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聞誇張地描寫了梁天聞與宋韶生如今境遇的不同，還拿他們久別重逢卻未有敘舊大做文章，梁天聞看過後，笑都沒笑，隻覺得無聊。當時海選一結束，梁天聞就給自己放了兩個星期的假，別說是和宋韶生了，那些屈指可數的，從他手上拿到通過的選手他都沒見過。直到直播綵排那天，梁天聞跑去選手休息室找總導演時，才又見到宋韶生。

　　選手休息室人多，梁天聞一現身，就有好多選手跑過去要和他合照，梁天聞和和氣氣，有求必應。總導演本來在和造型師商量事兒，看到梁天聞進了選手休息室，被人團團圍住，忙撥開人群朝他走過去。梁天聞在被總導演拉著轉身往外走的時候看到了宋韶生，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手裡拿著那頂黑色的鴨舌帽，衣服褲子都還是海選時那一套。宋韶生也在看他，他的眼神讓人看不透，太過沒有波瀾，彷彿一潭清澈卻又望不見底的湖水。

　　梁天聞對宋韶生客套地笑了下，宋韶生的眼神立即變了，誠惶誠恐地戴上了帽子。

　　「梁少特意來找我，是有什麼急事？」總導演把梁天聞帶到外面，選了處僻靜的房間詢問道。

　　「也不是什麼急事，是想來和您說一聲，我剛接到薑老師電話，薑老師同意了，願意在十強賽的時候露臉。」梁天聞心不在焉地瞅著沒關嚴實的大門外。總導演拍拍他肩，道：「這種小事兒以後就不用勞煩梁少親自來找我說了，給我打個電話就行，要不找個助理過來說一聲也行。」

　　總導演是個年近四十的小鬍子，總是一臉樂呵，和誰都特別客氣。

　　「我正好有空，就自己跑了一趟，其實我也想來後台看看，湊個熱鬧。」梁天聞道。

　　「那沒什麼其他事兒，我送梁少回去？別路上又被不相幹的人打擾了。」總導演說完，梁天聞卻沒動，他找了長椅子坐下，拿出煙盒說：「不著急，我抽根菸，您忙去吧。」

　　梁天聞有意打發總導演走，總導演也沒好意思再多什麼，出去後給梁天聞帶上了門。梁天聞看到，皺了下眉，自己走去開門，探出大半個身子對站在門外的宋韶生使了個眼色。

　　「有話進來說。」梁天聞說道。宋韶生見四下無人，才敢走進梁天聞這屋。

　　「你剛才亂看什麼？怕被人看到了說閒話？」梁天聞又坐下了，從煙盒裡抽了根細長的雪茄煙給自己點上。宋韶生站得遠遠的，還靠在門口，他手裡捏著帽子和一張印有歌詞的複印紙。梁天聞看到了，便問他：「決定了嗎，後天唱什麼歌？」

　　宋韶生咳嗽了兩聲，說：「原創的。」

　　「老歌？」

　　「新寫的。」宋韶生往邊上挪了兩步，避開了一陣嗆人青煙。梁天聞這才意識到他嗓子的不適，不緊不慢地掐滅了香菸，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

　　宋韶生搖搖頭，他打量著梁天聞，想說些什麼又不敢冒然開口的樣子。梁天聞看出他欲言又止，也不順水推舟誘他開口。他盯著宋韶生的站姿看，他站得有些歪，肩膀聳了起來，樣子怪極了，一點都不好看，反而顯得他更瘦削更憔悴。

　　「宋先生有什麼話想說就儘管說吧。」半晌，梁天聞才說話。

　　「那條新聞……我真沒那麼想，沒覺得有什麼不公平，各人際遇不同，是命，我認了。」宋韶生說話時不再看梁天聞了，站得更歪了，手還攥緊了帽子，看上去格外緊張。

　　「你找我就為了說這個？」梁天聞想不通了，對著宋韶生左看右看，也想不明白，「那條新聞是你找人寫的還是你給記者口述的？」

　　宋韶生一愣，抬眼望著梁天聞，茫然地搖頭：「不是我，當然不是。」

　　「你是覺得我看了那條破新聞我會生氣？」梁天聞覺得好笑，宋韶生抿了抿嘴唇，眼神胡亂飄，就是不看梁天聞：「我是看到那天梁少的代言活動，你對記者說了那些話……」

　　梁天聞越發覺得好笑了：「宋韶生，你吃錯藥了？？」

　　這話也沒能激怒宋韶生，他平靜地否認，梁天聞忍不住笑了，道：「你看我生氣我就是生氣了？我要不裝生氣，他們問個沒完沒了，我們可是簽了保密協議的，沒直播之前的消息一概不能透露。」

　　梁天聞說完，宋韶生並沒作出他預想中的恍然大悟的表情，他點了下頭，重新戴上帽子，說：「那我先出去了，還要綵排走位。」

　　「你等一下。」梁天聞喊住了他，指指他上衣和褲子，「你正式直播那天就穿這個？」

　　「是，我沒什麼行李，就這幾件衣服。」

　　「那也太寒酸了，怎麼說也是闊別兩年的首次電視表演，宋先生要是不嫌棄，我給你置辦一套服裝？」梁天聞善心大發，得來的卻是宋韶生的婉拒。

　　「也不是選美，唱歌就行了。」宋韶生說著又咳嗽起來，他捂著嘴的時候，梁天聞發現他左手上臂之前被衣袖遮住的地方有一條疤。很深的一道疤，還能看到縫線的痕跡。

　　「那預祝宋先生好運啊。」梁天聞又不安分地去摸煙盒。

　　「謝謝。」宋韶生說。他低著頭進來，又低著頭離開，梁天聞發現他之前擁有的那些榮譽從來都沒離開過他，他還帶著它們，隻是它們從前是為他加冕的皇冠，如今隻是壓在他肩上的重擔罷了。

　　第二天的綵排梁天聞因為接了個時裝雜誌封面的活就沒去，讓他的助理青青代勞。正式直播這天下午，梁天聞從下榻的酒店出來搭保姆車去電視台，路上隨口問起青青，昨天宋韶生的情況。按照電視台公佈的淘汰賽賽製，五十位選手會被隨機分成十組，每組五人進行對抗。第一次綵排時，隻排了三組，沒能輪到宋韶生，倒是讓梁天聞相中了一個海選時覺得不怎麼樣，上了舞台卻非常震得住場子的女選手。

　　青青道：「昨天他沒唱，綵排第一輪就抽到他的號碼了，好像嗓子不舒服。」

　　「嗓子不舒服？」梁天聞絲毫不意外，「看來今晚危險了。」

　　「梁少覺得他能晉級嗎？」青青跟著梁天聞也有五六年了，海倫被辭，她都沒被炒。平時她負責幫梁天聞處理些生活起居方面的瑣事，對於宋韶生她印象深刻，那一場他得罪姚思思的綜藝，青青也在現場。

　　「那你覺得呢，他有沒有戲？」梁天聞笑著問道。

　　「我？我不太懂這些，海選節目我在家裡看了，他唱得……怎麼說呢，就讓人覺得挺同情他的。」

　　「哦，那他能打感情牌啊，有故事的人不會這麼快就被淘汰。」

　　「梁少，之前海洋那兒是傳了份名單過來吧？」對於內幕的事，青青也不避諱，梁天聞更是大方，他道：「那份名單不還是經的你的手嗎，也就四五個人的名字。」

　　「上面可沒宋韶生啊……」

　　「你這麼擔心他？喜歡他？」梁天聞還逗起了青青，「也是，你都二十八了，家裡該著急了，回頭我介紹你和宋韶生認識？」

　　青青又好氣又好笑地看梁天聞，梁天聞接著說：「選秀你還看得少？有噱頭的，利用個幾回，沒炒作價值了再踢開，編點好聽的串詞，說不定還能賺些眼窩淺的眼淚。」

　　「宋韶生沒冠軍相，絕對不可能是冠軍。」梁天聞說得斬釘截鐵，青青道：「我就是覺得他這次出來，挺不容易的。」

　　梁天聞但笑不語，望著窗外，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他在節目開始前又去抽菸了，近年來他菸癮變大，半個小時不抽就難受，今晚直播據說要錄兩個小時，為此青青特意給他準備了一罐口香糖方便他發洩。

　　電視台沒有專門的吸菸室，梁天聞隻好找了間離演播室近的男廁所殺菸癮。他在隔間一邊叼著煙一邊玩手機遊戲，外面進進出出好些人，一開始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手機遊戲關卡升級的時候梁天聞恰好聽到外面的人在討論宋韶生，一個人說：「你們聽說了嗎，那天宋韶生拉著梁天聞進了間隔間，就是休息室那一層最裡面那間。」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倆是同期出道的吧，說不定認識。」

　　「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那個梁天聞不是喜歡男的嗎，聽說宋韶生這次來這兒也是他的意思……」

　　「噓，都別說了，回頭要是梁天聞突然進來可怎麼辦？」

　　「你就放心吧，人梁少有自己的獨立休息室，帶廁所的，怎麼可能來和我們一塊兒用公用廁所。」

　　「按照你剛才的意思梁天聞和宋韶生是相好？梁天聞讓他借這個比賽回歸？不可能吧，要是他倆是相好，那會兒爆豔照怎麼沒見……」

　　「也許在那之後好上的？」

　　「那梁天聞口味也太重了！誒，你們都看過那些豔照沒，那個尺度，簡直噁心人。」

　　「說不定人同性戀就好這口呢。」

　　三四個人的聲音交替出現，最後都怪笑了起來。梁天聞咬著煙，開了隔間的門就來了句：「真沒想到海洋電視台裡竟然還有比廁所更臭的嘴，我這兒有兩百塊錢算是拿出來做善事，給大家買漱口水啊。」

　　原本靠在洗臉台湊在一起說閒話的幾個人看到梁天聞，臉色都變了，一個個都灰溜溜地跑了。梁天聞手裡夾著煙還在罵人，他扯開了襯衣最頂上的兩粒紐扣，彎腰洗手時，等在外面的助理小雪忍不住催他了。

　　「導演說了還有一分鍾就開始了，梁少您還沒抽完啊？」

　　梁天聞脾氣上來，罵了句。小雪脾氣強硬，依舊催他，念叨個不停。她是為數不多敢和梁天聞對著幹的人，梁天聞聘她時就覺得她和他二姐有幾分相似，雷厲風行，風風火火的。梁天聞正罵罵咧咧地拿手帕擦手，不料另一扇隔間門在此時打開，宋韶生從裡面走了出來。兩個閒話男主角見了面，梁天聞倒也覺得有幾分尷尬。宋韶生笑了下，衝梁天聞點頭致意，他洗完手，想抽紙巾擦手時發現紙巾箱空了，猶豫著垂下手的時候，梁天聞把自己的手帕遞了上去。

　　「別被一群長舌男壞了心情，我先走了。」梁天聞把手帕塞給宋韶生，宋韶生卻是惜字如金，一句謝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