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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校男生》第8章
第八章

似乎分享了過往的人都容易更貼近彼此,那一晚過去,邵榕和玲玲的關係愈發親密。邵榕隔三岔五就去玲玲家過夜,玲玲嘴上嫌他麻煩,準備起吃的用的來也都給他備了一份,還新添了套床上用品放在他奶奶的房間裡專門給邵榕用。

玲玲很會做菜,說是奶奶怕她老人家走了之後沒人照顧玲玲,從小就逼著他學的,眼下多了個邵榕,身份調轉,輪到玲玲在廚房對著邵榕傳授廚藝了。邵榕笨手笨腳,切個菜都能血染廚房,玲玲見血就尖叫,甩出包創口貼讓邵榕貼上,只好自己穿上圍裙上。邵榕倒是真心想學煮飯,包好了創口貼就湊在玲玲邊上看,廚房是用一樓的自行車庫改的,連個水槽都沒有,菜都是在樓上洗好了再拿下來,地方本來就小,加上又是夏天,空氣不流通,一個人都熱得直冒汗,加上邵榕,弄得玲玲又熱又施展不開手腳,他不耐煩地把邵榕推出去:“你這金貴的命就別在廚房湊合了。”

邵榕趴在門口眨巴眨巴眼睛,玲玲斜眼瞟他,往油鍋裡下了盆青菜,問道:“你說你讀的是每年都能開舞會的學校,吃飯都有傭人伺候是不是?”

邵榕搖搖頭,玲玲瞪大眼睛:“啊?不會你那個姐姐還苛刻你,連吃的都不給你吧??”

邵榕還是搖頭,說道:“反正……我想學做飯,以後玲玲姐要是不在了,我也能自己做給自己吃。”

玲玲揮起鍋鏟就揍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呸呸呸!!”

邵榕笑著跑開,沒一會兒就又跑了回來繼續看。他雙手雖然改衣服、繡花在行,拿起菜刀來卻是笨得可以,兩個星期過去,切出來的胡蘿蔔絲,片出來的魚片才過得了玲玲的法眼。

邵榕已經不在酒吧的雜物間裡打地鋪了,徹底搬進了玲玲家,玲玲問他收租金,邵榕就裝可憐,玲玲凶他,說:“老娘給你吃給你住,你連租金都不想交!臭不要臉!”

邵榕就說:“玲玲姐……我想存錢去學服裝設計……”

玲玲更氣了,跺腳說:“老娘還要去泰國做全套手術呢!不管不管,把錢交出來!再也不發你工資了!”

他說歸這麼說,卻沒有一次克扣邵榕工錢,每回討房租也都是無疾而終。邵榕出不了錢就使勁出力,酒保都誇他,和玲玲說他們酒吧從來沒這麼乾淨過。玲玲喜歡交際,每逢週六都會叫上幾個朋友來家裡聚餐,他那些朋友都說,自從邵榕住進來後,他家裡總算是有了點活人氣。邵榕會佈置,用玲玲奶奶留下的縫紉機和一些舊衣服做了不少東西,什麼沙發套啊椅套啊紙巾盒啊,用空的料酒瓶他也不扔掉,撕掉了包裝洗乾淨了用來插花,花是他每天去花店蹲點撿的,他總能從那些殘花中挑出幾枝生機勃勃的。

玲玲的這些朋友邵榕都見過,他們也都是酒吧的常客,每次聚會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吃飯時大聊八卦,互相挪揄,笑聲不斷,飯後都自覺幫著收拾桌子,輪流洗碗刷筷。他們有時會一起看電影,用玲玲那台開個機都要十幾分鐘的手提電腦,四五個人或坐在地上,或擠在沙發上伸長了脖子湊在電影螢幕前一邊吃零食一邊對著電影裡人物評頭論足,說女主角的造型太醜,說男主角的胸肌好結實。

臨近七夕的這個週六,吃完飯大家一起看了部公路電影,主角是三個男扮女裝的異裝癖,看的時候大家都很安靜,不吃瓜子也不嚼薯片,看完後他們靠在一起都沉默了,沒人說話,半晌後玲玲才嘟囔一句:“哎呀誰選的電影啦!走走走,我們去shopping!”

玲玲大手一揮,屋裡的其他人又都歡欣雀躍起來了,大家往門口走,討論起該去哪條街哪條路大肆血拼一番,邵榕跟著玲玲,小聲問:“現在連超市都關門打烊了吧?要去哪裡買東西啊?”

玲玲神秘地對他眨眨眼,一把拽過邵榕,勾著他的胳膊對眾人道:“姐妹們,小榕第一次和我們血拼,我們去帶他見見市面好不好?”

眾人哄笑,舉高雙手,異口同聲:“好!”

玲玲一個響指:“走!就去富婆最愛去的光明路一擲千金!刷我的卡,大家都別客氣啊!”

邵榕急了,抓著玲玲耳語:“玲玲姐你卡上的錢不是要去做手術的嘛!”

玲玲笑得前仰後合,勾著邵榕把他往樓下拖,後面還有人笑著推邵榕,他們一行五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社區,玲玲忽然在路邊站定,抬起手說:“姐妹們,十一路公車進站了,今天包車,大家快上車。”

邵榕被大家裝模作樣擠上公車的樣子逗笑了,他被玲玲和一個叫阿麗的夾在中間,和眾人一塊兒歡笑著往光明路走去。

大約是因為今天聚餐時喝了酒的緣故,大家的情緒高漲,在街上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走到光明路的十字路口時,玲玲帶頭,昂起下巴,牽著邵榕,腳踩高跟鞋,慢悠悠地在斑馬線上走起了貓步,其餘人一字排開,也全都擺出了貴婦的姿態,跟著玲玲過馬路。路口有幾輛小車正在等紅燈,一個年輕男人從輛轎車裡探出個腦袋沖他們吹口哨,玲玲睨他一眼,轉過頭小聲對身後的人說:“姐妹們,矜持。”

阿麗卻爆發出一串恐怖的笑聲,從連衣裙裡挖出個矽膠墊子直朝那年輕男人扔過去,眾人一愣,眼看交通燈要變色,阿麗站在路中間還想掀開自己裙子,邵榕趕緊拉住他就往街對面跑。他們身後傳來陣刺耳的鳴笛聲,玲玲跑在最前頭,大笑著對阿麗說:“矜持!矜持!!”

眾人跟著應和:“矜持!淑女的矜持!”

可誰都沒在顧忌矜持,笑得花枝亂顫的,一頭紮進了光明街。光明街上的名品店燈火輝煌,仿佛還在開張營業,街上很安靜,唯有他們這深夜血拼五人組發出的竊竊私語聲。大家都拿出了手機,在展示新品的櫥窗前擺出時裝模特那些匪夷所思的姿勢,有捂脖子的,有抓頭髮的,有香肩半露的,玩得不亦樂乎。阿麗還去和一個假人模特比美,擺個一模一樣的睥睨眾生的冷傲姿勢,把大家逗得直不起腰。玲玲帶了副墨鏡出來,在名牌包店前展開雙手,讓邵榕給他拍張照,說:“回頭給我調下光,再p點購物袋上去啊。”

邵榕無奈:“你那台電腦夠嗆。”

玲玲一扭腰,哼了聲,指揮他說:“小榕子,本太太給你批個十分鐘的假,去你喜歡的店看看,喏,這張卡給你,黑卡!別給我省錢!”

他假裝遞過來一張卡,邵榕也只好假裝接過那張卡,他轉頭自己往光明街裡面逛。櫥窗裡多是短袖裙裝,看得邵榕興致全無,路過一家品牌店時,倒是讓他看到了一條長袖的連衣裙,明黃底色,上頭綴著小花。

邵榕停在了這面明亮的櫥窗前,他手裡捏著玲玲給的無形的黑卡在空中刷了下,自言自語道:“買了,這就穿上。”

他閉上眼睛想像,想像這條黃色的裙子穿在他的身上,他要用假髮盤個髮髻,戴上用珍珠和鮮花編成的花環,他要去參加一個下午茶會,在一棵巨大的榕樹下翩翩起舞。

邵榕伸開雙手擁抱著一個虛幻的舞伴在原地旋轉起來,他身邊仿佛站了一個小提琴樂手,他輕輕拉響邵榕哼的歌。溫暖的陽光,春日的舞會,碧綠的草坪,粉`嫩的杏花,悠揚的樂聲,一切都是那麼浪漫,那麼溫柔。他想跳舞,只想跳舞,想和周遭的風融為一體,想成為這浪漫場景的一部分,想成為這浪漫本身,想一直舞到他生命的盡頭。

就像那書裡說的那樣:“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慮為什麼跳,不要考慮意義不意義,意義那玩意兒本來就是沒有的。”

邵榕舞著舞著,那些樹,那些花的輪廓漸漸模糊,唯剩下幾抹顏色,白的,粉的,綠的,黃的,一道道交織在一起,像是有色的旋風一樣包圍住他,而他舞伴的臉在這陣旋風下漸漸清晰,他看到了莊朽。他穿黑色西服,黑色褲子,頭髮發亮,用一種認真,悲痛,又深帶鄙夷的眼神注視著他。

邵榕精疲力竭,他摔在了地上,小提琴聲驟然消散,他的舞停下了,春日裡的茶會也散場了,杏花被夜風吹散,枯萎在黑夜中。他睜開眼睛看著櫥窗裡的黃色連衣裙,玲玲從遠處走來,他把他拉起來說:“走啦走啦,真是沒出息,這點價錢就把你嚇坐在了地上,哎,改天再出來帶你見市面哦。”

邵榕笑著應下,大家都玩盡興了,時間也不早了,他們在十字路口分開,邵榕跟著玲玲回了家。

隔天下午玲玲還在酒吧忙活的時候,邵榕提前離開了,他去菜市場買了菜,打算回家試著煮一煮玲玲昨天吃晚飯時念叨的酸菜魚,當作是昨天玲玲帶他去血拼的謝禮。他提著魚和菜上了樓,開門時還在琢磨魚肉怎麼片,一進門卻看到客廳裡坐了個男人。這個男人坐在沙發上,下巴上滿是胡渣,他手裡抓著個酒瓶,眼裡滿是血絲,模樣憔悴。邵榕一下就認出了這個男人。

他是長在玲玲心裡的那個繭。

邵榕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男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往邵榕這裡走,含糊不清地問道:“李陵呢?”

邵榕靠在門上,他想逃出去,男人卻先他一步把他揪到了餐桌邊上。邵榕手裡的菜和魚掉在了地上,他尖叫著想躲開,可男人的力氣太大了,用一隻手就將他按在了桌子上,問道:“是不是李陵讓你過來給我送錢的?錢呢?”

男人往邵榕身上一通亂摸,邵榕叫得更大聲了,哭喊著說:“我不知道!我沒有錢!”

他雙腿胡亂蹬,把男人蹬煩了,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把他推到地上:“他媽的又是個帶把的變態。”

邵榕厲聲反駁:“玲玲姐不是變態!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男人聽了狂笑起來,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把酒瓶甩在地上:“他不是變態,難道我是??”

玻璃酒瓶在邵榕腳邊碎了一地,他打著哆嗦靠到牆邊,眼角掃過掛在牆上的電話。男人看穿了他的意圖,把他從地上提起來,按著他下巴道:“你幹嗎?想打電話給李陵?好,就打電話給他,讓他趕緊把錢送來!他欠我的債,欠債就該還錢!”

男人嘴裡酒氣沖天,邵榕一陣反胃,掙紮著說:“憑什麼給你錢!是你對不起玲玲姐!”

男人瞪大了眼睛,鼻子裡呼哧呼哧出氣,連扇了邵榕三個巴掌,把他按在牆上惡狠狠道:“好好的男人叫什麼姐?他是大變態,你就是小變態!他媽的,老子今天就在這裡整治了你,省得你出去禍害人!”

邵榕渾身一激靈,大叫救命,男人捂住他的嘴去掐他脖子,邵榕連打帶踹,使出了渾身解數,男人卻是紋絲不動,越掐越緊。邵榕情急之下伸出手在男人臉上一陣猛摳,他感覺自己摳到了男人的眼窩,果不其然,男人悶哼一聲,捂著臉放開了他。邵榕連滾帶爬地往門口逃,手才搭在門把手上,那男人卻從他左面撲了過來,那恰是邵榕視線的死角,他被逮個正著。男人將邵榕死死壓在地上,一拳砸在他臉上,怪笑著罵:“小變態!讓你跑!”

邵榕在地上撲騰,手裡一通亂抓,男人邊打他邊罵:“小賤`人!噁心玩意兒!他媽的,老子就是毀在你們這些變態的手上!”

邵榕手裡忽然一痛,他也不管自己抓到了什麼,抓緊在手心裡,大叫一聲往男人腰上猛地捅去。男人的五官煞時扭在了一起,邵榕又在同一個地方連捅了好幾下,男人罵著粗話往邊上倒去,邵榕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他這才看清自己手裡抓著的東西——一片玻璃碎片。

他氣喘吁吁地看著男人,男人也看著他,他的眼神有些渙散,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腰,鮮紅的血從他指縫裡流出來。

“救……救護車……”男人指著電話,低聲喃喃,“救……”

邵榕卻像什麼都沒聽見,他的雙肩劇烈顫抖著,他站了起來,走到男人邊上,跪在他身邊。他抬高手,玻璃的尖角刺入了男人的腹部。

“不許你那麼說玲玲姐……”

一下。

“不許你欺負他!”

兩下。

“不許你帶走他!!”

三下。

邵榕恍然回過神來,他手指一陣陣地抽痛,趕忙扔下玻璃片,看著地上的血,看著臉色發白,不停抽搐的男人,看著自己滿手的血。邵榕大喘了兩口氣,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邵榕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一個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把他帶進一間充滿陽光的溫室。有一個男孩兒,個子高高的,穿白襯衣,黑褲子,他在往一叢紅玫瑰裡澆水。

中年男子喊他的名字,對他說:“莊朽,來,這是上次和你提起過的邵榕。”

莊朽往他們這裡看了一眼,他放下了水壺,戴上手套,拿起剪刀,在玫瑰花叢中挑了朵開得最飽滿,最紅的玫瑰花剪了下來。他拿著這朵玫瑰花走到邵榕面前,微彎下腰,笑著將花遞給他。

“送給你。”

邵榕小心地接過那朵玫瑰花,他的手指被花刺蜇傷,但他一點都不覺得痛,他的全部注意都被莊朽吸引去了,還是莊朽發現他流血了,拿走了玫瑰花,用手帕捂住了他的傷口,拍了拍他的腦袋,說:“沒事了,沒事了。”

邵榕努力回憶莊朽說這句話時的聲音和樣子,但那畫面很淡也很模糊,莊朽大約是笑著的,他的聲音也應該是很柔和的,可至於柔和到什麼地步,他的眼睛、嘴角又彎成了什麼弧度,他的眼裡映出的是什麼樣的景色,邵榕想不起來。他眼前只看到那朵記憶中被贈予,刺傷他,又被拿走的玫瑰花。

玫瑰紅得像血,美得好像不屬於這個星球。

小王子過來帶走了這朵玫瑰,邵榕追在他身後想要把玫瑰搶回來,他穿過佈滿荊棘的叢林,他和野獸搏鬥,在溪間漂流,跋山涉水,緊緊跟著搶走他玫瑰的那個人。後來他被引進了一片汪洋,他不會游泳,他的玫瑰搭上了別人的船,往遠處飄去,邵榕在海裡大喊大叫,他被自己撲起的浪花弄濕了眼睛,他逐漸看不清周圍的一切了。海水卷住了他,蓋住了他,他的體力迅速流失,四肢愈發沉重,寒冷讓他渾身僵硬,麻木,他已經看不到光了,他墮入深海,還在喃喃呼喚他的玫瑰。

海底一片漆黑,但那漆黑深處又泛起白光。邵榕定定看著那黑暗中的一個白點,它閃動著,擴張著,起先是圓形的,後來逐漸變成了四方形,再後來它變得無邊無際。

邵榕尖叫了起來,他看到莊朽就站在這片無邊無際的白光裡,光影迅速補足,無數顏色將畫面充滿,邵榕看到了一扇門,莊朽站在門邊,沒有在看他。邵榕叫他的名字,他想朝他跑過去,但他被人死死壓住,他看到他們穿著醫生和護士的衣服,他聽到有人慌亂地喊著:“鎮靜劑!鎮靜劑!”

邵榕覺得胳膊上一痛,一陣涼意從他腳底直竄上來,死亡的恐懼跟著襲來,他殺了人,他要償命,他被一支玫瑰刺傷了,他會死,他活不了了。這些醫生護士都是假的,他們是死神假扮的。死神的額頭上留著血,死神的手腕斷開,死神的身體在燃燒。死神正在把他往冰冷的海水裡推,他開始相信莊朽不過是他死前產生的幻覺。他是他死之前關於他一生的走馬燈,只他一個,就他這麼一個。

“莊朽……”

邵榕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又回到了一片光明的海底,幻覺一樣的莊朽在水底被光扭曲得更不真實,但他終於慢慢朝他走了過來。他的腳步異常沉重,他來到他身邊,垂下手站著,不動聲色。

邵榕無力地呼喚他:“哥哥……”

他忽然想起莊朽在溫室裡安慰他時是什麼樣子的了,他用濕潤又關切的眼神看著他,臉上是焦急,擔憂,又有點無可奈何的微笑。

莊朽又走近了些,邵榕發現他在他臉上再找不到任何一種記憶裡的表情。他看上去很疲倦,又很絕望。

醫生和護士被莊朽打發到了病房外,他對邵榕說道:“你的朋友在外面。”

邵榕搖頭,那種下沉的感覺未曾消失,反而愈發真切,他想說話,卻說不出口,只能焦急地看著莊朽,朝他伸出手,他抓不到莊朽的手,勉強用兩根手指捏住他的衣角。莊朽垂下頭看他的手,他的目光有一瞬的停滯,仿佛靈魂在瞬間被抽空,直到邵榕扯動他的衣服他才回過神來,他長長歎出一口氣,俯身親了親邵榕的頭髮,抱住他,告訴他:“沒事了,沒事了。”

這句話將邵榕安撫,他閉上了眼睛,緊繃的五官也終於放鬆,鎮靜劑的藥效上來,他無聲地睡了過去。

待邵榕一覺醒來,莊朽不知去了哪裡,他抓著被子在房間裡看了一圈,只看到坐在他床邊低頭看雜誌的玲玲。邵榕倒抽了口涼氣,趕緊閉上眼睛假裝還沒睡醒。玲玲這時抬起頭說:“裝什麼裝,醒了啊?”

他臉色不怎麼好,也沒化妝,假髮也戴得有點歪,邵榕不敢看他,低低說:“對不起……”

玲玲忙道:“哎呀你說羅翱翔那個賤`人啊!用不著對不起!他還沒死呢!死了我倒松了口氣,立馬給你封個大紅包!”

他嘰嘰喳喳一通說,一掃病房裡的冷清,邵榕試探著問道:“那他現在……”

“還在床上躺著呢,不提他了,我瞅瞅你……”玲玲伸手摸邵榕的臉蛋,“哎喲都破相了。”

邵榕大驚,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嚷著要照鏡子:“哪裡破相了??鼻子歪了??不痛啊!還是留了疤?快給我看看!”

玲玲捂著嘴偷偷笑,邵榕癟嘴,不高興了:“哪有這麼逗病人的。”

玲玲拍拍他,挑起半邊眉毛問:“我還不知道你有個哥哥,從沒聽你提起過啊?”

邵榕又裝聾作啞,玲玲道:“還好那天我也提早回家了,我真沒想到他會沖你發酒瘋,更沒想到那賤`人還救回了一條命!”

邵榕直犯嘀咕:“現在是怪我沒用咯。”

玲玲對他比個噤聲的手勢:“要死啊!你想被人說成是故意傷人啊!小聲點!”

“報警了嗎?”

玲玲給邵榕倒了杯水,喂他喝了兩口後說:“你那哥哥在處理。”

邵榕轉轉眼珠,又不吭聲了,玲玲戳他額頭:“你個死小鬼,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裝修裝修的,我還以為你擔心我家地板被一地的血毀了要賠我裝修的錢,後來你哥到了我才知道原來是在喊他呢!”

邵榕轉過頭輕聲問:“他怎麼找來的?”

“你不會自己問他呀!”玲玲雙手叉腰瞪邵榕,這時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玲玲轉頭看,道:“說曹操,曹操到,你們兄弟敘舊,我去吃午飯。”

莊朽沖他點了點頭,道:“謝謝您照看邵榕了。”

他客氣地讓人尷尬,玲玲乾笑著應下,回首對邵榕扮了個怪相,扭著腰走了出去。莊朽關上門,走到窗邊,點了根煙,邵榕伸手去拿玲玲留下的雜誌看。他翻了兩頁,聽到莊朽問他:“那天晚上你打電話給我?”

邵榕的手指點在雜誌上,默默讀著。

“那天我和周滿塵在一起,你也見過的,還在他的畫室給他留了一張你的大作。”

邵榕抬了抬眼皮,莊朽在看外面,不冷不熱地繼續說:“我去洗澡了,電話他接的,他以為是騷擾電話,我知道不是。

“我也好奇過,你走之後去了哪裡,在過什麼樣的生活,後來終於不再想了,你的電話就過來了……我沒接到,一開始還有點慶倖,結果那晚我做夢……”莊朽轉過頭看邵榕,笑了,“我夢到你跳到我身邊,從很白的地方跳出來,然後天就黑了。”

邵榕咬著嘴唇,一聲不吭,他的沉默似乎在莊朽的預料之中,他欣然接受,又背向邵榕,道:“其實我本來想什麼話也不和你說,就這麼走到窗戶邊上,從視窗跳出去。

“我死了,你會難過嗎?邵榕,你會難過嗎?我不想要你的眼淚,我就想問你,你會不會難過。”

莊朽依舊沒有回頭,邵榕也依舊沒有說話,他的頭低得更低,鼻子都快戳到雜誌上了。

“你不會的。”莊朽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你不會讓自己不快樂。”

邵榕用力揉眼睛,他流下眼淚,淚水把雜誌打濕了。他聽到莊朽的腳步聲近了,趕緊伸手抹乾淨臉,莊朽拍拍他的腦袋:“別一直哭了,你的朋友人不錯,處理完賠償的事情我就會走。”

“賠償?”邵榕抬頭看莊朽,“賠償什麼?”

“你捅傷了人,總該賠償別人的醫藥費吧。”

“是他先動手,他不是好人,他還想搶玲玲姐的錢!那是玲玲姐存了很久的錢!”邵榕咄咄逼人,莊朽看著他道:“那他存這筆錢是為了什麼?”

邵榕已經張開了嘴要反駁了,卻又語塞,嘟囔著說:“賠他錢便宜他了……”

“我把你的皮膚藥帶來了,記得用。”莊朽說他要走了,他約了羅翱翔的家人碰面。邵榕抓住了他的手,莊朽看他,邵榕支吾起來,聲音很緊張:“能不能……能不能……等一等。”

莊朽耐心地等待著,他在邵榕床邊坐下,邵榕似是有話要說,可他試了幾次都欲言而止,轉而渴求地看著莊朽,好似在期待他說些什麼替自己發出心聲。莊朽抽煙,怔怔望向遠處:“你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一個農夫在路上看到一條凍僵了的蛇,覺得它很可憐,救了它,把它放進自己的衣服裡溫暖它,蛇慢慢恢復了力氣……它咬死了那個農夫。”

他抽出被邵榕握住的手,給了他一個擁抱,摸摸他的頭髮,像兄長般鼓勵他:“加油吧,好好生活。”

接著他鬆開了這個擁抱,垂下眼睛,無力地低語:“我們都重新開始吧,放過我吧……”

邵榕在莊朽耳邊尖叫起來,莊朽捂住他的嘴,嘴唇抿成了一條緊繃的線,邵榕忿恨地瞪他,眼圈發紅,仿佛隨時都能泣血。他在床上掙紮,莊朽按下床頭的電鈴,護士很快趕到,莊朽幫著兩個護士按住邵榕,邵榕發出毫無意義的叫聲,他伸長了脖子,繃緊身體,額頭上青筋都凸了出來,一個醫生過來給他打了鎮靜劑,他才翻著白眼躺倒在了床上。玲玲從外面探進來個腦袋,小聲問:“怎麼了?”

莊朽走到外面,對玲玲說:“沒什麼,他的情緒不太穩定。”

玲玲愧疚地說:“真的對不起他,我沒想到姓羅的會找他的麻煩。”

莊朽整理衣服,重新露出了那個客套的微笑:“不必太自責,邵榕也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吧。”

他說著就掏出了錢包,玲玲看到,表情驟然嫌惡,說道:“不用給我錢,你有錢不如給邵榕報個學校,讓他學想學的東西去。”

莊朽還是笑,收起了錢包連連點頭。玲玲清了清嗓子,說:“咳,你們的家務事我這種外人多什麼嘴。”

莊朽道:“千萬別這麼說,以後還望您多照看著邵榕了。”

“啊?你什麼意思?你不是要帶他回家的??”

“我見完羅先生的家人,處理完這件事就會走,我不是來帶邵榕回家的。”莊朽要和玲玲握手,玲玲愣住了,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他,不禁說:“你……就把這麼留在我那裡?我那間又破又小的酒吧?然後給推他下樓害他滿身傷疤的人出國讀書??你和邵榕到底是親近還是不親近?”

莊朽的笑好似粘在了臉上,變得僵硬,不自然,他道:“我沒有辦法帶他回去。”

玲玲更不理解了,他皺起眉,轉身走進了邵榕的病房。那病房的門打開了一瞬,莊朽趁著這一瞬最後看了眼邵榕,他在沉睡,陽光照著他,微風吹動他的頭髮,他看上去很柔軟。莊朽迅速轉過身,快步離開了。

邵榕在淩晨時醒了過來,他起先被坐在他床前的一個陌生男人嚇了一跳,才想按電鈴叫人,那人走近過來,邵榕看清他的臉,驚嚇轉成了滿腔驚喜,他笑著指著男人喊道:“韓老師!”

男人牽動嘴角,他拿下鴨舌帽,抓了抓頭髮,不太好意思地看著邵榕說:“嚇著你了吧……”

邵榕搖頭:“你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你怎麼找過來的??”

韓酌道:“我在新聞裡看到你了。”

“啊??我上電視了??”邵榕臉上一喜,可隨即又耷拉下眼角洩氣地說,“可我現在很醜誒,電視上拍出來得難看死了吧。”

韓酌道:“不是不是,也不算是電視上看到……”他給邵榕遞了張名片,說,“我現在在電視臺當編導,在台裡的新聞裡看到你的,播出的時候肯定會打馬賽克的。”

“什麼新聞啊??”邵榕拿著他的名片反復看,“編導都幹些什麼啊?快和我說說!”

韓酌始終不敢正視邵榕,說道:“是說你刺傷了個男的的新聞……”

邵榕哈哈笑:“哎呀那件事啊!”

“你還笑得出來……”韓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邵榕突然對他擺出了個拍照的姿勢,嘴裡發出卡擦一聲,道:“別動!保持這個表情!剛才還覺得有點陌生,現在看到你這個表情我就覺得又看到以前那個韓老師啦!哈哈,你以前就老對我做這個表情。”

韓酌嘖了聲,嫌起了邵榕:“淨胡說八道。”

“對對,還有胡說八道,你總說我胡說八道。”

韓酌笑了,邵榕對他扮鬼臉,韓酌歎了聲,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我那時走的時候特意買了離那裡最遠的車票……我真的沒想到……”

他的語氣沉重起來,邵榕眼珠一轉,他從床上跳下來,穿上拖鞋拉起韓酌說:“走,我們走。”

“啊??去哪裡?”

邵榕拉著他跑出了病房,他身上還穿著病號服,跑了一路,拖鞋丟了一隻,他歡笑著轉過頭對韓酌說:“去冒險!”

他眼瞳很黑,眼裡亮晶晶的,像黑夜裡落著雪花。韓酌握緊了他的手,跟著他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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