應諾要保隱鳳谷二十年平安,卻已落空,實是慚愧得很。”

尹歡忙道:“石老何出此言?雖然我不知你與我父親的恩恩怨怨,但這近二十年來石老對隱鳳谷可謂是恩重如山了。隱鳳谷有今日之禍,其實非一日釀成,而是多年積患。積患在一時爆發,頓成難以挽回之局。若無石老、戰兄弟與爻意姑娘,我們父子二人亦將難以倖免了。說來慚愧,這些年來,其實我心中對石老一直有些成見,以為這是我父親對我的不信任,才有意留下石老牽制我,現在想起,實是汗顏!”

以石敢當的精明世故,自是早已看出往日尹歡的心思。尹歡今日能說出這番話,倒讓他有些意外與感動,當下他大度地揮了揮手,道:“過去的事便不必再提,再說又有幾人願意在自己身邊有人處處牽制自己?”

他似被尹歡的一番話勾起了滿腹心思,竟一反平時的沉默少語,接道:“你父親有勇有謀,本可成就一番大業,可惜他功利之心太重,反而使他欲速則不達!竊取劫域的'寒母晶石'是他的一個重大錯誤;不擇手段,利用戰傳說又是一個錯誤。道宗信奉因果之說,你父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也可謂是有其因必結其果啊!”

坐於一旁的歌舒長空竟將石敢當這番話聽懂了,他“騰”地站起身來,怒視著石敢當道: “我歌舒長空若不設法得到'寒母晶石',在隱鳳谷建成地下冰殿,那修煉了太……太隱笈後豈不是要經脈盡焚而亡?”

他神誌混亂,記憶時有時無,思維有時清晰有時糊塗,倒讓人十分棘手。

不過這一次他卻因此而無意中洩露了一個秘密:他之所以隱身於地下冰殿,的確不是因為身有頑疾,而極可能是因為修煉武學時真氣逆亂,不得不以玄寒之氣壓制。

對於這一點,無論是尹歡,還是石敢當都早有猜測,但他們一直無法得到確證。沒想到直到十幾年後,因心計深晦的歌舒長空已神誌錯亂,才無意中確證了這一點,同時他們還得知這種武學是所謂的“太隱笈”!

對於太隱笈,無論是石敢當還是尹歡都十分陌生,當下石敢當有意冷笑道:“因習練武學真氣逆亂古來有之,卻從未聽說過需建一地下冰殿來調養內息的。”

他想藉此再套出歌舒長空的話,但想到歌舒長空的智詐百出,心中也沒有多少把握。

但這次歌舒長空竟上當了!

他哈哈大笑道:“無知之見!太隱笈中的武學與……與火鳳族息息相關,乃千百年前傳下來的絕學,除了火鳳族的人外,他人一旦修煉其中武學,便會經脈盡焚而亡!”

他不屑地望著石敢當,似乎深感石敢當太孤陋寡聞。

石敢當與戰傳說相視一眼,兩人的眼神中都有驚愕與激動之色!歌舒長空提到“火鳳族”三字時,讓他們立即將之與爻意所說的聯繫在一起,頓時預感到歌舒長空所提到的“火鳳族”與爻意口中的“火鳳宗”一定有不同尋常的聯繫。甚至,兩者所提的本就是一體!

在此之前,他們從未聽說過世間有“火鳳族”或“火鳳宗”,現在卻完全相信它至少曾經存在過,因為如今的歌舒長空幾乎不存在說謊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歌舒長空所說的因習練太隱笈而內息紊亂後的症狀,與爻意所說的涅槃神珠涵含五行火氣的特徵相吻合,而涅槃神珠又恰好是火鳳宗之物。

如果這些推斷都成立,那麼一條脈絡就頗為清晰地展現在眾人眼前,那就是隱鳳谷的興亡沉浮,其實都是在被一個遙遠的宗族影響著,而歌舒長空則是在無意中被捲入其中的。當然,他在被捲入其中之後,對隱鳳谷的變化亦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但戰傳說卻在心中作了一個大膽的假設,他想到如果得到那本“太隱笈”的人不是歌舒長空,而是另一個不屬於火鳳宗族的人,那麼此人也會如歌舒長空一般內息逆亂,生命垂危。那時,為了自保,他必會想到一個有關鳳凰的傳說,想到一個與鳳凰涅槃重現有關的地方——隱鳳谷!

火鳳宗對今天的人來說,是虛幻的,所以此人多半會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隱鳳谷,希望能自鳳凰涅槃重現這一傳說中找到某種契機。

由此看來,無論是誰,只要此人習練過“太隱笈”,那麼他就幾乎不可避免地與歌舒長空一樣,命運與隱鳳谷聯繫在一起!而決定這一點的力量是隱性的,卻又是難以違背的。

戰傳說按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向下思索:“此人不可避免地來到隱鳳谷後,就必須找到與火鳳宗族有關的契機。現在看來,與此有關的就是天幕棺、爻意、涅槃神珠!由太隱笈到鳳凰涅槃的神話,再到爻意、涅槃神珠,這一歷程讓人感到,關於鳳凰的傳說似乎就是一座橋樑,一座將與太隱笈有關的人引向遺恨湖的橋樑!也許,傳說本身是虛幻的,它只為起這種牽引的作用而存在。

“換而言之,這個傳說之所以會出現,是有目的的!

“但目的是什麼?

“是讓他人發現涅槃神珠的存在?

“是為了救出爻意?”

戰傳說心中一亮,如靈光乍閃,他立即將推測的重點放在了後一種可能!

但要找到隱於遺恨湖中的爻意談何容易?更何況要將她救出?因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發現爻意的存在!

但如歌舒長空這般因太隱笈之故而不得不為的人卻並非尋常人,為了保全性命,他們必須不顧一切地尋覓。

在這種情形下,水下的天幕棺被發現就不是完全不可能了。一旦發現神秘莫測的天幕棺,誰都會欲將之破開,於是爻意便有了重現天日的可能。

但這一過程中,尚缺少一物,那就是唯一可以破開天幕棺的“長相思”!

如果編造鳳凰傳說的人真的是為了救出爻意,那麼這種方式的確會有奇效,但與此同時,他還必須保證此人還能擁有“長相思”!

從這一點來看,那編造鳳凰傳說之人並沒有將事情安排得很周密,因為救爻意者是戰傳說,而“長相思”的持有者卻是尹歡!

最終戰傳說雖借“長相思”破開了天幕棺,但這只能說是一種巧合,那個兩千年前便可能存在的慾救爻意的人,決不可能預知戰傳說會無意中得到“長相思”!

千頭萬緒糾纏不清,委實難以將之理順,重要的是,戰傳說越來越確定:關於鳳凰涅槃重現的傳說,是憑空虛構而成的,世間並不存在一種名為“鳳凰”、而且會每隔五百年重現一次的靈獸。而虛構這一傳說的人,必定與爻意以及火鳳宗族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

正當戰傳說沉浸於對往事的推測中時,石敢當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看來,關於鳳凰每隔五百年集香火自焚,在火中涅槃重現的說法,真的只是一個傳說了。”

由石敢當此言,戰傳說立即察知石敢當與自己的思路大致相同。

不僅是他們,連爻意也由歌舒長空的話想到了什麼,她很客氣地對歌舒長空道:“老谷主,你所說的太隱笈能否讓爻意一睹其真面目?”

共處了這麼久,爻意自然了解了歌舒長空的身份以及他現在神誌混亂的現狀,但她的言語、表情與常人交談並無不同,仍是柔和、自然、親切。

歌舒長空的性子雖然變得古怪莫測,但奇怪的是面對爻意時,他卻有所改變,並未一口回絕,而是遲疑了半晌,方有些為難地道:“這……老夫怕它會連累你,難道你願與我一樣不得不受很久很久的酷寒?”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對了,我也沒有將它帶在身邊,如今我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當然再也用不著它了。”

言罷,也許是為自己找到了拒絕爻意的理由,他很高興地長吁了一口氣。

尹歡向戰傳說與爻意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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