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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物》第35章
(三十五)

崇禎帝原還顧念幾分先帝的顏面、顧忌朝內魏黨林立鷹犬紛紛,想著就把魏忠賢打發去看守皇陵了事,哪知探子來報,這九千歲離京時自帶親兵千人、車馬數十輛,一出城門就調轉車頭,不去鳳陽反而直奔錦州。

錦州何許地方?大明朝的遼西咽喉、禦敵屏障,努爾哈赤在世時後金軍便屢作圖謀,五月天聰汗皇太極舉兵進攻寧錦,終以失利敗退告終,怎料十一月復又卷土重來,時大貝勒莽古爾泰已連拔數城,正紮營於錦州城外。

錦州,寧遠,山海關,三城同氣連枝共築防線,也是後金謀取中原的最後一道關卡。

山海關破,則萬里疆土將盡喪後金鐵蹄之下,自此再無所依,再無所恃。

果不出寇邊城所料,魏黨得志時飛揚跋扈,自是開罪了不少人,一時彈劾九千歲與錦衣衛指揮使的奏本紛沓而來,其言鑿鑿,顯是非置魏葉二人於死地不可。

魏忠賢此舉公然抗旨不說,分明還有投敵的心思,如此便連免死鐵■也免不了這等謀逆大罪,崇禎帝大怒,立下一紙詔書令錦衣衛旗校出城截殺。

錦衣衛指揮使,不大不小的三品官,而葉千琅既列位魏黨“五彪”之中,崇禎帝自是不能輕易放他離開。

眼中拔釘雖痛快,可那些旗官校尉與這葉大人到底存有幾分交情,又能否不偏私、不殉情地把人拿回來,確也令人信不過。

還是鎮西將軍主動請旨拿人,崇禎帝方才一展龍顏,又下旨道只需取回兩人頭顱,必有重賞。

卻說魏忠賢那頭,一路打點安排,一路施散家財,卻也一路遭人追殺,一路皆是惡仗。待臨近與莽古爾泰約定的大凌河畔,方才發覺去時身邊千餘名侍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而今只餘下二三十傷將殘兵,伴著他這麼個失勢又戴罪的閹人,也不知是忠還是傻。

這些年人在權力巔峰,手握“批紅”朱筆,魏忠賢義子義孫的認了好幾打,對這幾易其主的葉大人實是防範、戒備多於信任,只當他是一件漂亮又趁手的殺器,可這一回才真正發現,這殺器豈止趁手,更是鋒利非凡所向披靡,手起劍落間便化人間為煉獄,放眼盡是血海屍山。

一路財盡糧絕拼死掙命,數度逃生於鬼門關口,這昔日裡高高在上的九千歲瞧來已頗不成人形,仿似乍老了十來歲。魏忠賢抬袖擦了擦臉上混合著的汗與泥,對身旁的葉千琅露出乏力一笑,道:“咱家倒是沒想到,這最後陪著咱家的,竟是你。”

莫說魏忠賢沒想到,便是葉千琅自己也沒想到,更沒想到的是寇邊城竟一路未曾露面,按說以他那“只可我負天下人”的強匪脾性,不該也不會如此輕易罷休。

眼下卻不是傷懷感慨的時候,幾日前才自一場圍剿掙出血路,雖殺退了又一撥不怕死的明軍,自己身上亦受創多處。葉千琅欲取傷藥敷於傷口,卻發現一隻斷去的箭頭不知何時扎在了肩窩處,箭鏃顯是淬了毒,此刻已肉爛見骨,傷處一片詭怪的紫黑色。

取了一些河水清洗傷口,又將盛得滿滿的水囊遞予魏忠賢,道:“請廠公用水。”

魏忠賢仰面灌下幾口,頓覺滿嘴古怪腥甜之味,又將水囊中的水倒了一些在地上,見好好的黃泥地一時鏽跡斑斑,大為驚駭:“小葉,這水咋看著那麼紅,嘗著那麼腥?”

“‘死者無頭生被虜,有頭還與無頭伍。’”葉千琅問隨行侍衛要來一柄匕首與一隻酒囊,往刀刃上噴了一口酒後,便自動手將深嵌在肩膀裡的箭頭挖出,“努爾哈赤攻占遼東之後,八旗官兵占一城屠一城,致使遼東漢民死者山積,血染凌河。”

“咱家早派人商定好了,”魏忠賢哪裡管得遼東百姓的死活,只顧得自己這顆又老又僵的頭顱保不保得住,“後金大貝勒莽古爾泰會親自率部迎接,只要咱家的榮華富貴不倒,也定有你出頭的日子。”

葉千琅深喘一口氣,連著腐壞的皮肉一併剜了,將那支血淋淋的斷箭拋向一邊,搖了搖頭:“屬下並不打算歸降後金。”

魏忠賢疑道:“不歸降後金?那你又為何拼死護著咱家走到這裡?”

“我與廠公不過各取所需,崇禎帝為剿除魏黨,既遣軍中精英,又懸重金追拿……”“嘶”一聲將衣衫扯成布條,用牙齒輔助咬住一端,一匝一匝地包裹傷口,“天羅地網間……若無廠公一路打點與這千名侍衛同行,我一個人也必不能走到這裡。”

竟是大難臨頭仍有這份從容縝密的心思,魏忠賢不由暗嘆自己當初果是不曾走眼,嘆罷又問:“小葉啊,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雖已草草處理了傷口,可肩窩處黑血淋漓不盡,須臾便浸透了半件衣衫。連日激鬥已是真元大損,葉千琅脣色烏紫,面色瞧來更是十分慘淡,半晌才勉力動了動脣:“出關……”

時近酉中,一派暮景殘光,死氣沉沉。迎著逐漸暗下來的日頭闔上眼睛,眉眼不復往日那般拒人千里的冷煞,卻真真滿是厭倦之色。

“求個……安生吧。”

不降後金,倒也不定是胸中那點民族大義突地作祟,實則就是樂得不違心意,樂得任性而為。

無論是皇太極入關還是寇邊城登極,關內自是再不得安生。

而自己這半生,竭力爭與圖,無非就是痴心妄想於這“安生”二字。

終在第二日抵達凌河支流鹼河畔,抬眼正是長天如洗,可四下卻空無一人,除卻偶爾一隻孤雁劃過長空,這地方靜得頗有幾分蹊蹺。

初知莽古爾泰定下碰頭的地方,魏忠賢還道太不吉利,天啟二年努爾哈赤發兵進取廣寧,他九千歲任用的守將不戰而逃,反是數萬大明士卒人自為戰,便在此地與後金兵殊死拼爭,直至火藥矢石俱盡,全軍覆沒。

河畔不遠正有亂石如林,石頭上皆覆著斑斑鏽色,仿似血跡經年未乾,又像是座座以朱漆篆文的石碑。

每當風過碑群,萬碑齊作悲聲。魏忠賢聞之毛骨悚然,卻顧不得想些有的沒的,風中凍得猛一哆嗦,便尖聲喚道:“大貝勒人在哪裡?”

哪想到自己作死擺了崇禎一道,如今竟也遭人使了這麼一個要命的絆子——便是他話音落地一瞬,周遭伏兵四起,喊聲震天,忽見高草中幾點銀光閃了一閃,便烏壓壓來了一陣箭雨。

箭是流星箭,雨是瓢潑雨,前頭一陣方才落下,後頭一陣立時接上,遮天蔽日,恢恢如網。

生死須臾間,葉千琅一手拽過魏忠賢擋於身後,另一手疾出長劍,揮攔飛矢以護身。

直退到滔滔大河邊,箭雨方止,除魏葉二人外,余人皆命喪箭下。

九千歲雖是毫發無傷,可有兩箭卻射中了護著他的那個人,一箭只些微擦破了臂上的皮肉,而另一箭卻正中大腿,沒入骨肉三寸有餘。

奇的是這些伏兵之中竟既有滿人也有漢人,葉千琅晃了晃身子而未倒下,認出了後金兵的甲衣、圍裳、插纓槍,也認出大明軍的鎖子甲與鐵網裙。

心說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便在這個地方做個了斷也好。

為首之人剃發留辮,樣貌英武,一身亮■■的髹漆鎧甲顯是與尋常後金兵勇不同。魏忠賢原已被突來的箭雨駭得癱軟在地,一見得那人又立時撲跌上前,道:“大、大貝勒……您難道忘了與咱家的約定嗎?”

“記得是記得。”莽古爾泰仰面大笑三聲,“只是你這老閹狗既不能看家護院,也不能上陣殺敵,便是吠叫兩聲都難聽得很,我要你何用?”

又側身對身邊一人笑道:“寇將軍,我奪大寶法王舍利,你取這兩顆人頭回去糊弄你的皇帝,今日你我便締結凌河之盟,他日共謀漢家江山,如何?”

手中兵刃盡折,一身血衣斑斑駁駁,葉千琅巋然立著,抬眼望向莽古爾泰身旁那人。

那人亦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西風乍起,漫天殘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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