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梁天聞斜著身子往外看，看到阿澤是真跑了，立即卸下溫和笑臉，皺了皺眉，把果盤拿開，一個人坐到飯桌邊吃著裡面的哈密瓜對宋韶生說：「時間不早了，我還有約，給你打電話給保安讓他們給你叫出租車吧。」

　　他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臉上神情全都和換了個人似地，之前的禮貌和善通通不見蹤影，對宋韶生更是一副愛理不理，提不起興致的樣子。宋韶生心裡反倒樂了，他想，原來梁少爺玩得是這招，他之前還拿捏不準梁天聞個性，如今看到他人前人後兩番模樣，心裡有了數。

　　宋韶生識趣地起身，這下輪到他上演和氣戲碼了，他說：「既然梁少願意找我合作上通告，我一定盡心盡力，今晚梁少還有約，我就不打擾了。明天十點，星辰見，梁少意下如何？」

　　梁天聞點了支菸，他抽一種裝在黑色煙盒裡的細長迷你雪茄煙，味道有點重。他低頭點煙時，染成金色的頭髮劉海滑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抽了口煙，把滑落的劉海向腦後捋，無所謂地說：「好啊，隨便。」

　　他真給宋韶生叫了輛車，連送他到門口都懶得送，他一直坐在客廳裡抽菸，百無聊賴地樣子。

　　宋韶生哼著歌坐在出租車上，興致高漲，跑去朋友家打了一通宵遊戲，直到天光他才關了手機睡下。他這一睡，當然睡過了十點，梁天聞其實也沒準時到星辰。宋韶生的話，梁天聞沒信，遲了一個小時才去的星辰，誰想，宋韶生比他還離譜，十一點都不出現不說，手機還關機，梁天聞去前台詢問，前台說宋韶生還沒來，他一般兩點才會來公司。梁天聞沒發脾氣，也沒立即離開星辰，反而跑去吸菸室抽菸，打電話給自己的經紀人海倫要到了宋韶生經紀人小克的電話。

　　梁天聞給小克打去電話，卻沒講自己要找宋韶生，反而打探起也歸小克帶的阿澤的行程。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阿澤之前有把吉他忘記在我家裡了，我剛才打他電話打不通，我人在星辰了，吉他也帶來了，就想能不能托您帶給他。您現在在公司吧？」梁天聞說明理由，小克約去公司三樓的咖啡廳見面，梁天聞倒確實把阿澤的吉他帶出來了，他下樓去拿，上了三樓，看到個壯實的黑T恤男子正衝他招手。

　　「梁少好啊，好久不見！」小克雙手接過吉他，熱絡地給梁天聞叫了杯黑咖啡。

　　「謝謝，這裡能抽菸嗎？」梁天聞把煙盒放到桌上，小克說：「可以啊，當然可以。」

　　梁天聞點上煙，還問小克要不要抽，小克擺手拒絕。梁天聞笑笑，隨意地提起宋韶生約他今天見面的事：「昨晚吃飯的時候說好的，阿澤也在，想找宋先生聊聊一起上通告的事。」

　　小克聞言，一臉錯愕，「上通告？？」

　　梁天聞也面露驚訝，「宋先生沒和你提？我最近在做新專輯宣傳，之前公司給我接了一個綜藝，是翻唱老歌的主題，昨晚宋先生答應替我改編一首歌，和我一起上通告，我們約了今天練習。」

　　「你說的是宋韶生？那個宋韶生？」

　　梁天聞夾著煙哈哈笑：「星辰還能有哪位宋先生？」

　　小克一拍腦門：「那我趕緊找他來，實在抱歉梁少，你現在還在唱片宣傳期吧？阿生他這個人就是……整天不把事往心裡去，我現在就找他來，梁少您等等。」

　　小克說著，立馬掏出了手機，抖著腿給宋韶生打電話，一聽對方已關機，小克就罵了句粗話。梁天聞撐著臉頰反過來安撫他：「沒事，不著急，我也不喜歡做宣傳，今天本來也是空出來休息的，你別著急。」

　　他這麼說，小克反而更著急了，他離了座打宋韶生家裡的電話，也是沒人接，小克心口一悶，回頭再看看一臉平靜在喝咖啡的梁天聞，血都要吐出來了。

　　「梁少您等等，阿生他車子拋錨了，我現在去載他來。」小克隨便扯了個謊，梁天聞聽了，作訝異狀，「是嗎？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學過修車，說不定能幫上忙。」

　　小克冷汗涔涔，以前他可沒覺得梁天聞這麼難纏，隻當他是個脾氣不錯的大少爺，來圈裡玩票，玩夠了就要回去繼承公司。梁天聞執意要和小克一塊兒去找宋韶生，小克怎麼勸也勸不住，隻好在車上和他又扯了個謊：「剛才阿生發短信給我說，他打車回家了，我們直接去他家吧。」

　　「他手機能用？我剛才打還是關機。」

　　「哈哈，他手機老毛病了，我改天給他換一個。」

　　梁天聞會心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哦，這樣啊，那好，先去他家吧。」

　　小克車到宋韶生家，也是巧，正看到宋韶生從一輛轎車上下來，小克把車在路邊停下，跳下車穿過馬路，一把揪住宋韶生衣領拽著他就把他拉到了梁天聞面前。梁天聞坐在車上衝宋韶生揮手，笑容滿面：「早啊，宋先生。」

　　宋韶生一臉倦容，他也笑，假的不得了。

　　「你可以叫我阿sam。」

　　「你英文名？」

　　宋韶生被小克塞上後座，梁天聞回頭看看他，道：「你可以叫我阿聞啊。」

　　宋韶生覺得這稱呼實在太肉麻，還是管梁天聞叫梁少：「今天不跑宣傳？專輯還在宣傳期吧梁少？」

　　梁天聞大概也覺得sam這個稱呼有點噁心，還是管宋韶生叫宋先生。

　　「宋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昨晚我們約好談改編老歌的通告。」

　　小克也坐上了車，聽說通告就在後天，下午三點開始錄，他特意轉身叮囑宋韶生：「後天你正好休息，我下午一點來接你，手機給我千萬開機！」

　　宋韶生抓著亂糟糟的頭髮笑：「唉，梁少，你的事我怎麼可能忘記，曲子我已經給你改好了，過會兒去我們公司練啊。」

　　梁天聞接著問了句：「宋先生下張專輯什麼時候發？」

　　「年底吧。」

　　「那還要好久，現在就錄起來了？」

　　「哈哈你們金力派你來刺探軍情？」宋韶生拍了下小克的肩，腦袋擠到前排，指著梁天聞說：「大師兄，這個人你得盯緊些，別讓他在我們公司亂跑！」

　　「我隨便問問。」梁天聞咧嘴笑，宋韶生發現他有顆虎牙，這讓他看起來又年輕了幾歲，有點像高中學校裡的不良少年。

　　「對了，我能冒昧向宋先生邀首歌嗎？」

　　梁天聞年紀雖比宋韶生輕，說話卻拿腔拿調的，宋韶生也捲著舌頭用拗口的話回道：「怕是會很難唱。」

　　小克在後視鏡裡瞪他，給他使眼色，梁天聞道：「我喜歡挑戰。」

　　「看得出來。」宋韶生靠了回去，抱著胳膊打量梁天聞的背影，他覺得不自在，有些難熬。不知道是小克開得太慢還是時間故意走很慢，他們現在才開出兩條街。宋韶生這個人本來就有個毛病，和討厭的人呆在一起他就渾身難受，他看不慣的就不想看，又因為眼光挑剔，別人一個小毛病他都能會覺得不順眼，之前就因為這個原因換了好幾個錄音師，才終於找到了滿意的。可和梁天聞同坐一輛車，除了不自在，宋韶生還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不同公司，不同路線，音樂風格更是大相逕庭。非要找出一樣相同的特質，那大概就是都喜歡男的了。喜歡的還都是同一種類型的男的。

　　梁家四少爺是同性戀這件事在圈裡早就不是什麼秘密，據說他已經和家裡出櫃，而他父母寵愛他，也不期望他未來繼承企業或者幹什麼大事，隻希望他能過得快活就好。至於宋韶生的性向，公司給他安了一個有外籍青梅竹馬女友的設定，老闆的意思是，隻要不被拍到照，一切都好處理。宋韶生也很謹慎，成為藝人之後每一任男友幾乎都是圈外人，隻是這一次，他遇到了阿澤，他的同門師弟，去年才出道的新人創作歌手。他身上有他最喜歡的單純氣質，幹淨又透亮。他在公司琴房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歡上他。之後有事沒事宋韶生就愛找阿澤一塊兒練琴，他們可以談很久關於音樂創作上的事，崇拜的琴師啦，喜歡的音樂風格啦，創作意向啦，諸如此類。阿澤也對宋韶生這個師兄敬仰有加，每每訪談節目談及業內偶像，必定提到宋韶生的名字。宋韶生知道他喜歡女的，他遇到阿澤時他還有一個女朋友，後來分手時他還去找宋韶生談心。宋韶生倒不是要刻意掰彎直男，隻是他有耐心，願意耗，願意磨，願意等。

　　不巧的是，據宋韶生所知，梁天聞也喜歡這種類型。半年之前，宋韶生就聽到傳言說梁天聞想追阿澤，那會兒梁少才和自己的演員男友和平分手，八卦雜誌上還沒寫夠這一段故事，他轉眼就找到了新的目標。宋韶生不清楚梁天聞的追人手段，對他玩膩了就甩的品性倒是有所耳聞。他最不欣賞的就是這類人，總之一句話，他和梁天聞不對盤。

　　宋韶生還沒將偷瞥梁天聞的眼神收回來，梁天聞忽然問道：「要先吃午飯嗎？」

　　宋韶生清清嗓子，拒絕了。他靠在窗邊吹風。小克在等紅燈時，拿了顆口香糖塞進嘴裡嚼。他吃得無聲無息的，氣氛更悶了，還好他及時按了電台來聽，車廂內響起了一首溫柔的情歌，女生的歌，唱得不怎麼樣。

　　梁天聞聽這歌耳熟，說道：「巧了，我師妹的歌。」

　　「挺甜的，聲音。」宋韶生說。

　　「是啊，以前是偶像團體的，散了之後公司就簽了她。」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宋韶生竟有了幾分倦意，他歪著頭陷在座椅裡，身體和神情都放鬆了。提及後天要上的那檔綜藝節目，宋韶生說：「我沒上過綜藝節目，主持人不會很難纏吧？不知道他們要什麼樣的效果。」

　　小克也幫腔：「是，這小子出道以來真的什麼綜藝都沒上過，到時候還得麻煩梁少了。」

　　「沒事，我相信宋先生實力，綜藝效果也不用擔心，歌好聽就好，還是我要麻煩宋先生了。」梁天聞客客氣氣，還特意回頭衝宋韶生笑。

　　宋韶生敷衍笑笑，手伸到自己脖子後面玩起了自己的頭髮。他的頭髮留得有些長了，正在考慮明天要不要去剪。誰知轉過頭坐好的梁天聞忽然說：「我覺得宋先生頭髮留長些比較好看。」

　　宋韶生全身一寒，摸著自己脖子僵硬地看梁天聞，「梁少還會讀心？」

　　梁天聞暢快地笑：「我哪裡會讀心，宋先生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很好懂。」

　　小克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宋韶生用力嘖了下，小克才搖著頭把笑憋了回去。

　　宋韶生常被人這麼評價，從他第一任老闆到現任老闆，再從他第一任經紀人再到現任經紀人，通通都說過他想什麼都寫在臉上。說這是娛樂圈大忌，最危險。他活得非常自我，拿小克的話說就是仗著自己有點才，就以為站到了雲端上，看別人都低到了地底。他心裡知道這個毛病要不得，可又不想改，還好他不上綜藝通告也不上訪談，臭脾氣都隻在公司內部消化，如今被梁天聞點穿，宋韶生有種帶兵打仗，前鋒大將突然被敵方一隻飛箭斃命的感覺。他緊張起來，他其實很容易緊張，生活上很多事，一旦脫離了他熟悉的領域，他就容易緊張。可宋韶生又怕被梁天聞看出自己的緊張，隻好故作鎮定地說：「是啊，我常被人這麼說，好懂不是很好嗎，做事地時候不需要我說什麼，大家看我臉色就好。」

　　「宋先生私下很容易緊張？該不會上通告也緊張吧？」

　　宋韶生隻感覺自己那個已經死了的前鋒，又被梁天聞大軍鐵騎壓過，成了攤肉泥。他嘆氣，揉著太陽穴說：「不會，唱歌嘛，從來不會緊張。」

　　「宋先生對自己的音樂好像很有自信。」梁天聞說完又立即接道：「我也聽過宋先生的專輯，還想，要是有機會去宋先生的演唱會就好了。」

　　小克忙道：「下半年發了新專輯就開巡迴，梁少要願意，我送票去你們公司！」

　　「是是是，演唱會，一定請梁少來看。」宋韶生應和著，聲音漸漸輕了下去，他遠遠地看到了星辰的辦公大樓，就這麼伸長脖子一直看著，然後哼起了歌，越哼越高興，哼了好多首，人也放鬆了下來。

　　「宋先生真是非常喜歡唱歌啊。」梁天聞下車時提了句，宋韶生點點頭，又換了其他歌來哼，他走在最前面，小克挨著梁韶生走，對他說：「阿生這個人，除了音樂，什麼事兒都不放在心上，之前可能多有得罪，梁少也請別往心上去啊。」

　　梁天聞笑了，將一句「不介意」說得十分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