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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3章
第一卷第二章戈壁慘案

夕陽下,荒涼的戈壁中,一列馬隊正向西而行。馬隊有七人七騎,除行於馬隊最前面的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外,其餘六人皆一身黑衣人,身形剽悍,倒插於身後的兵刃泛著淒迷的寒光。其中一黑衣騎士高擎一面黑色的旗幟,旗幟上繡著一把金色的劍,雖僅是繡於旗幟之物,卻隱然有難言氣勢。

六名黑衣騎士都是不二法門中人,而那少年則是戰曲之子。

十日前戰曲與千異一戰後,不二法門判定戰曲為勝者,樂土一場禍患終因此而化解,世人久懸之心也終於落定。同時不免欲一瞻來歷神秘的戰曲之風采,但戰曲卻已消弭於無形,戰曲之子因此而為世人所共矚目。

讓世人始料不及的是此子似乎惜言如金,除自言其名為戰傳說外,眾人竟無法從他口中知悉更多的事宜。

戈壁似乎無邊無際,遠處的沙堡在風雨長年累月的作用下,突兀危聳,形狀奇特,猶如無數異獸鬼怪。

一黑衣騎士驅前與少年戰傳說並轡而行,大聲道:“小兄弟,我們已經在戈壁灘中前行了二天二夜,難道還未到你所要去的地方?”

他的聲音很快在廣袤的戈壁中消散得無影無踪,夕陽依然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向天邊落下。

“沒有。”戰傳說道。自龍靈關起身,他已奔波數千里,難免疲憊不堪,但他的眼神卻依然堅定不移。

如此簡單的答复在黑衣騎士聽來難免刺耳,但想到四大使者的囑咐,他終按捺了性子。沉默片刻,終於又道:“小兄弟,如此荒涼之地,又怎會有你要尋找的古廟?何況即使有古廟,也未必能找到。”

“我父親每年八月間就會去那座古廟見一個人,近四年來,他便帶我同行——我決不會記錯的。八月十五的決戰前,父親便吩咐我一旦他無法如往年一般赴約,我就要代他前往古廟。”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方又道:“此去古廟應只剩二三十里路程。多謝諸位叔叔一路關照,但與我父親見面的人一向不喜外人,請諸位叔叔就此止步吧。”

那黑衣騎士哈哈一笑,道:“我們這麼做,只是依不二法門的規矩而行而已。不二法門坦蕩無私,天下共知,你又有何慮?”

他身後另一騎士沉聲道:“戰公子,只要見到你所說的古廟,我等立即迴轉,你放心便是。”此人語氣已略顯慍怒了,大概心中在暗責戰傳說不識好歹。

戰傳說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倏地,一聲馬嘶,馬隊中一匹棗紅色的馬突然驚惶人立。

馬上的騎士微驚之餘,已憑藉其不凡身手穩住身形,同時目光以習慣性的警惕四向掃視。他清晰地看到西北角的天空中不知何時湧現了一片灰色的雲,並迅速向這邊壓迫而至,天空中東南方向仍是萬里無雲,相襯之下倍顯詭異。

他不由脫口驚呼:“要起風了!”語氣中隱隱透露著不安。

其餘幾人聽得此言,亦神色略變。雖然六名不二法門騎士的修為足可躋身樂土超一流的高手之列,但他們心知在戈壁荒漠中的颶風絕非普通風暴所能比擬!戈壁荒漠中的颶風甚至可以在半個時辰內完全改變一條內流河的河道。

此人話音甫落,便聽得“沙沙……”之聲響起,並向這邊飛快地接近,那聲音就如同無數的春蠶在大口大口地吞嚥著桑葉。

展目四望,除了西北天空中越來越逼近的灰暗濃雲外,天地仍是一片空闊蒼涼,誰也不知這“沙沙……”聲是由何而來的。

不知不覺中,眾人已減慢了騎速,戰傳說的坐騎漸漸地與不二法門眾騎士拉開了近十丈距離。

倏地,戰傳說猛抽一鞭,身下坐騎一聲長嘶,驟然加快速度,馬蹄踐踏之處,捲起黃塵飛揚。

整個戈壁就如同上天造就成一大片廣袤的土地後忽然又胡亂地將之一陣翻攪,所以戈壁中的溝壑陡壁起伏錯落,都是極為雜亂無章。此刻,戰傳說正如脫弦之箭般穿過一個寬約二十餘丈的豁口,自兩座高達百丈的陡峭絕壁之間的狹窄通道上向前疾奔。

一怔之下,六名黑衣騎士立即醒過神來。戰傳說極可能想藉機擺脫眾人,也許他並不願讓外人與之一道前去那座古廟。

眾人心中頓時有了一種被戲弄之感,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鞭擊虛空之聲立時響成一片,六人六騎向戰傳說前奔的方向緊追而去。

當他們通過那個大大的豁口處時,驀然有人失聲驚呼:“蝎子……”

成千上萬的蝎子沿著北向的緩坡如灰褐色的水一般直湧過來,視野所及的土地表層,已被蝎子完全覆蓋。無數蝎子正驚惶而飛快地向這邊湧來,那灰褐色的“水流”由此而呈現幅度很小卻極快的震顫,讓人心驚肉跳。

眾人突然明白過來,那“沙沙……”之聲竟是蝎子飛速爬動的聲音!

六名黑衣騎士心中皆升起極度不適之感,直到進入那狹窄的通道後,方暗鬆了一口氣。待眾人穿過長達半里的狹道時,赫然發現戰傳說並未如他們所想像的那樣絕塵而去,而是在一片較為開闊的地方止步了。

剎那間,戰傳說已被六名黑衣騎士挾裹其中。

戰傳說神情出人意料地沉靜道:“由此轉向南一里之外,有一條河,只有渡河方能避過蠍群。”

眾人心中不由忖道:“難道他是因為這一點而加速?”

一人不屑地道:“小小蟲豸能奈我們何?”

戰傳說抿了抿嘴,緩聲道:“即使是我父親在戈壁中遭遇這種砂蠍組成的蠍群,也要退避三舍。”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其父戰曲的修為自在六人之上。

未等六人有所反應,他已接著道:“只是,按理這種蠍群多半在春季才會出現。我與父親來此地已有六次,卻只遭遇一次數量有限的蠍群……”

他眉宇微皺,若有所思。

驀地,一陣奇異的尖嘯聲遙遙傳入眾人的耳中,隨即便見西北方向一片昏暗,並以極快的速度將一切淹沒其中。

眾人的坐騎亦於此時齊齊驚嘶、咆哮,難以約束。

未等眾人醒過神來,“呼……”的一聲,猛烈無匹的颶風已挾著碎石、枯草、塵土自斜刺裡席捲而出,彷若巨大的灰黃色的逆龍,瞬息間眾人已被席捲其中。眼前一片昏天黑地,天地間似乎已被狂風完全佔據,其來勢之快,猶如迅雷。

蠍群移動的“沙沙……”聲被狂風的呼嘯聲完全淹沒了,直至健馬被驚得四下奔闖時,眾人方意識到向他們襲來的不僅有風,還有傾盆大雨。

若非親歷,誰也無法相信在乾燥的荒漠中竟會有如此驟雨!在狂風的席捲下,雨水完全改變了平時的形態,不再是自天而落,而是自四面八方疾射而至,甚至會自下而上狠狠地砸在眾人的臉上,竟也隱隱作痛。

轉瞬間,天地萬物似已完全為狂風暴雨的淫威所籠罩,一切生命在此刻竟顯得那麼渺小而微不足道。

不二法門之人無一不是精銳非凡之士,即使是在如此突然的變故下,仍能從容應對。

就在馬隊被狂風挾裹的同一時刻,戰傳說只覺自己腰間忽然一緊,已被一人攔腰抱住。未等他有所反應,已有人幾乎是貼著他的耳際大聲道:“無須驚慌,我等必會保你安然無恙!”隨即一個人貼其背而坐。

喊話聲正是黑衣騎士中的一人,他的聲音在驚人的風雨中仍能清晰,顯然可見此人內功修為甚為高明。戰傳說斷定對方之所以大聲叫喊,除了提醒他之外,更是在向同夥傳訊。

果然,此人接著又大聲道:“戈壁岔道眾多,大夥萬萬不可走失,即刻向我所在之處靠攏!”

戰傳說一面竭力約束因受驚而難以控制的坐騎,一面大聲道:“快快下馬,否則最終必會被……啊……”

一團枯草竟鬼使神差地被吹入他的口中,將他的話打斷了。而他的聲音早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甚至連與他同乘一騎那黑衣騎士亦未能聽清。

戰傳說猜知眾人若不下馬,那麼即使有再高的修為,也會因馬受驚而走散。他想自己先躍下馬去,無奈身後之人的手臂猶如鐵箍,一時根本無法掙脫。

正自惶急間,“轟……”的一聲,戰傳說身下的坐騎慌不擇路,而且此間四周早已黑暗如夜,竟一頭栽入一溝壑之中。

戰傳說腰間的手臂一緊,在被馬匹壓於身上之前,已被身後那黑衣騎士攔腰抱住,滾向一側。

戰傳說的腰間不知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就在這時,驀然有金鐵交鳴聲傳入他的耳中,不由微微一怔。但金鐵交鳴聲很快又消失了,他的耳中再度被風雨聲所充斥。

但戰傳說堅信那絕非自己的幻覺!

因為就在他聽到金鐵交鳴聲的同時,感覺到腰間的那隻手微微一震,顯然此人極可能也聽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聲音。

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中,竟會有這種聲音!若說是刀劍無意中磕碰時的聲響,更絕無可能,因為若非全力相擊,尋常金鐵交擊聲根本無法穿透這遮天蔽日的風雨聲。

此時此刻,他們的視線、聽覺都已大打折扣。

正自思忖間,驀聞一聲短促而動人心魄的慘叫聲突然響起!那聲音竟與戰傳說相距不過丈許,戰傳說心中之震撼難以言喻。

忽然間,他聞到了一股血腥之氣。

大驚之餘,未及細細分辨,血腥之氣已然消失。

一切似乎與片刻之前已無任何區別。

但戰傳說的心情卻已有了極大的變化,他暗忖道:“難道,方才那一聲慘叫,竟是有人被襲殺?”

若是如此,被襲殺的是不是不二法門中人?而襲擊者又是何人?

卻聞身側那人高高呼道:“邊二弟可在?”

聲音在風雨中遙遙傳出。

“高大哥,我在此!”東向三四十丈外有一個粗啞的聲音應道。

被稱做“高大哥”者正是不二法門一行六人中最具威望的高辭!

高辭隨即又高呼道:“百消……百消!”無人應答。

話音未落,戰傳說倏覺右腿奇痛無比,不由痛呼出聲。伸手一摸,赫然一支利箭透其右腿而過,所幸未傷及筋骨。

高辭在他身側大聲罵了一句,手臂一緊,已挾戰傳說凌空掠起,斜向射出數丈開外。

再度落地時,高辭伸手摀了捂戰傳說的嘴,又將其身子向下按了按,其用意顯然是要戰傳說靜伏於此,勿暴露行踪。

隨即戰傳說腰間一鬆,高辭已與他分開。顯然,高辭已確定同伴遭到了襲擊,而且襲擊者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準確地發動攻擊,顯然有不俗的內家修為。

戰傳說手摀傷處,感到傷處除疼痛之外,並無麻癢感,心中略略放心。他在風雨中吃力地睜大了眼睛,眼前卻一片灰暗,彷若天地間只有他一人的存在。

倏地,十餘丈之外驀然閃現無數火星,萬點火星交織成一道巨大的光弧,隨即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直灌入戰傳說耳中。

藉著那道光弧,戰傳說驚愕地發現兩個纏鬥作一團的身影,其中一人顯然是不二法門的人。

光弧一閃即逝,使戰傳說所見到的一切宛如發生在夢中般不可捉摸。

戰傳說靜靜地匍匐在地,風漸漸地減弱,雨卻漸漸加大。他的傷口被污水浸泡著,奇痛徹骨。

戰傳說的雙眼終於能隱約辨物,他看到朦朧的雨幕中,一騎快馬向他這邊飛馳而來。從衣飾來看,此人應是不二法門的人,其身向前緊貼於馬背,整個上身猶如一張繃緊的弓。

戰傳說見此人來勢太猛,正待閃開之際,忽然神色劇變。

只見馬上騎士突然攔腰而斷,上身猶如一段朽木般高高拋起,而下半截身軀則毫無生命感地自馬背上滾落。

那馬悲嘶一聲,在極小的範圍內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隨即轉向另一側飛馳而去。但只奔離少許距離,不知何故突然毫無徵兆地轟然倒下。

戰傳說目瞪口呆,此刻他方知道原來生命竟有如此可怕的結束方式。

人亡馬倒之後,戰傳說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軀穩穩地立在自己的正前方。他的右手橫握著一把長得異乎尋常的刀,刀身霧氣繚繞,難以看真切,雨水尚未滴在刀上,便已被橫溢的刀氣所激化為水霧。

戰傳說感到危險在向他逼近,他不知眼前此人是否已留意到他的存在。

就在此時,有兩個黑色的身影飛速迫近那身材高大偉岸之人。與此同時,戰傳說的身後響起了急驟的馬蹄聲,被高辭稱做“邊二弟”的黑衣騎士疾馳而至,急切地向戰傳說高呼道:“快上馬!”

不二法門在武界中地位何等尊崇,從未如此驚惶過。戰傳說再不猶豫,雙掌疾拍地面,人已借力飛身掠起。

被稱做“邊二弟”之人長臂一伸,已將戰傳說右手扣住,借他一帶之力,戰傳說穩穩地落在了馬背上。

那健馬幾乎沒有任何停滯,劃出一道極小的弧線後,已飛馳而去。

此時戰傳說已無法分辨方向,只聽到耳邊的呼呼風聲,恍惚間也不知跑出多少路。那健馬在經歷長途跋涉之後,本已筋疲力盡,如今又馱載二人疾奔,終於支撐不住,速度漸緩,直到最後四蹄一軟,猛然栽倒。

戰傳說二人在泥濘中滾出老遠方停住,這時,戰傳說才感到姓邊的黑衣騎士腹部黏濕一片,顯然已受了重傷。

風雨漸止,夕陽卻已落山,天地萬籟俱寂,這種寂靜使先前可怕的情形反而不真切了。

將戰傳說救出之人名為邊荒,他將自己的傷口作了包紮後,聲音低沉地道:“小子,你們父子二人有什麼仇家?”

戰傳說沉默了片刻,道:“這不會是我父親的仇家所為。”

邊荒見他語氣如此肯定,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躁怒,他嘶聲笑道:“信口開河!你憑什麼如此肯定?普天之下,還沒有什麼門派敢與不二法門對抗!”說到這兒,他傷口處一陣抽搐的劇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戰傳說的右腿因失血過多反而有些麻木了,他道:“因為如果出手者是我父親的仇家,那麼我們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

邊荒一怔,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時,卻聽戰傳說道:“有……金瘡藥嗎?”

“你也受了傷?”邊荒有些吃驚地道。

“腿上中了一箭。”

邊荒伸手在戰傳說的腿上摸索著,當他觸到那支箭時,戰傳說不由呻吟出聲。

邊荒沉聲道:“此箭是查出今夜襲擊者的線索所在……你小子還算走運,沒有傷及筋骨。忍一忍,我幫你取出!”

戰傳說感激地道:“多謝了。 ”心中思忖道:“不知其他人情況如何?”

秋夜本已涼颼如水,邊荒與戰傳說又被雨淋了,寒意更甚。但在這荒涼的戈壁中,二人只能背靠背緊緊相依著,以盡可能地保存熱量。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竟升起了一弦如眉彎月,月光依稀暗淡。

邊荒抬頭望瞭望天空,沉默了片刻,長長地嘆息一聲,道:“已是戍時末了……高大哥他們大概……永遠也不會來找我們了。”他的聲音更顯沙啞,而且隱隱有種莫名的不安。

戰傳說不知該如何搭話。

少頃,邊荒又道:“襲擊我們的似乎只有一人……樂土還有什麼門派有如此可怕的攻擊力?”

他只是喃喃自語而已,戰傳說一介少年,又能告訴他什麼?

戰傳說也抬頭凝望那一弦眉月,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低聲道:“這並本非前往古廟的方向!”

邊荒顯得有些不悅地道:“那又如何?此刻折回,也許會正好與對方相遇……”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你我被殺事小,壞了不二法門的聲望事大。不二法門要做的事,還從來沒有落空過!我邊荒決不辜負法門元尊的期望!”

提及元尊,邊荒心中豪氣頓生,不安之情一掃而空。

戰傳說遲疑了片刻,道:“據說,即使是不二法門的人,也只有極少數人能見到元尊……真身?”

邊荒並未因為戰傳說此言而憤怒,道:“他老人家神通廣大,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即使是在這邊陲荒野,邊某的一舉一動,他老人家也定能明察秋毫!”

戰傳說心中不以為然,讓他不解的是邊荒說這一番話時,是那般的堅信不疑。

極度的疲憊竟讓戰傳說、邊荒就在這較為隱蔽的角落中沉沉睡去……

清晨,戰傳說醒過時,見邊荒正在離他十幾步外盤膝而坐,其臉色極為蒼白,眉頭微微皺著。見戰傳說醒來,他看了戰傳說一眼,嘶聲道:“若不能在今日天黑前找到……古廟,只怕我就永遠也無法離開這片戈壁了。”

戰傳說一怔,不明其意,便很快又醒過神來,知道他是決不會半途而廢,但其傷勢卻讓他無法再支撐太久,故有此言。

戰傳說心中一熱,不由脫口道:“我不想再尋那座古廟了。”

邊荒冷冷一笑,道:“我邊某是奉四大使者之命而來的,只要尚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會讓你半途而返!”

說到這兒,他不由一陣劇烈的咳嗽。

戰傳說用傷腿吃力地支撐著身子,抬頭借日頭辨別方向後,踉蹌而行,邊走邊道:“此去大概有兩個時辰的路吧。”

邊荒臉色陰鬱,默然無言。

大概半個時辰過後,兩人在迂迴曲折中走了不知多少路。一直默不做聲的邊荒忽然開口道:“你我所走的路是否有些不妥?”

戰傳說聞言止步,略顯不安地道:“我也感覺到了……按理我們所走的方向並未有錯,但此刻似乎離古廟反而更遠了。”他那仍略帶稚氣的臉上有了茫然與憂慮之色。

邊荒以復雜莫測的眼神看了戰傳說一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以似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道:“走——吧!”

此刻,邊荒已明白他的五位同伴定然未能倖免,腹部的傷口在不時地提醒著他所面臨的是極為可怕的對手。當時雖是在黑暗中,他卻仍然清楚地感受到那致命的一刀的凜然殺機。

若不是他的坐騎恰好在同一時間一個趔趄,他定已被一刀斬於馬下。

思忖之間,他忽然發現戰傳說竟止步不前,怔怔地望著前方。

循著戰傳說的目光而望,邊荒的神色亦突然一變,彷若被人重重砍了一刀,本就清瘦的臉上更顯消瘦如刀背。

在他們的正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大片廢墟,斷壁殘垣延綿不絕,佔據了他們大部分的視野。

高低錯落的廢墟顯得蒼涼肅殺,在無聲地訴說著神秘的往事。天空中的太陽高懸於廢墟之上,顯得那般的孤獨。

陽光蒼白如紙,照耀在猶如噩夢般的廢墟上。

不知為何,戰傳說忽然感到有股涼意自腳下升起,並很快瀰漫於全身。他以有些失聲的聲音道:“是我的幻覺嗎?”

“異域——廢墟?!”

邊荒似乎並非在回答戰傳說的話,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片廢墟,眼神中有著無法掩飾的驚懼。

乍聽此言,戰傳說心中不由“咯噔”一聲。

“異域廢墟”是一個在樂土流傳很廣的傳說,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傳說。據說在遠離禪都的西北荒漠之中,有一片神奇詭異的廢墟,在這片廢墟中生活著具有神奇力量的人,他們永遠與世隔絕,而且對外界的人永遠懷著莫名的仇恨。

所以,進入異域廢墟的人,沒有一人能夠活著離開。無論是無意中進入其中的,還是擁有絕世武功而強行闖入的。

既然從未有外人活著離開異域廢墟,自然外界的人對異域廢墟一無所知。戈壁荒漠如此廣袤,異域廢墟就如同其間的一片幻魔之境,人們甚至無法確定它的真正位置所在!漸漸地,世人對這片廢墟忌憚莫深,接近廢墟,便如同接近死亡。

戰傳說當然也曾耳聞有關異域廢墟的種種傳說,他萬萬不曾料到自己曾數次前往的古廟竟與異域廢墟相距如此之近!正因為如此,他心中更是萬般疑惑,不知先前是父親與自己皆陰差陽錯與異域廢墟失之交臂,還是因為異域廢墟本就如同世人所說的那樣縹緲無定,不可捉摸。

但眼前這一片廢墟卻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著,儘管荒蕪殘破,但無論如何亦不可能如世人所說的那般幻變無定。

廢墟之中沒有人影,只有殘垣斷壁無聲聳立。

但在這樣一個荒漠中,如此大片廢墟的出現本就是一個奇蹟,足以讓任何人去思忖在成為廢墟之前,它曾有過怎樣的輝煌。

戰傳說只覺自己的手腳一片冰涼。

這不僅僅是因為面對傳說中可怕的異域廢墟而萌生的驚懼之意,更多的是因為他感覺到來自這片廢墟予他的莫名威壓。

倏地,戰傳說聽到身後有異常的響動。猛地回首,赫然發現地面上正有一道不斷隆起的直線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邊荒延伸,彷若有一條巨大的蟒蛇貼著地面飛速前進。

戰傳說為如此詭異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邊荒亦愕然木立,待他猛地意識到危機的存在時,立即於第一時間反手拔刀!

刀光甫現,地面下的“蟒蛇”亦於同一時間破土而出——竟是一根長達十幾丈的鞭索。

若非親見,沒有誰會相信世間會有如此長的鞭,更不會相信如此長的鞭竟可揮灑自如,快若驚電。

長鞭躍空而起——幾乎是同一瞬間,邊荒陡覺右腕一緊,倏而劇痛,他手中那柄已追隨他三十多年的刀驀然飛起。

與他的刀相連的赫然還有邊荒已斷下的右腕!

邊荒尚未感覺到斷腕之痛,那根長得不可思議的鞭已如毒蛇般纏在他的頸上,其速之快,避無可避。

邊荒心中掠過極度的絕望與驚懼,他殘存的左手本能地抓住了長鞭。

但這已絲毫無濟於事,他的咽喉處發出可怕的“咯咯……”之聲,只覺周身的力量在剎那間突然被徹底抽乾了,他的身軀如掏空的布袋般頹然倒下,喉間鮮血若泉噴湧。

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此刻竟無法抵擋對手的遙遙一擊!

戰傳說的心倏然下沉,如墜千年冰窖。

他的雙腳在電光石火間閃電般各自踏出一步,正是其父與千島盟刀客千異決戰時,曾在他腳下神靈般乍現的步法。

這撲朔迷離、妙至毫巔的步法使他暫時避過一劫。長鞭鞭梢猶如一支利箭般自他的右肩長驅直入,在他的右肩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

戰傳說僅能憑著本能避過一擊,但他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在這神出鬼沒的長鞭下得以倖免。

他的思緒因此而出現了短暫的完全中斷,腦中一片空白。

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光弧在離他四丈遠近的地方驀然閃現。

在此之前,戰傳說決不會相信世間竟會有黑色的光弧,但此刻他卻親眼目睹了那黑得奪人心魄的光的弧線!

黑色光弧以超越常人思維的速度與線路向戰傳說直逼而來,當戰傳說感覺到一股冷風拂過他的身軀之時,在他身側倏然響起如炸雷般的爆響聲!戰傳說只覺胸口一悶,如被重錘猛擊,他的身子頓時斜斜跌出。

踉蹌跌出數尺之外,戰傳說雙腳錯步,終止住身形。

抬眼望去,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出現了極度的驚愕之色。

在他方才立足的地方,穩穩地立著一個身材高大、偉岸如山的人,其亂髮披散於兩肩,身著一襲極為罕見的黃褐色的衣衫。這本是一種流俗之色,但著於此人身上,竟有著出人意表的別樣氣度。

他左手握著一隻寬大的刀鞘,右手所握的則是一把寬且厚的刀。

刀竟是一片玄黑色,黑得幽幽發亮,似乎這把刀並非來自世間,而是來自另一個黑暗的世界。

戰傳說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方才所發生的變化太快,戰傳說甚至不能斷定是否是此人救了他。

邊荒已無聲無息地倒於血泊中,而奪去其性命的長鞭此時已無影無踪。除了戰傳說與那褐衣人外,再無其他任何身影,彷若那根長鞭是來自冥冥之境。

但戰傳說卻依然感覺到無形的殺機瀰漫於虛空中,滲透進他的每一根神經,使他的全身肌肉都緊繃如弓。

就在此時,褐衣人忽然有了驚人之舉,但見他手中那柄黑得出奇之刀倏然向下疾插,深深地沒入了邊荒的軀體之中。

戰傳說的呼吸止於一瞬!

他無法想像為何此人竟連一具屍體也不願放過。

未等戰傳說有更多的念頭,那褐衣人已有了更匪夷所思之舉。

他的右臂及右腕在極小的範圍內作出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隨即便見血肉紛飛,漫天飛揚,情景淒厲至極。

頃刻間,邊荒的屍體已僅剩少半,慘不忍睹!空氣中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之氣,令人作嘔。

戰傳說只覺自己的心與胃同時抽搐,他想怒喝一聲,卻未能發出任何聲音。

無論如何,不二法門將他護送至此亦有一番情義,而邊荒更是曾救了他的性命。

他相信這褐衣人一定是個魔鬼,只有有著魔鬼一般的心的人,才會如此殘忍!而那柄顯得發亮、黑得詭異的如同來自魔域的刀便是很好的明證。

褐衣人突然回頭望了戰傳說一眼。

他的臉幾乎被兩肩披散的亂發完全遮住,所以戰傳說所看到的只有一雙極亮亦極冷的眼睛,彷若是獸之眼。

但戰傳說反而毫無懼意了,對此人的痛恨抑止了他的懼意!他開始相信殺了邊荒的人一定就是這個褐衣人!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噝噝……”之聲,就如同有人在用力地撕扯著布帛,聲音驚心動魄。

一道長長的鞭影自十數丈之外閃電般吞吐而至。

取邊荒性命者並非褐衣人!

那可怕長鞭的目標赫然是褐衣人,一切忽然變得撲朔迷離。照眼前情形看,褐衣人應是救下戰傳說的人,但方才他的舉止卻足以說明他與邊荒是敵非友。

褐衣人那柄黝黑的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驚人的光弧,與此同時,他左手手中的刀鞘橫向虛掃,立時有數顆黑色彈丸射出。以褐衣人為中心,突然有黑色的煙霧在十丈內迅速瀰漫開來,戰傳說亦被籠罩其中。

未等戰傳說醒過神來,便覺勁風撲面,他的後背數處穴道一麻,已被人攔腰抱住,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在他的身側響起。一聲低低的悶哼聲中,戰傳說已被人挾制著疾掠而起。

戰傳說的思緒在這一刻完全中斷,他竟昏迷過去了……

當戰傳說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仰首躺在一個較為平緩的地上,視線所及,漫天繁星。他略略怔神之際,聽得一個顯得粗獷的聲音道:“想不到,你真的能逃脫他們的追踪!”

戰傳說稍稍仰起上半身,只見十幾丈外正有一個人盤膝而坐,而更遠的地方則有一人雙手互抱而立,兩人之間隔著頗遠的距離。雖然夜色朦朧,無法看得真切,但戰傳說仍能分辨出那盤膝而坐者就是那褐衣人。

只聽得褐衣人似若自嘲的聲音道:“我本就是浪跡天涯之人,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只怕早已死了一百次了。”

不知為何,褐衣人說話說得很慢,慢得讓人在他說完第一句時,全以為他不會再有第二句。

隨即那褐衣人又道:“這一次也幸好有你相助,否則如此可怕的對手,我未必能脫身。”

“你應該知道我從不助人,更不救人,有誰聽說過刑破會救人?!刑破只會殺人!所以我並沒有助你。”

褐衣人哈哈一笑,笑罷過了頗長時間方接著道:“凡事總有一個例外,其實我又何嘗不是一個只會殺人而不曾救過人的人?”

說到這兒,他忽然長身而起。戰傳說感到偷聽他人言語終有失光明磊落,於是悄然躺下,閉上雙眼,假作仍未醒來。

有腳步聲徑直向他這邊而來,直到數尺外方停下。

“戰傳說,你想會是什麼人要殺你?”褐衣人的聲音問道。

戰傳說這才知道褐衣人早察覺他已甦醒,不由有些赧然,同時心中暗自奇怪對方何以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很快又明白過來。自從其父與千異一戰後,樂土武界中人想不知他的名字也難了。

戰傳說只好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亂發後一雙閃著逼人光芒的眼睛。戰傳說半坐起身子,道:“也許他們要殺的只是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我與不二法門的人同行,便要殺我滅口。”

褐衣人的嘴角處浮現出一抹略帶嘲諷之意的笑:“黑衣騎士在不二法門中是地位最為普通者,為了殺六名黑衣騎士而遠涉萬里來此荒涼之地,只怕無人肯為之。”

戰傳說心中一動,暗忖道:“他如何知道與我同行的是六名黑衣騎士?難道在出手救我之前,他已一直暗中追隨?”

褐衣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思,道:“殺黑衣騎士的人不會是在這荒漠中與你們偶遇,我亦不是。事實上我已追踪了你們十一個日夜。”

十一個日夜?那豈非自戰傳說等人起程之日起,此人便一直暗中追隨?

戰傳說隱隱感到事情越來越複雜莫測,他以少年人特有的茫然神情道:“這……卻又是為何?”

直覺告訴他,在這複雜莫測的處境中,唯有讓他人感到他仍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方能為自己贏得更多的機會。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飛快地掃了遠處抱臂而立、自稱“刑破”的人。

褐衣人緩緩轉身,背向戰傳說道:“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曾許下一個諾言。”

“對誰許下的諾言?”這一次,戰傳說真的有些驚訝與好奇了。

“對自己。”

“對自己?!”戰傳說失聲道。

“這一生中,我曾許下過許許多多的諾言,但卻幾乎從未守信過。”褐衣人的話語再度變得緩慢無比,“所以在世人眼中,我是一個食言而肥的人,一個根本無須尊重的浪子。”

頓了頓,他又道:“但即使我失信於天下人,至少我未曾對自己失信。對他人許下的諾言,常常是不得已而為之,唯有對自己,卻是心甘情願。”

戰傳說沉默無言,其實褐衣人仍未說出為何要追踪不二法門黑衣騎士並救下他的原因,但戰傳說卻已不再追問。

沉默中,他忽然輕輕地“啊……”了一聲——那抱臂而立的人不知何時竟已離去!

褐衣人的目光投向遠方,道:“你可知這位曾助你逃脫險境的人是誰?”

“他……是刑破?”戰傳說道。

“錯!”褐衣人斷然喝道,“你記住,救你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卻決不能是刑破!否則也許就會因此而使你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戰傳說心中若有所悟,他有些狡黠地道:“但這是事實。”

“事實?”褐衣人苦笑一聲,道,“你卻不知,有時候,事實也會是假的。”

既然是事實,又怎麼會是假的?但戰傳說卻沒有再反駁,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褐衣人高大的背影。

戰傳說決不會想到褐衣人尋來讓他果腹的會是一大堆蝎子!他的飢餓感似乎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褐衣人自顧動手摘下蠍的兩隻毒鉤,再將蝎子的身軀剝開,湊到嘴角,用力地吮吸著,隨即將吸空了的蝎子扔至一旁,又接著拾起第二隻蝎子……

當他吃完四隻蝎子時,這才對戰傳說道:“這些蝎子皆是在暴風襲擊下斃命的。蝎子性命危急之時,體內之毒素自然而然地會流至尾部,所以在它死後只要摘去它的毒鉤,就不再有毒了。”

頓了頓,他又接道:“你們帶的干糧、水囊皆已丟失了,即使能重新找回,也是不能再食用。”

“為什麼?”戰傳說不解地道。

“如果我是襲殺你們的人,就一定會在你們丟失的食物中下毒。因為在這戈壁荒野中,要找到可吃的食物實是不易。”

說完看了戰傳說一眼,繼續道:“其實蝎子並不會如你想像的那麼難以下嚥。但凡有毒的東西,它的味道都是頗為不錯的,就像良藥多半很苦一樣。”

戰傳說的腸胃又開始“轆轆…… ”直響,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終於強笑道:“叔叔你說得不錯,蝎子乾製後,還可以入藥呢。”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一隻蝎子。

褐衣人道:“蝎子已兩次救了我們的性命,若不是我有意以黑衣騎士的血腥之氣引來蠍群,只怕我們未必能脫身。蝎子本來並不對人的血肉感興趣,它們以捕捉蟲子為食。但這場暴風驟雨使蝎子全都從洞穴中逃出,結集成群,蠍群所過之處,蟲子自然無法倖免,但戈壁荒涼,蠍群終會無以為食。”

戰傳說記起褐衣人以他那黑而亮的刀將邊荒的屍體斬作無數碎片的情景,雖然此刻褐衣人的解釋是藉此引來蠍群,但戰傳說仍是將信將疑。他有些憤然地道:“以對手那麼高明的武功,又怎會懼於蠍群?”

褐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是否怨我不該對已死之人再下狠手?”

戰傳說道:“不錯!”

“哈哈哈……難道你不知道如今只有我才有可能讓你活著離開戈壁?”

戰傳說不語,但其神情說明他顯然不會為自己方才所說的話後悔。

褐衣人並未動怒,他正待開口之際,突聞極為輕微的破空之聲響起。

褐衣人神色微變,倏然拔刀在手!

一道烏光如流星曳尾般向他們這邊疾射而至,但當兩人的目光齊齊投向那邊時,卻只見夜色蒼茫,毫無人影。

褐衣人的刀一閃即沒,重回鞘中。

因為他已看出遙遙射至的烏箭並非以他與戰傳說為目標。

褐衣人的判斷果然極為準確,只聞“噗……”的一聲,那支烏箭已深深地插入他與戰傳說之間的地面上。

兩人同時發現在箭桿末端係有一根短短的竹管。

褐衣人皺了皺眉頭,眼中有了異樣的光芒。他沉吟片刻,終舉步上前,顯得極為鄭重地拔出那支箭,將細竹管取下。

戰傳說將被褐衣人棄於地上的箭重新拾起,仔細察看後,斷定此箭與射傷他的那支箭並不相同。

這時,褐衣人自竹管中抽出一捲紙,展開後,只見紙上寫滿了字,但在夜色下卻根本無法看清。

褐衣人取出火摺子,引燃火絨,藉著微弱的火光閱畢,臉上有了驚訝之色。隨即他將那張紙遞給了戰傳說。

戰傳說愕然接過,看罷頓時有了興奮之色,忖道:“原來是有人暗中指引前往那座古廟的路。經過昨夜的變故,我本以為已無望再去古廟了。”

褐衣人淡然道:“這其中會不會有詐?也許此人只是要將你引入一個圈套中,否則他為何不現身?”

戰傳說搖頭道:“此人在信中做了一個記號,這種記號,只有我和父親能識得出。暗中為我引路的人定是我將要見到的人。”

他很誠懇地向褐衣人接著道:“我必須遵守父親與此人之間的諾言,所以需得與你分道而行了。尚未請教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只能日後相報了。”

褐衣人意味深長地道:“以今日局勢來看,日後你我能活著再相見已是造化,又何必去顧及其他?”頓了頓,他忽然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何況我本就是一個已死亡的人,你更不必知道我是誰。”

戰傳說怔住了,眼睜睜地看著褐衣人轉身大 離去。他的步子邁得很大,卻十分從容,但其速卻快得出人意料。轉眼間褐衣人的身影便在夜色中越來越淡,直到完全從戰傳說的視野中消失,彷若他真的只是一個複活了的幽靈。

戰傳說呆立良久,心中思緒如潮水般洶湧起伏。無論是要取其性命者,還是出手相救的人,都是那麼的神秘而詭異,讓人無法捉摸。

他忽然開始懷念生他養他的那一方土地。

但他知道,自己已無法回到那個他生活了十數年的地方了。

——也許,是永遠!

這是一座在樂土其他地方決不可見到的建築。

若是你第一次見到這座以方石砌築成的屋子,定不會將它視為“廟宇”,因為它與世人所見到的諸類廟宇都不相同。

但戰傳說卻知道不遠處的石屋正是他要尋找的古廟。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才感到一種刻骨之疲憊佔據了他的身心。此刻連他自己也難以想像他是如何在傷累之後又步行二十餘里路,最終到達這個地方的。

此時天仍未亮,古廟在夜幕中顯得神秘莫測。在這之前,戰傳說已多次隨父親進入戈壁來到這座古廟赴約,但每次他都是在此止步,從未進入過古廟中。

對他來說,古廟就是一個看似觸手可摸,卻又遙不可及的秘密。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可以使父親不辭辛勞,遠涉萬里。

如今,這個秘密終於將為他揭開。

戰傳說懷著莫名複雜的心情向古廟走去,他自知自己的武功實在不夠高明,也許只是與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相近。他不明白為何父親有著驚世駭俗的劍道修為,而自己卻只能對父親望而敬之。

連番撲朔迷離的驚變使他明白即使是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中,亦有不少足以讓他的生命止於一瞬的力量。

但戰傳說卻無所畏懼!

因為他自忖自己與武界毫無恩怨糾葛,即使是父親,也是在與千異一戰時,才第一次真正涉足武界,在曇花一現之後,便從世人的視野中消失。若說他們父子二人與武界有關聯,也是有恩而無怨。

心中坦蕩,復有何懼?

少年戰傳說一步步地走近那籠罩著神秘氣息的古廟——其實在這荒原上的任何一間屋子都是非比尋常的。

他不會知道,當他踏入古廟之時,便是開始與樂土武界結下千絲萬縷、揮之不去的聯繫之時。他不會知道從此他將會步入一條他從未想像過的道路。

夜幕中的古廟似乎與天地一般亙古,彷彿在天地初開之日起,它便已存在了。

古廟竟也有門!

門是如夜色一般凝重的黑色。

既然是廟,就一定有被祭拜的神,有虔誠的祭拜者。

那麼,在這人跡罕至的戈壁灘中,祭拜者會是什麼人?被祭拜的,又會是什麼?

廟宇似乎是一種聯繫人與神,聯繫現實與虛幻的地方,所以廟宇注定是神秘莫測的。

戰傳說立足於那幽黑的門前,心神茫然,以至於一時間竟忘了自己置身何處,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褐衣人與這廟門一樣幽黑如夜色的刀。

戰傳說心知這樣的廟宇中決不會有僧侶之類的和尚,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用力推開那扇黑色的門。

門果然應聲而開。

但戰傳說卻心頭微驚!

因為他駭然發現那黑色的門光滑如鏡,卻決不會是木製的,也絕非鐵鑄的,但長年累月而無人料理。若是鐵鑄的,必定早已鏽跡斑斑,不復光滑,縱然無人得知此廟源於什麼年月,但至少也是在十餘年前。因為據父親所言,在自己出生之前,父親就已來過這座古廟。

一陣陰寒的風自門內直貫而出,但沒有戰傳說想像中的腐朽氣息。

裡邊一片漆黑,如同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一直鄭重的戰傳說忽然不知所措。

蒼茫天地,沉沉暮色。

一座古廟。

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戰傳說忽然很想看到人,無論是老少美醜。很想听到人的聲音,此時他的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空落。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傳來極為輕微的響聲,隨即戰傳說眼前出現了一片幽幽光亮。那亮光極為柔和,且讓人無法窺出它的來源,讓人感到屋內這幽幽光亮本就是存在著的。

在那一瞬間,僅僅是一片柔和的亮光,竟予戰傳說以莫名震撼。

那是一種類似於感動的震撼。在經歷了太多的荒涼、坎坷、血腥、死亡之後,更需要有溫柔來撫慰,哪怕僅僅是一片柔和的光線而已。

光線並不能照耀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戰傳說在片刻怔神後,便發現在屋內的陰影裡,佇立著一個人影。

戰傳說的心跳倏然加快。

“你,就是戰曲之子?”

那片陰影中傳來一個極為奇怪的聲音,那聲音類似於有人將頭伸入一個空空的大瓷壇中說話時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回音。

戰傳說心中湧起一股豪情,他朗聲道:“不錯,晚輩便是戰傳說。前輩便是與家父相約於此的人?”

他相信稱此人為“前輩”應無甚不妥,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此人可算是父親的一位故人。

對方答非所問道:“你父親他……已不能親來?”

戰傳說不由一怔,他相信樂土之內,應無人不知自己父親與千異決戰的情形。但由此人的言語來看,他似乎對此事並不知曉。

難道此人竟是長年累月居於這荒蕪的戈壁之中?以至於連舉世皆知之事,他也一無所知?

略作遲疑後,戰傳說道:“也許家父永遠也無法來此地赴約了。”

“難道他死了?!”陰影中的人顯得極為吃驚,脫口驚呼。

戰傳說心中掠過一抹淡淡的憂傷,他聲音低沉地道:“也許是……但晚輩更願意相信家父已登入他一直嚮往的神魔之道。”

一陣沉默,屋內屋外的人似乎暫時都不願再說什麼。

終還是陰影中的人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道:“你進來吧。想必是你父親讓你來此,並將他的音訊告訴我的,是不是?”

戰傳說舉步踏入廟宇之中,他身後的門竟自動徐徐關閉。

戰傳說肅然道:“我理應肩負起與家父有關的一切事。”

他的眼神堅毅,甚至還有自信,讓人無法因為他的年齡而忽視他所說的話。

“果然有乃父之風!”

戰傳說微微一笑。

驀地,他突然感到屋內的光線似乎暗了暗,一股難言之寒意悄無聲息地向他身後迫進。

戰傳說心中一愕,右足閃電般踏出。

他的武功進展始終不盡如人意,所以其父便傳他一種步法。此刻他所踏出的便是其父所傳的步法,他知道憑此步法,尋常高手一時半刻還難以傷及他。

但未等戰傳說踏出第一步,已有一隻手掌抵於他的後背。

戰傳說的心倏然下沉!

一股強大無匹的浩然氣勁透背而入,戰傳說本能地以自身最高內力修為相抗衡。

但那股強大的氣勁一發即收,消弭無形。戰傳說一震之下,倏覺右腕一緊,竟被一隻冰涼的手扣住。

戰傳說的心如墜冰窖。

他左手閃電般摸向身上的那支曾傷了他的箭。為了便於日後查出襲擊者是何人,他一直未將箭丟棄,沒想到此刻卻成了他唯一可利用之物。

但他的手剛觸及箭時,那隻冰涼的手已鬆開了他的手,人影閃掣如煙如夢。直到此時,戰傳說才有機會側身相望,但卻一無所獲。

而那陰影之中仍有人影靜靜而立。

幽黑的門緊緊關閉著,襲擊戰傳說的人只可能是在那片陰影中的人。但戰傳說竟根本無法察覺此人的進退閃掠。

戰傳說心知單論身法,此人甚至還在自己父親之上!若是此人要對自己不利,自己必然沒有任何脫身機會。

一股涼意自他腳下升起,瀰漫於全身——他無法猜知對方如此舉動是何用意。

“你的武道修為果然不高……果然不高……”那片陰暗中傳出奇異的聲音,言語間若有所思。說完這句話,復歸沉默,久久不言。

戰傳說忍不住打破沉寂道:“家父只是讓晚輩來此赴約,並未說赴約是為何事,望前輩明示。”

言及此處,戰傳說亦不明白父親為何不在事先將此事說明,若是對方心存惡意,不諳內情的他豈非處境不妙?

那人答非所問地道:“這一次為何有不二法門的人與你同行?”

戰傳說暗忖道:“你總算對武界中事並非一無所知,還識得不二法門的人。不過由此看來,他對我進入戈壁後所經歷的事應知之甚多,將前往古廟的線路告訴我的人當然是他。”

當下,他將其父戰曲與千島盟千異決戰龍城之巔的事略略述說了一遍。

聽罷,那人冷哼一聲,道:“不二法門自以為是天下主宰,實是可憎!他們隨你同行,多半另有蹊蹺,難道你不知龍之劍有非比尋常之處嗎?不二法門定也知道這一點,所幸他們終都喪命於茫茫戈壁之中。”

戰傳說一驚,道:“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之死,難道與你有關?”

“雖然我很願意取他們的性命,但遺憾的是卻被他人搶先一步了。”那人毫無顧忌地道。

戰傳說卻將信將疑,“龍之劍”雖有非比尋常之處,但不二法門未必對此劍存有覬覦之心。普天之下,只怕很少有人不知“龍之劍”是戰曲父子二人之物。龍城之巔一戰,龍之劍無法取回,不二法門便派出十二名黑衣騎士,在龍之劍左近築屋日夜守護此劍,以便日後若千島盟有所質疑,可以此劍作證。

當下戰傳說道:“不二法門的大公無私天下共知,正因為如此,才有'不二'此名……”

話音未落,忽然隱隱聽得外面有金鐵交鳴聲響起。雖然其聲顯得甚為遙遠,卻十分密集,戰傳說神色微變。

只聽得那奇異的聲音道:“既然不二法門涉足此地,又有異域廢墟存在,那麼有殺戮與血腥都毫不奇怪。因為人皆共知不二法門也許是樂土武界最具實力的力量,而異域廢墟卻是最為神秘的力量!”

頓了一頓,又接著道:“但無論外邊的情況如何,都決不會影響你我之間的交談,這座神廟並非每個人都能接近的!”

戰傳說目光一跳,道: “神廟?敢問此廟祭拜的是什麼神?”

沉默良久後,那奇異的聲音道:“是一個擁有世間最偉大的力量之神!”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無限尊崇與敬意!

戰傳說心中一動,忽然道:“晚輩有一個請求,想見一見前輩的真面目,不知能否應允?”

說這話時,他已緩緩向前邁進,步伐沉穩。

“為什麼?”

“也許是好奇心使然。我想知道是什麼力量能促使我父親每年八月十五遠涉萬里來此與你相見。”戰傳說道。

“到了你應該知道真相時,我自然會讓你知道,眼下卻不行!”

“這只是一個藉口而已。”戰傳說固執地道。自從那場可怕的暴風雨之後,他經歷了太多的詭秘蹊蹺,他不願讓自己永遠處於被動之中。

“你太放肆了!”陰影中的人沉聲喝道,“你知不知道我舉手投足之間便可以取你性命?!”

戰傳說的嘴角處泛起了一抹獨特的笑意,那是揉和了自負、孤傲、灑脫,甚至還有不屑的笑意。他的笑容會讓人明白他是一個決不會輕易改變自己心意的人,哪怕他所面對的對手比己強大十倍!

外面的金鐵交鳴聲依舊不絕於耳。

“唉……”陰影中的人忽然嘆息一聲,似有幾許無奈,幾許感傷。

戰傳說的心莫名一震。

只聽得那人道:“我已非我,見了又能如何?”一直隱身於那片陰影中的他終於走出了那片陰影,與戰傳說直面相對。

戰傳說只向那人看了一眼,整個身軀便僵住了,臉上的表情也在那一瞬間凝固了,眼中卻有著極度驚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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