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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物》第25章
(二十五)

卻說當日那形貌相似的屍身能騙過一眾錦衣衛的眼目,到底瞞不了葉指揮使的竹馬之交。除了那支斷臂瞧著眼熟心悸,羅望斷然不信也不肯信葉千琅已死,他於關城內野鬼孤魂也似地遊蕩終日,終是鳥投羅網,魚入沸鼎,單槍匹馬地闖入了狼角湖。

狼角湖的響馬子功夫皆不弱,數十人刀劍齊施,以眾欺寡,已占得先機重創羅望,更傷了他一隻眼睛——偏巧傷的是那隻完好的左眼,想他右臉曾被烈火焚傷,右眼早已夜不視物,此刻時近黃昏,天色將暝,確是愈戰愈如瞎子一般。

倘若平日鬥到這個地步,以羅千戶的功夫怕是早該力盡難支,可眼下他身陷重圍之中,又僅能憑風聲分辨來敵方向,幾無一分勝算,卻仍以堅頑毅力強撐著自己不落敗,生生死戰不退。

窺得一絲空隙,兩名響馬子左右齊攻,兩柄玄鐵劍依勢扎入羅望肩頭——羅望以兩指並戟夾刃,連著暴喝兩聲,便以內力將兩柄劍生生並斷。一刻不敢怠慢,自個兒拔取斷劍,大股鮮血隨之潑濺而出,周遭冰茶都似浴了一場血雨,難得換上了艷色的袍裳。

寇邊城負手立於一旁,風中白袍颯颯,鬢發如練,旁觀這陣中人作困獸之鬥,一雙深眸竟絲毫不掩讚賞之色。

復又觀戰片刻,才側頭吩咐手下道:“去將葉大人請來。”

刀光劍影間,湖內曲榭迴廊盡去風雅,還遠遠地未看清羅望身影,葉千琅便聞見一陣混雜著冰茶香氣的血腥氣息。

響馬子們得了吩咐,只圍不攻,而那陣中人滿身是血,左眼連眉弓至顴骨俱已被剖裂,僅仗著一柄折去刀尖的繡春刀,苦苦支撐。

聽見有人走近的聲音,他先是懼,再是疑,最後皺眉思忖,忽又面露狂喜道:“大人?大人,是不是你?是不是?”

葉千琅靜靜望著不出一聲,倒是寇邊城大方一笑,道:“大人大可與這位羅千戶一同離開,我絕不阻攔。”

葉千琅搖了搖頭:“你不會讓我活著出門。”

寇邊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何以見得?”

“大寶法王舍利一日不回東廠,廠公一日不會罷休,難道你會放我離開,等著朝廷派兵追殺上門?”

“我既耗費真力救你性命,便不會再殺你。何況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與大人間尚有餘情未了。”雖是調笑口吻,面上卻無半分玩笑神色,寇邊城長眸微闔,淡淡道,“我會折你四肢,剜你雙目,拔你舌根,令你身不能動,目不能視,口不能言,自此無眼耳鼻舌身意,亦無色聲香味觸法,情塵俱淨,五蘊皆空……”話鋒一轉,又笑道,“想來這位羅千戶痴得很,即便大人當真成了廢人,他也會竭力侍奉,不離不棄。”

“一刀連城!你竟敢……你……”羅望已是氣得全身血脈賁張,口中鮮血激噴。為免力盡倒地,他以殘刃支在地上,仍朝葉千琅所在之處揚聲高呼,“大人,我們……我們殺出去!”

心裡合計了一番殺出去的可能,葉千琅面色淡然,只道:“倘我留下呢?”

“倘你留下,我自再不會騙你、傷你,我會待你百倍的好、千倍的好,只是這位羅千戶……”寇邊城以目光示意手下拿來溯冥刀,又持刀柄將手中長刀遞給了葉千琅,道,“還請葉大人親自送他一程。”

話音落地同時,葉千琅竟已接刀在手,飛身而出,斬出一弧蘊足勁勢的銀光——莫說一旁的桃夭連連驚呼,便連寇邊城也是一愕,這份果斷狠辣比起當日自己那一刀猶有過之。

溯冥刀殺意雖重,刀聲卻極輕微,而羅千戶眼睛雖瞎,耳力倒格外的好,這一刀他許是能避,可分明又不想避,直到冰冷刀身沒入胸口,他面上既露哀色又有喜色,倘使細究竟還是喜甚於哀——確有幾分傷心,卻又並不十分傷心,自己的阿琅到底活生生地現身於眼前了。

怕是自己將死之際聽得差了,突地伸出手去摸了一摸,哪知卻摸得一隻空盪蕩的袖子,羅望勉力張了張嘴,口中鮮血便源源噴出:“大……大人……你的手……”

眼神無一分閃爍,亦無一瞬猶豫,葉千琅手中刀氣凝轉,只定定望著羅望,開口喚了他一聲:“大哥。”

這一聲“大哥”驀地令羅望心頭一熱,哪怕此刻利刃當胸而過,竟也沒了疼的知覺。

猶記得小時候那個神仙娃娃,眼珠烏溜,脣角嬌艷,總是拽著自己衣角黏前黏後,一睜眼便滿院子喚著大哥,只是不記得什麼時候起,突然就生分了。

“大哥。”又是一聲輕喚,葉千琅吐字慢且清晰,更破天荒地不似平日寡言,“論文才武藝,你不算頭挑人才,論心計智謀,你更是一無所擅,可這些年我留你在身邊,視你為肱骨心腹,你可知……為什麼?”

天色又暗幾分,眼前一片血霧氤氳,依稀顯出一個極為熟悉的人影輪廓。

羅望雖看不甚清,眼眸卻一瞬不瞬,恨不能將此刻情狀完完整整摹寫下來,此生看不夠,來世也得記得。

“大哥,記得那時我常去偷吃陸廚娘的黑麻酥糖,每每被她發現新做的酥糖少了大半,總還賴在你的身上,你明知是我卻從不點穿,替我挨了廚娘不少板子……”

胸口的痛楚撕心裂肺,羅望噴出一口血來,卻不自禁地頷首微笑:可不是?這神仙娃娃貌似純良無害,實則既黠且慧,自己饞嘴偷吃不算,還總趁人無備把那芝麻粒兒抹在別人臉上,一味跟你耍賴蠻纏,真真吃他不消。

“大哥,記得那日大火,你本已安然逃出,偏偏為了尋我重入火海,我因被你護於鹿皮氅中而毫發無傷,你卻因此毀去了半張臉……”

憶起那日大火 ,羅望仍感好笑,就為了一個小娃娃變作醜八怪,倒非一點不悔,可也不知為何就這麼著了魔,一頭熱地願同塵與灰了。

“大哥,記得我偶得了熱病,你知我嗜甜怕苦,便日日以白梨、蘆根、冰糖為我搗汁取飲,哄我用藥……”

回憶盡是倆人同處王安府中的樁樁件件,那些雪泥鴻爪,本末始終,好些自己都忘了,可沒想到葉千琅竟仍記得毫釐不差,羅望不由含笑心道,這連魏忠賢都直言“有幾分怕人”的無情物端的也不是那麼無情。

胸口鮮血似流盡了,眼前越來越黑,他仍睜睜望著這個愈發模糊的人影,直到天邊那道落日的光弧逝於黃沙盡頭,將他於這人世間最深的眷戀一併帶了去,偏生任他如何不捨得,依舊握不牢,攫不住。

“大哥,這些我都記得,你又是否記得,那夜與你肌膚相親之人……是我。”

也不顧羅望看不看得見,葉千琅依舊認真注視著他的眼睛,一張臉也依舊冷清,毫無情緒流連,只隱有幾分“寒潭映白月”的光彩。

“你摸一摸,是不是?”

見對方仍是一臉驚惶磨磨蹭蹭,葉千琅心頭不耐,索性暫且棄了手中長刀,與之兩手交握,十指相扣,引著羅望那隻布滿粗糙刀繭的手摸向自己的臉。

“大人……卑、卑職手糙……”明明已傷重待死神識昏昧,可方一觸碰到那冰滑如緞的肌膚,羅望卻似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艾灸,急惶惶地欲抽手回來——哪知葉千琅攥握得緊,竟一分也動不得。

便這樣被他牽著、引著,一寸寸描摹過那漂亮煞了的眉弓、眼眶、鼻端、脣角,染血的指尖抹在膚白如紙的臉孔上,濃濃淡淡地暈開一抹血漬,或描出幾道血痕,倒似一幅落筆靈變的硃砂畫,旖旎又哀艷。

實是見不得這人與別人親昵,寇邊城皺眉一晌,終是頗不快地提醒道:“葉大人。”

“大哥,你若不願往生西方極樂,便記得來生投個好人家,好好被父母抬舉成人,平安喜樂。”認認真真囑託罷最後一句,葉千琅鬆開羅望的手,手腕陡起,抽刀割向他的脖頸。

頭顱乾脆落地,鮮血濺得足有一丈高。

也不回眸流連,直身擦了一把臉上血跡,便將溯冥刀拋還於寇邊城,道:“刀太沉了,使不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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