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宋韶生回到賓館房間裡時，他的室友應原已經在收拾行李了。應原是個舞蹈老師，來參加比賽主打的也是自己的舞蹈，他今天第一組出場，一下就被刷下去了。宋韶生和他不熟，應原有些神出鬼沒，早上宋韶生起床時，他還在睡，晚上回來又是不見人影，練歌時兩人也都隔得遠遠的，成為室友以來，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句。人際交往這一塊本來就是宋韶生的短板，他從前不擅長，如今則是用沉默和寡言來代替，可眼下他看著應原面無表情的收拾行李，心裡總覺得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他不是不會說客套話的人，思來想去，那些客套話現在說出來卻更傷人，還顯得做作。宋韶生思索半天，最後憋出來句：「加油……」

　　應原正忙著把衣服塞進箱子裡，看也沒看宋韶生，回說：「謝謝。」

　　宋韶生看他有隻帽子掉在了地上，走過去替他撿起來，應原卻彎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宋韶生轉頭看他，笑笑說：「我還以為你沒看到。」

　　應原從他手裡拿走自己的帽子，拍了拍說：「我自己會撿。」

　　他語氣犯衝，有點脾氣。宋韶生萬分理解，他和應原純屬住在同一屋簷下的陌生人，他晉級，應原被淘汰，也不能上演什麼「以後的路你要替我好好走下去」的好兄弟戲碼。宋韶生索性閉嘴，坐到自己床上研究曲譜。這兩年他已經太習慣閉嘴不說話了，去年第一次手術之後他有三個月不能說話，第二次手術後，又是三個月，索性他身邊也沒什麼人需要他天天陪著說話逗他們開心。他也不是劇場裡的喜劇表演家，不說話，不會給他帶來任何損失。他小姨一家期間來探望過他幾次，每每他們都是用手勢交流。宋韶生覺得「想要遙控器」和「拿一下那個杯子」這類的要求也犯不著動用紙和筆。他隻有在寫歌時才會拿起放在床頭的一本記事本，唰唰唰地寫。手術後他有很多想法，醫生告訴他，兩次手術之後他就又能唱歌時，靈感就像海浪一樣撲打了過來，洶湧，無法抵擋。

　　再追溯到比手術更早的以前，宋韶生也不愛說話。他回到國外後，和他媽一起住在小姨家，他媽和他談心時說過一句話：說多錯多。

　　這句話，宋韶生記到現在。

　　吃一塹，長一智。宋韶生記性不差，那一塹他記到現在。

　　應原的行李收拾到一半，有人來敲他們這間的門，應原離門口近，去開了門。宋韶生張望了眼，看到是之前同個賽區，今晚也被淘汰的兩個選手，他們來找應原宵夜的。其中一個看到了宋韶生，問了句：「你要一起嗎？我們去吃燒烤。」

　　宋韶生笑著擺擺手，「我就不去了。」

　　應原跟著他們走了，他關門時，宋韶生聽到他說了句：「你問他幹什麼，多此一舉，人嗓子不好。」

　　宋韶生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時間已經不早，他洗漱一番後就睡下了。應原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宋韶生起身時應原的東西都已經不在了，這天還是比賽日，索性他們已經晉級的不用被拖起來參加聲樂訓練，有了大半天的假。宋韶生正琢磨著這一整天要幹些什麼，有人打了通客房電話給他，聽到鈴聲，宋韶生還以為是導演組要他們緊急集合的，誰知電話那頭傳來了林心儀的聲音、

　　「宋老師，我申請了去電視台的聲樂教室練歌，想來問一下你，要不要一起去？」光是聽林心儀在電話裡的聲音和腔調，全然沒法想像她本人那股中性的英氣。宋韶生其實本來也是練歌的打算，林心儀來邀他，他一口答應，兩人結伴去了電視台。

　　電視台裡大間的排練用聲樂教室被還沒比賽的選手佔用，林心儀和導演組申請了個小間的，裡面隻有一架鋼琴，嵌有一整面鏡子的舞蹈牆。

　　「宋老師你的歌單寫好了嗎？」林心儀會彈點鋼琴，在鋼琴前坐下後，看著背著吉他從隔壁拖了張椅子過來的宋韶生。

　　「還沒，你呢？」宋韶生坐下後，清了清嗓子，他想了下，又說：「想唱點不一樣的，有感染力的那種。」

　　「我嗎？我打算試試電子舞曲。」林心儀彈了一小段曲子，宋韶生耳朵尖，一下就聽出來了：「《What a Wonderful World》？」

　　林心儀笑了：「好厲害，宋老師，那這個呢？」

　　她和宋韶生玩起了猜歌遊戲，宋韶生對爵士聽得不多，隻知道出名的那幾個那幾首，林心儀挑冷門的彈他就敗下陣來了。

　　「那你聽聽我這個。」宋韶生玩性起來，彈著吉他讓林心儀來猜歌名。兩人玩得不亦樂乎，林心儀說：「宋老師，你交歌單太容易了，把你剛才彈的那幾首交上去就行了。」

　　宋韶生不這麼覺得：「這些歌我太熟了，還是想選點更特別一點的，就是別人猜不到的那種。」

　　「那搖滾啊。」林心儀隨口說道，宋韶生笑了，「這個主意不錯，我考慮下。」

　　林心儀彈起了一首宋韶生特別喜歡的英文流行歌，宋韶生說：「你可以唱這首試試。」

　　林心儀嘆氣說：「我之前交的歌單裡有這個，被否了。」

　　宋韶生放下吉他，走到她邊上坐下，他伸出手放在半空中，朝林心儀看了眼，林心儀心領神會，挪過去些，給宋韶生空出了足夠的位置。

　　「我很久沒彈鋼琴了，要是有彈錯的地方，也別告訴我。」

　　說歸這麼說，宋韶生放到鋼琴琴鍵上的雙手卻沒出半點錯，他起先是在輔助林心儀，半首歌下來他就佔據了主動，彈著彈著流行歌的影子也不見了，兩人都即興發揮了起來。林心儀有很強的鋼琴功底，宋韶生也不差，他手指修長有力，彈到興奮時眼裡好像沾到了汗水的光，明亮了起來，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的。林心儀也玩得高興，咬著嘴唇動作誇張地抖動胳膊。兩人還沒彈盡興，卻聽不遠處傳來掌聲，宋韶生放緩了節奏，接了首舒緩的名曲回頭看。

　　他看到梁天聞倚在門邊拍手，他戴著墨鏡，穿得時髦，嘴邊帶著笑。

　　林心儀也停下了，起身和梁天聞打招呼：「梁老師好。」

　　「梁老師好。」宋韶生情緒還很高漲，心情不錯，對梁天聞露出了久違的深刻笑容。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窗，透過薄薄的白紗窗簾落在宋韶生肩頭。

　　他笑起來很好看，快樂又肆意。

　　「我還在想是誰彈那麼好聽的鋼琴，」梁天聞取下了墨鏡，宋韶生的笑看起來更真切了些，「原來是宋先生還有……」

　　「林心儀。」林心儀報上姓名，舉起了手，「40號選手！」

　　梁天聞說：「不如你們組個組合算了。」

　　「哈哈哈，」宋韶生笑啞了聲音，「現在來不及啦，我給心儀伴奏好了。」

　　林心儀受寵若驚，說話都結巴起來：「說……說真的麼宋老師？」

　　「別叫我宋老師了。」宋韶生站起來說，「要是節目組覺得行的話，我完全沒問題。」

　　梁天聞插了句：「節目組不答應，我也一定會極力給你們爭取。」

　　宋韶生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吉他，他看梁天聞還賴著沒走，問道：「梁老師要給我們現場指導？」

　　梁天聞抱著胳膊說：「我那敢，你也比叫我老師了，你叫，我怎麼擔當得起，你們在準備二十強的歌？」

　　「算是吧。」宋韶生說。

　　「方便透露嗎？」

　　林心儀看看宋韶生，宋韶生想了片刻，還真說了首搖滾的：「《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

　　梁天聞吹了個呼哨，道：「萬分期待。」

　　宋韶生看他轉身要走，想起了什麼似的追了出去。梁天聞沒走遠，宋韶生追上他後從褲兜裡摸出了他的手帕還給他。

　　「這裡廁所的紙巾盒經常被抽空，手帕你就留著吧。」梁天聞說，宋韶生聞言，手僵在半空中，收也不是，塞也不是。梁天聞推了下他的手，「就當是見面禮。」

　　「見面禮？」

　　「恭喜宋先生複出的見面禮。」梁天聞看了眼手錶，問道：「不知道宋先生有沒有空一起喝杯茶？」

　　「不太好吧，賽後要是還有機會見，再聚。」宋韶生收下了梁天聞的手帕，他回到了琴房裡，梁天聞站在走廊上聽了會兒，宋韶生在傳授林心儀一些發音的技巧。梁天聞想，這些參賽選手裡就這個林心儀最聰明，節目組請來的老師哪裡比得上宋韶生，又會唱又能寫。這麼想著，梁天聞聯係上了薑獨照，問他有沒有興趣請宋韶生來公司做幕後。

　　薑獨照聽了，就說：「這個燙手山芋也就你敢碰了，他來我當然沒意見，你問過他，他答應了？」

　　「沒問，不過其實想想，我覺得他要是能留在舞台上唱歌更好。」

　　「怎麼說？」

　　「我沒見過第二個和他一樣的歌手，他要是不唱，還覺得挺可惜的。」

　　「哈哈哈那不是正合適這個選秀嗎，獨一無二。」薑獨照說道。梁天聞這會兒已經走到了一間會議室門口，他掛了薑獨照的電話，推門進去，會議室裡坐著另外三位評委，節目總導演和飛天娛樂公司的人，見到梁少，都熱絡地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最晚到。」梁天聞坐下，看著桌上放著的收視率報表，恭喜了總導演兩句。

　　「還得謝謝四位評委老師了，網上討論的特別激烈，話題度很高，尤其要感謝董老師和曆老師。」總導演翻著手上的資料說，「至於十強賽時的嘉賓，也向大家統一彙報下進度，梁少那裡薑獨照薑老師已經確定下來了，然後董姐到是同公司的阿澤，曆老師您聯係的兩位老師好像都沒有檔期？」

　　曆嚴說：「是，範導在國外拍片，實在抽不出空，可芳檔期也空不出來，不過我這裡又出了個人選，是位女歌手，知名度很高，人氣也不錯，正好忙完巡演有空。」

　　「剛忙完巡演的女歌手？」梁天聞用手指敲著下巴看曆嚴，「曆老師也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個名字出來吧。」

　　「姚思思。」

　　梁天聞正伸手拿桌上寫著他名字的外賣紙咖啡杯，他笑了起來，郭強問他怎麼笑這麼高興。梁天聞連連搖頭，說：「沒什麼，大家繼續啊，對了，郭老師找了誰？我聽阿樂老師說您有聯係他？」

　　「是啊，我找了他，定下來了。」郭強愜意地坐在椅子上，「阿樂聽說宋韶生來參賽了，給我打了好多電話，讓我趕緊淘汰了他，好把他收去給他做後期。」

　　「人心險惡，這就開始搶人了？」梁天聞喝著咖啡，瞥了眼曆嚴，說：「我還是覺得宋韶生留在台上唱歌比較好，他這個人天生就屬於舞台。」

　　總導演岔開了話題，聊起了其他選手，大家各抒己見，四位評委挑人的眼光大相逕庭，散會後樑天聞頭一個要走，總導演卻找了個藉口留住了他。梁天聞還在琢磨是什麼大事要單獨和他說，兩人獨處時，總導演先是給他點了根菸，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來給梁少打個預防針。」

　　「預防針？我剛才說的幾個選手都沒和你們簽，下一場要被刷走了？」梁天聞一下就聽明白了，總導演笑呵呵地說：「是有這麼一個人，我聽梁少剛才的意思，覺著還是提前和梁少說一聲比較妥當。」

　　「你說吧，哪一個，我正好直接簽到自己公司。」

　　「宋韶生。」

　　「嗯？宋韶生，他沒簽？你們找他簽，他還不要簽？他現在這個狀況，有公司簽還挑三揀四？不可能吧，是不是你們談的方式有問題？」梁天聞抽了會兒煙，說，「從你們節目考慮，我覺得吧，就算他不簽你們也得拉著他，他多有話題啊？上網看了嗎？多少人在討論他，粉絲啊歌迷啊又都出來表忠心了，數量很可觀。」

　　「這方面也有考慮，但是說真的，要簽他當歌手，我想也是很有難度。我這邊壓力也不小，梁少你應該明白……」總導演話有所指，梁天聞當然明白，他道：「某位女歌手也太小心眼了，不過她都答應當十強賽嘉賓了，您想想，那會兒宋韶生要還在，節目不是更精彩嗎？」

　　「可這位女歌手也說了，不想和他同台。」

　　「那還不簡單，你和她說，宋韶生進十強的話，她就有機會親手淘汰他，想說什麼冷嘲熱諷的話都能說，罵他個狗血淋頭都行。」

　　「梁少你也知道她脾氣，架子大得很，我和她說電話她說完就掛，我都沒機會說話。」

　　梁天聞拍了拍總導演，「我也和你直說了，宋韶生，我想保他進十強，起碼十強。」

　　「他來參賽，沒去搞幕後，我就挺佩服他的，您看呢？」

　　總導演難辦地說：「這恐怕還是不太合適。」

　　梁天聞笑了笑，沒再說什麼，當晚他約了姚思思和飛天的大老闆出來吃了頓飯。總導演淩晨接到姚思思敲定行程的電話，她道：「我會來你們節目，宋韶生也留到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