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梁天聞帶著一身煙味回到了演播廳。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曆嚴和董采青之間，四位評委在海選結束後就被節目組定了型，曆嚴把關不嚴，但是評論毒舌，往往一針見血，能把選手說得無地自容。董采青走親民路線，說什麼都好商好量的，一如她的綽號「甜歌天后」一般，充滿親和力。而梁天聞，評判雖然嚴格，可為人圓滑，總會給人造台階下。直播開始第一組五位歌手全部唱完後，梁天聞發現，把他擺這個座位上是拿他當緩衝區，專門用來調和曆嚴和董采青矛盾的。兩人意見常有衝突倒也不是電視台特意做節目效果，台下他們就老是抬槓，曆嚴當慣了評論家，什麼都要點評幾句，董采青對小輩向來是提攜的態度，有時就會看不慣曆嚴這種愛給人挑刺的毛病。兩人針鋒相對，在給通過時分歧特別大，第一組五位選手，三男兩女最後就留下一個唱爵士的女選手。這選手是曆嚴一開始就給了諸多好評的選手，而董采青偏愛的唱情歌的男選手被選入了待定，爵士女選手得到梁天聞，郭強和曆嚴三票通過一晉級，董采青的不高興全都擺在了臉面上。

　　第二輪隨即抽選號碼原本該董采青來按暫停的按鈕，主持人都給她下了不少暗示了，她都不肯動手，還是梁天聞伸手過去一邊說這：「我來試試手氣」一邊按了下去。

　　導播直接掐了直播進了段廣告。因為現場不光有選手和評委還有許多歌迷觀眾，台上兩個主持人，未免氣氛尷尬，一搭一檔出來打圓場，活躍氣氛。《獨一無二》這兩位現場主持人是海洋電視台兩位當家主持，一男一女，男的叫洪亮，女的叫許悅，兩人合作主持過一檔美食為主題的綜藝娛樂節目，默契不錯，逗起觀眾來和說相聲似的，把現場觀眾都給逗樂了，董采青也繃不住，有些想笑。

　　「采姐，這次我按了，下次輪到我就要麻煩你給我按了啊。」梁天聞趁董采青補妝時笑笑看她，董采青掃了眼他按下出來的那五個號碼，「要輪到宋韶生了啊？你們兩個還真有緣。」

　　董采青這麼一說，梁天聞才意識到現場大屏幕顯示的13號正是宋韶生。五十位選手已經被重新編號，抽到13號的宋韶生，運氣似乎不怎麼樣。梁天聞對13這個數字沒什麼意見，他聯想起宋韶生在國外長大的生活背景，不禁朝選手席多看了幾眼。宋韶生正在低頭看自己的號碼牌，看一會兒再抬頭看看大屏幕，似乎沒法相信自己第二輪就被抽中了。他皺著眉，儘管選手席的燈光並不明亮，可梁天聞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失落。要是真像青青說的那樣，他嗓子沒法唱，他的路也就到此為止了。他複出這一遭，有沒有挽回點人氣不好說，起碼本場比賽放眼望去梁天聞沒見到一個穿著宋韶生歌迷會應援服的人。有沒有公司想要簽他就更不好說了，年紀也上去了，粉絲基礎有，卻不穩定，嗓子壞了，不知道現場能撐幾首。

　　廣告在兩分鍾之後結束，鏡頭一拉回現場，主持人就抓緊時間宣佈第二組第一位上台的選手。

　　「有請13號選手宋韶生。」

　　難以免俗地，製作組在宋韶生獻唱前，也播放了一段關於他的短片。短片的背景音樂用了宋韶生以前專輯的某首主打歌，梁天聞看時，有意無意地瞥宋韶生，這段背景音樂似乎讓他有所觸動，調試吉他的動作竟放慢了。短片放到一半，大屏幕上開始出現從前宋韶生風光走上各類領獎台的畫面時，他回過了頭，不知在想什麼，一手按住琴弦，細長的手指在亮眼的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我想繼續唱歌。」短片以宋韶生的這句唯一的獨白結尾，影片中他轉過身背著吉他，大步走進陽光裡，慢慢走出鏡頭。現場的宋韶生也轉過了身，對著麥克風說：「《當你寂寞時》。」

　　他寫了一首送給寂寞孤單的人的歌，他寫他會陪伴那個寂寞的人，不讓他無聊，寂寞，不再讓他害怕。這是一首舒緩的，沒有太大起伏的創作，這是一首寫給他自己的情歌。

　　選手表演的時間被掐得很死，隻有兩分半鍾，遠不能唱一首完整的歌。宋韶生唱完，接下來的四位選手紛紛亮相。別人表演時宋韶生就站在場邊，他拘謹地不敢和其他選手靠太近，燈光照不到他時，他一點鋒芒都不剩。

　　約莫十分鍾過去，洪亮走上舞台拿開了麥克風架，引五位選手上台。他道「本組所有選手都已表現完畢，進入評委點評時間，不過在這之前我發現，在宋韶生表演的時候，我看采姐不停拿紙巾擦眼睛，好像深受觸動。」

　　董采青接道：「是的，我從宋韶生的聲音裡聽到了許多東西，感觸蠻多的，我想起我剛出道的時候，我一個人背井離鄉，為了唱歌，我一個人，除了唱歌什麼都沒有，我僅代表我個人非常感謝宋韶生帶來的這首歌。我會給他通過，加油。」

　　董采青給宋韶生加油鼓勁，宋韶生看著她，朝她深深鞠了一個躬。

　　「謝謝。」他說。

　　「現在輪到我了是嗎？」梁天聞對著1號攝像機笑了下，他手裡拿著支筆，說話時不停戳著手邊的紙。

　　「我也先說說宋韶生吧，你知道嗎，在這樣的選秀舞台上唱原創是很吃虧的事，傳唱度不夠，沒法帶給別人太多共鳴是個很大的問題。不過很神奇，這首歌還是很讓人感動，但是我覺得大概是個人背景在作祟吧……」梁天聞說到這兒，台下忽然響起一個尖銳的女聲：「宋韶生，我永遠支持你！！！一直唱下去！！」

　　梁天聞一愣，低頭笑了下，宋韶生不知所措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等一下，這位歌迷請聽我說完，我想說的是，下次宋韶生的歌迷要來，不如穿一套統一的製服，也讓他看看還是有很多人在支持他的。」梁天聞還是笑著，他也給宋韶生通過，郭強從一開始就十分欣賞宋韶生，更不介意他聽上去疲憊的嗓音，放宋韶生過關。

　　「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我這裡不打感情牌也不搞什麼噱頭，我覺得你不行，抱歉。」

　　對於曆嚴的不通過，宋韶生也隻是緊握著麥克風說一句」謝謝「。

　　「三個通過，一個不通過！恭喜我們今晚第二位晉級三十強的選手宋韶生！」洪亮高聲宣佈，澎湃的音樂緊接著跟上，宋韶生卻沒什麼誇張的表情，更沒擁抱其他選手，周圍的選手看他的眼神有羨慕也有不甘，更多的還是陷在緊張自己的氛圍裡。宋韶生再次感謝，交出麥克風，走向三十強的座位。他在經過觀眾席的時候衝下面笑了下，那笑容非常淡，被梁天聞無意看到了，讓他想起兩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熱衷和他抬槓的宋韶生了。他嘴上佔了點便宜後，就會露出這種很淡很淺的笑。彼時看到覺得這笑裡帶著得意，如今再看到，隻覺淡得索然無味，裡面什麼情緒都沒了。

　　宋韶生給自己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那位率先晉級的爵士女歌手林心儀主動和他說話，朝他伸出了手，說：「剛才那首歌很好聽，我以前也是你的歌迷。」

　　林心儀打扮中性，看上去清爽利落，就是長相有些凶。宋韶生和她握了下手，說：「謝謝。」

　　他拿起工作人員放在邊上的礦泉水喝，林心儀說：「你的同名專輯裡那首爵士風的《One day》我在網上翻唱過，反響還不錯。」

　　宋韶生笑了下，林心儀看他一個勁喝水，關切地說：「你嗓子不舒服？不好意思……我還拉著你說話，實在是挺激動的，和宋韶生參加一個比賽……」

　　她害羞起來，妝容和打扮營造出來的酷勁一下就都沒了。宋韶生指指自己的喉嚨，還是對她笑。

　　「聽說你做了兩次手術？」

　　宋韶生點點頭，放下礦泉水瓶子，說：「等有錢了就再去做第三次。」

　　林心儀沒再繼續打聽下去，又有新晉級的選手誕生了，和宋韶生同組的一對雙人女子組合。新的一輪分組開始，這一組竟然清一色全是男選手，裡面有個27號，叫陳童的，宋韶生特別有印象，他們一個賽區，同樣是待定後被選入。陳童眉清目秀，還是個在校學生，氣質幹淨純粹，有點像他一位故友，一看就是特別討女孩子喜歡的類型。陳童走唱跳路線，宋韶生在休息室後台時就聽到有人說他從前組過一個偶像組合，現在也還是有經濟約在身的人，公司送他來選秀，隨便想想就明白了，無非是想靠這個平台增進點人氣。陳童表演時，宋韶生還看了眼梁天聞的方向，梁天聞興致很高的樣子，撐著下巴看得入神，眼睛都玩味地半眯了起來。

　　「哇好厲害這個動作。」林心儀為陳童的一個高難度街舞動作鼓了下掌。宋韶生也拍了下手，梁天聞點評陳童說：「幹淨簡單，很有潛力。」

　　陳童這組質量頗高，五人全部晉級，皆大歡喜。三十強這兒很快就熱鬧起來，晉級的選手坐在一塊兒趁著播廣告的時候天南地北的聊天，宋韶生喉嚨還是不舒服，好在也沒人來和他說話，他也不用費心考量要說些什麼。林心儀和人換了個位子，坐到了宋韶生邊上，她太酷，搭話的人都被她的酷勁嚇跑了。

　　五十進三十的比賽淘汰率並不高，加上相處時間尚短，選手之間也沒培養出什麼感情。整場比賽大家的心情總得來說都挺放鬆，倒是導演組這兩個小時緊張得要命，當天五組比賽完，洪亮和許悅帶著晉級選手走上舞台宣佈明天再和大家見面時，從總導演到副導演再到攝像全都是如釋重負。董采青走下評委台和選手交流，宋韶生原本已經想離開了，卻被董采青拉著說話。

　　「加油啊小宋，海選節目一播老李就和我說起你了，這次拿個好名次，回星辰也不是不可能。」

　　宋韶生看周圍人多，對董采青打了個手勢，便跟著人流回到了休息室。他們幾個新晉晉級的都被導演組留了下來，總導演要和他們一一面談。宋韶生看這個架勢，心里約莫有了數，現在這時候談，八成是談簽約的事。三十強之後就是二十強，二十強還不簽，那電視台也是傻得可以了。

　　有經濟約的，經紀公司多半和電視台有合作關係，很快談好就走了。林心儀是新手，剛從國外讀書回來，對簽約這種事一竅不通，宋韶生建議她看清楚條款，要是簽個十好幾年的就算了，他說：「以你的實力，已經可以自己找唱片公司了，梁天聞新成立了個音樂公司，你可以找他試試，我看他也是願意培養新人的人，資本資源都充足。」

　　兩人正說著，總導演找上了宋韶生。宋韶生和他去了他的辦公室，他有些累了，沒什麼精神，一坐下就打哈欠。

　　「宋先生這次複出想必已經很多公司聯係你了吧？」總導演笑眯眯地問道，宋韶生搖頭：「您想多了，沒有公司聯係我，我的處境比較尷尬，導演你應該也清楚。」

　　「那我也直接問了吧，我們的這個公司不知道宋先生有沒有興趣？雖然新成立不久，不過電視劇電影啊之類的資源還是很多的。」

　　「我……不想轉型當演員……」宋韶生喝了兩口水，說。總導演似乎有意要安排他走這個路線，說他要是當演員，以後台詞啊什麼都可以用配音來，他嗓子不好對對嘴型就可以了。宋韶生瞭解了他的意圖後，說道：「簽約的事還是算了吧，我也沒什麼其他才能，就隻會唱歌，還要謝謝導演的一番好意。」

　　「實不相瞞，我們節目一播出我就接到了一位女歌手的電話，但是我們公司上下都覺得您還是有很大的發展潛力，要不再考慮考慮？」

　　宋韶生還是拒絕了：「我還是希望以後能唱歌，做幕後也好，做什麼都好，隻要和音樂有關的都可以。」

　　「想做幕後的話又何必來參加比賽？」

　　「算是完成我媽的遺願吧，她在醫院裡病危的時候說，想要看到我再唱歌，覺得那時候的我非常快樂。」宋韶生說完就走了，他在回賓館的路上想，這二十強他大概是無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