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友好的倉鴞

　　四目相對，死一般的寂靜。

　　齊寧依舊打著呼嚕，不像是沒有警覺，更像出於某種原因陷入了深層睡眠。

　　摸著小貓的耳朵和鼻子，齊樂能清楚感到齊寧的體溫在急速升高，高得很不正常。

　　捏捏齊寧的爪墊，沒有半滴汗水。這讓他更加憂心，卻又不敢輕易移開視線，放鬆對不速之客的警惕。

　　確認艙頂是一隻猛禽，齊樂戒備更甚，亮出四顆鋒利的獠牙，喉嚨裏發出一陣威脅的低吼。

　　看出齊樂的戒備，倉鴞收回目光，片刻後，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我沒有惡意。”

　　話音落下，艙頂傳來刺耳的聲響，一雙帶著尖銳指甲的手抓住艙板邊緣，將裂縫撕得更大，緊接著，一個修長的身影落進船艙。

　　齊樂當場炸毛。

　　這還叫沒有惡意？！

　　“別激動。”

　　男人相貌俊朗，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半長的褐發覆在頸後，雙眼是燦爛的赤金。

　　不像烏鴉妹子的清涼打扮，男人身上穿著襯衫長褲，腰間是一條兩指寬的皮帶，皮帶上垂下式樣古怪的金屬環，還有兩三個小巧的皮口袋。腳下沒有穿鞋，鉤狀的指甲陷入地板，留下清晰的凹痕。

　　“我叫亞斯。”男人很是友好，笑容爽朗，絲毫不見之前捕獵時的兇狠，“難得見到原生種的貓，放心，我不會吃你。”

　　齊樂沒有說話，退後半步，緊盯亞斯的一舉一動，盤算著情況不對，該從哪個方向逃跑。同時呲出獠牙，警告對方不要靠近。

　　“這裏是十一區邊界。”

　　根本不在乎齊樂的威脅，亞斯直起身，拍掉沾在手上的灰塵，四周掃過幾眼，自顧自的說道：“換成往常，這裏肯定比十二區安全。不過，十一區很快會變為獵場，你最好換個方向，轉回十二區或者去第十區。”

　　“獵場？”齊樂遲疑問道。

　　“異族的獵場。”亞斯單手扣在腰間，手指一下下勾著皮帶垂下的環扣。

　　“每隔幾年都要來上一回。五年前是第八區，今年本該輪到第九區。不過，早來晚來都是一樣。”

　　“十一區，五年？”

　　齊樂有點頭暈。

　　實在是亞斯話中的信息量太大，倉促間無法全部消化。

　　“你沒有族群？身邊只有這只幼崽？”

　　齊樂沒說話，全當是默認。

　　亞斯先是皺眉，隨後面露驚訝，很快又浮現幾分敬佩。

　　獨居的原生種和異獸要麼強大到令人畏懼，佔據廣大的領地，要麼就只能成為捕食者的犧牲品。這只原生種明顯不屬於前者。能平安活到現在，甚至養活一隻幼崽，當真是不可思議。

　　清了清嗓子，亞斯解釋道：“藍星共有十二區，除了第三區，都是原生種群和異獸的領地。”

　　“每隔五到十年，異族會選一處作為獵場。”

　　“今年的獵場是十一區，異族正在驅逐原生蟻群，來不及封鎖邊界。得到消息的原生種都在向外遷徙。”

　　“等到蟻群全部離開，十一區會被徹底封鎖，留下的種群都會成為異族的獵物。”

　　齊樂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緊了緊手臂。

　　齊寧發出一陣微弱的呻吟，灼熱的呼吸拂過齊樂掌心，幾乎要將他燙傷。

　　發現齊寧的症狀，亞斯皺了下眉，看到地上的行軍蟻，很快推斷出前因後果。當即從口袋裏取出一枚綠色的晶核，直接遞給齊樂。

　　“蟻族的晶核太霸道，這只幼崽太小，根本承受不住。這個給你，咬碎喂給他。”

　　見齊樂遲遲不動，亞斯很不優雅的翻了個白眼，道：“晶核有不同種類，吃得多了你就知道。這種來自變異植物，能緩和其他晶核的能量。”

　　經過亞斯的解釋，齊樂終於明白，晶核的確是好東西，但也不能亂吃，否則很容易出事。他這具身體剛剛成年，勉強能消化行軍蟻晶核內的能量。齊寧實在太小，吃下去一整顆，只是陷入沉睡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到這裏，齊樂禁不住一陣後怕。

　　雖然不明白亞斯的動機，但他相信，對方沒理由騙自己。

　　很簡單的道理，這麼做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想拿自己當口糧，直接動手就是，何必浪費一顆寶貴的晶核。

　　齊甯的體溫越來越高，齊樂不敢繼續猶豫，一口咬碎晶核，分幾塊塞進了小貓的嘴裏。

　　效果立竿見影。

　　齊寧的體溫迅速開始下降，呼吸漸漸變得平穩。齊樂摸了摸小貓的鼻子，又捏捏柔軟的爪墊，感到濕滑的汗意，終於鬆了口氣。

　　“謝謝。”齊樂誠心道謝。回身走到金屬椅前，拿起之前找到的晶核，一股腦的遞給亞斯。對他來說，齊寧比什麼都重要。如果這些不夠，他會到外邊找，直到還上這份人情。

　　亞斯沒有推辭，當面收下晶核，上下打量著齊樂，忽然湊到他的跟前，兩人的距離不到五釐米。

　　齊樂當場僵住。

　　他自認反應夠快，卻根本來不及躲閃。唯一的解釋就是，亞斯比他強得太多。真的動起手來，他絕占不到半點便宜。

　　猜不透亞斯的意圖，齊樂眯起雙眼，牢牢抱著齊寧，鋒利的指甲彈出數寸。

　　情況不對立刻出爪，撒丫子跑路總是可以。

　　“你認識十二區的烏鴉？”亞斯皺皺鼻子，道出的話讓齊樂愣了一下。

　　烏鴉？

　　帕圖尼亞？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帕圖尼亞，你認識她，對吧？”亞斯仔細嗅了嗅，確定沒有認錯，直起身，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中途挑了下眉，沒漏看齊樂尖銳的爪子。

　　“染上她的氣味，附近的烏鴉和禿鷲都不會攻擊你。”

　　齊樂真沒想到，烏鴉妹子會這樣幫他。

　　早知道就該打滾求擼，讓妹子多模幾下……不對，怎麼能產生這種想法？堅決不成！

　　“你和帕圖尼亞認識，我會提醒同族，儘量不要為難你。”亞斯活動一下肩膀，點綴著淺褐斑點的灰色羽翼在背後張開，帶起一陣微風。

　　“這個給你。”亞斯取下一根長羽，遞到齊樂面前，“拿著它，應該能幫上些忙。”

　　“……謝謝。”齊樂忽然感到歉意，為自己誤會這只倉鴞。

　　“不用，這樣就兩清了。”亞斯笑得爽朗，敲敲裝在口袋裏的蟻族晶核。

　　他看起來年輕，實際年齡卻比齊樂大了許多。

　　在他眼裏，齊樂和只幼崽沒什麼區別。最重要的是，他對這只小貓的印象不錯，不介意幫上一回。

　　“記得，不要在這裏久留，儘早離開。”

　　留下這句話，亞斯振動雙翼，變成一隻灰背白腹的倉鴞，很快飛出船艙，融入夜色之中不見了蹤影。

　　齊樂站在船艙裏，一邊消化新得來的情報，一邊計畫天亮就走。不經意看向艙頂，腦子裏莫名冒出一個念頭：這麼大的裂口，要是下雨怎麼辦？

　　正擔心下雨，天空中就有烏雲聚集，隱隱傳來雷聲轟鳴。

　　齊樂瞬間傻眼。

　　這算什麼？

　　好的不靈壞的靈？

　　齊寧被雷聲驚醒，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看向齊樂，迷糊道：“爸爸？”

　　“醒了？”齊樂顧不得其他，兩手托起齊寧，擔心問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齊甯張開小嘴，又打了個哈欠，卷起粉紅色的小舌頭，“爸爸身上暖暖的，滑滑的，很舒服。”

　　暖暖的，滑滑的？

　　突然意識到某個嚴重問題，齊樂慢慢低下頭，臉色瞬間漲紅。

　　他就這樣和某只猛禽說了半天話？！

　　沉默半晌，齊樂果斷變回狸花。在能確保“文明露面”之前，還是有層皮毛比較保險。

　　夜色中，亞斯穿過雨幕，回到族群居住的一座古老建築。

　　這裏曾是人類建造的庇護所，在戰爭時期，一度成為決策層的指揮中心和辦公地點。

　　只是災難發生得太快，幾乎是一夜之間，病毒大面積爆發，從交戰的軍隊開始，很快蔓延至平民，短短幾天時間，所有的系統陷入癱瘓，人群慌亂無措，整個藍星陷入徹底的混亂。

　　庇護所陸續建立起來，又很快被廢棄。

　　在被遺棄數年之後，這裏成為鷹、隼、鴞、雕等猛禽的住所。

　　最初只是幾隻，逐漸增多到幾十乃至上百隻。現如今，十一區的猛禽大部分集中於此，以族群為單位，形成一種獨特的規則和秩序。

　　亞斯的家族佔據了建築第三層西側的位置，鄰近的是草鴞一家，雖然偶有摩擦，多數時間總能維持和平。

　　今年的繁殖季還沒到，意味著不會有雛鳥降生。成年的倉鴞和草鴞多數外出，整個樓層都十分安靜。

　　就目前而言，這稱得上是件好事。

　　上一批出生的幼鳥已經離巢，可以跟隨族群遷徙，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如若不然，族群只能捨棄弱者，確保最強壯的下一代能夠生存。

　　面對死亡的威脅，選擇固然殘酷，成鳥們卻無力改變。

　　他們可以對抗異族，但結果往往會相當慘烈。

　　如果他們像異獸和蟻群一樣繁殖力驚人，或者同喪屍一樣不老不死，偶爾還會突然冒出一群，事情就另當別論。

　　事實卻是，他們沒有這樣的優勢。

　　隨著族群不斷進化，育雛週期不斷拉長，繁衍反而變得困難。經過幾次教訓，猛禽們不得不面對現實，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和異族對抗絕非明智之舉。

　　亞蘭正在梳理羽毛，聽到聲響，看到落在身邊的亞斯，好奇問道：“怎麼這麼晚？”

　　“發現了兩隻貓。”亞斯展開翅膀，抖落羽毛上的水珠。

　　“貓？”亞蘭面露詫異。

　　“本來以為是異獸，想抓來吃掉，結果發現是原生種。”亞斯靠近些，蹭了蹭兄弟的翅膀，“一隻身上有帕圖尼亞的氣味。”

　　“帕圖尼亞，那只十二區的烏鴉？”亞蘭聲音發沉，心情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還在記恨之前的事？”亞斯好笑的看著兄弟。

　　亞蘭轉過頭，不言不語，明顯生著悶氣。

　　“衝突已經過去五年，再說了，不過是只異獸，值得氣這麼久？”亞斯揮起翅膀，拍了一下亞蘭的頭，“生活在族群裏，你還愁吃嗎？”

　　亞蘭哼了一聲，繼續整理羽毛。

　　那是他獨立後的第一隻獵物，第一隻！

　　結果被只烏鴉搶走，換成誰都會火冒三丈！

　　“這次十一區成為獵場，族群計畫遷徙到第十區，肯定會路過十二區。那裏的烏鴉不好惹，尤其是帕圖尼亞的族群，遇上總要打聲招呼。要是發生衝突，首領未必會高興。”

　　亞斯提起首領，亞蘭再不情願也只能壓下火氣，勉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