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

　“孝道金山這個提法太棒了，必須大力宣傳。”林原笑著對顧子野揚了下手裡的會議議題，表示對他的這個提議完全贊同。

　顧子野笑了笑，從座位上站起來，點上一支煙，走到林原身邊的座位上，也遞給他一支。“那城區改造那個議題你是怎麼個想法？”

　這才是今天的重點。

　金山城區改造的宣傳語“山在城中，城在水中，山水輝映，中原水城”在上屆政府的施政報告中便已經提出來了，卻因為巨大的資金需求缺口和多方利益的搏奕糾纏而遲遲未能啟動。

　“我認同上屆政府提出的這個想法，再說政府工作報告都喊出來了，也不能變成一紙空談吧。”林原吸了一口煙，淡淡地看著手裡的議題，笑著說道。

　顧子野看了他一眼，林原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按照程式，政府常務會通過後的重大專案議題才能再上市委常務會，這說明林原已經下決心想要啟動這個項目了。顧子野對這些程式當然了然於胸，看到政府辦報過來的議題，他便知道林原發射出了什麼樣的信號。他今天想要知道的，是在這件事上，林原打算和自己達成什麼樣的共識。

　按理，在政府做出這樣重大決議之前，林原是應該先找書記彙報商量的。

　“話是如此，不過這件事畢竟非同小可，這個專案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和財政預算中並沒有安排，人大那邊打過招呼了嗎？”顧子野語氣很輕，卻點得很徹底。

　林原聽出了他的潛臺詞，人大不過是個幌子，那話裡的意思是，這麼大的事，你和我商量了嗎？

　他心中有些不爽，嘴裡卻淡淡地，“該走的程式都會走，人大那邊會專題做個彙報，還有，您今天不找我，我也正要過來向您彙報這件事呢，金山是您的家鄉，怎樣才能給金山老百姓一個交待您肯定比我看得重、看得透，我希望顧書記能支援政府，支援我把這件事做好。”

　顧子野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裡，林原不軟不硬的態度讓他很不舒服。

　“資金是硬傷啊，這不是幾個億的事，沒有上百億的資金來源，這個攤子可鋪不開”。顧子野知道這個項目的難點就在資金，他知道林原在上面很有能量，他既然想做，估計不會打沒準備的仗。

　“我已經和國家發改委一些領導聯繫上了，估計能爭取到連續三年對我市的基建扶持專項，另外的一半資金打算在北京和省裡找一些熟悉的融資機構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走bt、bot的模式，那樣絕大部分的資金問題就解決了，有些小缺口本級財政再擠一擠，估計問題不大。”林原手裡的議題被他卷成了紙卷，在大腿上輕輕敲著。

　顧子野心裡微微有些吃驚，林原的資本運作能力在他來金山之前他已經早有耳聞，沒想到這樣大的專案，他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便弄出了眉目，確實能力不俗。他拍了下桌子，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語帶興奮的對林原說：“行啊！這可是個好消息，這事兒要是不差資金，別的都不成問題。”

　林原點點頭，“城區改造項目最怕拆遷補償這塊硬骨頭，顧書記是金山人，好多困難到時恐怕還得您出面協調斡旋才行，而且這麼大的專案，到底哪些地方拆遷，如何規劃，什麼樣的工程方適合介入，我想屆時都先聽聽您的意見。”

　顧子野微微點了點頭，林原雖然狂傲，倒也還是非常上道的，不然即使朝中有人，也不會升得如此之快。“這樣的大事，是金山老百姓的福音，咱們自然要在一起好好議議，既然資金方面你有把握，那上會時你把這塊和常委講透些，我這基本上沒什麼疑議了。”

　林原手裡的紙卷一緊，臉上帶笑，這老狐狸果然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謝謝顧書記支持我的工作。”

　回政府的路上，林原北京同學尚猛的電話打了過來，說已經幫他聯繫了一個國內非常有名的心臟病方面的專家，對方答應幫忙看看病人，而且專家這幾日正好在休短假，看林原這邊怎麼個打算。

　林原想了想，便同尚猛商量最好能邀請專家來金山來給傅沖父親看看病，順便也算是一個小型休閒度假遊。林原還想再找幾個北京的同學，一起過來陪著玩玩，捎帶大家也聚一聚。他這幾個同學大多在京城的政府或金融部門工作，也多是實權派，大家雖然一直都聯繫著，但畢竟大家平時都很忙，難免慢慢便疏遠了聯繫。人都怕見面，即使是同學，也還是需要常徠常往，林原想借此再把關係往深里拉一拉。

　下午5點鐘，北京那邊回復消息過來，金山休閒度假團已決定週五下午正式啟程。

　傅沖把幾份林原需要的部門報告整理好，看看表，快6點半了，林原的會原定6點結束，已經超時了半個小時。他整理好公事包，在小會議室門前耐心等著。一個資訊提示音響起來：“會議還早，晚上一起出去吃飯，你安排。”傅沖皺著眉看著林原發過來的資訊，一頭霧水。

　市長大人從前還沒有因為會議長短、延時與否給他這個秘書專門來個通知，本來這也是傅沖的工作，領導工作到多晚，秘書自然要等到多晚。關鍵後面那半句話讓他有點莫名其妙，一會兒會議後有工作餐嗎？可明明這個部門會議根本沒安排就餐。是市長會後要出去吃飯？可又寫了個“一起”在裡面。這個“一起”是指自己和他嗎？傅沖冷哼了一聲。

　也不是沒有一起吃過飯，天天一起晨跑那會兒，兩個人都是一起吃的早點。但是那時候一是二人之間還沒有芥蒂，再就是吃個早點也沒那麼正式，不過十分鐘搞定的事兒。可是現在，傅沖感覺和林原面對面吃個正式的晚飯對自己來說根本就是一個挑戰。

　透過走廊的窗戶，可以看到西邊的天際上，夕陽的餘暉正慢慢灑落，把半個金山城渲染出一份蒼茫的落寞。

　傅沖面無表情的看著那抹血色的殘陽，心裡面亂糟糟的。林原這幾天對自己的態度很溫和，偶爾還有一些看似不經意，帶著掩飾的討好，傅沖感覺出來了。這算是一個人對自己犯錯後的自責心理在作怪吧？兇殘的鱷魚吃了獵物後還會淌下虛偽的眼淚，何況是林市長這樣一位德才兼備、體恤下屬的好領導呢。傅沖禁不住冷笑一聲，越想越覺得有一口說不出的燥鬱之氣在心頭縈繞難開。

　當秘書科的同事開玩笑說他已變成林市長的後宮，天天在總統套房侍寢時，傅沖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還自我解嘲說要專寵後宮三十年。

　沒有人會知道，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侮辱卻還不能反擊的那種感覺有多麼難受，身體上的痛苦已經慢慢變淡變輕，可是心裡面的痛，卻總是不經意間就會跳出來，像一根細細的針，不時就狠狠地紮他一下。

　從同事們那裡轉過身時，他仿佛能聽到自己一顆顆牙齒咬碎的聲音。

　“餓了餓了！”林原一上車便扯下領帶，順手拋給前座的傅沖，傅沖把它收進公事包裡，告訴市長自己訂了家粵菜館。

　“粵菜好！阿標告訴你的吧，嘿嘿，我喜歡吃。”林原一手帶著節奏敲著大腿，一手整了整頭髮。阿標沒有回頭，但他知道今天林市長的心情是相當不錯。

　菜上得很快，阿標匆匆扒了一碗飯，便說吃好回車上去了。傅沖不知道他吃沒吃飽，但是知道他一定和自己一樣，和市長在一起吃飯的感覺就是四個字“如芒在背。”但是阿標可以先撤，自己卻沒法子走掉，他低著頭捅著碗裡的飯粒，也不知道自己吃飽沒有。

　林原是真的餓了，風捲殘雲般吃了個飽。看著面前的傅沖在那裡似乎在練習挑飯粒，他忍不住有點想笑。

　“吃飽了？怎麼不動筷子了”林原喝了口水，身體靠在椅子上，端詳著傅沖。

　“吃飽了。”傅沖看了眼林原，做出一副隨時可以撤退的表情。

　“你爸的病怎麼樣了？”林原放下杯子，看著傅沖的眼睛。

　“啊？我爸？”傅沖愣了，被林原問得蒙了一下。“喔，我爸的病最近有點重，那個，您昨知道的？”

　“聽別人說的，對了，我有幾個朋友週五要來金山這邊玩幾天，其中有一個是全國有名的心臟病專家，我已經預約了他一天時間，到時候給你爸作個全面的檢查，市醫院那邊也都安排好了，你想著安排下家裡人讓他們提前做個準備。”

　林原一邊說一邊看著傅沖，那個男生一直微微低著頭，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用牙齒輕輕咬著嘴唇。林原看著那不薄不厚的雙唇，不知怎麼便想起那天早上自己強吻他的時候，傅沖口腔裡滿是清甜的留蘭香牙膏的香味。

　傅沖感覺自己桌子下面握在一起的雙手在發抖，為了不讓林原看出來，他死勁掐了下自己的手心。一股不知道是怒氣還是什麼的情緒，讓他在聽到這些話之後，迅速湧上了他的心口。

　他不想林原幫他，不想欠他一絲一毫的情，不想和他有任何工作以外的糾纏。可是，全國知名心臟病專家這幾個字像磁鐵一樣又牢牢吸住了他。爸爸還不到六十歲，可是卻被風濕性心臟病折磨得像一個年過七十的老頭一樣哀老瘦弱。上個月回家時，爸爸已經臥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了。傅沖坐在床邊，看著爸爸慈愛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來回的打轉，乾枯的手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撫摸著。想著爸爸年輕時一直在外面的工廠和工地打工，沒日沒夜，總是比別人多加班，吃得用的卻全是最差的。多年的辛勞和極差的生活環境過早的摧毀了他的健康，眼看著當年那個健壯英俊的漢子為支撐著這個家，支持自己姐弟兩個讀完大學，一年年變成了一個多病多災的老頭，傅沖心裡不知道有多難受。

　所以自己會為了男人的尊嚴而拒絕林原幫的這個忙嗎？傅沖咬著嘴唇，面色平靜，心裡面卻像有沸騰的火山岩漿一樣灼烤著自己。

　“謝謝市長。”

　火山沒有噴發，而是在地表下便凝結成了堅硬的花崗石。

　“和我還這麼客氣嗎？”林原幾乎能夠感受到傅沖那平靜外表下面的心情變化，他知道為了父親傅沖最終不會拒絕自己的好意，哪怕他現在心裡正在罵著自己。

　“別想太多，我也是舉手之勞，老人家的身體要緊。”林原站起身，示意可以走了。他心裡還有一句話，“別想太多，我早晚要你乖乖地主動爬上我的床。”

　傅沖回身去開包房的門，等林原先走。出門前他照常在包房掃視了一遍，以防領導和自己忘掉了東西。他掃了一眼桌上的菜，發現林原把老玉米排骨湯喝了個精光。

　回到酒店休息了一會兒，林原看傅沖在自己房間裡打電話，估計是在和家裡人說專家來金山看病的事兒。林原心情大好，嘴裡哼著歌打開筆記型電腦，忽然便想起上次在網上查詢的那些“直男迷藥、催情春藥”來。他靠在床頭上，眼睛盯著對面的牆壁想了一會兒，給阿標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