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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28章
第二卷第七章完美藥師

一間草廬,幾株疏梅。

這是顧浪子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廬中只有一些簡單用具,廬外只有一張石桌。

這幾乎就是顧浪子生活的全部。

月上樹梢時。

顧浪子在石桌旁自斟自飲。

十數年來,不知多少個夜晚,他都是這麼獨自一人度過的,除非晏聰在他身邊。

今夜,他就在等待著晏聰的歸來。

顧浪子相信晏聰一定會順利找到南許許,並說服南許許助其一臂之力。他對晏聰一向很有信心,包括當年他允許晏聰打入六道門伺機查明其姐晏搖紅被害的真正原因時,他也對晏聰充滿了信心。

果然,當他喝下的酒開始在他體內散發酒力,使整個身子漸漸發熱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堅定、自信,但又決不莽撞的腳步聲——正是晏聰的腳步聲。

當他側過身子向身後望去時,正好看到晏聰繞過山路的最後一個拐彎處,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

聽罷晏聰講述了與南許許相見的經歷後,顧浪子頗有感慨地嘆了一口氣,道:“他說得不錯,我與他都是屬貓的,有九條命。唉……他能活到現在,也真的是一個奇蹟。”

感慨之餘,顧浪子自石桌旁站起身來,道:“你將這裡收拾收拾,待他來時,為師再與他同飲幾杯。”

晏聰一怔,不知顧浪子話中之意,脫口道:“誰?”

“當然是你的南前輩。”

晏聰瞠目結舌道:“他……怎會到此地?”

顧浪子胸有成竹地道:“他不但一定會到此地,而且定然是在半個時辰之內。”

“為什麼?”晏聰將信將疑,他本非喜歡追根刨底之人,但這一次他卻不能不問。

“因為要讓南許許完全信任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雖然他的確幫了你的忙,但這並不等於他對你不再存有戒備。”顧浪子緩聲道。

“師父的意思是說南前輩會一直暗中追踪我,以查明我所說的身份是真是假?”

顧浪子點了點頭。

晏聰心頭滋味百般,他忍不住又道:“但他既已對弟子出手相助,就算事後發現我所說的有詐,也木已成舟,他追踪我並查明真相又有何用?”

顧浪子搖了搖頭,道:“你把他想得太簡單了。一個曾經讓整個樂土武界為之震撼、不安的人,絕對有其不凡之處!為師相信在你與南許許作別之時,便已中了他所下的毒。”

“啊……”晏聰一下子呆住了。

看師父顧浪子的表情,顯然不是在說笑,晏聰暗自體味著近段時間來自身的變化,一時間卻未曾察覺出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不過高手用毒,無形無色,無感無知,這是再正常不過了,何況如南許許這般用毒的宗師級人物?

而顧浪子卻絲毫沒有慌亂之色,彷彿指出晏聰已中了南許許之毒的人並不是他。他自顧道:“藥與毒看似互反互克之物,其實兩者之間相隔不過一紙之距而已。就如同生與死、晝與夜,看似截然相反,其實相距只在毫釐間。至毒之物,何嘗不是至妙奇藥?反之亦然,所以'藥瘋子'其實也是'毒瘋子'。”

晏聰腦中靈光一閃,豁然開竅,心情頓時釋然,他明白師父之所以毫不緊張,是因為師父料定南許許必然會出現。南許許既是繫鈴人,當然也就能成為解鈴人,有他出手,自己所中的毒即使再可怕,也是應手而除。而南許許之所以會下毒,只不過是提防萬一自己是假冒顧浪子弟子之名。更何況,此事還只是師父的推測而已。

正當晏聰思緒滿懷時,顧浪子的目光忽然向西向一掃。

與此同時,已為晏聰熟知的南許許的聲音從那個方向傳來:“顧兄弟在酒中浸泡了數十載,倒沒有被泡糊塗,我南許許的一點伎倆,全被你猜知了。”

晏聰不由又驚又喜,同時還有些尷尬難堪。其實在南許許的屋中,他已經是處處小心了,不但滴水未進,而且盡量不與屋中的物甚相觸,沒想到南許許仍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對自己施毒。

此時南許許已自隱身處走了出來。

月色依稀,視線難以及遠,但由那極為消瘦的身影仍是可以看出來者的確是南許許,世間恐怕再難找到比他更消瘦的人。

顧浪子麵向南許許所在的方向靜靜地站著,看似十分平靜,但他身側的晏聰卻分明感受到師父的激動。

明月以不易察覺的速度在夜空中緩緩滑動。

直至南許許已在十幾步之外,顧浪子才開口道:“沒想到有生之年,我們還能再相見。”他的語氣顯得有些平淡,但誰又知道這番話後面隱有多少感慨?

南許許哈哈一笑,指了指晏聰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石桌,道:“顧兄弟活得可比我逍遙得多,泡在酒中的滋味定勝過泡在毒中百倍。”

“錯。對我來說,一杯酒入口,也許還未來得及落入腹中,就已人頭落地,白白糟蹋了一杯酒,這等滋味,也決不好受。”顧浪子道。

南許許自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扔向晏聰道:“分四次內服,每日一次,可完全解除你體內之毒。”

言罷轉而對顧浪子道:“顧兄弟太低估自己了,若是你如此不濟,就不會有人處心積慮要取你的性命了。”

顧浪子大手一揮,大聲道:“如此明月,不可辜負,休得再提大殺風景的話題,今夜無論如何,你得陪我喝上幾杯。”

南許許微笑不語。

東門怒半坐半臥倚在一張特製的軟榻上,他的三夫人屈膝跪坐於一側,以巧妙嫻熟的手法為他揉捏著頸肩部位。除美貌嫵媚外,三夫人這一手功夫也是東門怒對她最為寵愛的原因之一。

稷下峰中那敏捷如獵豹的東門怒已重新變成了眾人熟知的模樣,以至於戍士齊在向他禀報前往“南伯”家中一行經歷時,心中暗自嘀咕莊主有沒有用心聽。

待齊在將事情的前前後後禀報完,東門怒才把微閉的雙眼睜開了,隨後又將斜倚著的身體慢慢坐直,這才看了齊在一眼,道:“如此說來,你並沒有查出他為什麼會突然離去?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

齊在無奈地點了點頭,道:“屋內突然起火後,屬下一人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控制火勢,而大火必會很快引來其他村民,若屬下留在那兒,反而不妙,只好退出。想必就算此人留下了什麼線索,也會毀於那一場大火中。”

東門怒皺了皺眉道:“這人行事好不縝密,但願他對稷下山莊……並無惡意,否則這樣的對手實在不易對付。”

三夫人身子微微前傾,依偎在東門怒的身上,柔聲道:“莊主,也許妾身可設法解除莊主的心頭之憂。”

東門怒“哦”了一聲,戲謔道:“若是真的,那我便封你為第六戍士! ”

齊在的神情頓時有些不自在,東門怒雖是戲 ,卻讓齊在感到被輕視了,而且被輕視的不僅是他,還有五大戍士整體。

好在三夫人此時頗為善解人意,她道:“五大戍士是稷下山莊之棟樑,人人皆為忠勇之士,我一介弱女子,怎敢躋身戍士之列?”

東門怒哈哈一笑,道:“是我失言了,是我失言了,卻不知你有何良策妙計?”

“既然對方不願留下線索,那麼莊主只要設法傳出謠言,讓他得知我們稷下山莊已掌握了某種線索,可以藉此查出他的真實身份,相信此人一定會有所舉措。”三夫人道。

東門怒讚許地道:“引蛇出洞的確是一條可行之計。”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此人的確頗有來歷,也未必會是稷下山莊的敵人,與其引火自焚,倒不如嚴陣以待,多加防備。齊在,從今日起,你與高辛等人要領人輪流在通向稷下山莊的路口把守,不可讓可疑人物輕易接近,防禍患於未然。”

齊在一怔,頗有些失望。

他覺得三夫人的計謀雖非上策,但只要略加商議部署,就不失為可行之計,沒想到莊主卻主動放棄了。

既然是這樣的結局,那先前又何必前往“兩眼泉”?

沒等齊在再說什麼,東門怒已顯得很疲倦地打了個哈欠,隨後道:“齊在,你往返奔波,一定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齊在只好退了出去。

待齊在離去後,三夫人隨口戲言道:“莊主,你讓齊在他們嚴加防範,可如今有卜城三万精兵向坐忘城進發,若是他們要取道稷下山莊,又如何能防範呢?”

三夫人自信憑東門怒對她的寵愛,對她這種不痛不癢的揶揄不會發怒。

東門怒“騰”地坐起,一臉愕然地道:“三万精兵?!”

未等三夫人回答,他緊接著又追問一句:“為什麼沒有人向我禀報此事?”

東門怒臉上有罕見的怒意!

三夫人見狀也不由收斂了笑容,道:“高辛、於宋有之欲禀報此事時,遍尋稷下山莊也找不到莊主你。加上這些人馬是徑直向坐忘城進發,你平時又一再吩咐屬下不可隨意插手與稷下山莊無關的事,所以在你回到莊中後,暫時還沒有人向你禀報。”

東門怒下了軟榻,負手慢慢踱步,他喃喃自語般低聲道:“三万精兵……大冥樂土已很久沒有調動過這等規模的人馬了……”

“所幸無論如何,此事與稷下山莊都不會有直接關係。莊主,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何不由我為你放鬆放鬆?”三夫人柔聲道。

東門怒像是沒有聽見三夫人的話一般,沉吟道:“八狼江中的近兩百具司殺驃騎的屍體終於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稷下山莊恰好處在卜城、坐忘城之間,這一場變故,會不會波及稷下山莊?或許……”

“或許”二字之後,再無下文。

三夫人見東門怒神情凝重,忙起身下榻,依偎過來,挽著東門怒的右臂,媚聲道:“莊主是有福之人,就算有什麼事,也不會牽連稷下山莊的。莊主,你已有好幾天沒有理會人家了……”

東門怒側過臉來,伸手捏了捏三夫人的下巴,輕聲道:“是嗎?”

言語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三夫人低聲“嗯”了一聲。

透過長衫,三夫人感到東門怒的肌膚繃得很緊……

晏聰知道師父顧浪子的酒量很高,沒想到昨夜他與南許許同飲,很快就醉了。南許許雖然沒醉,卻也已有些神誌迷糊,他對著早已沉睡過去的顧浪子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語意雜亂,聲音模糊,晏聰一句也沒有聽清,而顧浪子自顧酣然入睡,鼾聲如雷,直到天快亮時,兩人才安靜下來。

晏聰起了個大早,將一片狼藉的草廬及周遭收拾了一番後,天才大亮。他坐在石桌旁歇息,心卻並不平靜。

在他的印像中,師父一向十分謹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頭腦都保持著足夠的清醒,雖然常常飲酒,但卻從不曾醉過。晏聰已漸漸地明白師父之所以如此警惕而謹慎,多半是因為年輕時的遭遇以及之後的處境使他不能不時刻保持戒備,甚至有時候晏聰會想到師父恐怕永遠也不會信任外人。

而顧浪子昨夜的表現,證明晏聰的猜測並不正確。

至少,顧浪子十分信任南許許。在自己弟子身邊時都時刻保持清醒的顧浪子,卻在與南許許共處時完全放鬆了心神,從而看出他對南許許的信任可見一斑。

這讓晏聰的心情有些異樣。

這時,身後響起木門被推開的聲音,晏聰收斂心神回頭一看,是南許許自草廬中走出。

南許許的臉色顯得蒼白,但比起平時的青色,反而順眼不少。

晏聰忙起身施禮,現在他對南許許已是以“南伯”相稱,而不再稱之為前輩,這當然是出於南許許與顧浪子非比尋常的交情的緣故。

南許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為消瘦的臉上顯現出陶醉般的神情,他嘆了一口氣,道:“唉,已不知有多少年沒有像昨夜那樣輕鬆了。”

晏聰微笑著道:“只要南伯高興,不妨索性與我師父從此都在一起,我師父也一定很樂意的。”

南許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我給的藥,你已按時服過了吧?”

晏聰點頭道:“服過了。”

南許許以讚許的目光望著晏聰,道:“雖然你最終還是中了毒,但我卻看出你很有智謀,換作他人,在我屋中恐怕早已中了十餘種毒素了。”

說完嘆了一口氣,接道:“你出現得太突然了,我已有數年沒有與任何武界中人相接觸,所以不能不留點神——對了,那幅畫所繪出的人像,你看出是什麼人了嗎?”

晏聰搖頭道:“沒能看出……”

“沒有看出就對了。”南許許有些詭秘地笑著道。

晏聰心中一動,隨即臉上掠過一絲驚喜之色,他斷定此事背後必定藏有玄機,於是忙恭敬地道:“請南伯指點迷津!”

南許許感慨地道:“你真是給我顧兄弟長臉,一點就通。那幅畫何在?”

晏聰忙回到草廬中將那幅人像取出,南許許向石桌桌面指了指,示意他將畫卷攤開,晏聰依言照辦。

南許許仔細地打量著這幅畫,他的神情十分專注。此畫本就是他繪成的,故晏聰對南許許看得如此投入有些意外。

端詳了許久,南許許將目光移開,也不轉身,自顧呼道:“顧兄弟,你也過來吧。”

連呼兩次,顧浪子真的從草廬中走了出來。

南許許這才回頭向顧浪子道:“畫中的人在生前與你是敵是友?”

顧浪子不假思索地道:“此人生前易容成戰曲之子戰傳說的模樣,與我有淵源的只是戰傳說。”

“戰曲?是擊敗千異的戰曲嗎?”

“正是。”

晏聰心道:“看來南伯也並非完全與世隔絕。”

南許許沉吟片刻,目光先後掃過顧浪子、晏聰二人,這才道:“這幅畫所繪人像與死者真正的面目已是八九不離十,但你們一定都未能看出此人是誰,是也不是?”

晏聰、顧浪子相視一眼,均點了點頭。

南許許道:“雖然容貌已繪出十之八九,但人與人之間的區別,除了五官容貌外,還有另外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眼神!”

“啊……”晏聰心頭一亮,頓有恍然大悟的感覺,以至於低呼出聲。

在此之前,晏聰便已感覺到畫中之人似曾相識,但這種感覺又有些游移不定,此刻南許許的話一下子提醒了他,他斷定畫中之人自己一定認識,只是因為畫中人像的眼神與他認識的人的眼神並不相同,才有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晏聰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在記憶中飛速搜尋此人究竟是誰。

南許許繼續道:“人的眼神十分複雜,有的純潔,有的凶悍,有的呆滯,按理,要看出此人是誰,就需要嘗試以各種各樣的眼神與他的五官相配合。但是,憑我的直覺,卻知道真正屬於此人的眼神是哪一種……”

顧浪子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顯得有些急切地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已看出他是誰了?”

南許許古怪地笑了笑,道:“由死者頭顱的骨齡來看,死者年齡不會超過三十,這樣年輕的人,對於已隱於世外二三十年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熟識的。”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方接著道,“所以,我所認識的,應是與死者有密切關係的長輩,確切地說,是有著血緣關係的長輩,這樣一來,他們的容貌便有許多相似之處!”

聽到這兒,顧浪子已完全明白了,他只瞥了石桌上那幅畫卷一眼,便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麼,脫口驚呼:“難道……是他?!”

“誰?”晏聰見師父神色異常,好奇心大奇。

顧浪子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南許許。

南許許向晏聰道:“取一支筆來。”

晏聰為難地道:“我與師父居住此地,從來不曾用筆。”

南許許知道晏聰所言不假,想了想,自顧走向爐灶那邊,拾得一小截黑色的木炭來,對著那幅畫凝視了少頃之後,以木炭為筆,在人像眼部略加塗改後,將用剩下的木炭一扔,直起腰來,道:“你們看吧。”

晏聰忙上前觀摩,一望之下,頓時大吃一驚,愕然道:“怎會與他有關?”

由坐忘城通往稷下山莊的途中,戰傳說正在趕路。

按走過的路程推算,他自忖完全能夠在與晏聰約定的時間之前趕到稷下山莊,所以便放緩了前進的速度。

大冥樂土從建立到穩固統治之前,曾經歷了無數次鏖戰,為便於大軍馳騁,在樂土各要塞城池之間修築了不少寬敞的馳道。因為稷下山莊處於坐忘城與卜城之間,所以由坐忘城前往稷下山莊大部分路徑都是馳道。不過由於多年沒有大規模戰事,馳道已漸漸地荒蕪,也罕見有行人。戰傳說策馬而行,一路上幾乎只聽到自己坐騎的馬蹄聲。

眼看離稷下山莊越來越近,戰傳說急欲向他人打聽前往稷下山莊是應沿此馳道一直向前,還是另有岔道,但偏偏遲遲未見一個路人。

又行了一程,忽聞前方有密集的腳步聲,戰傳說心頭暗喜。他問路心切,偏偏前面的馳道恰好是轉彎處,視線被擋,戰傳說雙腿一用力,催馬向前,迅速繞過拐彎處,只見前面竟有不下百人在馳道上匆匆趕路,有推著獨輪車的,有牽著牲口的,有挑著擔子的,拖兒帶女,推幼扶老,顯得繁雜而慌亂。當戰傳說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更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慌亂,不少人駭然止步,甚至掉頭就跑。前面的往後退,後面的往前擁,本就無序的隊伍頓時更為潰亂,人群中幾個小孩同時放聲大哭,幾隻牲口受了驚嚇,慌亂地哞叫著左沖右突,場面混亂不堪。

戰傳說大惑不解,不知自己的出現何以會引來這麼大的慌亂。他急忙翻身下馬,無意中看到人群中唯有一人顯得很鎮定,此人膚色白皙,身上所著衣衫也是乾淨利索,與其他人大為不同。戰傳說忙徑直向這人走去,走到此人身邊,施禮道:“幸會了。”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戰傳說一遍,臉上慢慢地展露出笑意,開口道:“有什麼事可讓我為朋友效勞的嗎?”

戰傳說一呆,心道:“途中偶遇,他便以朋友相稱,倒真的十分熱心。”心裡想著,他指了指周圍混亂的人群,詫異地道:“在下有一事請教:為何諸位一見我便這般慌亂?”

那人道:“我等所畏避的其實不是朋友你,換了其他任何人突然出現在面前,都會使我等驚慌失措。”

戰傳說這才留意到此人的語調顯得格外柔軟,似乎在他的語聲中,有一根柔韌的絲線貫穿著,頗有些與眾不同。

“為什麼?”戰傳說不解地問道。

這時,眾人或許已看出戰傳說並無惡意,又是孤身一人,也便漸漸安定下來了,不近不遠地圍在戰傳說四周。

面對戰傳說的疑問,那人也有些驚訝地道:“難道朋友還不知道卜城有三万精兵正向坐忘城進發?”

“啊……”戰傳說真的是大吃一驚,看來,坐忘城真的要面臨巨大的考驗了,而且這場考驗來速之快,出人意料。

那人又道:“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卜城會突然兵發坐忘城,雖說都是樂土子民,但三萬兵將過處,就猶如洪水席捲,要真的做到秋毫無犯幾乎不可能。若是真有戰事一時相持不下,戰禍將更不知會蔓延到多大的範圍,附近的百姓唯有先行迴避了。”

戰傳說這才明白為什麼眾人如此驚慌,原來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稍有異常便驚慌失措。

戰傳說於是道:“在下是途經此地,本想找人問路,恰好遇見你們。”話是對他身旁之人說的,但聲音卻有意提高,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以消除眾人對他的戒備之心。

那膚色白皙之人道:“大軍一至,方圓百里都不是容身之所,朋友還是早早迴避為宜。”

戰傳說道:“多謝提醒,不過在下與人有個約定,不能不赴約。”

那人一邊點頭一邊道:“朋友是否沒有合適的去處?若是如此,不妨隨我們同行,我物語保你萬無一失。”

戰傳說心道此人看似客氣,其實並不會輕易相信他人。

思忖間,他猛地意識到什麼,有些意外地道:“物語?莫非……你是劍帛人?”

以“物”為姓的只有劍帛人,物姓人在劍帛人中佔一半以上。年少時,戰傳說隨父親一同前往荒漠古廟的途中,所遇到的劍帛人全都是以“物”為姓。而且此時戰傳說也記起自己先前曾遇到的劍帛人與此人一樣,皮膚異常白皙,語則格外柔和。

果然,物語點頭道:“不錯,我是劍帛人,也是樂土人。”

劍帛國消亡後,劍帛人流散各地,為了盡量不被排斥,劍帛人總是自稱也是樂土人。因為劍帛國既已不復存在,他們又終年在樂土境內,這麼說也不無道理。

不過這麼說只是劍帛人為生存所需的違心之言。劍帛人無論在什麼地方,總是保存著許多原有的習俗,而且極少有劍帛人孤身一人生活在樂土人之間,他們往往是三五成群,形成一個小小的群體。

所以戰傳說發現這群人當中再不會有第二個劍帛人時,頗覺有些意外。

物語見戰傳說一時不說話,以為他被自己說動,趁熱打鐵道:“與他們一樣,只需十兩銀子,你就可隨我前往一個萬無一失的容身之地,此價十分公道,朋友一定不要錯過機會。”

戰傳說這才明白這個劍帛人何以會獨自一人出現在眾樂土人之間,原來他只是做一樁買賣。

他先是覺得有些好笑,隨即想起了什麼,臉色有些不悅了,沉聲道:“眾人流離失所,已是不幸,你豈可再趁機發橫財?”

物語被他責問,並不惱怒,依舊笑著道:“朋友教訓得是。不過此事絕無勉強之處,他們與我互情互願,各得其所,再說要為這百多號人找到容身之處,難免要花些銀兩,我至多也只是掙些辛苦錢而已。”

劍帛人大多都善舌辯,而且此刻物語又是以笑臉相迎,戰傳說一時倒無言以對了。他看了看周圍的人,說了句顯得有些突兀的話:“你們若是到了萬不得已時,不妨去投奔坐忘城試一試。”

話剛出口,戰傳說自己就意識到此話毫無意義。

果然,眾人臉上都有了不屑的笑意。劍帛人物語以慣有的精明圓滑地道:“我等會記住你的話,多謝了。”

戰傳說知道再沒有與他們細談的必要,於是問道:“你們可知前往稷下山莊的路徑?”

“稷下山莊?”物語哈哈一笑,隨即收斂笑意,正色道,“你應沿原路折返一程,遇到的第一個岔路口便是通往稷下山莊的路途。”

戰傳說道了聲:“多謝指點。”便翻身上馬,撥轉馬首沿來路折回。他心中頗為不安,掛念著坐忘城的局勢,現在他只盼盡快見到晏聰後早日返回坐忘城。

戰傳說按物語所說的路徑而行,不過半日,就已與稷下山莊相隔不遠了。他的去路被八狼江擋住了,站在八狼江這一邊眺望江對岸,只見稷下峰傲然聳立,峰下稷下山莊的樓舍錯落有致。

他的目光沿著江岸搜索著,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個渡口,不過渡口處並無船隻。

非但渡口處沒有船隻,而且連江面上也不見船隻。八狼江到了這一帶已變得平緩,開闊的江面上一片空蕩,除了忽起忽落的水鳥,唯有奔騰不息的江水。

走近渡口,在江邊一艘船底朝天反扣著的殘船旁,戰傳說見到了一塊石碑,石碑露出地面一尺高,有一面已佈滿了苔蘚,另一面刻著“無言渡”三字,字的凹痕內填塗的是朱紅色之漆,襯色則是黑色。

樂土境內的各色招牌、石碑大多都是採用黑底紅字,不二法門的“獨語旗”亦是由紅、黑兩色組成,世人常常效仿。

見此處果然是無言渡,戰傳說鬆了一口氣,眼見日正當午,四周空無一人,他便坐在了那艘倒扣著的殘船上,等候晏聰的到來。

他卻不知渡口及江面之所以不見任何船隻,是因為無言渡屬稷下山莊管轄,稷下山莊五大戍士依照東門怒的指令加強了防範,其中就包括把無言渡的船隻都撤到對岸。

卜城三萬兵力逼近坐忘城的消息,在他們剛一出發時,就已為坐忘城探兵所得知,並迅速向城主殞驚天禀報了這一消息。

得知此事時,是殞驚天為其弟殞孤天執“七祭之禮”的第三天。

從卜城直奔坐忘城,約有三百里行程,若是單人單騎,至多二日便可抵達,不過大軍行程不比孤身奔襲,三萬軍士能在三天之內到達坐忘城下已屬不易。

故殞驚天只是吩咐城中加強防範,多備箭矢、糧草、滾石檑木,並密切留意卜城兵馬的動向,他自己卻並未立即返回坐忘城。

貝總管、四大尉將依言而行的同時,對殞驚天長時間滯留於坐忘城外有些不放心,在原來的三百名乘風宮侍衛的基礎上,又加派了三百名坐忘城戰士,肩負護衛城主之職。

在戰傳說抵達稷下山莊“無言渡”的時候,已是殞驚天執“七祭之禮”的第四天,而此時卜城大軍已推進至距坐忘城二百里遠近的地方,其中有小股先鋒人馬更是長驅而入,直抵坐忘城百里之外,與坐忘城派出巡探的人馬幾乎是擦身而過,不過雙方都沒有發動攻擊,但此事卻使坐忘城所面臨的爭戰變得更為真實而迫在眉睫,戰爭的氣息空前凝重,坐忘城內鑄兵庫日夜開工,此起彼伏的煅煉聲及鑄兵庫內的爐火,彷彿在不斷地提升著整個坐忘城的溫度,沸騰著坐忘城戰士的熱血。

並非每個人都能理解這場迫在眉睫的戰事的來龍去脈,他們這些年來已習慣了安寧平靜的生活,與積極備戰的軍士相反,這些人顯得慌亂茫然。

在“七祭之禮”的第四天,貝總管、四大尉將、乘風宮奇營侍衛統領慎獨齊出坐忘城,前往殞孤天墓地與殞驚天共商應敵之計。

殞驚天連續四天獨自靜處於祭棚中,祭棚收拾得極為潔淨,但其中的擺設也十分簡陋,除了香案與祭品外,就只有一張梨木椅。

貝總管等六人進入祭棚前,殞驚天先讓眾侍衛退出十丈開外,六人亦自動將身上的兵器解下,交與侍衛後方才進入祭棚。

四日來殞驚天不眠不食,神情已略顯憔悴,看到這一情形,伯頌等人心頭暗自擔憂。若在平時,以殞驚天的武學修為,執“七祭之禮”當然不會有何影響,但如今是大敵當前,卻應另當別論了。

卜城位處坐忘城東北方向,坐忘城首當其衝的最受威脅的應是東門,所以先是由東尉將鐵風向殞驚天禀報卜城大軍的種種動向,以及坐忘城備戰的情況。

聽罷,殞驚天沉吟了好一陣子,方開口道:“按理卜城之軍的推進速度應該更快一些,今夜子時前大部分人馬都可以接近我坐忘城百里之內,而事實上他們卻沒有做到這一點。”

說到這兒,他有意停頓了一下,像是等待其他人抒發己見。

果然,伯頌道:“城主的意思,莫非是說卜城人統兵無序,行動遲延,戰鬥力並不可怕?”

殞驚天搖了搖頭,道:“這些年來,樂土東、西、南、北四邊城中,長年累月經受頻繁血戰洗禮的只有卜城,相對而言,卜城戰士的戰鬥力應是最強的……”

聽到這兒,伯頌不由疑惑地道:“那城主的意思是?”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卜城之所以行動遲緩,十有八九是因為卜城內部存在著意見相悖的兩股力量——換而言之,卜城中有不少人並不想與我坐忘城為敵。”

貝總管嘆了一口氣,道:“卜城、坐忘城同樣肩負捍衛樂土之責,雙城之戰,其結局顯然是親者痛仇者快——而卜城的舉動,顯然是迫於冥皇之令,身不由己,唯有以消極延緩應對了。”

殞驚天點了點頭,道:“卜城兵力略多於坐忘城,但至多也不過四萬人。此次,卜城兵發坐忘城號稱有三萬餘 眾,若是屬實,豈非是投入了卜城大半兵力?卜城不比坐忘城,一直以來無時無刻不面臨著來自千島盟的威脅,若卜城城內如此空虛,豈不是十分危險?冥皇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卜城三萬人馬兵發坐忘城的說法,值得懷疑。”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伯頌、貝總管等人,又緩聲接道:“我相信卜城派出的兵力實際上應在一兩萬人之間,而並無三萬之眾!”

“若僅憑一兩萬人,對我坐忘城應不會有致命的威脅!”鐵風信心十足地道。坐忘城兵力兩萬有餘,在雙方兵力大致相等的情況下,佔有城池之固以逸待勞的守方自是佔有絕對優勢,鐵風此言甚合情理。

“運兵之策,在於出奇制勝。卜城兵發坐忘城昭然於眾,毫無'奇'字可言,種種跡象表明,其實卜城兵發坐忘城的意圖,並非真的要與坐忘城一番血戰決出雌雄,而是要在氣勢上予坐忘城以極大的壓力!以我之見,與卜城一戰,並非不可避免。”殞驚天終於說出了他最重要的觀點。

“迄今為止,卜城並未公開宣告他們起兵的目的何在,一切只是依常理推斷,這一點也頗有些奇怪。”幸九安道。

“大軍交戰,生靈塗炭,樂土難得安寧數十年,不能在我等手中輕易毀去。”殞驚天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你們切記一點:決不可先行攻擊卜城人馬,以守為上,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開戰,同時儘早探明卜城此舉的真正意圖!”

此時此刻。

千里之外的大冥樂土京師——禪都。

“禪”字,在樂土人的心目中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在今日蒼穹諸國格局形成之前,曾經有一個極為混亂的時代,充斥著那個時代的,唯有血腥與死亡,人的生命脆弱如陽光下的雨露。在那個弱肉強食充斥著殘酷氣息的時代,成就了一代又一代如日月般輝煌的英雄,同時也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至惡邪魔。

那個時代,便是可歌可泣的“神祇時代”!在經歷了數百年的動盪後,“武界神祇”的力量不斷壯大,並最終成為結束那個時代的力量。

據說,促使“武界神祇”日漸強大的終極心靈之力便是“禪”的力量。

神祇時代是一個武者的時代,幾乎每個人都深信只要擁有絕世無雙的武道境界,就能成為蒼穹下至高無上者。憑據這一信念,誕生了無數雄心勃勃的強者,他們對武道境界的執著,使其修為不斷攀升,直至駭人聽聞的神魔之境!

達到神魔之境的強者在擁有改天易地的力量的同時,身邊也雲集了無數擁護者。強者之間以自身及依附他們的力量相互爭戰,試圖成為征服蒼穹的最強者!

但在“武界神祇”出現之前,所有強者無論曾達到怎樣的輝煌,擁有何等可怕的力量,最終都難免日漸削弱,甚至常常葬送於本是依附於他們的力量手中。幾乎整個神祇時代都在重複著合久而分、分久而合;背叛後聯盟,聯盟後背叛。

直到“武界神祇”出現後,才徹底突破這一如有魔法的怪圈,使自身的力量在不斷爭戰中非但沒有削弱,反而日益增強,並最終成為傲視整個武道蒼穹的光明勢力,結束了分崩離析、充滿血腥的神祇時代,並締造了大冥樂土的萬世基業。

在大冥樂土的傳說中,“武界神祇”之所以能超越同一時代的其他所有力量,是因為“武界神祇”的王者——武道之神“玄天武帝”光紀悟透若成就超越古人的王者大業,除了要擁有改天易地的武道力量外,還必須擁有具有強大凝聚力的心靈之力,將這種心靈之力滲透到每個人的靈魂中,方能使眾人對“武界神祇”的偉業充滿信仰與忠誠。

傳說中,武道之神“玄天武帝”在祭湖湖畔仰望蒼穹,歷經百日,終於悟出最強大的終極心靈之力——“禪之力”的神韻所在。由此玄天武帝不但自身修為更躍升至全新境界,更憑藉“禪之力”使他成為凝聚整個“武界神祇”的精神支柱,“武界神祇”的輝煌由此開始鑄就。

祭湖,是傳說中樂土人的誕生之地,充滿了無限神秘玄機。它在樂土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阿耳大神在阿耳四國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樣。

大冥樂土京師“禪都”所處位置在祭湖南面,與祭湖相距百里。“禪都”之名,喻意不言而明。

只是爻意卻指出“武界神祇”之王並非世人口中的玄天武帝光紀,事實如何,已被兩千年時光掩藏得嚴嚴實實,試問誰又能確定孰真孰假?

禪都的中央地帶,就是大冥樂土權勢核心所在地——紫晶宮。

紫晶宮分為南廷北殿兩大部分,南廷是冥皇與后妃居住生活之處,而北殿部分則是冥皇理政場所。北殿由七個部分組成,依照北斗七星位置分佈格局,分別謂之天樞殿、天旋殿、天璣殿、天權殿、天衡閣、開陽閣、搖光閣,其中天樞殿為主殿,但搖光閣卻以其獨處一隅之幽靜而深受冥皇青睞,更多的時候,冥皇是在搖光閣中。

此刻,搖光閣外的廣場上,有一身形高頎的中年人正默默肅立,漸漸西斜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慢慢拉長。

此人膚如玄鐵,面目如鷹,赫然是雙相八司中的地司殺!

地司殺是為面見冥皇而來的,他在此已等候了足足半個時辰。

地司殺在大冥樂土的地位絕對不低,讓他在殿外等候這麼久,是前所未有的事。

地司殺自敗出坐忘城後,立即日夜兼程趕赴京師禪都。因路途遙遠,在地司殺趕至禪都時,卜城兵馬早已逼臨坐忘城。

地司殺雖然略略收拾了一番,但仍難掩風塵僕僕,一臉疲憊,不再刺眼的陽光自斜側照在他的身上,使之五官、神情掩藏在一抹陰影中,無法看清。

終於,傳令史走出了搖光閣,出現在地司殺的視野中。

“地司殺大人,你可以入見冥皇了。”

沒有人能夠否認冥皇是大冥樂土最具魅力的男子之一。

他那唯我獨尊的無上王者威儀與他雄偉挺拔的剛健英姿天衣無縫地糅合在一起,形成難以抗拒的威懾力,使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年紀,而且會自內心深處萌生出頂禮膜拜之感。

事實上,從容貌來看,誰也無法看出冥皇已五十開外,他的氣度,以及他的一舉一動,都幾近完美無缺。

地司殺見到冥皇時,冥皇尊釋正端坐於楠木金漆寶座上。

地司殺向高踞寶座上的冥皇行了叩拜之禮後,冥皇尊釋禀退內侍,室內僅剩君臣屬二人。

地司殺再次跪下,禀道:“臣屬有負冥皇信任,請冥皇賜罪!”

冥皇尊釋閉上了雙眼,靠在寶座扶手上,沉默了好一陣子,方睜開雙目,微微一笑道:“你不是依我之言,已將甲察除去了嗎?”

地司殺心頭微微一震,不安地道:“但隨臣屬前往坐忘城的二百司殺驃騎卻全軍覆滅。”

“這不能怪罪於你,誰會料到殞驚天會死而復生?你求見我就是為了向我請罪?”冥皇尊釋的語氣出奇溫和,聽不出他對地司殺有任何責備之意。

地司殺將心一橫,道:“臣屬另有不解之處。”

“講!”

“臣屬受挫於坐忘城後,立即藉助卜城靈鷂將遭遇禀告聖皇,同時臣屬也立即馬不停蹄地趕赴京師,途中便聽說冥皇已下令以卜城三萬人馬進發坐忘城,聖皇雷厲風行,行事英明果決,臣屬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臣屬自坐忘城一行後,深感坐忘城上下同心,防備嚴密,卜城雖也是善戰之師,但坐忘城卻擁有地勢之利,若是欲以卜城三萬人馬困陷坐忘城,實是難以奏效,望聖皇明察!”

冥皇尊釋先道:“平身吧。”

地司殺謝過之後,方站起身來。

冥皇尊釋居高臨下地望著地司殺,高深莫測地一笑,接著道:“若是告訴你所謂的三萬人馬其實也只是誇大之詞,真正的數目不過是一萬餘人而已,你又當如何想?”

地司殺大吃一驚,以至於忘記了身份場合,脫口道:“那更是必敗無疑!”

話已出口,他才意識到對冥皇尊釋這麼說話,實是大大不敬。

好在冥皇尊釋並未動怒,他緩聲道:“那麼,照你看來,應當如何方能攻克坐忘城?”

地司殺吸取了方才的教訓,沉吟了片刻方道:“要想取勝坐忘城,必須在兵力上佔有較大優勢,而且需師出有名。殞驚天身為城主,卻以詐死惑亂人心,窩藏王朝欽犯,殘殺司殺驃騎,圖謀逆主分裂,討伐殞賊,自是天命詔然,而我大冥樂土兵多將廣,要調集更多兵力,並非難事,據臣屬所知,僅卜城就有四万精兵。”

地司殺領去的二百司殺驃騎全軍覆滅,這對他來說簡直奇恥大辱!故一心想著如何攻陷坐忘城,擒拿殞驚天。地司殺堅信殞驚天詐死是為了設下陷阱,引自己貿然進入坐忘城乘風宮。

冥皇尊釋一直很平和的神情忽然一沉,冷冷地道:“真是目光短淺,毫無見識!”

地司殺凜然一驚!

“若是抽調兵力過多,千島盟、阿耳四國或劫域趁機發難,使我首尾難以兩顧,豈不危險?”

“這……”地司殺一時語塞。

“當然,內患亦不可不除,殞驚天膽敢將你的二百司殺驃騎全部殺害,足以顯示他包藏禍心!我早已有所察覺,所以才派出甲察、尤無幾,欲一探究竟,沒想到殞驚天竟搶先下手,使我折損甲、尤兩大臂助!”冥皇尊釋聲音低緩地道。

地司殺心中忖道:“冥皇讓我前往坐忘城時,只吩咐或是將甲察帶出坐忘城外,或是將之除去,卻並未告訴我為何要這麼做,當時我的人並不在京師,所以也無暇多加思索,便立即遵照冥皇旨意而行,原來甲察是因為這個原因落入殞驚天手中的。若是讓太多人知道冥皇早已對殞驚天不信任,而暗中追查,恐怕讓人心寒,冥皇讓我除去已落入殞驚天手中的甲察,也是無奈之舉,以免甲察洩露出真相。”

地司殺當然懂得做大事者不能有婦人之仁,所以根本不會覺得冥皇捨棄甲察有何不妥。

在地司殺看來,也只有當殞驚天有不軌圖謀時,冥皇才會設法對付。否則,冥皇又何必無風起浪,使自己的樂土動盪不安?

於是,地司殺道:“尤無幾、甲察兩人之死,這筆賬都應算在殞驚天逆賊身上!”

地司殺離開坐忘城後,首先取道卜城,借卜城的靈鷂向冥皇啟奏。在此期間,地司殺見到了順著八狼江淌下的司殺驃騎的屍體,這使他對坐忘城之恨達到了極致!一生之中,他尚未受到過此等羞辱!

冥皇尊釋像是看透了地司殺的心思,胸有成竹地道:“坐忘城亦屬大冥疆域,與之拼得魚死網破實乃下策,之所以卜城人馬已出兵四日尚未將用意公之於世,就是要讓殞驚天心存僥倖,以為可以避免一戰。這樣一來,才能兵不血刃地包圍坐忘城,否則單單是完全接近坐忘城,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地司殺一方面覺得冥皇這一部署甚是高明,同時又不明白冥皇為何要讓坐忘城毫不費力地完全收縮,而不是將他們引出城外,在更大範圍內游動作戰,從而藉機消弱坐忘城的力量。

地司殺有辱君命,冥皇未怪罪於他,已是萬幸,方才之所以提出疑慮,實是因為對殞驚天恨之入骨,只恐殞驚天會躲過此劫,現在既知冥皇早有周密安排,地司殺即使還有不解之處,亦再也沒有勇氣提出來了。

但他也不會放過向主子表現自己的機會,恭聲道:“殞驚天身邊高手甚多,臣屬不才,願為聖皇盡綿薄之力,與卜城協力破敵。”

聽得此言,冥皇尊釋顯出很感興趣的神情,他道:“殞驚天身邊都有一些什麼樣的高手?”

於是,地司殺便將乘風宮一戰的大致情形向冥皇敘說了一遍。

聽罷,冥皇尊釋半晌不語,眼神深邃莫測。

地司殺就那麼靜靜地立著,半晌,冥皇尊釋才冷冷一笑道:“區區一個坐忘城,竟有這麼多高手,足見殞驚天的野心,不過諒他再如何處心積慮,也是無濟於事!”

他眼中精光亮起,語氣卻十分平和:“你奔波千里,一定辛苦了,坐忘城之事,我自有安排。”

話已至此,地司殺縱然心有不甘,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無言渡”之約是晏聰提出來的,但當晏聰經“藥瘋子”南許許的提醒,窺破畫像的秘密,得知死者有著非比尋常的身份後,對是否按時赴約、是否要把真相告訴戰傳說有些猶豫了。

躊躇不決之下,晏聰將此事告訴了顧浪子,請師父定奪。

顧浪子反复思量之餘,道:“以你的眼光來看,陳籍此人是否可信?”

晏聰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應當前去赴'無言渡'之約,並且要將我們知道的實情全部告訴他。假冒戰傳說的人是被陳籍所殺,如果陳籍不知此事內幕,將十分危險。 ”顧浪子當機立斷,“此時離你們約定的期限已沒有多少時間了,你應即刻出發。”

“弟子明白了。”晏聰答應一聲,“我會按照師父的意思去做的。”

“速去速回。”南許許在一側補充了一句,“也許我與你師父都不能在此久住了。”

晏聰一怔。

顧浪子看了看南許許,微嘆一聲,道:“你也有異樣的感覺嗎?”

南許許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是不祥的預感……卻不知是不是我的過分敏感。”

未等顧浪子開口,另有人已先他而道:“你的預感沒有錯,只可惜這種預感對你來說,仍是來得太遲了。”

三人齊齊循聲望去,只見西北方向二十丈外的土丘上,一老者負手而立,青衣飄揚,形容古拙,超凡氣度顯露無遺。

來者赫然是不二法門四使中的靈使!

晏聰等三人的心頭都為之劇震,顧浪子、南許許皆與不二法門有夙怨,正因為如此,兩人方隱居數十年,今日忽見靈使,心中之震撼可想而知。

晏聰暗中觀察師父的反應,但見顧浪子雖然有震愕之色,卻依舊穩立原處,目光毫不迴避地迎向靈使那邊。

“顧浪子,沒想到你果真還活著!十九年前,世傳你已被梅一笑所殺,而且你與梅一笑的一戰有不少人目睹,所以從不曾有人懷疑此事有詐——唯有老夫例外。”

“哦,我還以為藉梅一笑的高明之策,足以瞞天過海,再無一人會察覺其中有詐。”顧浪子道。

“你可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原因何在?”顧浪子道。他與靈使相距二十丈有餘,一問一答從容應對,似乎毫無芥蒂,反而像是促膝而談。

但晏聰卻清晰地感覺到在這份平靜背後所隱藏的森然殺機,而且在悄然滋生、蔓延,如同一張無形的網,緩緩撒向方圓二三十丈範圍之內。

靈使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顧浪子身上,對晏聰、南許許近乎視而不見。雖然彼此相距甚遠,但晏聰仍是感覺到靈使的目光雖內斂,卻仍神光迫人。

只聽靈使緩聲道:“因為就在你與梅一笑一戰後不過數個時辰,我就遇到了梅一笑。”

晏聰心頭“咯噔”了一下,不由暗忖道:“難道……會是梅前輩把真相透露給了靈使?”

偷瞄一眼師父顧浪子,卻見他神情如故,毫無驚訝疑惑之色。

靈使目光一閃,隨即哈哈大笑道:“梅一笑救你倒也值得,看來你根本不懷疑是梅一笑向我透露了真相。”

晏聰暗吃一驚,不明白靈使憑什麼了解師父心中的想法。

對於這一點,南許許與顧浪子都心知肚明,靈使之所以被稱之為“靈使”,是因為他有著遠逾常人的洞悉他人心靈的能力,能由他人的氣息、心態、眼神等諸多細微變化洞察他人的喜怒哀樂。而將他自身此種修為發揮至極致的就是“破靈訣”。

靈使的絕學“破靈訣”憑藉其強大的內力與真元,對他人的意志形成空前強大的壓迫力。對方為“破靈訣”氣機所牽引,在其言語、眼神、姿勢的暗示下,心靈便會幻現靈使所暗示之物,逼真至極。

先前戰傳說殺了六道門門主蒼封神,為六道門所不容時,正是靈使以“破靈訣”使六道門旗主之一的晉連自行暴露當年殺妻罪惡,從而使蒼封神的真面目大白於眾,戰傳說也因此而化解一劫。這一經歷晏聰也在場,但他對期間的種種玄機卻未必知悉。

顧浪子不曾言語,似在等待靈使繼續說出下文。

果然,靈使接著道:“遇見梅一笑時,老夫感到在梅一笑身上有得償所願的喜悅心境,而老夫對他的品性頗為了解,知道即使他擊敗了同樣是樂土有數高手之一的顧浪子,也不會在對手身亡之後心存喜悅,當時老夫對此還不能確定,後來,梅一笑結識了你們天闕山莊的二小姐,也就是你的一個姐姐,並由此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最後梅一笑不顧一切與天闕山莊二小姐顧影結為伉儷,並退隱山林。以梅一笑的性格,如果他當年真的殺了你,一定心有內疚,就決不可能與顧影結為夫婦。依照這一點,我便堅信你並沒有死在梅一笑的劍下。後來,我查驗你的墳地,果然是一副空棺。”

“你太惡毒了,連死人都不放過!”南許許忍不住大聲插話,神情氣憤至極。

不知為何,顧浪子看了南許許一眼後,有些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靈使冷冷一笑,道:“顧浪子,你不必為南許許遺憾,他就算不開口,本使也早已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藥瘋子'縱然化身萬千,也無濟於事!”

晏聰這才知道師父為何嘆息,同時不由再度為靈使過人的洞察力所驚愕。

靈使繼續道:“本使之所以未把自己發現的真相公之於眾,是想讓你自以為僥倖避過了天下所有人的耳目,這樣你才會有所鬆懈,難免有遭一日暴露行跡,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你竟能一藏就是十幾年!”

“梅一笑設下此計救我,我事先也毫不知情。如果他事先與我商議,我一定不會同意的,因為我不想欠他太多,也不想以詐死來掩藏自己的行跡。”顧浪子聲音低緩地道。

“但最終你還是按著梅一笑設好的路走了下來。”

“梅一笑那一劍刺入我的軀體,離取我性命相隔不過一紙之薄,雖未致命,卻也讓我立即暈死過去,而且那種感覺與真正的死亡相差無幾!所以,後來我才能明白以前所不能明白的道理,才能看透以前所不能看透的東西,事後回想起暈死前一瞬間的萬念俱灰,我明白唯有活著,其餘的一切堅持才有意義,否則,一死百了。而且,我也不能辜負了梅一笑,一旦讓世人知道我還活著,知道是梅一笑有意救了我,那麼非但他的一世英名很可能不保,而且還會有性命之憂。”顧浪子一口氣說完這些,似是因為憶及當年之事而心緒激動。

靈使忽然不屑地輕笑一聲:“恐怕梅一笑決不會想到你會比他活得還要長久!顧浪子,數年前梅一笑與千異決戰龍靈關時,你又身在何處?梅一笑被殺,你仍不肯拋頭露面,你的忍耐與冷酷讓老夫十分佩服!”

顧浪子倏然色變,臉色變得極為蒼白。

南許許猛地意識到什麼,向靈使怒喝道:“卑鄙!你有意讓顧浪子分神……”

“哈哈哈,對付你們這種武界敗類,用什麼手段都不過分!”

長笑聲甫起時,靈使驀然向前疾踏一步,身前秋草如同受了驚嚇般倏分倏合,而靈使的整個身形似在水面滑行一般在草叢上方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疾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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