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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純物》第6章
第六章

我看一眼撒了蔥花的粥,白米已經煮得稀爛,裡面還混著些豬潤,唐少看我不動,就問我,“你不喜歡豬腰和豬肝啊?”

“唐少,說真的,你不用這麼照顧我。”我吃一口粥,唐少咬一口油條,嚼了兩下才回我,“你現在算跟我混,大哥照顧小弟應該的。”

我笑了笑,我都不習慣什麼都被人安排妥當,有些事不自己親力親為就要渾身不舒服。大概出來久了,對情義債概念深重,總心覺要是別人一直照顧你,對你好,你就虧欠他什麼,終有一天要歸還。

我跟著唐少出門,原以為他要料叔送他去學校,沒想到他背上單肩包就對我說,“我們坐公車,月臺在山腳下面,走不到半個小時就到啦。”

我就跟著他往山下走,他帶我走一條小路,說是能直通公車站,我好奇問他,“唐少,你才回來沒多久吧,怎麼已經開闢出一條直通公車站的小路了?”

唐少走在前頭哈哈笑,說道:“我有線報啊。”

“這裡空氣都比鄉下新鮮。”我看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抬頭就望見成片的樹冠,夏天走在裡面一定清涼。

“空氣是新鮮,只是濕氣重,你看那些有錢的都愛買半山別墅,可是半山霧多,濕氣重,有時候真受不了。”唐少埋怨了兩句又問我,“你去的什麼鄉下,都沒這裡空氣好?”

我說,“我家邊上人家又養豬又養雞,還養羊,每天車糞都要好幾回。”

唐少就說,“那多好,每天早上還有公雞打鳴,比鬧鐘還准。”

我感慨,“以前是有,我去兩天,半夜翻牆把它宰了。”

“哈哈,那家人不恨死你。”

“我殺人都俐落,何況殺只雞,他們還當黃鼠狼來偷,後來都不敢再弄公雞來養。”

我們快到公車站時,正好有輛公車停下,唐少喊我一聲就跑了起來,我也跟著跑,幸好上車的有個婆婆,等我們跑到月臺,她還沒上完車,拄著拐杖,小心翼翼低頭看階梯。

唐少拍拍胸口,“還好趕到了,要不然今天就要遲到了。”

公車上只有兩三個人,大概是才從起始站開出,我跟著他坐到後排去,他把背包抱在懷裡,從裡面摸出個眼鏡盒,取出眼鏡戴上,我還一直當他都戴隱形眼鏡。

“我今天只有一節課,你十一點在學校門口等我吧,我們去東區晃晃,聽說那裡有家面鋪的雲吞面超正,不知能不能找到。”

我想了想,似乎真有印象,就拍拍胸脯說包我身上。

唐少笑笑,從包裡翻出本書,翻到夾著書簽那頁,抬眼看了看我,說道:“以後你都不用跟著我這麼早起,只是今天來帶你認認學校和路。”

“知道。”我點了點頭,無論他如何照顧我,與我像兄弟,他都是會長兒子,喜福會太子爺,說話無形間都有壓力。

他開始看書,我望窗外,無所事事看風景。車進到市區,上車的人多了不少,有老人家上來沒坐到位子,他就站起來讓位,少爺都不坐,我也不好意思坐,就跟著他一起站著,我們站到下車。學校就在公車站對面,下車我才發現這地方靠近淡水街,也沒怎麼變樣,一些鋪面都還眼熟,我以前還來收過其中幾家保護費。

那間學校真沒見過,看樣子都像新開。我和他在校門口分手,我站在門口看了會兒,這些學生仔都一臉古惑仔像,我有些懷疑唐少到這裡來教書純粹是來為幫會壯大勢力。

他說十一點才下課,我看手機上時間,才過七點,我站在十字路口,忽然很想回淡水街看看。臨近淡水街口,手機忽然響,我看來電顯示是一長串電話號碼,想了想還是去接,興許是猴子打來。

電話裡的聲音再熟悉不過,昨天我還聽他喊我名字,與我說“好久不見”。

只是今天他換了說辭,他說,“我有東西要還你,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從前借他東西,他只對我說過一次要還我,其餘不是不知所蹤就是不得善終。

那次他說要還我一千塊錢,我當真赴約,晚上九點去到碼頭,海風打到身上,像刀子,寒得要命。他說,我還你錢,還請你喝酒,夠不夠意思?當時他自己已經喝了不少,我沒心思和他喝酒,只想拿回錢,心裡又不爽快,張口就罵他,僕街,你花老子一千塊血汗錢去勾女,夠個鳥意思。

誰知道他哪根神經打錯,癡了線,沖上來就扒我衫,我推開他大罵他,他又跑過來要動我褲子,我一拳砸到他臉上,又踹他好幾腳,他哪裡是肯吃虧的人,揮了酒瓶子就來砸我頭。

現在他又來說要還我東西,我都想不起他還欠我什麼,也不想再有什麼血光之災,什麼都沒說,就掛了他電話。

我往淡水街上的孤兒院走,路過一個新建的小廣場,裡面有老人跟著音樂打太極,真是稀奇,這些老傢伙不去地下賭場,麻將館玩個昏天黑地,竟有興致學太極,修身養性。更有街心公園,女人帶小孩玩鬧,小孩追著一條狗笑得開心,女人在後面追著他喊他不要跑太急,小心跌跤。

當年我才五六歲,在淡水街上跑,身後也有人追,男女都有,他們不喊我小心不要跌跤,最好我一跌就是一個狗啃屎,門牙都掉光,看我一嘴血他們肯定最開心。

他們喊話都喊,“撲街仔啊,含家產!!鳳梨包都要偷!!”

他們這些話都罵得沒道理,我父母興許都已經死絕,他再咒我含家產對我也沒任何效果。

院長說她在孤兒院門口撿到我,繈褓裡面塞一張紙,上面寫我的名字“林錦仁”。我小學畢業時,她還給我看過那張紙,那字好醜,歪歪扭扭像狗爬,還不及我寫得好看。她要給我這張紙,說是紀念,我收下,捏成團,塞進嘴裡就咽下。她氣得來掰我嘴,顧喬不知怎麼沖進她辦公室拉了我就跑。一邊跑還一邊罵我,“林錦仁你癡線啊!你當你是碎紙機??吞紙也不怕噎死!”

他要幫我摳紙出來,我說吞都吞下去,當然等它從下面出來。他就罵我傻,說要是我爸媽良心發現要找我回去,那張紙就是唯一憑證。我說他才傻,淡水街上孤兒,媽不是出來賣就是白粉婆,爸不是古惑仔就是爛賭鬼,他們有什麼良心,我等他們良心發現我自己都已經扔下一個仔到孤兒院門口。

他就沒回嘴,他是他媽送他來孤兒院,我那天在院子裡挖泥玩,就看到一個紅衣服女人和院長在大門口說話,當天晚上,院長就把顧喬帶進小棚屋,當時孤兒院地方小,孩子又多,晚送進來的都只能睡臨時搭建的小棚屋,院長讓他和我擠一張床。後來我們搬進正規房間裡,我和他一間房,一睡就是十幾年。

我到孤兒院門口的時候,那扇用了好幾十年的鐵門緊鎖,我還以為孤兒院已經廢棄,爬上鐵門往裡面看,還能依稀看到院長辦公室,一些窗簾沒拉的房間裡都還有人在走動。我們那時這個點已經被院長掀被子拉去小院子裡排排站,做早操。我翻牆進去,這裡幾乎沒變,還是那麼小,樓前一小片空地上散落著一些玩具車,都已經殘破,倒是在院子一角新添了一個小沙堆,沙堆上插了把手柄裂開的紅色塑膠鏟子,我蹲下,拿起鏟子堆沙堡。

稍大些的時候,我拉顧喬一起偷過自行車,騎到海邊,屁股都疼,看到大海就什麼都忘記,甩開衫就跳進去游水。遊得累了就爬上岸堆沙堡,挖螃蟹。有次看到一隻水母被浪打上岸,透明組織已經爛成一塊塊,我覺得好玩,拿起一塊就去扔他。顧喬就急了,說水母有毒。我笑他膽小,他拿這種激將法最沒辦法,挖了沙地上的螃蟹就來扔我。那天回去,他都沒中水母毒,我被螃蟹弄了好幾個口子。

我想想,忽然覺得好笑,我的回憶裡都逃不掉顧喬的影子。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都同他一起做過,還與他在關二哥面前燒香結拜,信誓旦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富貴同享,患難與共。之後卻被他狠狠擺一道,我只能怪自己當初瞎了狗眼,遇人不淑。

玩沙子玩到鞋子裡都進沙,我拍拍手站起來,走到一棵樹邊,這棵樹從我進孤兒院就在,這麼多年,越長卻越稀,秋天還沒到就落了一地葉子。我扶著樹幹脫下鞋子,往外倒沙。眼角突然瞥到個人影,是個男人,正隔著鐵門站著。我穿好鞋,定睛去看,男人穿白襯衣,鏽黃的鐵杆一條條好似貼在他身,說不出的怪異。

他穿成這樣,我像被他帶到過去。不過當時是我站在門外,中間隔著的也不是孤兒院這瘦小鐵門,而是他們高中又高,頂上還帶尖刺的雕花鐵門。我就站在他學校門口等他放學,誘他蹺課陪我到處鬼混。

我看他一眼,轉過身想從後門走。他真是模範老闆,起好早。

走到後門時,看到兩個小孩在提水澆花,他們看到生人都不喊叫,對我眨眨眼,就繼續澆水。後門都不帶鎖,我推開,踏到街上,迎面就看到一輛銀灰色轎車。他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了這條街上,我聽他喊我,“林錦仁。”

我想不到他要幹什麼,就對他笑笑,說:“顧生,好巧。”

顧喬走到車邊,開門讓我上車,裡面都沒司機,他一個人開車出來。我客氣問他,“顧生找我有事?”

“剛才幹嗎掛我電話?”他看我不上車,又關上車門,手搭在車頂,同我說話。

“我以為你打錯電話,你沒欠我東西。”

他聽我這麼說,笑了起來,對我說,我欠你好多人情。我愣住,以為他突然開竅,要還我人情債,轉念一想,恐怕又是什麼圈套,便對他擺擺手,說道:“顧生你別說笑,我一個馬仔,怎麼欠得起你的人情債。”

顧橋笑了兩聲,過來拍我肩,“林錦仁,我一直當你兄弟。”

我知他說不出什麼好話,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句,我笑著應下,“沒錯,四年前我們還是兄弟。”

“你還在記恨我找你去砍齊生,害你住院?”他挑了挑眉毛,繼續說道:“我都不知他手下有槍,那時都不興用槍。”

我又有煙癮,摸摸口袋,除了些紙鈔,什麼都摸不到。我認真看著他,他臉上篤定表情無形中生出距離感,我知他又在講大話。

我歎口氣,搖搖頭,“你說你一直當我是兄弟,你去外面問問,誰的兄弟會去動義嫂,會富貴之後再沒聯絡,會害自己兄弟往醫院裡躺?你要是當你自己欠我人情債,我也不用你還,希望你以後都別來找我,我們以後再見,我都尊稱你一聲‘顧生’,你就當我是喜福會裡一個馬仔。要是顧生逛淡水街時能想起我一星半點,就當是我福分。”

我想抽煙,煙癮已經爬到我喉嚨口,抓得裡面又疼又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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